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厅堂,几桌椅案,无一不是巧雕精镂,镶金砌玉,摆设的尽都是奇珍古玩,一盏琉璃八宝宫灯,高悬正中,照得厅内明如白昼。 四下静悄悄地不闻人声,也不见人影,静得出奇。 厅堂居中靠右方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宽袍暖带的威棱中年汉子,看上去年纪未超过四十,一张脸绷得紧紧地有些怕人。 他脚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幼童,面色青紫,四肢抽搐,像是得了重病,又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孩子身旁,跪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面色苍白,满脸泪痕,不住以头叩地,哀声道: “庄主,请你饶了这孩子的小命,我错了,再没面目活在人世,但求你开恩,救救这无辜的小命,我愿用自己的性命相抵。” 那中年人面色不停地变幻,很难看出他心里想些什么,最后,厉声说道:“我办不到。” 少妇面色灰败,眼角竟渗出了血水,用手抚着那孩子,凄绝地道:“孩子,这是你命该如此,你就要不痛苦了,孩子,为娘的永远伴着你,永远,永远……” 孩子急促地喘息,两只失神的小眼,望着少妇,挣得满面通红,才挣出一句话道: “娘!孩儿……会死么?” 少妇轻拍着孩子道:“乖乖,你是娘的心肝,你……不会死,娘说要永远伴着你!”说完,又仰首道:“庄主,求求你,饶了他,错只在我,他是无辜的!”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铁青着脸说道:“我说办不到,我没有伤他,谈不上饶他,但…… 我不能救他o” 幼童喘息更急促,小脸发黑,两眼翻白,小小身躯,蜷曲成一堆,频频抽动,看来离死不远了。 少妇面如死灰,痴痴地望着孩子,口里喃喃地道:“孩子,为娘的不能救你,没本事解你的痛苦,但可以使你不再痛苦,孩子,乖乖地睡吧!你……就要不痛苦了……永远不再醒了……” 说完,猛一抬头,用怨毒仇恨的目光,狠狠盯了中年人一眼,然后一指朝幼童的心窝戳去…… “你不能这样做!”暴喝声中,那中年一扬手,一道掌风卷出,把少妇震得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少妇翻起身来,以哀求的目光望着中年人道:“庄主,你愿意救他了?我错了,请你杀了我……” 中年人身躯挪了挪,皱了皱眉头,抿着嘴想了想,最后仍摇摇头道:“我不能救他!” 少妇粉腮一惨,伸手抱起幼童,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久久,少妇才敛住笑声,戟指中年人道:“司徒业,你没有人性,你够残忍,记住,有一天我会把利剑插进你的胸膛o” 说完,她疯狂地冲出厅门,弹身越屋而去。 中年人面现极度痛苦之色,起身、抬手、张口欲呼,但没有发出声音,只木然望着厅外的暗夜空庭。 十八年后,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学得了一身武艺,他喜欢穿黑衫,终年不换,双目如隆冬寒冰,不苟言笑,江湖上渐渐传播着他的名号“长恨生”董卓英o于是,一个栗人的恩怨情爱故事,拉开了序幕。 桐城,文风鼎盛,地当安庆之北,隔白兔湖与铜陵遥遥相望。 这一天早晨,没有风,屋檐下垂着冰柱,久雪初晴,仍然感到冷飕飕的。桐城的官道虽宽,但此时途中无人,只有早起的麻雀,在路边的树梢上,飞来飞去。 董卓英在桐城住了一宿,他无心去观赏桐城的文物古迹,策马直向天柱山驰去。 天柱山,一柱支天,鸫崖绝壁,天柱山黑道盗魁不是别人,正是鼎鼎大名的黑脸章八爷。身穿黑衣绰号“长恨生”的董卓英找章八爷是有为而来的。 章八爷其脸如黑锅,其心也如黑锅,表里一致。 天柱山周围百里地区,章八爷跺一跺脚,连地基都会震动起来,三岁小孩只要听到八爷的名号,保证他不会哭出声o 如果说是官府派差人到天柱山,收取抽粮纳税这档子事,多数是有去无回。 章八爷就是那么凶,不过,八爷带人去却有另一套,天柱山的好手如云,个个都是响当当的绿林好汉。 董卓英初生之犊不畏虎,他竟然敢来天柱山勒虎须、拔虎牙的。 正当他穿过丛林的尽头,蓦地他发现前面三叉路口当中,站着三个彪形大汉,他停住了身形,先了解一下情况,他闪身隐入树林。 原来,这三人正是章八手下的三剑客。 大剑客侯飞,脸色白得像张纸,一双吊眉眼,半天可以不说一句话,但杀起人来可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二剑客陆平,矮矮的身材,喜欢穿一件格子花的上衣,尖嘴削腮,鹰鼻鹞眼,颚下无须,手中的雁翎刀,从来就没有令人失望过。 三剑客饶丹,是西康金沙江头上的蕃人,个子长得瘦瘦高高的,头上梳个髻,看来像道士又不像道士,两只手掌又干又黑,只要给他抓上了边,准叫你躺上三个月。 三剑客当路一站,他们在等一个女人。 不久,从路边另一条路上,出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身影,袅袅娜娜的走了过去。 一眼看过去,这个女人并不美,大大的脸,宽宽的额头,可是细看下来,明眸流波,柔媚而不失之于邪荡,使人有如饮香醇之感,似乎是一种越看越美的女人。 她微笑着走到三剑客身前十步之处,伸出了春笋般的纤纤玉手,轻轻一拂,一只金凤凰,飘飘地飞向三剑客头上的天空。 然后,又转了一个小圈,迂回地飞了回来。 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就是于珊,这是“金凤凰”于珊杀人前的惯例“凤凰展翅,神鬼同愁”。 三剑客没有人开口说话,但眼睛却盯着天上飞绕的金凤凰在转。 于珊先开口了:“黑脸章八人呢?” “八爷不来了!”三剑客陆平冷电似的目芒,打了一个转,他向来是代表发言者。 “章八为什么不来?” “八爷有事。” “章八想躲,躲得掉么?” “八爷用不着躲。” “既然不是想躲,就该亲自来一趟。” “我三兄弟来了也一样。” 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像春风吹袭了大地,屋檐下的冰柱,开始溶化了。 三剑客的三颗心,仍是拉得紧紧的,他们不敢溶化。 金凤凰于珊笑意盈盈的环视了三人一眼,道:“你们三位能代表?” “奉命而来,代表一切。” “包括生与死?” “当然包括。”于珊笑得更美了,道:“你们知不知道本姑娘来的目的?” “知道。” “你们不要再作最后一次的考虑?” “没有必要。” 天空中一声鸦鸣,一只黑色乌鸦,划空而过。 于珊玉手又是轻轻一挥,金凤凰冲天而上,黄光一闪,乌鸦即由高空坠下。 金凤凰恰巧贯穿了乌鸦的u因喉。 三剑客饶丹面目阴沉,脸泛恨意,冷冷地开了口:“不稀罕,人不是乌鸦,乌鸦也没有得罪人。” 于珊的笑意消失了,粉面一寒,明眸陡现杀机,娇叱道:“姓饶的,你不服气?” “我是为乌鸦说话。” “姓饶的,你出来,本姑娘就叫你尝一尝做乌鸦的滋味。” 突然,石板道的那一头,又有数条人影向这里渐渐走近- 行八个彪形大汉,一律紫色短袄裤,头上扎了个紫色头巾。 为首的是个浓眉大眼,满面虬髯的大汉,人虽是长得又粗又壮,可是精悍之色,给人印象特别深。 于珊看到这些人,粉脸上不由立刻绷紧,鼻子“哼”了一声。来人正是黑脸章八爷身边的“紫裳八杰”。 饶丹仰天哈哈大笑,道:“于姑娘,你想不想做乌鸦?” “放你的狗臭屁,姑奶奶永远不会做乌鸦。” 陆平淡淡一笑道:“老三,只怕今日轮不到你我出手了!” “不见得!”一声娇叱,忽然自路边椿树树梢,飞落下一个苗条的小姑娘,年纪不会超过十五岁。 鹅蛋脸,柳叶眉,手上握着一把金凤宝剑,正是于珊的贴身侍女小彬。 陆平“啊”了一声,嘴角一撇道:“我道是谁?原来不过是个臭丫头片子。” 小彬飞身落下地面,迅快的站在于珊的背后。 金凤凰于珊冷冷的道:“陆平,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姑奶奶既然来了,就有办法对付你们这批狗才。” 陆平大怒,喝道:“骚婆娘,你骂谁是狗才?” “谁是狗才,谁不是狗才,各人心里有数。” 久未发言的侯飞,反手一探,“呛”的一声,剑已出鞘。 于珊脸绷得紧紧的,皱眉道:“侯飞,你想先上,抢个第一?” 侯飞嘶声叫道:“干脆来吧!姓侯的不喜欢婆婆妈妈的穷蘑菇。” 于珊回头吩咐了一句:“小彬,你去试试。” 小彬闻言,疾跃而出,喜孜孜的指着侯飞道:“你是用剑的,我也是用剑的,咱们谁也不吃亏。” 侯飞突然扬声狂笑,道:“好,我就先打发你再说。” 笑声中,他掌中剑一闪,剑光已洒开有圆桌面那么大,笼罩住小彬的全身。 小彬人虽小,但一身功夫,得自金凤凰的真传,显得异常老练沉着。 只见她不惊不惧,面对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大男人,心中早已打好了主意。 因为,她胜了,就可挫一挫黑脸章八爷的锐气,败了,她身后有撑腰的,也用不着担什么心。 小丫头心念一转,人已滴溜溜的转到了侯飞的背后,口中叫道:“姑娘我在这儿,嘿……” 侯飞名列三剑客之首,自非等闲之辈,白纸般的脸色更见惨白。 寒芒又闪,这一招,回身挥剑,剑气如同一条匹练,倏然而起。 小彬脚步一溜,柳腰竟然平空而升,人同飞鸟一般,侯飞的这一剑,只是从她脚下刺了过去。 没想到,小彬以守应攻,觑备了对方的间隙,顺势一剑,剑嘶空。 一眨眼间,鲜血红花般从侯飞的腰腹之处,飞溅而出,“砰”的一声,人已仰天栽倒地上。 蓦地,所有的动作全部停顿,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场中人,你看我,我看你,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 雪地上已多了点点血花,鲜艳如红梅。 狂风突起,带来了雾一般的雪景,空气感觉更冷了。 “紫裳八杰”已悄悄接近了场边。 他们的脸上,仍然是冷冰冰的毫无表情。 八个人的眼睛,却露出了慑人的寒芒,紧紧的盯着小彬。 这时,有表情的是金凤凰于珊,花一般的笑容,绽开在她的娇靥上。 陆平气得七窍生烟,悲痛万分的吼叫道:“臭婆娘,血债血还,你们这二个贱人,一个也走不了!” 于珊笑得如同花枝颤抖,娇笑着说道:“陆平,咱们是不想走,可是,你们就能走得了么?” “紫裳八杰”中的四杰,大踏步走了出来。 饶丹双目尽赤,一跃而出,伸手一拦,道:“四位请稍待!” 于珊又是妩媚的一笑,道:“哟!金沙江的绝活,现在就要卖了。” 饶丹怒气冲天,额上的青筋毕露,指着于珊咬牙切齿的叫道:“老子一个个的宰了你们,先宰老的,再宰小的。” “就凭你?” “一点也不错。” “你今年多大?” “老子今年四十一,怎么,想提亲么?” “姑奶奶看你才不过一十四,简直是幼稚无知,狂妄无礼。” “放屁!”一声暴喝之后,手一扬,饶丹两只鬼爪般的手掌,居然暴涨了一倍,呼呼两阵掌风,带着透骨的阴寒之气。 这两掌一先一后,交错的拍向了于珊的前心后背。 劲风如狂飙,刹时间,飞沙走石,端是惊人。 金凤凰一声娇笑,突然振臂而起,凌空翻身。 黄衣飘处,宛如凤舞鸾翔。 就在这一刹那,金凤凰于珊已超越出掌劲狂飙,变成以上凌下,占尽了先机,紧接着又是一声娇叱,一声断喝,及一声“砰”的巨响。 饶丹发觉自己招式被陷入对方的陷阱,非但无法变招,连闪避都无法闪避,他一咬牙,狠下了心,根本也不想闪避,血脉贲张,杀机涌现。 但于珊五指玄功,先声夺人,有如烧红的铁棒,直穿而下。结果,鲜红的血,又染红了白皑皑的雪地。 饶丹的头颅顶门正中,开了个大窟窿,蜷曲成一堆,频频抽动。 三剑客中的二个剑客,先后倒地而死了。 陆平的脸色,至此已全变了。 不知道他是悲痛过度,还是愤怒到了极点,嗓子里像哭一般的叫道:“于珊,你……好狠!” 于珊淡淡地回顾了躺在地上的尸体一眼,懒洋洋的道:“陆平,你认为姑奶奶真是这样?” “臭婆娘,你不但狠,而且毒。” “姑奶奶不承认。” “不承认也不行,你先后已杀了我两个兄弟。” “我只承认杀了一个,另一个不是我杀的。” “废话,你永远还不清章八爷的债了。” “是吗?可惜黑脸章八现在不在这里。” “用不着!”陆平冷峻的面孔,笼罩上一层寒霜,双睛通红如赤,咬牙切齿的道:“陆大爷一样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右手一挥,“紫裳八杰”登时各据一方,守住了四周八个方位。 于珊一点也不为所动,道:“可以,姑奶奶正等着呢!” 就在双方再度剑拔弩张的当儿,一条人影,远远的自三十丈外树林边,飞快的疾奔而来。 来人是一个白发白须的矮小老人,穿着一身皂色长袍,手中捧着一个大酒葫芦,形状十分怪异。 陆平和“紫裳八杰”,老远的看见那人飞奔而来,精神为之一振,每一个人的眸子里突现亮光。 那人一发即至,三十丈的距离,不过几个起落。 一眨眼,人已到了于珊的面前。 凭这样的身手,显然是比这群人要强得多了。 陆平一见那老者来到,就要张口说话。 没想到那老者突地一摆手,制止了陆平的话锋,转头对于珊道:“于姑娘,这件事恐怕有点误会。” 陆平在一旁指着地上的两人,急急叫道:“牟总管,侯飞和饶丹已经躺在地上了,你还说是误会……” 牟总管鼻子里“哼”了一声,摇手阻止他说下去,接道:“严于!” “娘,八爷说咱们之间的事,改在下个月的月圆之夜,再行了断如何?” 金凤凰于珊意在言外的懒洋洋答道:“好吧!月圆人不缺,咱们一言为定。” 牟总管环视众人一眼,手一挥,陆乎和“紫裳八杰”带着侯飞和饶丹的尸体,飞快的离去。 牟总管向于珊一抱拳,也随后离去。 金凤凰于珊等他们走了之后,回眸一笑,指着不远处的丛林,娇笑嫣然的道:“喂!朋友可以出来了!” 倏然,丛林中跃出一条人影。 于珊一看,面前站着一位陌生的年轻人,面如冠玉,丰神秀目,腰悬长剑,却穿着一身黑衣,不由怔了一怔道:“你是……” 年轻人一脸尴尬,凝重地开口道:“在下董卓英,由黄山而来,凑巧碰上姑娘……” 于珊深深地注视了董卓英一眼,微笑道:“阁下远来,也是找黑脸章八?” 董卓英点点头道:“在下找他,是想打听一个人。” “那人是谁?” “这……” “阁下不便讲?” “不!在下想打听的是诛心员外……” “啊!是他!”于珊秀眉一耸。 “于姑娘知道他的行踪?”董卓英急得向前一步。 “不知道。” “那姑娘……” “此入神出鬼没,飘踪无定,你找他有什么事?” “在下血海深仇,与他誓不两立。” 于珊凝眸注视了他良久,道:“现在找出一点眉目没有?” “还没有。” “章八的窝,可能就是一条线索。” “在下就是为此而来。” “听说章八和他有些渊源,虽然那已是多年的旧事……” “于姑娘怎么知道?” “傻瓜,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董卓英精神一振,急道:“走,找他去。” 于珊玉臂一伸,笑道:“章八这家伙不好惹,除草先除根,咱们得先动一番手脚,不能鲁莽行动。” 董卓英体会出她话中含义,道:“就像刚才一样?” “当然,这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插曲而已!” “于姑娘好高明的手段。” “这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教训?” “是的,教训他们坏事不要做得太多。” 董卓英不由一阵激动,望着于珊的娇靥,道:“感激不尽,容图后报。” “免了吧!我已心领了。”于珊嫣然一笑,柳腰半转,纤纤玉昔向北一指,接道:“董卓英,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个人。” 夜,无限的延伸,终于笼罩了山野。 一座孤独的青砖瓦屋,矗立在一片荒烟蔓草中,看来既不像艾舍,也不像猎户人家。 如果是农舍,那附近必是阡陌纵横,如果是打猎之人的居厅,但屋子周围一坦平阳,毫无山岗峰峦之胜。 于珊带着董卓英,远远的走来,态度是一片诚敬。 灯光幽照,从窗户透视而出,想见屋中一定有人。 然而大门紧闭,门椽上意是蛛网斜挂,门阶上苍苔丛生。 董卓英看得直摇头,心里疑问很多,一时间也不好说出。 于珊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口。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是谁在外面?” 于珊应道:“晚辈于珊。” 门内人发了怒道:“你怎么提前来了?” 于珊道:“晚辈带来了一位朋友,想见见老前辈。” “谁?” “是一位年轻少侠。” “唔!那男娃儿叫什么名字?” “他姓董,上卓下英。” “董卓英?姓董的人不多,能成器的更是少之又少。” “老前辈,这位董少侠是人中龙凤,与别人大是不同。” “哦!真是这样?女娃儿,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得于珊满面娇羞,二十一岁的女人,正是最敏感的女人,她犹豫了一下,机智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是我的朋友,也是前辈的客人。” “好,回答得好,你带他进来吧!” 于珊低声吩咐小彬守在门口,自己当先领路,绕道到屋子的后门,推门而入。 屋内布置得颇为典雅,壁架上摆满了书籍,地上更是纤尘不染。 董卓英紧随在后,心里更是奇怪。 于珊进入到正中一间屋子之后,面向右侧一间木门,道:“老前辈,我和他已经进来了!” “请到这室内来。”屋中的老人干“咳”了一声,继而听到有椅子拖动的声音。 于珊轻轻推开房门,一看,室内放着一张木榻,榻上坐着一位黑髯绕颊的高大老人,双膝以下盖着一件素色的毛毡。 榻旁倚壁斜靠着一副铁质拐杖。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书童,长得眉清目秀,随侍在旁。 白色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辉。 那高大老人形象威猛庄严,躯干高大,可惜的是已形消骨立,显见身染重疴,病入膏盲。 于珊走近榻前,轻轻说道:“老前辈,你的病好了一点吧?” 那老人张开微瞌的双眼,寒芒倏的一闪,有意无意的望了董卓英一眼,答道:“还好。” 董卓英双手一拱,恭敬的道:“晚辈董卓英,见过老前辈。” “你姓董?”那老人仔细又瞧了一眼,又道:“孩子,你过来!” 董卓英如言走了过去,只见老人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董卓英的上半身,由前而后,动作极为缓慢。 如此隔了半晌,老人口中不由地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啧”,然后闭目再重新又按摸了一次。 于珊神情紧张的注视着,一双俏目,不断的溜来溜去。 小书童探手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白色药丸,托在掌心,说道:“师公,您该服药了。” 黑衣老人缓缓的将药丸送入口中。 室内的空气一时陷入沉闷,谁也没有再开口。 久久 老人的于掌离开了董卓英的上身,手拂长髯,神情极为愉快的道:“好,好,孩子,你要好自为之,老夫一生相人无数,你是骨骼最清秀的一人,未来的卫道降魔,要落在你的双肩之上了。” 金凤凰于珊喜不自胜,急道:“谢谢老前辈的金玉良言。” “不要谢我,你该谢谢他。” “老前辈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女娃儿,老夫现在有话要交代的是你。” “是我?”于珊睁着一双大大美丽的黑眼珠,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对方。 黑衣老人叹息了一声,道:“你把他带来的用意是什么?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是想老夫把一点压箱底的本领传授给他,是不是?” 于珊不好意思的叫了声:“前辈……” “你不用解释了,老夫会成全你的。” “那太好了……” “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事是由你而起,将来必由你而结束,所以,老夫提出的条件是要你拜在老夫的门下作一个记名弟子。” 于珊想不到黑衣老人提出的条件是看上了自己,而不是要董卓英做他的徒弟,一时想不通其中道理。 那黑衣老人闭起双目,黯然说道:“女娃儿,你知道老夫的名号,除了‘沧海医圣’以外,另外还有一个不大为人所知的名号,你知道吗?” 于珊道:“知道,老前辈另外一个名号是叫‘玄冥客’。” 黑衣老人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竟然老泪纵横的道:“老夫卜大明,想不到临死之前,却意想不到的收了一个女徒弟,造化弄人,夫复何言!” “前辈功参天人,一身轻功医术,超前绝后……” “想人,也想自己,今后岁月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好活,不过,这半个月可够老夫忙的了。” “前辈不能医治您自己身上的病?” “老夫身上这种病,当今之世,是再也没有人可以医活的,除非……” 董卓英这时不禁脱口道:“除非什么?” 卜大明神情凝重,黯然点头道:“孩子,你心地善良,骨骼清奇,老夫只是试试说着玩的,已经是没有什么除非的了。” 小书僮此际突然插嘴道:“有,我知道有。” 卜大明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道:“傻孩子,生兮死之寄,祸兮福所倚,老夫无牵无挂而来,无牵无挂而去,你不必多讲了。” 小书僮双目中的泪水,立刻似山泉急涌,直向外面冲出,可见他已是忍耐多时。 卜大明缓了一缓,接着又道:“这没有什么可悲伤的,世间灵药难求,老夫却要搜集十种,熔于一炉,谈何容易?好在后继有人,老夫已深感上苍对我的恩惠特多了!” 董卓英那黯然凄切的神色,突然泛出一片坚毅之色,道:“前辈凡有所交代之事,晚辈一定不计艰难,全力以赴。” 卜大明的双目中神光一现,喜道:“好孩子,我相信你的话,更相信你的志愿。” 他们的谈话刚至此,蓦地又听到门外有武功极好的江湖豪客的轻微脚步声。 董卓英当机立断,赶紧丢了一个眼色,手指一弹,一缕指风扑灭了烛火。 约摸过了半晌,一阵敲门之声,传了进来,但闻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是在这儿么?” 敲门之声零乱,那答复的人也是一腔漫不在乎的口吻,应道:“不会错的。” 于珊脸上的表情一紧,拉住董卓英的手上下摇了一摇,董卓英知道她这手势,是表示门外来的是个熟人。 门外的来人又说道:“怎么会没有人呢?” “那才怪呢!此屋主人,整日守在家中,不会离开的。” “是不是睡着了?” “也许吧!” “把门敲重一点。” “好。” 接下来是一阵急骤的敲门“咚咚咚”之声,木板发生了大震,门上的灰尘簌簌的掉落下来。 陡然间,木门突地被人一脚踢开。 从外面冲进来了两个黑影,来势极快,一晃而入。 室内的烛光也突然点燃起来。 小书僮的手法很快,一下子点燃了三支蜡烛。 室内的光线大放光明,荧荧的烛光,把室内照得通明,那两个黑影一时也被这动作吓得猛地一惊,怔在原地。 室中的各人,此时已看清了来人,竟是三剑客中硕果仅存的老二陆平。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陆平身后跟着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土蓝色白衣衫。 于珊怒喝了一声道:“陆平,又是你,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陆平一见是金凤凰,愣了一愣,紧张的急道:“找人。”于珊不屑地道:“你找谁?” 陆平道:“这屋子的主人。” “你找他干什么?” “奉八爷的指示,找他有事。” “又是章八的鬼点子,小心姑奶奶终有一天要剥他的皮。” “于珊,你现在用不着吹大气,一月后再吹吧!” “告诉你,对姑奶奶客气点,不然的话,现在就废掉你。” 蓝衫人冷冷插嘴道:“陆兄,和一个女人耍嘴唇皮子有屁用,赶紧和老家伙说明来意,八爷还等着回话呢!” 陆平一脸的不悦之色,对着卜大明拱手一礼,说道:“卜老前辈,八爷想劳动大驾,到帮中去住一段时日,八爷好想念老前辈的丰采。” 卜大明哈哈大笑,又拈须又摇首的道:“章八会想老夫,那不是西天升上太阳,公鸡生下一个金蛋,不可能的!” 陆平恭敬的道:“晚辈绝对没有说谎,八爷写了一封书信,请老前辈过目。” 说着,他上前双手呈上了书信。 那是一封白色红框信封,上面用毛笔端正写了八个柳体字,于珊眼尖,已瞧见上面写着“恭呈卜老前辈亲启”。 卜大明接过书信,并没有拆开来看,随手往旁边一放,淡淡的道:“老夫年老体衰,来日无多,章八爷两次派人来,老夫已表明了不去,何必又多此一举?” 陆干道:“老前辈,如果这一次再请不动你,晚辈回去要受重罚。” 于珊看了董卓英一眼,笑着对他道:“这就是当狗腿子的可怜下场。” 蓝衫人大喝了一声,道:“你骂谁?”。 右手疾伸,五指如钩,向董卓英面目抓去。 大概他已经听到过金凤凰于珊的厉害,他临时改向董卓英出手。 殊不料董卓英最痛恨这类小人,欺善怕恶,当下不客气的回臂一掌格出,两人出手都快疾绝伦。 “砰!”的一声,双掌相交。 董卓英纹风不动,站在原处。 而蓝衫人却被震得“蹬蹬蹬”退后两步,才拿桩站稳。 蓝衫人双睛凶芒毕露,微微一愣之后,长身垫步,正准备再施杀手。 卜大明冷喝道:“住手,如再有人敢动手,老夫就赶他离开这间屋子。” 陆平也急急伸手一拦道:“老何,忍着点。” 蓝衫人一掌被震退两步,心中不由暗吃丁一惊,暗道:想不到这年轻小娃儿,功力竟是如此之高,在间不容发下接下自己的全力一击,却一点儿都不见吃力,出掌迅捷绝伦,罕闻罕见。 小书僮大声喝道:“你们二入怎的如此无礼?” 陆平此时不想多事,只想早早离去,赔个笑脸道:“小哥,这事不能怪我二人,大家同是客人,只能怪于姑娘故意找麻烦。” 于珊一闻陆平此言,眉头一皱,大感不耐,上前一步,指着陆平和蓝衫人道:“你们出不出去?” 陆乎怒道:“你是卜老前辈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要咱们出去?” 于珊杏眼圆睁,先发出一阵栗人的冷笑,笑声中充满了蔑视,道:“凭我是卜老前辈的弟子。这种资格够不够?” 陆平闻言一怔,望着卜大明,虽然气愤,却不敢妄动,问道:“老前辈,她说的是真的吗?” 卜大明点点头道:“不错。二位请吧!” 陆平此时已感到一切均居下风,回头朝于珊和董卓英恨声道:“大爷今日不和你们计较了,下个月再见!” 话声甫歇,已和蓝衫人相偕向室外走去。 于珊等蓝衫人和陆平二人走远之后,突然珠泪盈眶,跪在地上,哽咽地道:“记名弟子于珊,拜见师父!” 卜大明爱怜地注视着于珊,道:“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老夫自从第一次与你偶然相遇,也算有缘,心中就想收你为弟子。” 说罢哈哈大笑,状极愉快。 于珊玉面娇红,两耳发赤,期期艾艾地道:“师父,弟子听说……” 董卓英不知道于珊有什么困难的话,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张着一对俊眼,焦急地望着他。 卜大明慈祥的道:“你有话尽管直说。” 于珊鼓起最大的勇气,道:“弟子听说黑脸章八,原是老前辈的师侄,不知道是否有这回事?” 卜大明的神情突然一黯,干枯的嘴唇不住地在颤抖,久久,才喘口气说道:“你听谁说的?” “道听途说,不足为信,弟子所以到今天才敢说出来。” “不错,是有这么一回事。” 董卓英和于珊听了不由凄然相视,内心无限激动,这其中必有一段痛苦万分的往事存在。 室内,一时陷入了沉寂。 隔了半晌,卜大明强颜欢笑,问二人道:“你们想听这个故事?” 于珊道:“请师父自行斟酌,弟子不是为了满足好奇之心。” “那是想为老夫打抱不平?” 于珊没说话。 董卓英却义愤填膺,怒声说道:“章八大逆不道,悖弃伦常,区区绝对饶不了他的……” 于珊眸蕴泪光,委婉的接道:“章八脸黑心黑,像这种无耻小人,留在世上,已是多余,师父心中苦楚,说了出来,也许会好过一点。” 卜大明突然一阵急剧的咳嗽,胸脯起伏不停。 小书僮急忙又从怀中掏出玉瓶,倒出一粒白色药丸。 于珊忙过去,把药丸接过,送入卜大明的口中,然后伸出纤纤五掌,在他的后背缓缓敲揉起来。 如此,过了半盏茶时分。 卜大明的脸色渐渐恢复,倏然叹了口气道:“孩子,往事如烟,徒乱人意,老夫已无面目再提起,该埋葬的就让它埋葬了吧!” 董卓英一股正义感油然而升,执着的说:“老前辈,晚辈不同意您的说法,晚辈有意见……” “请说。” “伦常之道,不可偏废,师者尊也;所谓师尊,又称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请再说下去。” “再说我辈武林中,争强好胜,巧取豪夺,不论如何多变,但万变不离其宗,门别宗派之间,师徒之分,严守尊卑,自古以来,人人都是如此。” “说得好。” “晚辈受业黄山,犹记得在离别恩师下山时,恩师交代的第一句话就是‘敦伦常而维天道’,凡有违天意的,必不得善终。” “-依你看,章八该当如何?” “依晚辈的意思,黑脸章八,多行不义,晚辈愿代天行道。” 于珊先是一愕,继而莞尔道:“这功劳谁也抢不走,阁下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下个月的今天,本姑娘当仁不让。” 卜大明未再发言,缓缓的闭上了双睛,老泪纵横,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天道好还……天道好还……” ------------ 第二章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的过去了。 这一天,正是约期最后一天的中午。 久雪初晴,大地一片银白。 董卓英和于珊二人,来到了西郊的鸡公山。 鸡公山山形似鸡,整个山的形貌,尤其酷肖一只盛怒的公鸡,鸡冠轩昂挺立之处,是一壁立百仞的石壁。 壁上寸草不生,颜色呈现赭红之色。 造物者的神奇,可说是巧夺天工,壮观到了极点。 二人到了山上,攀登到鸡冠最高的顶端。 于珊望着满天的白云,幻如苍狗,对着董卓英道:“卓英,这地方的风景想不到是如此幽美。” “区区深有同感。” “如果这地方是一个人迹罕至之处,倒是个终生厮守的好地方。” “终生厮守?和谁呀?” 于珊笑了,笑得好神秘,两排贝齿,一张小嘴,脸颊上漾起一个深深的酒涡,这酒涡里将不知醉倒多少男人。 董卓英看得不由怦然心动。 于珊的俏眼望了董卓英一下,娇声道:“一个我愿意长相厮守的人。” 董卓英不敢再问下去了,他明白,自己身负血海深仇,现在唯一的目的,是先要找出仇家的踪迹来。 一声冷笑,遥遥划空传来。 于珊神情猛然一凛,收起荡漾的心情,娇喝道:“谁?” 董卓英的反应更快,人已如鹰隼拔空而起,对方的笑声未断,他已凌空飞越三丈,到了树林边缘。 一片矮矮的丛林,此时仍是静悄悄的。 除了风声,再也听不到什么别的动静。 于珊一身白衣,宛如一只粉蝶,跟踪而至。 董卓英双肩一耸,苦笑道:“人家已经走了!” 于珊娇靥上泛起薄怒,道:“见不得人的家伙。” 董卓英道:“于姑娘,你放心,走不远的。” “你看到了,是什么样的人?” “只见到黄衣一飘。” “啊!” “于姑娘,你知道是谁?” “当然!” “是谁?” “正是约我们前来的魔头。” “是黑脸章八?”董卓英吃了一惊。 “不是他还是谁!” “那他为什么不出面,早作了断?” 于珊沉思了一会,继而恨恨的咬牙说道:“黑脸章八最喜欢的就是神出鬼没,这把戏玩得多了。”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董卓英不屑的顺口应了一句。 “对,你说得对,魔就是魔,魔永远就是跟鬼扯在一起的。” 蓦然,又是一声冷笑传来。 这次笑声,却是从左边山岩后响起。 董卓英这次懒得再去追了,闻声回顾,手中一块青石子,猛然抖臂朝发声处打了过去。 只见青石子有如一道青色的强光,在空中忽然斜斜的改变了方向,对正山岩上一株小松树射去。 “砰”的一声,手臂粗的树枝,竟然被石子打断了一根。 “哗啦啦”巨响,树枝倒了下来。 想不到树枝打断了,却没有人自树上坠落。 少顷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道:“小伙子,留点力气吧!” “章八,缩头的乌龟,难道见不得人?” “老夫不是章八。” “那你来干什么?” “老夫说的话,就等于是八爷的话,你俩死定了。” 董卓英沉声道:“那你是谁?章八的狗腿子?” “死到临头,还敢口舌伤人!” 于珊也生气的骂道:“骂你一声狗腿子,算得了什么?待会儿本姑娘还要取你的狗命呢!” “老夫不屑与你这臭丫头斗嘴。” “那很好,叫你主子章八出来。” “别忙,八爷约你们来,总不会亏待你们的。” “疑神疑鬼,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山岩后一丛竹林中,忽地冒出。一个人来。 奇怪的是那个人一身白衣白帽,哭丧着脸,吊着一对长眉毛,手中捧着一根哭丧棒。 于珊一看,嘴角一撇,先是一愕,继而莞尔,扭头朝董卓英笑着道:“卓英,你看,那是什么玩意?” 董卓英心里有数,知道对方正在施展诡计。 于珊话说完了,竟然对那白衣人招手叫道:“喂!过来呀! 你不是要送什么讯息来给我吗?” 白衣人鬼气森森的道:“本人是章八爷派遣的第一批勾魂使者,专门来捉拿你们这两个小鬼的鬼魂。” 话声中,哭丧棒向前一指,棒头上突然爆出一团黑烟,罩向二人立身之处。 于珊正待出掌迎敌,不料自己柔软的小手已被一只大手捉住,耳中传来董卓英的声音: “小心,此烟有毒!” 二人不约而同,齐齐弹身一跃,已纵到二丈外的上风地点。 就在二人刚刚站稳的当儿,不料又从背后冒出另一个怪形怪状的人来。 这人头上戴着太师帽,一身黑色长袍,面如黑炭,三绺长须飘飘胸前,最妙的是右手中擎着一支大毛笔,左手捧着一本流水簿。 于珊指着那人道:“喂!你是章八派来的第几批勾魂使者?” 对方仍是鬼气森森的声音:“老夫不是勾魂使者。” “那你是什么?”.“老夫职掌生死之簿,来此查验你二人生前的罪行。” “放你娘的狗臭屁,本姑娘一生坦坦荡荡,要查罪行,先把章八抓来。”于珊粉腮一变,突发娇嗔。 董卓英暗中传音说道:“于姑娘,不要和他们动气,小心中了他们的诡计。” 于珊心中一凛,果然闭口不再说话。 半晌,一阵脚步声传来。 从山岩后转出一队鬼卒,有的拿着手铐,有的拿着脚镣,最前面的一个鬼卒,手中的木牌上写着九个大字一“奉命拘拿董卓英于珊。” 蓦地,铜锣声连敲出三响,鬼卒后面,是四个手执灯笼的宫廷装束卫士,簇拥着一位纶巾羽扇,穿八卦道袍的老人缓缓走出。 那老者面含微笑,一副悠闲潇洒的神态,但面黑如锅底,黑得几乎连眉毛都分不出来了。 来人不问可知,必是黑脸章八无疑。 董卓英第一次见到他这副尊容,心中才明白他为何要装神弄鬼唬人的原因,此人天生是属于魔鬼型的角色。 于珊见怪不惊,所以一见到黑脸章八出现,先是冷冷一笑,继而娇喝道:“章八,你终于露面了!” 章八不愧是一方霸主,沉着稳定异常,先是一阵震天的大笑,然后才道:“于珊,想不到你的命真长,这一点倒出乎本座的预料。” 于珊笑吟吟的道:“姑奶奶今天心情不坏,章八,这是你的运气好。” 章八黑脸一板道:“本座一向运气好,征南闯北,会过了无数高人,你又算得到老几?” 于珊反唇相讥道:“章八,别尽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姑奶奶前次让你从剑下逃生,只不过是姑奶奶念你成名不易,你有什么好吹的?” 章八右手一挥,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意,问道:“这位是……” 董卓英昂然抢着道:“董卓英。” 章八回首向黑判官交代道:“你查一查,董卓英是何许人,他的罪行有几条?” 于珊娇躯一扭,人已腾空而起,剑尖斜指,对着章八刺了过去。 章八一声断喝,道:“臭丫头,慢点,让本座把话说完。” 好一个于珊,人在空中,闻言后立即倒转一翻,脚上头下,有如一只燕子归巢,又飞回到董卓英的身边。 站定之后,口中便道:“章八,姑奶奶等了一个月,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你是不是胆怯了?” “笑话,本座怕过谁来,只是心中有一些疑问,先弄清楚,再作了断。” 董卓英暗中点头,他也正有此意。 原来听说章八和诛心员外有过命的交情,但此事是真是假,是否言过其实,先得弄清楚再说。 于珊道:“好吧!你既提到,姑奶奶就要先问一问你?” “好,本座让你先问。” “卜老前辈身上的毒是谁下的。是不是你作的怪?” “流言可畏,本座自视甚高,尚不致作此卑下之事。” “那你三番两次,派人去请卜大明,是何用意?” “这很简单,卜大明与本座有一点渊源,其武功值不得恭维,但对医理之精深独到,黄河两岸,还得算他为第一人。” “可是卜老前辈还是中了宵小的毒害。” “本座对此不表意见。” 董卓英插嘴道:“尊驾是否认识诛心员外其人?” 章八蓦然一惊,道:“你找诛心员外何事?” 董卓英见他话中有话,紧接着问道:“尊驾还没答复我的问题。” 章八敞笑一声,道:“问题很容易答复,本座得先了解你问话的用意,和你有什么目的?” 董卓英坦然道:“在下和诛心员外誓不两立,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能说出原因吗?” “这……” “不便说出?” “很抱歉,没有必要说出。” 章八沉吟了一下,缓缓地道:“既承相问,本座也坦白回答,诛心员外不是那种江湖小人。” 董卓英怒道:“阁下不必为他掩盖,虽掩盖也无济于事。” “本座是实话实说,用不着掩盖什么。” “那你承认是他的朋友了?” “对,而且是多年的旧交。” “他现在人在何处?” “不知道。” “你……” “前两个月我们还见过面,此时他可能已去了三湘。”章八解释的说。 “此话当真?” “本座身为一门之主,一言九鼎,岂能信口雌黄。” “那老匹夫上次跟你相处多久?” “盘桓三日,杯酒尽欢。” “快人,快语,豪气可嘉,可是……” “可是什么?” 董卓英吸了口气,像是极力抑制内心的情绪,然后才道:“只是诛心员外是一个衣冠禽兽,阁下却与禽兽为伍,在下深觉遗憾。” 章八摇摇头,大不以为然道:“这是你的看法,咱们暂且不提他,你们的话问完了,该本座提出问题了。” 董卓英看了于珊一眼,道:“公平之至,你问吧!” “本座的问题有好几个,归根结底为一句话,二位不知有没有豪兴,随本座到一个地方走一趟?” 于珊恐防他又弄鬼,道:“是不是去你那有名的石屋?” 章八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于姑娘知道的可真不少,本座的石屋奥妙无穷,如果你怕了,你可以不去。” 说着,用手指了指鸡公山的西麓。 董卓英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儿确实有一座石屋,屋高大约总在二十丈左右,巍巍而立,连接着山脊隆起,令人莫测高深。 于珊最怕被人相激,闻言道:“那也是你的狡兔三窟之一。” 章八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管他是狡兔之窟,还是魔鬼之屋,你们两人去是不去?” 董卓英道:“去,请带路!” 章八神色飞扬,大喝一声道:“贵宾驾临,速速摆道迎接!” 刹时,各色鬼怪,一晃眼已走得一个都不剩。 这一座石屋相当的壮观,门外松柏环绕,石翁仲整整齐齐的罗列两旁,每边均是八个。 石屋前,正中有一块高逾一丈的青色巨石,其作用正如一扇大石门。 此时,两旁火把齐明,如同白昼。 当门而立的是牟总管。 左右站着紫裳八杰。 牟总管脸含微笑,迎客在石屋门口。 董卓英自上次在卜大明处和牟总管见面之后,就知道此人精细,严守分寸,对他颇有好印象。 牟总管一见对方到来,躬身哈腰,说道:“两位贵宾驾到,请进!” 董卓英成竹在胸,含笑还了一礼,道:“有劳大总管了,在下进去坐会,很快就出来,总管是不是仍然守在门口?” 牟总管淡淡一笑道:“当然,董少侠能进去,又能出来,在下必然还在门口恭送,现在暂让在下为二位带路吧!” 董卓英漫不经意的道:“偏劳了!” 二人昂首阔步,随在牟总管身后,径向前行去。 过了走廊,转了个弯,前面竟是条马车都能行驶的石板大道。 路面即平又直,不过,两旁则是复杂异常。 一共是二十四个彪形大汉,头戴鬼怪面具,面目狰狞,各人手中掣着一把长刀,斜斜交举高中,交叉成一片刀幕。 人在刀幕下行走,刀气森森,有如鬼域,充满了肃杀而令人战栗的气氛。 董卓英牵着中珊的手,昂然走了过去。 蓦然,那二十四名手执钢刀的彪形大汉,同声齐喝,钢刀相互对打对砍起来,发出巨大的兵刃撞击声。 董卓英悄声道:“别理它,这是耍把戏唬人的。” 于珊把手紧了紧,表示她知道。 于珊边走边把来路的各处地形,暗暗默记在心。 再过去就是一个十字路口,里面四通八达,有如迷宫。好在每走到一道路口,便会看到一道指路标志。 走了一会,视线豁然开朗。 一看,原来他们已走到一座大厅的入口。 这座大厅可说是石屋的精华,方方整整,巨大无比,像一个石头砌成的大盒子,令人叹为观止。 就在此时,突从大厅内传出黑脸章八的阴沉嗓音,道:“这里已是山腹,二位请进来吧!” 董卓英大踏步领先进入大厅之内。 大厅内,富丽堂皇,五颗夜明珠,大如鹅卵,梅花形嵌在厅上石壁,乳白色的珠光,放射出柔和的光辉。 整个大厅,各种摆设,均是按着梅花形。 尤其中间那个大理石的圆桌,五瓣齐全,中间还有梅花的花蕊,花蕊当然是石头雕刻而成的。 董卓英的恩师黄山孤独老人,学究天人,深明伏羲八卦之微妙,董卓英从小跟随师父,耳濡目染,对各种机关布置,也懂的不少。 当他一眼看到整个大厅,配合着光线,状如梅花,便知道这其中暗暗隐藏着玄妙,定是机关布置。 于珊武功卓越,但对于此道却一窍不通。 她只感到能够伴随着董卓英一起行动,即已感到无比的欢欣,无暇想到这座大厅,必要时会成为杀人的屠场。 五朵梅花形的大桌子边,已坐着三个人,其中之‘是黑脸章八,另外两个人,董卓英却不认识。 章八身后站着一人,就是三剑客硕果仅存的陆平。 陆平恶狠狠的看着董卓英和于珊他们二人走进大厅,眼中射出怨毒的目光,灼灼的在燃烧着。 于珊当然知道陆平的想法,当下也懒得理他。 董卓英更是不屑于和这种小人计较什么,一径走向大厅中央。 黑脸章八见他们进来,礼貌的站起身,哈哈笑道:“二位果然是信人,看来我姓章的又要交上好朋友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指着另外两个老人道:“让我先介绍一下,这二位是本帮的护法,关外双英万古今和万古同贤昆仲。” 董卓英见那万古今白须白发,身上又穿着一身白衣,脸色红润。 万古同却恰好相反,一袭皂色长袍,腰中系着一条皂色丝带,脚上穿着的是一双长统皂色靴子,身高不过五尺,但一脸精悍之相。 这两老一见董卓英英气内蕴,脚步如行云流水,不亢不卑,身边伴着鼎鼎大名的金凤凰于珊,千娇百媚的跟着,倒也不敢怠慢。 二人同时站了起来。 万古今白眉连连抽动,手抚着桌面,道:“久闻大名,今日幸会一堂,真是荣幸之至!” 万古同也在一旁说道:“于姑娘,一别经年,姑娘还是娇美如昔,可喜可贺!” 原来万古同以前认识于珊,二人有过一面之缘。 二人正待答话,不意章八手指在桌面上一按,登时五颗夜明珠隐去不见,代之而起的是粗逾儿臂的巨烛火光。 巨烛火光熊熊,不似刚才的柔和珠光。 巨烛之光上还隐隐冒出黄色烟雾。 董卓英低声传音道:“于姑娘,这黄色烟雾有毒。” 其实,二人早有防备,各人口中含着一颗百草药丸。 就在这一眨眼之间,陆平的身影,从黑脸章八的坐椅后消失不见了。 董卓英迅快的打量了石厅各处一眼,心知对方口蜜腹剑,这大厅里不知暗藏多少诡诈,随时都可杀人。 于珊一声娇笑,打破了双方的短暂沉默。 只见她笑吟吟的走到那梅花桌两个空位置的其中一个随意坐下来,笑道:“咱们先坐下来,有话慢慢谈好吗?” 董卓英一个箭步,也已坐到另一个位置上。 章八放声大笑道:“这两个位子空悬已久,本是等待有心人,两位既已坐到本帮梅花椅,便就是投入本帮了。” 于珊娇叱道:“且慢,章八,你要不要脸?” 章八诧道:“姑娘为何口出此言?” 于珊道:“你既是邀约我二人来到此处,我二人便是你的贵宾,哪有招待贵宾用那有毒的蜡烛,暗施毒计。” 章八黑眉一轩,道:“于姑娘,依你便又如何?” 董卓英冷笑道:“强存弱死,手底下见真章,阁下如若胜了,宰杀区区任凭尊意。” 另二人望了章八一眼,章八比了一个手势,大拇指与食指相互一勾,成了一个小圆圈,意思是说这二人已入囊中,脱身不得。 万古今忽然飞身而起,疾向董卓英抓来。口中同时喝叱道:“老夫先试试你的身手如何?” 但他这迅如奔雷的攻势,却被董卓英一掌轻轻的化开。 董卓英一招却敌,即刻还了一拳,一时之间,平分秋色,无分轩轾。 万古同见于珊笑盈盈的坐在那边,精目寒芒一闪,道:“于姑娘,素仰姑娘的飞花掌,神出鬼没,老夫也想趁此机会领教领教。” 于珊娇声大笑,道:“好哇!咱们闲着也是闲着。” 万古同身形一晃,已站在两丈外的一个空旷之处。 于珊如影随形,接踵跟至。 两人不发一言,便自缠斗在一起。 此时,四个人分成两对厮杀,除了拳脚所带动的风声外,整个大厅,听不到一丝丝的杂音。 大约盏茶工夫之后,万古今不断的发出了“噫’’的惊诧之声,手中的招式,渐渐的有捉襟见肘之感。 万古同也好不到哪儿去,于珊的轻灵飘逸,一套飞花掌,施展开来,恍如百花开放,千叶飘飞。 在这个时候,感到最惊异的不是别人,却是黑脸章八。 他目不稍瞬的静坐观战,凭他江湖阅历的丰富,这两个年轻人,现在应当是毒气发作,人事不知。 怎的他们还越战越勇,丝毫没有疲乏怠倦的现象?章八越看越心寒,他伸手向下,把梅花桌下面的暗钮一拉一转,立即在桌面下出现了一个小门。 小门一开,陆平的头从里面伸出,手中捧着一个铁盒。 原来这道机关隐藏得如此巧妙,怪不得陆平刚才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这个铁盒从陆平手中交到了章八之手。 章八狰狞的面目看来更为可怕,他恶狠狠的朝董卓英和于珊看了一眼,这是他的第二步棋。 场中的恶斗,态势已渐明显,两个老者已屈居下风了。 于珊嘲笑道:“万古同,你的屠龙手怎么不灵了?本姑娘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可不是什么龙不龙的!” 万古同老脸变成猪肝色,双手使得呼呼生风,咬牙切齿道:“臭丫头,你少得意,老夫在一百招时一定要打败你。” 于珊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冷冷道:“一百招,恐怕要不到那么多吧!本姑娘在五十招之内,。要把你摆平!” “作你的黄粱大梦!” “不相信,咱们就走着瞧。” 果然,二人这一番拚斗,更来得激烈。 拳风腿雨,满场飞驰。 董卓英面对着万古今,比较深沉得多,不言不语,兀自埋头苦斗。 董卓英眼观四方,耳听八方,他眼角随时注意到章八的行动,等他看到陆平伸出双手,送来一个方铁盒子,便知道时机急迫,不能再事拖延。 蓦地,董卓英一声大喝,跃身空中二丈有余,手足箕张,有如黄山犬鹰,翱翔空际。 万古今以为董卓英这临空一击,必是全力一拚,登时丹田猛吸,双睛觑定来势,手肘微挫,两膝半屈,准备接下他这石破天惊的一招。 殊不知董卓英虚张声势,来了一个移花接木之计,他突然双腿一蹬,头下脚上,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却攻向了坐在椅上的章八。 黑脸章八未料到董卓英会向他出手,不由大惊失色,他本能的反应,是急急将铁盒放在桌上,仓促起身应战。.董卓英一声长笑,就在双方手掌快要碰在一起时,身形突横移一尺,左掌在桌面上顺势一捞,已把方铁盒子抢在手中。 铁盒子很重,董卓英原先不知道是什么,他以为可能是豢养什么毒蛇之类的毒物,但入手感觉不同。 董卓英当机立断,这一定是炸药。 就在章八目瞪口呆之下,铁盒子已从梅花大圆桌下的小门中,由门外丢进门内。 这几下动作,一气呵成,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挡。 董卓英回臂向桌面一按,人又倒飞而起,流云身法高绝无伦,右掌临空向万古同劈出,左手拉着于珊的玉臂,急叫道:“快走!” 于珊不假思索,脚尖一点地面,两人同时冲向大厅门外。 “砰”的一声惊天巨响,炸声已在大厅下的地道中爆裂开来。 这一下爆声,不但把一个梅花大圆石桌炸得四分五裂,而且地动山摇,摇摇欲坠,满厅中烟硝弥漫,尽是火药味道。 章八走慢了一步,已被炸断了双腿。 万古今兄弟却趁机冒险冲出。 刹时之间,人人逃命,惨号哀鸣,乱成一团糟,原来章八想把董卓英和于珊在无法收降下,引护到大厅外一个秘密处所予以炸死。 想不到被董卓英觑破先机,抢先动手,自食了恶果。 董卓英和于珊冲出了石屋,于珊留恋的回首一顾,无限婉惜的道:“这么宏伟的建筑,毁于一旦,你看多可惜!” 董卓英仍然拉着她向前急奔,大声说道:“于姑娘,可惜的不是石屋,可惜的是人心,人心不古,奸诈百出,那才可惜呢!” 于珊嘟起香唇,故意装作跑不动,任由董卓英拉着,撒娇的道:“好嘛!你有理,人家一切都听你的,该好了吧?” 董卓英仰天长啸一声,有若旱天惊雷,绵绵不绝。 于珊娇躯越贴越紧,星眸泛醉,道:“黑脸章八自食了恶果,卜老前辈的冤仇得伸,咱俩可说不虚此行了!” 董卓英突然止步,面色变得异常严肃,道:“于姑娘,在下另有急事,你我后会有期了。” 于珊听得一惊,急道:“你要去哪里?” “在下身负血海深仇,行踪不定,目前打算去一趟北邙山。” “北邙山?那路途不近,我陪你一道儿走!” “不行,北邙山之行,在下只能一人独去。” “为什么?” “师命难违,一年后咱们再在黄鹤楼头相见如何?” 于珊忍了又忍,还是掉下了几滴泪珠,凄然道:“既是令师这么嘱咐,也只好如此了。” 话声甫歇,于珊不再多说,扭转身躯,弹身先行离去。 ------------ 第三章 时序深秋,金风飒飒,黄叶飘零,大地灰蒙肃杀。 北邙山,木落草枯。 夕阳冷清清地照着那些淹没在荒烟蔓草中的陵寝古墓,入目一片凄凉,令人有目断魂消之感。 在断碣残碑之中,有两个老人,相对闭目跌坐,四手前伸,掌心隔三尺凌空相对。 二人中间地上,放着一柄两尺左右的奇形连鞘宝剑,这剑比普通剑短了几近一半,但也不似平常的短剑,比匕首又长了许多,是一柄罕见的兵刃。 两个老人周遭,散布了不少断碑碎石,从现场凌乱的情形看来,此地曾经过一番剧斗的洗礼。 突地,一阵悲壮的歌声,随着料峭的晚风扬起:“血泪盈眶,仇恨满腔,忍看衰草斜阳! 无限凄凉,无限仓皇,男儿有泪不轻弹! 仗太阿,除强梁,恩怨未了复何待,速着征裳!” 余音袅袅激荡长空。 歌声歇后,出现了一个腰悬长剑的黑衫书生。 这书生长得一表非凡,俊逸潇洒,只是面沉眉结,眸中泛散着令人懔栗的仇恨光芒,似乎他仇视世间每一个人。 黑衫书生一眼发现了那两个老者,身形便窒住了。 此际两老者的身躯不停地颤动,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人是在比拼内力,而且已到了生死决于俄顷的地步。 果然,在两人各发了一声闷哼之后,双双口角溢血,面色渐呈灰败,身躯也抖动得更厉害了。 这两个老者年纪都在七旬以上,为什么死拼呢?一声栗人的凄哼之后,两老者口血狂喷,双双向后栽倒。 其中那着土蓝布衫的,四肢一阵抖动,便寂然了。 另一个着黄葛布长衣的,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居然又坐了起来,口里发出一阵“荷荷” 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使人分不清是哭还是笑,听来令人心惊。 黑衫书生飘身上前,冷冷地望着那黄衣老人。 黄衣老人缓缓抬起头来,失神的目光在黑衫书生面上一绕,一手抓起面前地上的奇形剑,哈哈一笑道:“我得到了,它已属于我,然而,我……也快要死了!” 黑衫书生一撇嘴,张开了口,声音冷得怕人:“两位想是中原道上鼎鼎大名的‘君山二老’何事在此死拼?” 黄衣老人再望了黑衫书生一眼,喘息着道:“娃儿,你是什么人?”有声无力,显然已到了油枯灯尽之境。 “区区‘长恨生’!”称区区而不称晚辈,足见狂傲,接着他又说道:“阁下尚未回答区区间话?” 黄衣老人努力的竖了竖眉毛,道:“娃儿,你小小的年纪,这等目无尊长,你现身有何企图?” “适逢其会而已,什么企图也没有!” “鬼话!” 黑衫书生冷冷扫了黄衣老人一眼,转身便走。 黄衣老人面上起了一阵痛苦的抽搐,嘶声叫道:“回来!” 这叫声软弱无力,传不出多远。 但黑衫书生听觉可真灵敏,果然止步回身,又来到老人身前,依然冷若冰霜地道:“阁下有什么话要说?” “娃儿,你……真的不是为了这柄剑而来?” “剑?区区只是路过,阁下这话恕无从答复。” 黄衣老人勉强运起目力,把黑衫书生再次端详了一遍,才颤抖着声音道:“娃儿,你资禀不俗,但杀孽太重,老夫……快要死了,这也许是天意……” 黑衫书生上前俯身,用手在黄衣老人的身上一探,说道:“阁下内腑受伤太重,返生乏术了。” 黄衣老人双目一张,道:“你是‘孤独老人’之徒?”说完,紧紧盯住黑衫书生,似乎亟待证实。 “阁下怎么知道的?” “从你探脉的手法知道的。” “哦!……” “黄山‘孤独老人’的手法,可以说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黑衫书生面无表情地道:“区区承认了,是的。” 黄衣老人闭上双眼,喘息了一阵,又睁眼说道:“娃儿,你很有令师之风,你……能答应老夫一件事么?” “只要区区能力所及,决定办到!” “老夫死后,请将两具臭皮囊合葬一冢,以免膏馋狼之吻,这……这柄剑……嗳! 就……奉赠于你。” 说完,又大声地喘息,口中溢出了殷红的血沫。 黑衫书生依旧用那不带丝毫人情味的声音道:“善后之事,即使阁下不说,区区碰上了也会自动做,这柄剑区区不拟接受,作为殉葬之物罢吧!” 黄衣老人努力撑开无神的双目,厉声道:“不行,千年仙兵出土,岂能……又归泉下,万一……落入宵小之手,将使……神物蒙垢,天下大乱了!” 黑衫书生脸皮微微动了动,这大概便表示他心中的惊奇了。 他微微瞟了一眼老人手中握着的奇形剑,沉声说道:“阁下且说说这剑的来历,与两位搏命的原因?” “锵!”的一声轻响。 奇形剑落地,老大又合了目。 黑衫书生眼中流露出一丝侧然之色,口里微喟了一声,喃喃地道:“这两位被江湖人视为怪物的老者,竟然在此拼得两败俱亡,多半是为了这柄怪剑。” 说着,俯身抓起那柄剑,就目一看,只见剑鞘上刻了四个古篆字“石纹神剑”。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似乎不知道这“石纹神剑”为何物,轻轻抽出半尺一看,剑身黯然无光,毫不起眼。 蓦在此刻,一阵极轻的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黑衫书生急忙把“石纹神剑”插入衣襟之内,徐徐转身。 三名五十上下老者,已品字形把他围住,三人长的完全一副德行,尖脸削腮,鹰鼻鹞眼,颔下无须,年纪上略有分别。 其中那年长的目光朝旁边一扫,栗声说道:“不错,是‘君山二老’都死了,那柄剑呢?” 另一个目注黑衫书生胸前,阴声道:“这小子身上不是,咱们来迟了一步,倒被他先得了手。” 年长的鹰目一转,嘿嘿一笑道:“小子报上名号?” “你们大约是横行关东道上的‘祝氏三枭’了?” “嘿嘿!不错,你小子有见识,报个万儿吧!” “区区‘长恨生’,没听说过吧?” “祝氏三枭”同时面色一变,仍是那年长的发话道:“你便是大破章八‘石屋’的‘长恨生’,幸会了!” “三位有何指教?”冷电目芒,打了一个转。 “希望你把怀中那柄剑交出来,咱们各走各路。” “如果区区说不呢?”语冷如冰,令人不寒而栗。 “那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兄弟,上!” 三人一使眼色,各出长剑,上步欺身。 黑衫书生冷笑一声,缓缓拔剑在手,突地,一声震耳的断喝,震耳传来:“鼠辈,没你们的份!” 喝声才了,惨号随起,那年龄较小的老者,栽了下去,场中多了一个额上有一道刀痕的灰衣老者。 他现身杀人,只如一瞬。 “祝氏三枭”之二,一见老者现身,面色剧变,双双弹了开去,望了一眼老者,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黑衫书生冷眼一扫这老者,冷凄凄地道:“三眼魔人,你居然也来了?” “三眼魔人”嘿嘿一声怪笑道:“‘长恨生’,乖乖把你怀中那柄剑交出来,上路去吧!告诉你,已有不少人闻风而至,你知道怀璧其罪这句古语吗?” 黑衫书生不屑地道:“阁下即深知此理,应该明哲保身,还是不要沾染的好!”话锋一顿,扬了扬手中剑,又道:“否则这便是答复。” “三眼魔人”狞笑一声,伸手便朝黑衫书生胸前抓去,这一抓之势,玄奇诡辣,疾如闪电,令人咋舌。 黑衫书生手中剑斜斜一划,“哇”地一声惨哼,“三眼魔人”抽身暴退,右手血渍淋淋,竟已被削去了三个指头。 “哈哈哈!好小子,原来你是‘孤独老人’的传人,他那一式‘梅花三弄’竟被你得了神髓!” 随着话声,一个锦袍蒙面人幽灵般闪现。 “三眼魔人”惊呼一声:“诛心员外!” 猛可里弹退丈外,满脸俱是骇色。 “祝氏三枭”的老大老二,也跟着向后疾退,一下子退了两三丈之遥。 黑衫书生那看来永不会起变化的冷面,此刻竟也现出了激动之情,向前跨了一个大步,寒声道:“来得好!” “诛心员外”且不理黑衫书生,目光一扫“三眼魔人”等三人,语如冰珠般的道:“你们都与老夫滚!” 祝氏两兄弟倒有自知之明,互望了一眼,由老大负起老三的尸体,疾掠而去。 “三眼魔人”却有些犹豫不决,看样子,这魔头对那柄“石纹神剑”仍不死心。 “诛心员外”一挪步,道:“你大概是想留下?” “三眼魔人”咬了咬牙,道:“‘诛心员外’,别太目中无人,咱们走着瞧!”这不过是场面话,声落人又飞奔而去。 “诛心员外”冷笑了一声,这才面对黑衫书生道:“‘长恨生’” 你在开封道上,追踪老夫,老夫适有要事,无暇料理,现在你说说看?” 此际,夕阳余晖尽敛。 北邙山又笼罩在苍茫暮色之中。 暮色中,四下里人影浮动,有如幢幢鬼影,竟不知来了多少江湖人物,“君山二老”得到“石纹神剑”的消息,不知怎样传出江湖的,这风波可闹得不小。 黑衫书生目光四下里一扫,然后才冷冷的开口道:”诛心员外’,区区一向不喜欢藏头露尾的人!” “哈哈!‘长恨生’,你算老几,敢说这种狂妄的话?” “区区不在乎是第几,总归一句话,区区不喜欢故神其秘的人,君子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的意思是不惯老夫蒙面?” “有这么一点,长话短说,阁下现身的目的何在?” “为了你,也为了剑,明白了吧?” “为了剑,不必说,今夜到场的朋友,都是风闻神剑出土而来,为了区区……这一点阁下无妨加以说明。” “诛心员外”两道透过蒙面巾小孔外露的目芒,如电炬般照在黑衫书生面上,沉声道: “你叫什么?姓什么?什么出身?家里还有什么人?希望你能坦白说出来。” 黑衫书生寒声说道:“阁下无权过问,区区也不会告诉阁下,倒是希望阁下能展示真面目。” “你认为办得到么?” “非办到不可!”语气坚决,字字如钢。 “诛心员外”厉声道:“‘长恨生’,老夫只有一句话问你,你只有一位母亲,父亲不详,对么?” 黑衫书生全身一震,目中杀机陡炽,一扬手中剑,向前跨了一个大步,厉声道:“你除不除面巾也是一样,我要杀你,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我要用剑穿透你的胸膛。”话声中,长剑凌厉绝伦地攻了出去。 “诛心员外”电闪弹开数尺,厉喝道:“且慢动手,你知道老夫是谁?”目光如利剑,似要刺穿对方内心。 黑衫书生咬牙切齿地道:“你没有人性,你是畜生!” 手中剑斜斜一伸,陡地一连三变,剑尖幻成无数芒影,指向“诛心员外”要害大穴,似已存心要致对方于死地。 “诛心员外”左闪右突,以玄奥无比的身法脱出圈外,再次厉喝道:“‘长恨生’,你再不报来历,老夫要杀你了,你别自误,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黑衫书生目中恨芒几乎凝聚成了形,显示出他怨毒之深,大叫一声:“不是我死,便是你亡!” 手中剑再次攻出,仍是那凌厉无匹的一招三式。 “诛心员外”身形似风中残荷,连摇急摆,“嗤!”地一声,锦袍右襟裂了半尺长的一道口。 黑衫书生厉喝一声道:“纳命来!” 长剑第三次出手。 “锵锵……”一串连珠密响。 “诛心员外”出剑迎击,剑花爆射中,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诛心员外”栗声道: “‘长恨生’,你娘要你杀我吗?”’“可能是的,你揭开面巾,让我辨认一下·…”” “你明知这办不到!” “那只有用剑解决了!” 了字方落,长剑又告攻出,双方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招招夺命,式式追魂,惨烈至极。 明月上升了,驱走了短暂的黑暗。 四下里幢幢人影,又逼近丁许多,无数双贪婪的目光,全投向场中,看这鹬蚌之’争,都打算收渔人之利。 这是一场武林罕见的搏斗,双方展尽所长,舍死忘生。 七十招之后,黑衫书生先机尽失,险象环生,但他仍猛扑不休,只攻不守,这就是拼命的打法了,身上已连中数剑,血渍殷殷。 “诛心员外”厉叫道:“‘长恨生’,别迫我杀你,说出你娘在何处,事情总会有个了断……” 黑衫书生喘息如牛,但手却不停,一味狂攻猛扑。 堪堪到了百招,只听一声闷哼,黑衫书生跌坐地面,手中剑被震为三截,手中只剩尺长不到的剑柄。 “诛心员外”的剑尖,抵上了黑衫书生的心窝。 “说,快说,‘长恨生’,你说呀!” “老匹夫,你可以杀了我……” “我不杀你,只要你说出你娘现在何处?” “办不到,你如果不下手,错过今夜,我一样要杀你,听着,我要杀你,你怕么?现在尽可下手,否则你将后悔莫及,我三寸气在,誓必杀你,哈哈哈哈……” “诛心员外”窒了片刻,突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收回长剑,颓然道:“‘长恨生’,你……走吧!” 黑衫书生抬头扫了对方一眼,站起身来,目中的怨毒并未稍减。 也就当他起身的刹那,三条人影扑了过去,“诛心员外”疾迎上去,剑芒打闪中,惨号顿起。 三条人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栽了下去。 黑衫书生咬着牙道:“你不必对我示惠,我恨你,我有一天会杀了你!” “诛心员外”只叹了口气,没开口。 “诛心员外”静立不动,双眼无神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黑衫书生抛去了手中剑柄,踉踉跄跄挪动脚步,四下的人影,也随着他移动,气氛在诡谲之中透着恐怖。 “诛心员外”在丈外之后跟进。 走着,走着,来到一座巨冢之前。 只见墓门洞开,像一头张口噬人的怪兽,人影群中,一个声音道:“这就是‘君山二老’得手‘石纹神剑’的古墓!” 另一个声音道:“贪欲是人的本性,以二老的名望修为,仍不能免!” 那原先的声音道:“若非见利忘义,焉有此下场!” 另外的慨乎言之地道:“这叫做武道斫丧矣!可叹!” 这古墓占地颇广,正面约莫五丈之宽,两旁俱是虎视眈眈的武林人,黑衫书生已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 一场恐怖的杀劫,似又在酝酿之中。 “诛心员外”靠近了黑衫书生两步,沉声道:“‘长恨生’,你走,我替你挡一阵!” 黑衫书生冷酷无情的道:“用不着!” 蓦地,又有四五条人影,扑向了黑衫书生。 “诛心员外”暴笑一声,扑上前去。 “哇!哇!”惨号又告破空而起,所有人影,蜂拥而上,黑衫书生陡地拔出了“石纹神剑”,拼聚残余内力迎战。 恐怖而疯狂的场面,显现出来。 黑衫书生真力未复,兼之身被剑创,流血过多,而这柄所谓仙兵,毫无神奇之效,反而因尺寸不够,难以发挥威力。 混战开始才一会工夫,黑衫书生已告不支,一退,再退,竟退入了墓门之内。 人群飞蝗般扑向墓门,突地,“隆!隆”声起,墓门霍然自动封闭,栗耳的惨号起后,有两人不及退避,被挤成了肉酱,一个剩下双腿,一个剩下上半身,抽搐在墓门之外,惊呼之声,响成一片。 黑衫书生被关闭在墓道之内,眼前一片漆黑。 他心想:外面那群贪婪之徒,势必会千方百计,打开墓门,自己决无法应付,这类古墓暗道杂陈,不如先避开一时为卜。 心念之中,摸索着向深处走。 东拐西弯,他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 走了一阵,下意识地胆寒起来,不自觉地停丁脚步,心头怦怦不已。 突地,他发现远处似有灯光,登时精神大振,举步朝有光处走去,不久,来到了光亮之处。 定睛一看,是间巨大的墓室。 但是大部分被土石埋没,抬头望去,顶上开丁一个天窗,只尺余大小,被乱草交叉掩住,下面则是个大窟窿。 看样子,这窟窿是墓室崩塌所致,还有些崩而未落的巨磐,虚悬半空,煞是惊人,那天窗恰像是小颈的巨瓮开口,离地至少也有四丈高下,月光从穴口射入。 再低头查看,还有些金甲武士像和一些殉葬之物,未被埋投,这证明这古墓当年必是王公贵胄的长眠穴。 忽然,他瞥见脚旁地上竟有干粮水袋,不由好奇地拿了起来,干粮未腐,仍可食用,水袋中还有大半袋水。 这一喜非同小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了。 他退到墓室门外的通道中坐了下来,他不敢停留在墓室内,如果墓顶再崩塌,不被巨石砸死也会被活埋。” 墓内静如鬼蜮,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闭目运功疗伤,他必须恢复功力,以备应变。 功毕醒转,眼前又是漆黑一片,想是月已西沉。 他用了些粮水,等待天明。 黑暗中如要仗功力飞升越那天窗,是相当危险的,他不能一举冲出,松动的墓顶,很可能一触即崩。 而且,那些江湖人可能还守伺在外。 死寂枯坐中,他想通了一个事实,必是“君山二老”无意中发现了这塌陷的穴口,于是入墓查探,巧获这柄“石纹神剑”。 二老在四下搜巡之际,误触机关,于是墓门开启。 出墓之后,二老共同检视所获仙兵,定是有所争夺或谈论,巧被人窥听到,消息便不胫而走了。 后来,正如在墓外人群中所发的言论,贪欲是人的本性,二老均想占为已有,遂发生了以功力拼高下,最后两败俱亡的惨剧。 二老已死,这判断是否完全正确,死无对证了。 在百般无奈之下,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想到自己坎坷的身世,不由悲从中来,滴下了伤心之泪。 童年那一串日子,是由血泪织成的,不堪回首。 然而,却又忘不了,不能不想。 打从有记忆起,他每天看到母亲以泪洗面,他虽然处身在锦衣玉食之家,但母子俩没有地位,不是主子,又不是仆人,是非常尴尬的身份。 八岁那年一天夜里,在睡梦中被一个蒙面人击成重伤,他恍惚记得母亲抱着自己去投河,却巧被一位武林异人所救,就是恩师“孤独老人”。 十二年黄山习艺,师父“孤独老人”归了天,母亲由于哀伤过度,也在艺成出山那年撒手尘寰。 在世上,他没有一个亲人,孤孑一身。 他永不忘记母亲临终时痛苦的神情。 母亲是含恨而殁的。 她临终遗言,要把长剑刺入仇人的胸膛,当他照遗命寻到仇人故居时,昔日钟鸣鼎食之家,竟变成了废墟,仇人生死下落不明。……想着,想着,朦胧睡去。 梦中,他持着“石纹神剑”刺入了“诛心员外”的胸膛,他看着仇人在剑下呻吟哀号,在鲜血流尽之后断了气……一觉醒来,墓顶的天窗又透入了亮光。 他知道,这是第二天了。 他想,现在还不能出去,墓外定然有人守伺,也许那些贪婪之徒正在挖掘墓门,“君山二老”留下的粮水,足够一个人五六日之需。 但一个人枯守在古墓之中,总是寂寞难耐的,于是他抽出了“石纹神剑”仔细审视,看看到底有何神奇之处?忽地,他发现剑身上刻着字迹,密密麻麻,竟是运用这神剑的十句口诀,这一发现,使他欣喜若狂。 在一阵激动之后,他又气馁了。 那十句口诀,玄僻而艰深,想要悟透可不是件易事。 然而一个习武的人,对这类事物,是喜好成癖的,于是,他聚精会神地钻研。 一天,两天……五天过去了,他只参悟了六句口诀,水粮已罄,势不能再逗留下去,只好收拾起苦参的心情,作出墓的打算。 目前唯一出路,当然是穿墓顶小穴而出,先头不去深想,事到临头,问题可就大了,四丈高的距离,毫无借力攀援之处。 而穴口只尺许大,要飞身而出,是难上加难。 但舍此别无他途,墓门业已封闭了,又不识机关。 考虑再三,他决定冒险一试,觑准方位,竭尽全部功力,飞身而起,在三丈高下时,弓腰缩腿,右足猛踩左足背,借力再升高近丈,堪堪到达穴口,伸手急抓穴沿。 刚觉手抓处不着力,人已疾坠而下。 立知情况不妙,勉力凌空一折,落向墓室靠门处。 “轰隆”之声震耳欲聋,墓顶土石粉坠而下。 他忙一个翻滚,进入了通道。 只刹那工夫,整个墓室被掩埋了,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片黑暗,恢复初入墓门时的黑暗阴森。 他咬牙自语了一声:“这一下是死定了!” 一时之间,只觉得手足发麻,脑海浑噩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回过神来,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此路不通,只有另觅他途,于是,摸索着想回到墓门方向。 进墓室是误打误撞,要出去可就难了。 转了半天,计算着已超过入墓摸索到墓室时间的三倍,却仍在墓道中打转,他颓丧的坐了下来,一筹莫展。 想来想去,又无端地想到剑身上的口诀,苦思暗索之下,居然又被他参悟了两句。但心是难以定下来的。 接着,他又开始找寻出路。 不分昼,不分夜,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筋疲力竭,饥渴交煎,墓道像是迷魂阵,又像是永远走不完的路,他绝望地坐了下来,心头罩上了死亡的阴影。 别说找不到墓门,就算找到,又如何开启呢?至终,仍是绝路一条……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在想象中,可能是一天,甚至两天。 这当中,他找了三次。 最后,他虚弱的倒在墓道中,眼前幻象丛生,他看见死去的娘向他走来,亲他、抚摸他,但用手去抓时,却是空的。 他感觉时间不多了,死神已向他招手。 他绝望地呼喊道:“娘啊!孩儿不能完成您的誓愿了,孩儿快要来与您一道了,娘啊! 孩儿是多么的不孝……” 凄切孤雏泪,断人肝肠。 他下意识地抚着那柄使许多江湖人物丧生的短剑,心想,活活饿死,太痛苦了,自己因此剑而入绝地,就用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神剑,竟是不祥之物……正要把剑尖刺入心窝时,忽发奇想,还剩两句口诀,如不悟透,真有些死不瞑目,于是他又开始了冥想。 生已无望,心反而静如止水。 时间对他已无任何意义,他参研到不能思想为止。 灵智一通,他忽然参透了! 他忘形地站起身来,照诀施为,剑身突然发出阵阵白色的光晕,照亮了两丈方圆内的墓道。 蓦地,他发现存身之处墓道十分宽阔,壁上有箭形记号,指向前方,痕迹仍新,这一发现,使他欢喜若狂。 这记号无疑地是“君山二老”所留,一股求生的欲念,支持着他虚弱的身躯,他持剑循记号所指方向奔去。 一转两折,墓门在望,过度的兴奋,使他几乎支持不住身形,他倚在石壁上,闭目喘息了一阵,然后走近墓门,再次运起神剑,借那光晕寻找开启墓门的枢钮。 他仔细观察每一寸地方,竟然被他找到了,那是“君山二老” 在寻找试探时所留的痕迹,那是一个石雕的龙头。 看上去是壁饰,龙舌缺了一个口,他试着用手去按,没有动静,又改为旋。 向右旋,丝纹不动。 向左旋,龙舌松动了。 一圈,两圈,三圈,墓门起了“隆隆”之声,巨大的墓门封石,向旁边移了开去,一道亮光射了进来。 他迫不及待地奔出墓门。 青天,白云,一片砰勃的生气,这像是奇迹,从鬼门关打了一个回转。 这时,他才注意到墓门已被斧凿得面目全非,遍地碎石,可能有人企图凿开墓门,见事不可能而作罢。 他想到自己被关禁的经过,余悸犹存,墓门开着,定有人重蹈覆辙,于是,他捡了一块巨石,掷入墓门。 隆然声中,墓门自封。 这是被围攻退入墓门所发现的关键。 忽地,他想到了“君山二老”的遗体,自己当时获赠“石纹神剑”,曾答应二老料理善后。 因遭意外被禁墓中这多日,邙山多狼,如尸体受损,确是件终生遗憾的事,心念之中,弹身奔了过去。 到了那夜格斗的地方一看,不由叫声苦也! 那里还有尸体的踪影?他手足无措地四下张望,一眼瞥见不远处的柏林中有一堆隆起的新土,心中不由怦然大动……但立即想到那夜死的人不在少数,自己入墓之后又死了多少,不得而知,如果有人收尸,也可能是合坑掩埋,无碑留名,查也无从查起,这真愧对二老泉下之灵。 他举步走了过去。 一看,不由心头剧震,竟呆住了。 那新冢立有墓碑,刻的是“君山二老之佳域”,而后面赫然刻的是“武林后进‘长恨生’董卓英敬立”。 他傻了,这是谁弄的玄虚?最惊人的是对方怎么知道董卓英这名字?是那“诛心员外” 么?只有他知道“君山二老”请自己收尸的这一回事,但他怎么会知自己这向不为人道及的名字呢?这简直是无可思议……想起了“诛心员外”,不由切齿痛恨。 现在凭这柄“石纹神剑”,必可快意恩仇。 一阵激动之后,情绪慢慢平息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那无比的饥饿感,顿觉浑身乏力,耳鸣眼花,两腿一软,在墓前坐了下来。 要得到饮食,还有一程路好走,如何挨呢?任凭你是铁打的金刚,也经不起饥饿的折磨。 就在此刻,只见一条娇俏人影,从不远处行过,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精神不由为之一振,看样子那女子可能是扫墓的,当带有祭拜之物。 说不得只有权充齐人,乞食于祭者了。 心念之中,打点起精神,尾随过去。 奇怪,那女子祭扫的竟然是自己被禁的那座古墓,太不可思议了,这是无名古冢呀!她怎么会……只见那女子蹲在墓前,摆开了香烛果品,然后堆积纸钱。 他望着那些果品,吞了一口口水,慢慢的挨了过去,心中暗想,得等人家祭拜完了再开口。 那女子似已觉察出有人走近,突地冷声喝问道:“什么人?” 声音入耳,似曾相识,怔了一怔道:“过路人。” 女的站直娇躯,转过身来。 “呀!”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女的手里还拿着一叠纸钱,全都撒落到地上去,久久,才栗声道:“董卓英,你……没死?” 这女的年在十八九之间,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足当得起美如天仙四个字。 “长恨生董卓英”冰冷的面上起了变化,好半晌才开口道:“‘芙蓉仙子’何小宛,你……这是做什么?” “芙蓉仙子”何小宛眸中泛出了异样的光彩,幽幽一笑道: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我……” 下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董卓英冷漠地接上话头,道:“你以为在下业已物故,所以来烧钱化纸,是么?难得姑娘这一番情意!” “芙蓉仙子”幽怨地一扫董卓英,道:“我知道你不领情,如果我知道你没死,便不会来了,是不是……” “姑娘怎么知道的?” “那晚我赶来时,听说‘长恨生’得到了‘石纹神剑’,但已被封入古墓之中,我…… 在此守候了七天七夜,想尽办法,打不开墓门,以为……” “在下……入墓业已有七天七夜?” “谁说不是,今天算是第八天了,想不到……” “君山二老是姑娘埋葬的?” “是的,我得知了前因后果,所以……用你的名。” 董卓英内心激动如潮,低下头去,脑海里浮起半年前的一幕那是一个岁尽冬残的日子,自己甫下黄山入江湖,在离山西太原,邂逅了她,当时自己确曾动心于她的美色,双方合作做了一件侠义的事,一见钟情,互通款曲,当时自己因为志切访仇,依依而别,这件事记忆犹深。 山西太原,一个阴沉沉的午后。 北风怒号,着肤如刺,空中飘着鹅毛般的雪花。 街上的行人不多,到处冷冷清清的。 醉仙酒楼是太原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楼高三层,美轮美奂,古色古香,是城内最好饮酒的场所。 一般人只要来到醉仙楼,多半会沉迷在楼中,宾至如归,不醉不休。 这也是醉仙楼一向驰名遐迩的。 董卓英在这一天的下午,约莫是未初光景,来到了醉仙楼。 他来此倒不是为了买醉,但他相信,众多买醉人中,可能有他希望找到的人。 这时,酒楼中生意正当鼎盛,人来人往,踏得楼梯咚咚直响。 楼上到处酒酣耳热,谈笑风生。 董卓英一袭黑衫,上了二楼,推开那厚重的门帘,走了进去。 可是,整栋二楼那么大的场地,竟座无虚席,每张桌子都坐有客人。 董卓英却无法找得了空位置,这下可难倒他了。 于是他就再上三楼去看,没想到三楼也是如此。 他暗叹了一声,莽莽尘世,尽多是买醉之人,自忖太不凑巧,扭转身,就准备下楼而去,就在这一转身之际,董卓英的耳中,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语声响自背后:“要找座位么?” 董卓英回头一看,眼前不远处,左侧的桌子上,正有一个丰神俊目的青年人,正在向他招手。 他毫不犹豫的就走了过去。 那个俊秀的青年人很豪爽,起身让座后,笑说道:“天寒地冻,一席难求,兄台何不在此坐下……” 董卓英谢了一声,不客气的落座。 店中小二连忙过来送上杯筷,张罗了一阵之后,那个俊秀的青年人自我介绍道:“在下何小宛,汉中人士,今日与兄台萍水相逢,也是有缘。”’说着,举起手中酒杯,就向董卓英敬酒,仰头一口喝干。 董卓英谦虚的道:“在下董卓英,来自黄山。” 何小宛微微一怔,问:“董兄来自黄山?” “正是。” 何小宛赞道:“山灵松奇,得天独厚,好地方!” “兄台也去过黄山?” “闻名久矣,心向往之,可惜无缘一游。” 董卓英听对方谈吐温文有礼,心中颇有好感,酒过三巡,二认经过一番客套后,谈话似乎越觉投机。 何小宛三杯酒下肚,脸现红酡,俊秀中增添妩媚,说道:“董兄这次远道西来,请问有何贵干?” “在下找人。” “董兄想找的人,他是住在太原么?” “听说他以前出现在五台山一带,在下急于想找到他。” “那人是个什么样子,董兄说说看,说不定区区可以提供一点线索。” 董卓英沉吟一下,转过头靠近何小宛的耳朵,细声说了一遍。 他本是出于无意,是恐怕话说出来,落入到旁桌客人的耳内,所以头靠得很近。 却不意何小宛突然面泛红霞,颇有娇羞之态。 董卓英蓦地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心想此人莫非女扮男装,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害起羞来,而且姓何名小宛,也有女人的味道。 何小宛发觉董卓英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由机警的指着楼梯口,道:“董兄,你看,那儿来了一个老者,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董卓英连忙回头看过去,果然从楼梯口上来一名老者。 这位老者,面目清癯,束发不冠,满面风霜,一双忧郁的眼神,一袭单薄的灰白长衫,掩不住他心头负担沉重。 董卓英正待开口说话,那位老者却举步走向自己这桌来。 老者一面走,一面也打量董卓英,待他快要走到桌边时,拱手向何小宛致意,道:“小老头来迟一步,姑娘不要见怪!” 何小宛微微起身,拉拉旁边坐椅:道:“没关系。” 接着,把董卓英介绍了一下。 董卓英心想,这人果然是个女的。 那老者忧心忡仲,来不及跟董卓英客套,径对何小宛说道:“何姑娘,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了。” 何小宛忙道:“万掌柜的,请说说看!” 万掌柜道:“杀害我们东家的那个飞贼,是住在一家当铺里。” “你怎么查出来的?” “小老儿有位远房内侄,正在那家当铺做事。 “哦!这么巧?” “是的。” 何小宛淡淡地吁了一口气道:“这位董少侠刚来太原不久,不知道你们东家发生的事,你再简单的说一遍给他听听!” 万掌柜的不解的道:“这个……” 何小宛笑道:“说不定董少侠会助你一臂之力呢!” 万掌柜的闻言大喜,忙向董卓英道:“董少侠,务请赐予相助,小老儿愿来生变犬马以报大恩……” 董卓英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万掌柜的道:“小老儿的东家在太原开了一家米行,直接由江南运米来卖,所以敝东家经常往返奔波在太原到潼关这条路上……” 何小宛插嘴道:“贵东家的大名,还没告诉人家呢?” 万掌柜的道:“我一时情急,倒忘了……” 董卓英微笑道:“别急,慢慢说吧!” 万掌柜的道:“敝东家姓乔,名字叫商奎,姓乔的是这里的大姓。” “乔老板跟谁结了仇,你知道原因吗?” 万掌柜的苦着脸,思索了一阵,才道:“小老儿只知道东家跟另一家开米行的段家,为了生意上的竞争……” 董卓英“哦”了一声,点点头没说话。 何小宛道:“董兄,让他先把话说完嘛!” 董卓英点点头。 万掌柜的道:“由太原南下,运米粮我们都是走汾河这一条线,敝店自己常年包有船只运粮。 “段家也是走这条水路,在大前年快过年时,两家就已经闹得很不愉快,在今年已是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想不到段家的亲戚程天宝强行出头,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位江洋大盗,就在上一个月的月尾,把敝东家给暗杀了。” 董卓英听得大为不平,怒道:“姓程的怎可如此小人作风?” 何小宛好整以暇的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里,才道:“万掌柜的,你把地址留下,就可以回去了,其他的事,交给我和董少侠来办!” “谢谢两位援手之德……” “不用客气!” 万掌柜的忙从身上抽出一张纸笺,双手递给何小宛,然后,又打躬作揖的表示谢意,才转身下楼离去。 何小宛等他走后,又低声和董卓英说了一些话。 董卓英听得不断的点头。 两人同意,要想个法子伸手为乔老板报仇,剪除恶霸。 何小宛面泛红霞,对董卓英笑道:“董兄,你感觉意外么?” “什么意外?” “就是我这套装束?” 董卓英笑笑说道:“在下早已看出,姑娘易钗而弁,行动倒也方便。” ------------ 第四章 就在当天下午,快要山衔落日的时刻。 董卓英和何小宛来到了城南的利民当铺。 利民当铺开在一条巷子的顶头,气派雄伟,墙高院大,两扇红漆的大铁门,显得又厚又重。 血红的一个大“当”字,高高悬挂在大门上方,老远就看得到。 如果说这个“当”字,是用鲜血染的,那一定用的是穷人的血。 董卓英和何小宛走进了利民当铺的大门。 董卓英轻轻抖落身上的雪花,向柜台内瞄了一眼,故意拉开破锣似的嗓门,嚷嚷道: “老板!老板?” 这时,由柜台内走出一个老朝奉,抬手将老花眼镜向鼻粱上移一移,眯着一双老鼠眼,打量了二人一眼,道:“二位有何贵干?” 董卓英胸脯一挺,大声道:“到这儿来还有什么好干,当东西呀!” 何小宛接口道:“你不是老板吧?” “不是又怎么样?是又怎么样?” “不是的话,就叫你们老板出来。” 老朝奉板着脸孔,极不高兴的道:“二位要当什么东西,跟我说一样。” 董卓英道:“不成,你作不了主,最好叫你们老板出来,亲自成交。” 何小宛在一旁也道:“咱们这一笔买卖,客得不得了,等闲人物不敢沾手,只有贵东家才拿得准。” 老朝奉傻了眼,如果说不相信他们吧!看他们二人一表人才,衣冠楚楚,不像是诳骗之徒。 如果要相信他们嘛!凭自己数十年来的精深门槛和阅历丰富,却看不出他们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当品。 老朝奉不由怀疑的看着他们,没有搭腔。 何小宛一脸正经的,又催道:“你最好快点,不然,我们换别家去了!” 老朝奉只得耐着性子问道:“二位到底要当的是什么东西,能不能先拿出来,让老朽看看,如果真作不了主……” 董卓英道:“你看有个屁用,那种价钱你作得了主吗?” 老朝奉狠下心,咬了咬牙道:“好,你们等着,老朽这就进去一趟。” 隔了不到半晌时光,从里面传出了一阵杂乱脚步声。 董卓英伸出三个指头,表示出来的是三个人。 何小宛眼珠一转,笑笑点头。 首先出来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四十多岁年纪,一脸横肉,眉粗而黑,活像两把毛刷子似的。 身上穿的可是讲究得很,团纹的长锦袍,看样子是上等绸缎。 随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八字胡的冬烘老先生,瓜皮帽下的两只鼠眼,深如寒潭,透露出一份精明和二份世故。 另外一个就是那老朝奉了。 三人鱼贯前行,快步走了出来。 锦抱人未开口,先打了个哈哈,笑道:“在下程天宝,外号锦上花,二位财神爷上门,敝店荣幸之至。” 何小宛端详了对方一下,开口道:“程大老板,听说你春风得意,赚进了不少金银珠宝,所以人家才称呼你‘锦上花’,是吗?” 程天宝哈哈笑道:“这是商场上册友开的玩笑,哪能当真?” 何小宛道:“好,过去的暂且不谈,咱们兄弟二人,今天来到宝号,正是也要给贵宝号来上个‘锦上添花’。” 程天宝笑眯了眼答道:“承二位瞧得起,程天宝敢说句大话,只要拿出来的东西好,再大的价钱,敝店也出得起。” 站在程天宝后面的那位老冬烘,鼠眉一扬,上前一步,扶一扶老花眼镜的镜框,道: “对,敝东家说的没错,两位客官,请先把东西让老朽鉴赏一下。” 董卓英微微笑了笑,道:“没问题,保证看了满意。”说到这儿,他故意提高声音道: “难道是在这儿看?贵宝号的规矩是一定要站着看?” 程天宝抱歉的道:“对不起!请至内厅奉茶!” 一行人鱼贯的走向内厅。 董卓英沿途留意,发现在几处隐暗之处,有不少破绽和疑问。 他心中暗想,这家当铺的确不单纯。 等到进入内厅之后,下人送上了香茗。 首先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仍是何小宛,她扫视了众人一眼,谈淡一笑道:“程大老板,现在该看你的了!” 程天宝道:“做生意的还是一句老话,见了货色才谈价钱。” 董卓英面孔一肃,接着向自己一指道:“货色就在这里!” 程天宝一愣,道:“你说什么?” 董卓英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道:“大老板不是说看货色吗?区区就站在这里了!” 程天宝、老冬烘、老朝奉三人同时大吃了一惊,他们几乎以为耳朵听错了,哪有毛遂自荐,自己把身体送上来当的! 老冬烘面色一板,厉声喝道:“小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董卓英道:“没什么意思,区区看上了贵宝号财大势大,特来当我自己,想混一碗安稳的饭吃。” 老冬烘双目突然一睁,寒芒倏闪,厉声道:“小伙子,原来你是来撒野的!” 董卓英皮笑肉不笑的道:“冬烘先生,你最好少开尊口,程老板还没有表示意见,用不着你穷嚷嚷!” 程天宝沉吟了片刻,才缓缓的开口说道:“年轻人,你坦白的说,你进到我家来的目的是什么?” 何小宛轻笑了一声,婿姗的向前走上一步,娇声说道:“这些问题,在下最清楚,是想一见阁下真面目。” 程天宝眉头微皱,道:“就这么简单?” “也想借此机会肯定一下自己的身价。” “所以你们就要求见我的面,把自己当给我?” “不错。” “你知道这种当品,是有违常规的?” “知道。” “知道了还敢来!” “我还知道程大老板,现在正需要杰出人才。” “你有什么杰出?” 何小宛回顾了董卓英一眼,道:“伙计,你表演一手给人家看看。” 董卓英答应了一声:“好。” 然后他故意龙行虎步,走到了客厅中央,双臂下垂,肩不动,腿不摇,人却如鹅毛般向空中浮升了一丈左右。 程天宝和老冬烘双双傻了眼,他们没想到这年轻人,竟有如此高明的轻身功夫。 老朝奉不懂武功,只会打算盘,此时两眼如铃,翘起八字胡,心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董卓英轻轻的从空中落下地面,随即双掌交握,反复摇摆了三下。 猛听他喝了一声“打”,右掌掌心向前推出。 掌风呼呼,打向了对面五尺远的乙个大理石凉床。 众人定睛一看,凉床“砰”的发出巨响,从中断裂为二段。 这手大力金刚散手玄功,登时震慑住了场中各人,连何小宛也感到瞠目结舌。 程天宝面色阴晴不定,只见他见风转舵的哈哈一笑,赞道:好人才,好功夫,这当品我要了。” 接着,他向董卓英道:“尊驾的价钱,请开出来吧!” 董卓英目注何小宛,道:“谈生意你比较在行,还是由你开口吧!” 何小宛笑笑道:“大老板真要了?” “不错。” “不后悔?” “在下不喜开玩笑,说话算话。” “那你也不问问我们当物的动机?” “没有必要。” “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人有个毛病,除了爱钱财以外,还爱人才。” “说得好,真不枉我二人跑这一趟。” “两位一起当,还是这位小兄弟一人当?” “你大老板有这么大的胃口?” “不瞒二位说,敝店不怕人才多。” “也不怕价钱高?” “承二位瞧得起,我已经说过,再高的价钱,我都要付清。” “好,不过……” “不过什么?” “还有一个附带条件。” “什么条件?” “程大老板必须把杀害乔高奎的那个家伙先交出来。” 此言一出,程天宝面色大变。 老冬烘倏的拔出腰围上的软剑,剑挟雷霆,疾劈而出,罩向何小宛,大喝道:“果然是两个捣蛋的鼠辈,姓乔的就是老子杀的!” 何小宛不退反进,左右双手如穿花蝴蝶,一面空手接招,一面娇笑连连道:“老冬烘,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咱们生意还没谈成呢?” 董卓英纵身一跃,同时冲向程天宝劈面就是一掌。 程天宝喉咙间发出一阵怪笑,长袍如行云流水,五指如钩,沉马坐身,双掌以十成功力平推出去。 说起这位老冬烘,穿着煞像乡村里小学究,完完全全只是伪装骗人。 原来他就是当时在西南广西梧州的独行大盗淳子桓,生平作恶无数,杀人如麻,不但白道中无法容忍他,就是黑道中人也看不过去。 最后他不得不改头换面,化装成现在这个模样,托身躲藏在程天宝的庇荫之下。 他俩暗中收受贿赂,杀人越货,以开当铺为幌子,臭味相投,还豢养了一批杀手,专做害人利己之事。 程天宝在这种情形下,怎能交出老冬烘淳子桓?董卓英一上来就采取猛攻,连施煞手,一道撼山栗岳的劲气,匝地卷向了对方,劲气之强,骇人听闻。 老朝奉吓得一声惊叫,登时惊动了当铺内其他隐伏的人手,众人顿即把客厅的两道门,阻得水泄不通;然而,室小人多,地形狭窄,场中四个高手,捉对儿厮杀,别人也帮不上忙,只得侧立旁观。 就在此时,场中的一对,先已分出了胜负。 董卓英精灵,看准了程天宝的弱点,专门以小巧的贴身动作,绕着程天宝的下三路,一招三式,招招不离他的双腿。 程天宝幼时双腿曾得有暗疾,确实在紧张时刻,会有不良于行的酸麻感觉。 蓦地,突传出一声低沉而沙哑的惨号,悲切凄迷,惨不忍睹。 接下,程天宝踉跄地挪动脚步,身体摇摇晃晃的有如醉酒的酒鬼,双腿一巅,便栽了下去。 主子一死,两侧门外的众人,下意识胆寒了起来,董卓英一声暴喝,人如天马行空,弹身扑了过去。 这时,不断的惨号哀叫之声,此起彼落,门外的走道,又栽倒下了四个精壮汉子,个个面孔扭曲,瞠眼突睛,都是被他以重手法劈死。 此时,淳子桓已渐渐招架不住了,黄豆大的汗珠儿,从额头上不断掉下,脸色苍白得吓人。 何小宛身形飘逸,把对方逼到一个死角里。 淳子桓气喘如牛,两眼翻白,自知必死,不过此人心狠手辣,临死时还想捞回本,找个陪葬的。 何小宛焉能放过他,及时使出一招“笑指天南”,如剑的指风,点向敌人的腰胁,右脚进踢飞出,正踢中了淳子桓的后背心。 这一脚,直把这个西南巨寇,作恶多端的独行大盗,踢飞到一丈来高,人如断线的风筝。 “叭达”一声,淳子桓跌落在地,张口吐出血柱般的鲜血,一阵痉挛之后,便不动了。 何小宛拍拍手,道:“好了,任务完成,其他的人就不必计较了。” 其实,利民当铺再也找不出一个人来,不论老少都已跑光了。 董卓英叹了一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何小宛悠然道:“这大概就是人性黑暗的一面。” 董卓英好像没有听进去,自顾自的说道:“在下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何小宛依依不舍地道:“你走得这么快?” 董卓英何尝不是依依不舍,但他不能,只得毅然道:“在下身负血仇,寝食难安,其他事务均在次要,在下就此告别。” 何小宛急道:“董少侠,你……” 话未说完,董卓英的身影已去远了……一幕二幕的往事,涌上心头。 大约是双方邂逅之后的一个月光景,道经陈州,在旅店中听见了一件惊人血案,皖豫镖局局主“七海游龙上宫予”的独生子,在新婚之夜,被新娘所杀,还有四名仆婢罹难,而新娘子赫然正是“芙蓉仙子”何小宛。 据说,双方当年是指腹为婚的,她不但心狠手辣,而且水性扬花,这种蛇蝎女子,岂堪交往?幸而自己发现得早……董卓英呆立墓地仍然想着往事,却被何小宛一声:“英哥哥” 打断了。 “芙蓉仙子”姗姗上前数步,凄怨地道:“英哥哥,你到底为什么不理我?”眼眶登时发了红。 董卓英冷冷地道:“以后请姑娘别叫我英哥哥,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明白,过去的,忘了它吧,只当我们当初不认识,你是你,我是我。” “芙蓉仙子”粉腮遽变,道:“我到底做了什么?” “不必提了……” “我要你说。” “反正你的事与我无干,我不想过问!” “你……面冷心冷,薄情寡义……” “何姑娘,还说不上吧?你还是请便。” “董卓英,你另结红颜知己?” “那是在下的事。” “你……” “正如在下不管姑娘的事一样!” “你……你……骗了我的感情……” “姑娘,也许说你骗了在下才对,请便吧!” “芙蓉仙子”娇躯簌簌而抖,泪水在眶中打转,厉声道:“董卓英,我何小宛并非路柳墙花,你别看错了人,你当我是什么?任你欺负么?” 董卓英虽也感于对方的痴情,她在此守候了七天七夜,买香纸祭拜,代理“君山二老” 后事,说起来是相当难得的。 但是,一个女子如败了德,便什么都不足取了,当下硬起心肠道:“在下配不上姑娘,这总可以了?” “芙蓉仙子”眸中陡现杀机,霍地拔出长剑,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你!” 董卓英心头一震,暗忖,她露出本来面目了,自己饿久神虚,还可能真的不是她的对手呢! 但求饶么?那是决对办不到的事,当下冷冷地说道:“姑娘要这样做,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杀……尽可动手!” “芙蓉仙子”的泪水,终于滚落粉腮,但眸中杀机未减,凄厉地道:“你以为我不敢么?拔剑!” 董卓英一咬牙道:“不必,姑娘出手就是!” 他自己心内明白,以目前情况,根本无法运用“石纹神剑”,那需要充足的内力,心气神合一,才能发挥威力。 “芙蓉仙子”柳眉一竖,大喝一声:“你太目中无人!” 剑芒暴展,一招“丹阳朝凤”出了手,剑至中途,突又改为“三春花柳”,罩向董卓英全身要害大穴。 董卓英疾展师传“流云身法”,从剑幕中飘了出去。 “芙蓉仙子”一击不中,怒哼了一声,突出奇招,连董卓英也叫不出名堂,但见剑尖幻成了点点寒星,虚实莫测。 每一个方位,都在控制之中。 由于饥疲过度,力不从心,身法自然迟滞,一声闷哼,董卓英只觉左臂一阵剧痛,血水自袖管直流。 “芙蓉仙子”剑尖指上了他的咽喉,瞪着泪眼道:“我要杀死你,你……不还手是活该!” 董卓英俊面起了抽搐,想不到甫出生天,又毁于一个女子之手。 他本来充满恨意的眼睛,此刻恨意更浓了,寒声厉吼道:“何小宛,你下手好了,我决不皱眉!” “芙蓉仙子”粉腮泛青,持剑的手在急剧颤抖,僵持了好半晌,突地嘤咛一声,掉头飞奔而去。 董卓英大感意外,怔怔的望着她娇俏背影自视线中消失,喃喃自语道:“你今天不下手,以后要杀我董卓英便难了。也好,就这样解决了吧!” 目光触及那些香烛纸钱祭品,心头又泛起了一层莫明的怅惘。 她是痴情的,但这份情令人不敢领受,她能杀指腹为婚的夫婿,谁知道她将来会做出什么来?望着祭品,喉咙里又翻起酸水,馋虫在肚子里搔爬得更厉害,一阵阵眼花缭绕,四肢酸软得几乎不能动弹。 终于,他忍不住坐下去伸手抓食,犹如风卷残云,刹那工夫吃个罄净,他这才苦笑一声站起身来。 人是铁,食物是钢,肚子一饱,精神立刻振作起来。 董卓英检视了一下手臂上的创伤,并不重,皮肉之伤,看来何小宛并没存心要杀人,只是气急而为罢了。 他重新坐下,运功调息。 半个时辰之后,业已功力尽复,气血畅行。 就在此刻,耳畔突传破风之声,董卓英心头一震,站起身来,隐入一尊石翁仲之后,身形方才掩好,来人已到墓前。 目光扫处,登时血脉贲张,杀机云涌。 来的,赫然是自己认定的仇人“诛心员外”。 他来此作什么?心念之间,只见“诛心员外”在墓门前徘徊了一阵,然后取出一个粗如儿臂的尺长圆筒形之物,走近墓门,看了又看。 一会,他又抽出长剑,在墓门边沿隙缝中挖切,一会工夫,挖了一个深洞,然后把圆筒塞了进去。 董卓英惊诧不已,对方到底在弄什么玄虚?“诛心员外”回头发现了墓前的香纸残屑,口里惊“噫”了一声,目光四下一扫,喃喃自语道:“奇怪,这千年古冢,会有人祭扫?” 呆了片刻,他又取出了一个小布袋,取出一根长绳,插在墓门的那圆筒上,然后取出千里火晃燃……董卓英恍然而悟,对方要炸开墓门,目的当然是要探自己的死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要斩草除根么?心念之间,闪身出去,寒声道:“老匹夫,你来得太巧!” “诛心员外”大惊回顾,骇然退了两个大步,栗声道:“你……竟然还活着?”手中千里火掉落地上。 董卓英冷冷地道:“我若死了,岂非苍天不仁?” “诛心员外”声音变得十分柔和地道:“孩子,你说,你娘到底在何处?” 董卓英冰冷的面孔抽动了数下,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娘在等你,每时每刻都在盼望着你!” “真的,她……在等我?孩子,她在等我?” “不错,我娘等着见你的六阳魁首!” “诛心员外”彩巾蒙面,脸上的表情无法看出,但露出孔外的双目,却泛出了极其凄惨的神色,像是自语般的道:“是的,我该死,早就该死,但有些话必须告诉她,一定要告诉她,否则死不瞑目!” 董卓英陡地拔出了“石纹神剑”,怨毒至极地道:“老匹夫,我要用这剑刺穿你那颗没人性的心,然后割下你的六阳魁首,去见我娘!” “诛心员外”目光再变;近乎哀求地说道:“孩子,领我去见你娘,我说完我该说的话,自己了断!” 董卓英目眦欲裂地道:“办不到!” “求求你……” “说什么也是枉然!” “诛心员外”不由厉声道:“我不愿与你动手,你知道为什么的,你娘恨我到这种地步么?” “她恨不能食你的肉,饮你的血!” “是的,她应该恨我……” “你自己明白就好!” “但……我是不得已啊!” “我要杀你了,现在你准备自卫!”话声中,“石纹神剑”斜斜扬起,真力一运,剑身发出圈圈白色光圈,扩及八尺范围,令人见了不寒而栗。 “诛心员外”目露骇芒,向后疾退数步,手中剑不期然地作出了戒备之势,栗声道: “你一定要动手?” 董卓英厉哼了一声道:“这话问得多余,纳命来!” 随着喝话之声,一砰白蒙蒙的剑气,罩向了“诛心员外”,“诛心员外”举剑前来格架。 “波!”地一声震耳巨响。 “诛心员外”手中剑直荡开去,人也踉跄地退了三四个大步,目中露出极度骇震之色,惊呼道:“石纹神剑!” 董卓英是初次使用这柄上古仙兵,这一试出威力,不由信心大增,身形一欺,道:“老匹夫,你死定了!” 喝声中,神剑再次出手。 “诛心员外”不敢接架,电闪弹了开去。 董卓英如影附形而上,第三次出手,“诛心员外”被迫出剑封架。 又是“波!”然一声巨响,剑气进飞,“诛心员外”被震得倒撞了七八尺远,长剑几乎脱手。 这场面是相当惊人的,“诛心员外”是当今武林之中令人丧胆的人物,竞毫无还手之力?董卓英的“石纹神剑”隔尺许指着对方的心窝,冷厉地道:“只要我一运劲,剑气便可透穿你的心,现在,除下你的蒙面巾!” “诛心员外”长叹了一声,道:“孩子,别逼我,这面巾要在见到你娘时才除下,这是我的誓言。” “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董卓英面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目中的恨芒使人股粟,切齿地叱道:“你再见不到她了,她死了含恨而殁!” “诛心员外”身躯猛地一震,晃了两晃,几乎栽了下去,狂吼道:“她死了,她……竟然死了!啊……” 举手一抓,除去了蒙面巾,露出了本来面目。 隐在蒙面巾之后的,是一张奇丑的脸,左右两颊,各有一个交叉的恶疤,看来是被利刃划的。 但从他整个面孔的轮廓与眉眼来看,他当年是个美男子。 由于面上肌肉抽搐,牵动了疤痕,那形态可就难看极了,可以说是恶形怪态,令人触目心惊。 董卓英惊怔地退了三四个大步,面色一变再变,最后期期地道:“对不起,在下找的不是阁下!” “诛心员外”大感意外,也同样的愕住了。 好半晌,他才道:“你找的不是我?” “不是阁下,开罪之处,还请海涵!” 说着,拱手一揖,收回了“石纹神剑”。 “诛心员外”把董卓英看了又看,和缓的说道:“不要紧的,我们可以谈谈,令堂叫什么名字?” “对不起,这一点不便奉告!” “你找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董卓英心念疾转,自己要找的人下落不明,“诛心员外”是老江湖,说不定将得到蛛丝马迹。 心念之中,便道:“在下要找的人,并非泛泛之辈,当年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便是池州庆云山庄庄主‘一指擎天司徒业’!” “诛心员外”栗声道:“什么,你要找司徒业?” 董卓英剑眉一挑,道:“阁下知道此人?” “诛心员外”目中射出了恨火,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这可巧了,老夫也是正在找他!” “什么,阁下也在找司徒业?” “不错,天涯海角,老夫必须找到他……” “为的是什么?” “算-笔帐,你呢?” “与阁下一样。” “那可好了……” “阁下可有他的线索?” “没有,老夫曾经去过庆云山庄,但那里已成废墟,司徒业生死下落不明,老夫已找了他五年……” “五年?啊!他……是否还在人世呢?” “他死了也要找到他的坟墓,否则此恨难消!” “庆云山庄何以成为废墟?” “这是一个谜,无人知道,‘长恨生’,我们找的是同一个人,可否来个君子协定?” “什么君子协定?” “我们之中,无论谁先找到,必留活口,等另一方来到,再当头对面,各算各的帐,这样如何?” 董卓英沉思了片刻,毅然道:“好!一言为定。”语锋一顿之后,又道:“我们如何联络呢?” “诛心员外”毫不思索地道:“如我先找到,我会着人通知你,如果你先得手,你可就近通知任何丐帮舵堂,消息自会传到,不过,请守协定,务必要留活口!” 董卓英正色厉声道:“这是当然了,阁下……与丐帮是什么渊源,竟能与所有舵堂通声息?” “丐帮总舵主‘乾坤神丐’与老夫相交莫逆,他下令全帮的弟子,助老夫寻找司徒业……” “哦!原来如此,丐帮弟子遍天下,这多年时间,竟未能找到司徒业下落,这老匹夫当真狡诈如狐。” “任他是飞天玄狐,老夫也要将他找出来,话就这么说定了,老夫得走了!” 说完,重行戴上蒙面彩巾,又道:“老夫将立即联络丐帮,如发现可疑仇踪,直接通矢口你,必要时,你也可以直接向丐帮要求支援!” 董卓英点点头,道:“很好,在下会照办。” “诛心员外”拱丁拱手,疾奔而去。 董卓英望着对方逝去的背影,心头激动不已,想不到错有错着,结识上一个有力的同路人。 突地,他想起“诛心员外”曾问自己:“……你只有母亲,父亲不详……”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是巧合么?他为什么一直追问娘的姓名下落?他听说娘死了,何以如此激动?重重疑云涌上心头,使他百思莫解。 他把“石纹神剑”佩在外衫之内,这样,便不太显眼,不然这柄奇形剑与一般的剑不同,人人一望便知。 自己得此剑的消息,不用说也会传遍江湖,给自己增添麻烦。 他不由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望着那些已被风吹散的纸箔,不期然又想起了“芙蓉仙子” 何小宛,她很美,丽质天生,她很痴情,但,她的灵魂龌龊,使人不敢领教。 慧剑斩情丝,让这昙花一现的情爱消失吧! ------------ 第五章 董卓英一个人悄悄的到了湖北的武昌,现在他已是站在黄鹤楼上。 武昌黄鹤楼,名垂千古,多少骚人墨客,流连忘返,徘徊在黄鹤楼头。 唐人崔颢的七言律诗,寄意咏情,字里行间,最为传神。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干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姜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董卓英口中念着诗,心中却深深感触到心情的落寞,他约好了于珊在黄鹤楼见面,可是于珊没有来。 就在他一个人游尽黄鹤楼,转到蛇山后山时,突然听到一声细如蚊鸣的呼叫声。 董卓英不禁抽了口冷气,凭直觉他知道碰上了一个快断气的人,侠义心肠驱使他,循声找了过去。 就在一块大岩石之下,一丛矮树挡在前面,但却挡不住董卓英的视线,他飘身越过了矮林,来到了那人身侧。 年轻人的脸,一脸的苍白,白得恰如一张白宣纸,两个眼眶黑得带绿,嘴巴闭得很紧,嘴唇皮已干燥发裂。 董卓英毫不犹豫,扳起那人的上身,取出自己身边的水袋,就往那人嘴里倒。 “咕噜!咕噜!”的喝水声,由小而大。 慢慢的,那人的眼睛睁开了-条缝。 董卓英轻声问道:“怎么样,好过一点吗?” 那人点点头,喉咙里干咳一声,像是好过一点,可是没有回答。 董卓英仔细的看看他的脸色,伸手摸探他的脉搏,然后又轻轻的问道:“你感觉哪儿不舒服?” 那人气息微弱的指着腰后道:“这儿痛得很!” 董卓英翻开他的衣服,低头一看,紫中发黑,伤口处有齿痕,他笑笑道:“还好,幸亏我来得早,阁下是被毒蛇咬了。” 说着,他从衣袋中取出一个古玉瓶,倒出一颗白色药丸,塞入那人口中,又给他喝了一口水。 药丸下了肚,立即生效,气色转趋红润。 那人先吁了一口长气,淡淡的笑道:“把兄台的水喝光了!” 没有道谢,语气很平淡。 董卓英毫不在意,道:“没关系,水本来就是给人喝的。” “还有那一颗救命药丸。” “在下不能见死不救。” “当然,我的意思是表明双重的谢意!” 董卓英笑了,那人也笑了。 两人笑得很开心,有如一对顽童。 董卓英收回了水袋,侧身转坐在一旁青石上,道:“你碰到的是一种很毒的毒蛇,赤红如火,腹部雪白的红孩儿。” 那人凝望了董卓英一眼,挣扎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淡淡的道:“能告诉我尊姓大名么?” 董卓英道:“免了罢!” “不行,这一次不能免。” “董卓英。” 那人抱拳一礼,道:“原来是董兄!” 董卓英还他一礼,道:“阁下呢?” “古风,古代的古,风水的风。” “好名字,意境高,含义远。” “董兄是游山到此?” “是的,游山也兼找人。” “找人?董兄找谁?” “找一个我要找的人。” “有深仇大恨?” “仇深似海,恨重如山。” “上一代的恩怨?” “不错。你呢?” “我是来找一个朋友。” “找到了没有?” “不但找到了,而且是救命的朋友。” 两人说到此,又相视一笑。 古风锐利的眼光,有如利刃,直射到对方的心坎内,说道:“董兄在天柱山,真是大快人心。” 董卓英淡淡的道:“哪里,古兄夸奖了!” “好家伙,章八落得如此下场,也使我出了口气!” “难道你和他也有仇?” “有一点,私人方面的恩怨。” “能说出原因吗?” “今天不成,改天再详告。” 董卓英悠然抬头,望了望天上飘过的白云,一时心情,恰如白云苍茫,他不由长长的吁了口气。 古风发觉了他的心绪不宁,问道:“董兄,你是怎么和章八结怨的?” “起初,我以为我要找的人和章八有关系,后来发现其实并不是他……” “那么是谁呢?” “‘一指擎天’司徒业。” “庆云山庄庄主?” “不错,司徒业这老狐狸我差一点漏掉了他,这一次我约好了于珊姑娘在黄鹤楼见面……” 古风不由一惊,张口想笑没笑出来,道:“你是说金凤凰?” “是的。” “那妞儿可不好惹。” “你也认识于珊?” “我和她是亲戚。” 这一次轮到董卓英大吃一惊了,因为自他认识金凤凰于珊以来,从来没听她提起过古风这个人。 古风淡淡一笑道:“你不相信?” 董卓英坦然道:“不是不相信,只是太突然了一点。” “我相信她绝对没有在你面前提过我,对吗?” 董卓英默然点点头。 古风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既是她不提,我又何必提她。” 接着,古风站起身,用手指一指山的那一边,道:“咱俩总算有缘,到我那儿去喝一杯吧!” 刚刚转过山头。 蓦地,路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两个怪人。 两人年约四旬,身高不过四尺,肚子圆鼓鼓的。尤其显著的,光头无发,斑斑驳驳,光可鉴人。 董卓英不识这两个怪物,但古风可认识,他知道,这对宝贝兄弟的名字很响亮,江汉一带,提起来人人头痛。 哥哥浑号叫“癞大蟆”翟左,弟弟浑号叫“癞小蟆”翟右,一向是黑道中最心黑手辣的无耻人物。 四人面对面的对峙在路中。 “嘻!嘻!”诡谲而阴沉的笑声,听来分外刺耳。 “董卓英!”阴森森的叫出了这三个字,声音是出自站在左边的“癞大蟆”翟左。 董卓英大为不悦,冷冷道:“你们俩是什么人?为何知道在下的姓名?” “癞大蟆”翟左嘿嘿狞笑道:“喊你一声有什么打紧,咱哥儿是谁,你只要问问你的同伴就知道了。” 古风见状,插嘴道:“这两位是翟家兄弟,左边一位是翟老大。” 董卓英沉声道:“翟大当家的,找在下有事么?” 翟左龇牙裂嘴的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喉咙沙沙的道:“你以为咱兄弟吃饱饭,没事干,来到这山上吹西南风来的。” 董卓英道:“区区不喜欢绕圈子说话。” 翟左耸耸肩,道:“那敢情好,你小子是不是去过天柱山?”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很简单,血债血还。” “凭什么?” “凭咱俩是章八的朋友。” “你是说你们是一丘之貉。” “放屁!”翟右一声虎吼,猛可一掌拍了过来。 董卓英冷冷一笑道:“矮冬瓜,来得好!” 随意反臂一格,闪电般抵了回来。 双掌甫一相交,闷雷似的发出一声大响。 董卓英微微晃了一晃,翟右却“蹬蹬蹬’’的一连后退了三大步,才拿桩站稳。 古风暗暗吁了一口气,这两个宝贝可有得罪受了,他知道董卓英在北邙山有了奇遇,不但得了“石纹神剑”,而且内力方面也大有进益。 翟左正气得肚子挺得像个大癞蛤蟆,瞪着一双蛤蟆跟,怪声骂道:“姓古的,你笑什么?” 古风原先对他兄弟莫可奈何,此时已毫无所惧,笑道:“翟大当家的,怎么把气出在在下的头上来了?” 翟左忽然一指身边一座坟墓,怒声说道:“我问你,你的脑袋可比这一块墓碑硬?” 古风道:“翟大当家的也想露一手?” 翟左沉声喝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让你小子开开眼界。” 话声才落,翟左喉头里发出一声怪啸,右掌已拍向那块墓碑,“砰”的一声巨响,墓碑立即应手而碎。 古风哈哈大笑道:“大当家的果然不错,可惜还差上一点点。” “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的脑袋不是石碑。” “你的意思是说我练的是死功夫?” “不错!” 翟左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久久,才进出一句话道:“你敢小看我的功夫?你不想活了……” 话声未歇,倏地一掌,罩向古风上身五大穴道。 古风存心气气他,脚尖一点,人已飘开一丈余,朗声哈哈大笑道:“翟大当家的,不用急,我的话还没说完!” 翟左作势欲扑,闻言忙刹住身形,道:“你小子还有什么后事要交代?” 翟右及时说道:“大哥,你怎么弄错了目标?” 翟左恨恨地道:“谁叫他在一边笑得像个曹操。” 董卓英在一旁冷冷的说道:“你们两位不是要找在下为章八复仇雪恨吗?在下在此恭候二位呢!” 翟左道:“成,小子,咱们就见个真章。” 古风在旁边看了,也不甘寂寞,大声叫道:“董兄,翟家兄弟俩可是练得有蛤蟆合击之术,你可要小心点……” 翟左怒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翟右冷冷的道:“姓董的,他说的没错,咱兄弟上阵,一左一右,左右不离,你如果怕子,赶紧跪下来,叩三个响头,咱翟老二可以从轻发落。” 董卓英不屑地重重“哼”了一声,寒着脸道:“凭着你这句话,等会儿我要斩断你的一只右手。” 翟家兄弟知道董卓英一身功夫,不敢大意,各自向后跃退一丈,然后挺胸突肚,伸颈张口,做起癞蛤蟆吐纳功夫来。 古风向董卓英使了个眼色。 董卓英摇摇头,反倒退向一旁,冷眼旁观,不愿乘人不备。 隔了半晌,翟家兄弟气功练完,果然气壮如牛,两臂箕张,瞪着一双巨眼,一步一步的向董卓英围了过来。 双方距离拉近到五尺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喝,三人同时发动,场中人影交错而起,端的厉害无比。 倏忽间,已交换了三招。 接着,又是一阵震天价响,使得草木飞扬,树叶纷纷坠落。 古风只觉眼前一花,还弄不清谁是谁,董卓英已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而翟家兄弟,一个已倒在地上,满地乱滚了。 另一个翟右,则双膝跪下,右手臂软软垂下,显见已受重伤,满脸的汗珠,滚滚的直落而下。 董卓英冷冷的道:“姑念二位尚知道江湖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今日就到此为止,不服气的尽管来找我好了!” 话落,径和古风双双离去。 翟家兄弟在蛇山上,三招惨败,落得个灰头土脸,登时又震惊了江汉一带的武林人物,人人咋舌不已。 董卓英的大名,自黄河以南,可以说响遍半边天。 这天,董卓英到古风家来作客,已是第三天了。 古风的家,巧妙的建筑在蛇山山背后一株大榕树上。 这株大榕树,华盖亭亭,枝叶茂密,树干高达五丈,虬干像蟠龙般绕来绕去,占地之广,少说也得在半亩以上。 附近的居民,传说榕树下有一座龙穴。 一般人来到大榕树下,早已为榕树的气势所震撼,观赏游玩之余,竟不晓得榕树的顶端居然别有天地。 董卓英这两天,亲赏这份新居的奇特,一时心旷神怡。 古风在这两天之中,也摸透丁董卓英的个性,他发觉这株大榕树,能够给董卓英带来欢愉,感到很得意。 大榕树下,就是浩瀚的江水,早晚晨昏,烟波江上渔帆点点,白鹤飞翔,真是风景如画,人在画图中。 人生忧患往往多于快乐,心境上的超然忘我,自是弥是珍贵。.江上的朝霞渐渐散了,半轮旭日,从雾中透出万道金芒,起伏的江波,幻映出一片一片的粼光。 “古兄,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 “你想我什么?” “想你的过去,又想你的未来。” “你倒想得蛮多的。” “难道你没有想?” “我并没有说我没有想,其实,我时时刻刻都在想。” “你想的是什么?” “我很抱歉,我想的是我自己,并没想你。” “这用不着抱歉,我很了解你的心情。” “谢谢你的体谅!” “不过,你想通了没有?” “想通?”董卓英坐了起来,他笑得很自然,语气很和缓,道:‘有些事,只是想想吧了,哪能想得通!” “有道理,我以前也常坐在你这个位置,面对着万丈江流,思前想后,想着想着就会睡着了!” 董卓英突然站起身,手指着江中冒出-个黑色的物体,-隐一现,出没无常,问道: “你看,那是什么鱼?” 古风看了一眼,笑道:“董兄,那不是鱼,而是江猪。” “江中还有猪?”董卓英诧异得有些好笑,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古风搔搔头,抬目盯着那江猪出现的位置,道:“我保证你再住一个月,你将会更喜欢这滚滚的长江。” “我相信你这句话。” “现在,我证实给你看。” 话声中,古风纵身一跃,人已跃升大榕树的最高树梢,然后像一只飞鸟,由树梢向山崖下飞落,双臂后掠,有如双翼展风,几个纵落,人影渺然。 董卓英看得心痒难煞,心忖道:“好一个凌风下掠!” 想到这里,也双足一点,穿树而出。 董卓英的流云身法,在黄山干岩万壑中,每当朝曦初露,就一直勤练到旭日东升。 所以,当他身形初展,就比古风来得更快更轻,仿佛是一片秋叶,无声无息的飘向那山岩下的江头。 刹时,二人迅速的落足在江干的一块巨石上。 古风不由讶然,说道:“董兄,你真高明,小弟竟不知你随后跟来了。” 就在此时,忽见由江心划过一叶扁舟,直向二人立身处划来。 江浪涛涛,后浪追前浪。 但小舟行驶甚快,在浪涛中一起一伏,就是十来丈距离。 古风看着小舟,面带微笑,不言不语。 董卓英凝目望去,见舟中坐着一人,操舟动作轻快熟练,眨眼之间,小舟直冲他们立身处划来。 舟中人忽地弹身跃起,站在二人身前。 来人头戴斗笠,身着蓑衣,赤着一双大脚。 古风笑问道:“卖鱼的,你来找我?” 那渔夫道:“不,我是来找董少侠的。” 董卓英一怔,他不认识此人,怎会是来找自己的?古风走了过去,拉着渔夫的手,对董卓英道:“董兄,这位是小弟的好友夏若云,一身水上功夫,外号水上飘,隐身长江,不求闻达。” 董卓英和夏若云寒喧了之后,问道:“夏兄找在下有何贵干?” 水上飘夏若云急道:“快,两位快跟我走!” 古风道:“到底怎么回事?” “金凤凰于珊出事了。” 此话一出,董卓英和古风不由面色大变。 要知道金凤凰于珊是应约而来的,而且江湖经验丰富,武功出众,比一个大男人还要胜过几分。 董卓英忙道:“她人在哪里?” 夏若云指着汉水的对岸,一片朦朦胧胧的船帆阴影,说道:“于姑娘被困在那批船户之中。” 古风道:“你怎么知道?” 夏若云急道:“事不宜迟,咱们上船以后再谈吧!” 于是,他领先跃回到原来的小船上。 董卓英和古风紧跟着也上了他的船。 夏若云迅速操桨,向对岸划了过去。 单桅船顺着西南风,船帆一拉上就是满帆,此时风浪突然增大,涛急浪涌,风声呼呼直响。 但小舟在夏若云的操纵下,在风浪中平稳的前行。 董卓英见此人五短身材,脸色淡金,眉粗面圆,隆鼻方口;两眼精光灼灼,心想,他为人必是精明能干。 心念间,不由问道:“夏兄,于姑娘是如何被困的?” “于姑娘是中了他们的诡计。” “他们是谁?” “是汉水的阴家帮。” 古风插嘴道:“是阴家帮兄弟捣的鬼?” “不错。” 董卓英突然想起来了,叫道:“阴家兄弟,是不是老大叫阴松,老二叫阴槐的那两兄弟?” “对,你也知道他们?” “我以前听于姑娘提过,好像他们还有点亲戚关系。” 董卓英说到这里,双目中寒芒大炽,剑眉斜挂,有如两把利刃,使人不寒而栗,语冷如冰道:“只要他们敢动于姑娘一根寒毛,区区就要血洗阴家帮。” 古风和夏若云听了心头暗吃一惊,怪不得“长恨生”出道不久,江湖人谈之色变,都受不了他那种凄厉肃杀的语气。 董卓英又道:“夏兄,阴家兄弟为何翻脸成仇,你知道吗?” “听说是黑脸章八的手下陆平献的计策……” “又是陆平?” 古风不解地道:“陆平如何献计?他又怎会来这里呢?” “章八的巢穴被破,他不来这里,又能到哪里?陆平最初就是阴家帮的人。” “原来如此!” “还有一点,阴老大阴松的宝贝儿子阴长生,一直在暗恋于珊。” 二人至此恍然大悟。 董卓英恨声道:“男女间的感情怎可用强,用骗呢?” 古风点头道:“咱们和他们理论去。” 夏若云提醒他道:“古风,你怎么忘了,阴家的人,是一堆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的。” 董卓英厉声道:“那好办,咱们来硬的。” 古风道:“恐怕只有如此了。” 小舟过了江心,夏若云把船舵一扭,转向汉水方向驶去。 这时,水面风力渐弱,那一团船帆停靠的码头,远远望去,星星点点数百艘之多,真有如樯棹如林,帆影遮天。 其中赫然有几艘大船,显得异常的醒目。 古风向董卓英道:“那其中的几条大船,就是阴家帮人拥有的。” 董卓英皱眉道:“你对阴家帮了解多少?” 古风沉吟了一下,道:“阴家兄弟我都见过,阴松为人,尚无大恶,只是耳根太软,易受小人所惑。” “那阴槐呢?” “阴槐比较固执,性情凶残,是个难缠的人。” 夏若云道:“详细内情,自会有人来向二位述说。” 董卓英问道:“是谁?” “马上你就知道了。” 单桅船进了汉水河道,停泊在右岸的一株槐树下。 夏若云从船头跃下河岸,解缆刚把船系好,即见一个青年渔夫,迅快的钻进了船舱。 古风认识这个年轻人,叫道:“戚福,你知道咱们会来?” 戚福的年纪才不过十八九岁,生个娃娃脸,未语先笑,道:“是夏大哥叫我在这里等你们的。” 说着,夏若云也进了舱内,道:“小戚,事情如何,你快说给他们听。” 董卓英也道:“戚小哥,偏劳你了!” 戚福向董卓英微一躬身,取下毛巾擦了擦汗,才道:“阴老大决定在今天晚上为他的儿子举行结婚大典。” 古风不由骂道:“混帐老小子,简直缺德!” 董卓英冰冷的道:“好,今天晚上咱们走着瞧!” 夏若云也没想到事情变化得这么快,问道:“小戚,你没搞错吧?” 戚福苦着脸道:“夏大哥,你交代的事,我几时给你搞错过?” 董卓英道:“你是听谁说的?” “阴大少爷身边的随从,就是区区在下。” “看来这事不会假了。” “当然假不了的。” “他们的婚礼在哪里举行?” “在顺发兴号举行。” 夏若云便向董卓英解释道:“那是一艘阴家帮所拥有的船只中最大的一艘船,阴松一家就住在上面。” 古风毅然道:“董兄,今晚咱们好好的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董卓英目光冰冷的凝视着远方,没回答。 半晌,他转向戚福道:“婚礼订在几时?” 戚福道:“申酉之交。” 董卓英向夏若云道:“夏兄,这事累你大费周章,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夏若云笑道:“董少侠,我辈侠义中人,不必客套,何况古风这个家伙,又是我的老相好。” 其余三人闻言,都禁不住笑出声来。 古风笑罢,掉起文来,道:“夜攻阴营,计将安出?” 董卓英沉吟了下,道:“你忘了八百里曹营,是怎么毁于一旦的?” 古风闻言一怔,随即眼珠子一转,喜得拍着自己的脑袋瓜子,叫道:“计是好计,但哪儿去借东风?” 董卓英道:“不需东风,只要西南风就可。” 古风又掉了一句文道:“此乃天助我也” 夏若云用手蒙着耳朵,道:“好酸!好腐!”然后转头吩咐戚福道:“小戚,你回去盯牢,一有消息就来……” 阴家帮全帮的人,上上下下忙得团团转。 阴槐虽也娶妻,但老而无子,所以是两房单传。 江汉船户人家,结婚的习俗多在船上举行,每在喜船上张灯结彩,挂满了红布喜幛,一片喜气洋洋。 子时过后不久,阴长生喜不自胜的溜到于珊的卧房,这间卧房,是他们临时为于珊准备的。 他前脚一走,戚福就偷偷的跟上了。 说起来,于珊还是阴长生的姨表妹呢! 阴长生轻手轻脚的跨进于珊的卧房,看到于珊昏躺在红绫被的床上,玉体横陈,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肚去。 阴长生笑得好得意,心想,这口天鹅肉再也跑不掉了! 他右手一挥,轻喝道:“你们统统给我下去!” 几个在旁侍候的丫鬟,三个跑掉丁两个,只有一个叫“小云” 的没走,仍垂手侧立在一旁。 阴长生指着小云道:“叫你离开,听到没有?” 小云道:“大少爷,你要干什么?” 阴长生怒骂道:“滚!你少噜嗦!” “对不起,小婢奉命守在这里。” “奉谁的命?” “奉我的命!”话声中,自床后走出一位秀丽的少女来。 阴长生一见此女,忙不迭的道:“兰妹,你也在这里?” “哥哥,我在这里陪表姐!” “有什么好陪的,反正今晚她就变成你嫂嫂了!” “哥,你不后悔此事?” “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心中好难过……:’“胡说,爹妈亲自决定,二叔一力主持,大伙儿喜气洋洋的,我连高兴都来不及,你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我是说表姐家中没有亲人来参加,事先又没征得她的同意。” “傻丫头,姨丈家没有人了,哪儿再去找她的亲人,咱们就是她最亲的人!” “不,我还是感到难过,都是我害她的,不该骗她喝下那杯茶水,将来表姐醒来后,我哪有脸再见她。” “好了,我有事先走一步。”阴长生面带薄怒,尴尬的快步走开。 戚福躲在后面,正待趁机开溜,阴玉兰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喊了声:“戚福,你过来!” 戚福只得走进去,硬起头皮道:“小姐,你有事找我?” 阴玉兰佯怒道:“你躲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戚福极口呼冤,道:“我看到少爷和小姐在争论,一时不敢过来。” 平日阴玉兰对戚福蛮有好感,看他傻呼呼的,有时就想逗逗他。 不料阴玉兰今天突然拉长了脸,板着面孔娇叱道:“我跟少爷讲的话,你全都听到了?” 戚福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态,道:“听到什么?你们讲话,我那么远,怎么听得到呢?” “真的没听到?” “绝没有。” “你如果敢撒谎,我告诉二帮主,就取你的小命。” 戚福吓得全身发抖,颤声道:“小姐,你千万不能,不能去跟二帮主讲,不然我……的小命就完了……” 说毕,打躬作揖,哀求不已。 阴玉兰其实是唬他的,见他一副哭像,觉得好笑。 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继续威胁着他道:“你要想活命,就得乖乖听我的。” 戚福喜道:“小姐,你说““咱们想办法把我表姐弄出去。““小姐,你在寻我开心?” “戚福,你是答应不答应?” “小姐,你干脆杀了我吧!” “好小子,你以为我不敢?” 戚福又伤心又失望的道:“反正是死,死在你小姐的手中,还落得个牡丹花下死的美誉……” 阴玉兰面色一寒,喝道:“你说什么?” 这一下,戚福真正怕了,原先他只是假装迷糊,现在说错了话,只得低着头,哀声道: “小姐,我是无心的!” “管你有心无心,你如不能快点想办法,本姑娘要你马上死!” “小姐,你知道这事的后果吗?” “什么后果?” “那是非常严重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表姐好可怜。” “你何不直接向帮主去说?” “混小子,你懂个屁,我爹不会听我的,我哥哥更是不会答应。” 戚福心头-块大石,至此才落下。 他看看四周,觉得并无异状,圆滑地道:“管他娘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阴玉兰体会不出他话中的含义,娇声骂道:“说你是浑小子,一点也没错,你说,船到桥头,怎么个直法?” 戚福-愣,不敢再多说,傻呼呼的道:“那谁知道,说不定老天会刮起一阵大风,把你表姐刮上天去。” 阴玉兰对他已毫无办法,摇头苦笑道:“浑小子,你哪天才学会聪明点?” 两人说到此处,远处传来脚步声。 戚福一听,知是帮主和二帮主来到,一溜烟的溜走了。 当晚,客人不多。 阴槐主张最好不要惊动旁人,等婚礼过后,再择日大请客。 阴松很赞成这生米先煮成熟饭的计策。 帮内人多,一阵子的忙碌之后,也就差不多了。 高烧的红烛,熊熊的烛光,把整条顺发兴号大船照得如同白昼。 汉水的波光,反映着烛影,一支接一支的,正好是一百零八支,支支粗如儿臂的大红蜡烛。 然后是一片旗海,整个阴家帮的大小船只,插满了白底红字的三角形帮旗。 从东北朝西南看,船船相接,个个欢腾。 礼堂中,阴家二老和二位老夫人,穿着花缎子的锦袍和衣裙,面露微笑的正在招待着宾客。 阴长生,这位新郎易,早已乐昏了头。 帮中内外两堂的堂主,都是水中好手,一个叫鱼鹰白忠,一个叫江猪索石,陆平则奉帮主之命,前去洛阳办事未归。 现在,等的只是新娘子被人搀扶着出堂,行拜天地,拜翁姑的大礼了。 殊不料,东北方船只突然起火,火势熊熊,毕毕剥剥的燃烧起来,人声鼎沸吵杂,乱成一片。 阴家二老骇然大惊。 外堂主索石大怒道:“是哪个混帐小子不小心,老子去宰了他。” 话声一落,他人已飞身而起。 一眨眼,人已到了三丈开外。 想不到索石还没有到达出事的地点,西南方又有火光升起,木造的船体,迅速的又是烈火腾空。 这时,下弦月高挂天边,月色昏沉。 此情此景,阴松知道是有人捣乱,急道:“二弟,你快去看看!” 阴槐来不及说话,长袍往上一提,足尖轻点,人已飞掠了出去。 白忠看看两边的火势,道:“帮主,只怕今晚的喜事大有问题。” 阴松双眉深锁,沉吟了起来,半晌才愤愤的道:“会是谁干的呢?外面我们也没发喜帖,只有咱们自己人知道。” 白忠有智多星之称,道:“问题恐怕出在于珊姑娘的身上。” 阴松诧道:“于珊?她人现在还在内舱呢!” 白忠道:“帮主,你忘了黑脸章八的事……” 阴松“啊”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个‘长恨生’董卓英来了?” “希望不要是他,那小子难缠得很!” “不是他,会是谁呢?” “金凤凰交游广阔,属下一时无法猜出。” 这时,又是一阵喧嚷声远远传来,又有两处火苗升起了。 浓烟夹着火势,冲上半空,顿时把阴家帮的船只笼罩住了,月光之下,烟雾滚滚,令人无法分辨方向。 白忠乱了方寸,急奔向火苗起处探看究竟,口中暴怒的叱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胆敢来捣蛋!” 就在他越过第三艘船时,蓦听到暗中沉喝一声:“打你的臭嘴巴!” 一件黑忽忽的东西,凌空向他打来。 白忠人在半空,身如鱼鹰,双臂一振,斜斜的避了开去,定睛一看,原来是只草鞋,气得他又怒骂出口。 认定方向,径朝浓雾中跃去。 ------------ 第六章 白忠的身形尚未站稳,想不到沉喝之声又告响起,道:“好一个鱼鹰振羽,这次打你的脑袋!” 闪电中,又见一颗飞蝗石迎面打到。 白忠忙一收住身势,展腰屈臂,堪堪避开飞蝗石,人已迅速的隐入了烟雾之中。 阴松一见情形不对,喝令女眷们快速躲进内舱,他自己耸身一跃,上了船桅最高的横梁上。 四下看看,大声叫道:“是哪位相好的,请现身答话!” 霹雳似的断喝,但却没听到对方回应。 阴松再次的叫道:“在下阴松,是阴家帮的帮主,请朋友出来一见。” 就在这混乱情形之下,忽然又叫到了阵阵栗人的呼叫声:“啊……鬼……有鬼……吓死人啦……” 如此相传,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眨眼间,整个船只,都不断的听到惊呼有鬼的尖叫声。 刹时,惨绿绿的阴火,在船舶间飘来荡去。 阴松气得快要发疯,一对眼珠子满布红丝,破口大骂道:“是哪一个混帐东西,跟我阴家作对,有种的就出来!” 他一面怒骂,一面指挥着帮内众人分头救火。 他正忙得不可开交,阴长生哭丧着脸,从内舱奔到他身前,大声喊道:“不好了,于表妹被鬼抓走了!” 阴松顺手一耳括子打过去,怒吼道:“畜生,都是为了你!” 阴长生嘴角一歪,身子跌跌撞撞的冲出三尺,像是忍受着痛苦。 阴松这才发现宝贝儿子受了伤,内心一阵激动,老泪纵横的道:“长生,你如果稍为争气点,爹为你的婚事,也不致出此下策!” 阴长生不敢还嘴,讪讪的道:“刚才前后都在闹鬼时,突地一个青面獠牙的大头鬼,一阵风的进了内舱,妈和妹妹及女眷们都吓昏了,我扑上前去拦截,那鬼重重哼了一声,举手一扬,一团雾气撞来……” 阴松急急道:“结果怎么样?” 阴长生耸耸肩道:“结果,等我从舱面爬起,表妹已不见了!” 阴松恨得牙痒痒的,但他知道自己儿子的武功,稀松平常,不忍再苛责,只骂他道: “你是死人,你不会大声叫喊?” 阴长生惭愧的道:“爹,我本想喊,可是喊不出来。” 阴松愤怒已到极点,顺手一耳光。 这一掌出手很重,阴长生圆胖的身体,立即倒摔了个仰面朝天。 阴松顾不得管他,一垫脚,人如闪电般冲进了内舱,内舱里,横七竖八的倒下全是女眷们。 一张大白宣纸,放在八仙桌的中央,上面写着几句铁笔银钩的赵体字:“心术不正,婚出无名,凌弱欺寡,甥女晕晕,略示薄惩,尔其改正。” 阴松气得须眉耸动,右手向着桌角猛切。 六寸来厚的八仙桌,“咔喳”一声,齐齐的被切下一块。 阴松浑如不觉,脸朝窗外大声嘶吼道:“老夫和你誓不两立。” 这时,最早奔出去救火的外堂堂主索石,满面焦黑,连胡子都被烧去了一半,狼狈不堪的奔回来。 他一跨进内舱,发现情况更为不妙,不由长叹一声道:“今晚栽了,帮主,属下实在不甘心!” 阴松道:“那边情形如何?” “损失掺重,惨不忍睹。” “弟兄们死伤了多少?” “十之四五,多系烧伤。” “有没有查出什么端倪来?” “没有!” 索石一脸的惶惑,气愤难平的又道:“属下赶去肘,火势已起,浓烟密布,只看到黑影一晃,对方竟然消失在浓烟中,真不知他是人还是鬼!” 阴松怒声喝道:“当然是人了,哪会有鬼?索堂主,你再想想看。有没有发现其他的线索?” 索石道:“属下经过再三搜索,此人如鬼魅般又再出现一次,其掌力浑厚无比,遥遥一掌,隐带风声。” 阴松知道索石一定在对方掌力下,吃了闷亏,不好意思说破,只问道:“后来呢?” “后来属下专心抢救,只求尽量减少损失。” 说到此处,阴槐和白忠也赶了回来。 阴槐的情形可说是败得最惨,原本花团锦字长袍,已没了下摆,肩膀上烧了个大窟窿,右手的袖子也没有了。 白忠也是狼狈不堪,一脸乌黑,眉毛被烧去一半,一边长,一-边短。 阴松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他也不知道该责骂哪一个才好。 阴槐则怒气冲冲的叫道:“阴老二此生从不信邪,今番受此重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阴松抬了抬手,尽量放缓了声音,说道:“老二,你先不要发火,先把事情经过说出来,大家斟酌一下。” 阴槐气得跺脚道:“敌暗我明,处处受制。” 索石在一旁,道:“二帮主,你所碰到的敌人,是不是一个穿黑衣衫的年轻人?” “不错。” “你是怎么碰到他的?” “我不但碰到他,而且碰到三次。” 此言一出,其余人均吃了一惊。 阴松急道:“二弟,你快说,怎么会碰到三次?” 阴槐道:“第一次是我刚到发生火警的船上,远远看见一个黑衣人,衣衫飘飘,单足踏在横梁顶端,背负着一只大黑袋,右手从袋中一掏,顺手一甩,一星怪火,即从着落处燃烧起来。 “当时,我一式白鹤冲天,扑上去与他较量,想不到此人一声长笑,有如鹤唳长空,身形一跃,人已到了五丈开外。 “等我再追过去,他已不见了。 第二次是我在全力抢救火势,众船户忙得团团转,想不到他居然站在人多之处,指手划脚,指挥别人救火。 “我一眼看出,又扑上去,猛向他击出一掌。 “但此人太狡诈,滑如灵蛇。 “等到我掌风击到时,栽倒的却是一个船夫,幸好我及时见机收掌,那位船夫才不致毙命。 “可是,那位黑衣人又混水摸鱼的溜走了,不见踪影……” 阴槐说到此处,突然加重了语调,尖而且高,想是他心中气愤已极,道:“第三次见面,更是把我气炸,那小子居然站在我身旁。” 阴松兄弟情深,不由“啊”地惊叫出声。 偏偏阴槐欲吐不吐的,迟疑了半晌,才说道:“第三次,那小子和我对上了掌,的确不含糊……” 索石实在忍不住问道:“结果如何?” 阴槐冷冷的瞅了索石一眼,道:“当我发现他竟站在我身侧时,确实令我大吃一惊,这小子神出鬼没,实在难于提防。 “于是,我装作不知,口中与他人说话,脚步朝船尾走去,在离开三步,突然转到他身后,双掌猛力击向他的背心:“然而,那小子的背后好像长了眼睛,我掌力刚出,他的掌风也同时袭来。 “就在这一刹那间,对方的一团火热掌风,如狂飙刮到……等到我起身追赶时,他又逃之夭夭了。” 阴松心知乃弟的双掌,敌不过人家的一掌,改向白忠问道:“白堂主,你大概也同那人卯上了吧?” 白忠尴尬的道:“属下碰上的是另外一人。” “另外的一人?”三人同声叫出。 白忠点头道:“是另外一个长发的中年人。” 索石道:“那中年人长相如何?” 白忠道:“淡金色的脸庞,方口隆鼻,人中有一颗大黑痣。” 索石道:“老白,这家伙就是夏若云,水路上朋友称他‘水上飘’的。” 白忠道:“会是他?” 阴松兄弟也不解的道:“他为什么要和咱们作对?” 索石道:“谁知道,这家伙独来独往,向来人不犯他,他不犯人。” 阴松道:“难道他认识于珊?” “不见得。” “怎么说?” “听说他孤独得很,无亲无故的。” 阴松眉结如山,沉声道:“白堂主,你且说说你的经过?” 白忠道:“是。属下赶去时,本来已晚了一步,当时又有两处火头冒起,一远一近,属下立即奔向近处。 “谁知道,近处的火头不大,众人均在抢救,眼看火苗渐熄,属下便急急赶向较远的起火处。 “刚走到一半,突闻身旁低喝道:‘回来!’” “属下闻声止步,蓦见右侧一艘船篷中,走出一位中年怪客,属下这时已无暇和他闲扯,挥拳径朝他胸口打去。 “中年怪客不迎不拒,身子一偏,让了过去。 “接着,属下使了一招三式连环拳,想封住对方的进退之路,想不到那家伙身轻如燕,腾身一跃,以腿迎拳。 “如此你宋我往,五个回合之后,对方发出了一声长笑,双臂一展,竟然从水面上踏波而去……” 阴松急急道:“白堂主,你中了他的诡计。” “此话怎讲?” “他中途拦你救火,必有作用,他走时说过什么话没有?“没有。” “这就奇怪了……” “不过,他抛过来一个胶囊……” “胶囊现在哪里?快打开来看看。” 白忠忙取出胶囊来,折开一看,里面塞着一张纸笺,展开写道:“董郎妙计安天下,大破阴营放凤凰。” 后面还附写了几个小字:“明晚月明之夜,再度光临!” 阴松气得哇哇大叫:“反了!反了!鼠辈欺我太甚!” 阴槐这时反倒沉着起来,劝道:“大哥,你是舵把子,千万不要冲动!” 索石道:“帮主,二爷说的对,好在明晚还有一仗,无论如何要设法扳回局势!” 阴家帮在忙着备战,调兵遣将的。 “长恨生”董卓英救回了金凤凰于珊,一路上,将轻功发挥到极限,径向夏若云的小舟上奔去。 这时,天色将明,鸡鸣犬吠之声,隐约可闻。 董卓英怀中抱着于珊,只觉得美人在怀,香气越浓,娇躯贴得更紧。 他哪里知道,这一路急奔,夜凉如水,冷风飕飕,于珊早已醒转。 俏于珊懵懵懂懂,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如腾云驾雾般,倚在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精壮手臂中。 董卓英粗犷的体质,坚实的胸膛,使她感到无比的安适,舒坦中,她慢慢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她要确定,她希望早一点看到她的梦中情人。 果然是他,俊秀的面庞,挺直的鼻梁,骄傲且微微上翘的嘴角,以往隔得总是那么远,今天却靠得如此的近。 她微微闭上眼,心头满足的将娇躯又贴紧了一点。 董卓英回头看去,古风和夏若云仍未见踪影,他无暇细思,现在唯一要务,是把于珊送进船舱。 董卓英大步跨上,把于珊轻轻放下,正待转身离开。 忽然,一阵饮泣声起自于珊之口,响当当的金凤凰竟然哭了。 董卓英大惊失色,他从来没见过于锄如此伤心哭过,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怔了一怔,愕然道:“于姑娘,你……” 于珊哭得珠泪直流,手蒙着脸,双肩不断耸动。 董卓英急道:“于姑娘,阴家欺负了你?” 于珊被问,没回答,仍不停的哭泣。 他本想再问,但不知如何启齿,急得搔头抓耳,他最怕女人哭,女人的哭声,会使他精神崩溃。 他转身想走,但是,又忍住了。 于珊从手指缝中见他欲行又止,心中一乐,哽咽着道:“人家被阴家困了那么久,吃了好多的苦,你现在才来。” 董卓英啼笑皆非地道:“于姑娘,在下已经尽了力了!” 于珊心中暗笑,却嘟着嘴道:“人家还不是来赴你的约……” 髓即又言不由衷的重重“哼”了一声。 董卓英问道:“你怎么会中了阴家的圈套?” 于珊仍嘟着嘴道:“还不都是为了你,我希望一来就能探听到你的行踪,想请阴家帮帮忙……” 董卓英苦笑道:“结果是越帮越忙了!” “可不是,阴玉兰那臭丫头给我喝了一杯茶之后,我就不对劲了。” “阴玉兰是谁?” “是我表妹。” “这么说,她也跟你作对了?” “玉兰这小丫头,她可能也不知道内情,我想这完全是阴长生在暗中搞的鬼。”于珊收起了娇态,沉吟着说。 “阴长生就是你表哥?” 于珊点点头。 “你现在准备怎么样?去以牙还牙?” 于珊一对灵活的大眼珠,在董卓英的脸上不停的打转,像是在寻求答案,道:“先不谈我的报复问题,倒是先听听你的意见。” 董卓英心头如擂鼓,面红耳赤,他本想说出“这不关我的事”,但终嫌唐突佳人,话到口边又收了回去。 于珊却催促道:“你说话呀!我要你拿个主意。” “我看,你还是自己决定的好。” “不要!我要你说!” “我现在心情很乱,亲仇未报,浪迹天涯,我哪有心情管别人的事。” “别人,谁是别人?” “这……” “我是于珊,不是别人,于珊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知道吗?” “于姑娘,我是有难言之隐。” 于珊笑了,道:“卓英,我于珊不是世俗女子,我的心意,你怎么说不知道,我喜欢你,完全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我不喜欢的再好我也不要……” 于珊本想再说几句内心的话,就在此时,船外忽然轻响,一看,是古风和夏若云飞奔而来。 古风未语先笑道:“于珊,你好吗?” 夏若云以前未曾见过金凤凰于珊,只约略曾听到过古风谈起,他心仪这位滚滚红尘中,独来独往的女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对方眉目如画,粉腮不脂而红,斜坐舱头,云鬓未梳,那一副动人的灵秀相,已深深的吸引住了自己的眸子。 天地间最微妙的事,莫过于男女之间的感情,动于中而发于外,一个眼神,就可以表露无遗。 古风没发觉。 董卓英却已发觉到了。 夏若云愣愣地,词不达意地开口道:“于姑娘,你……没有吃什么亏吧?” 于珊秀眉微皱,反问道:“大驾是……” “在下夏若云。” “承蒙相救,感激不尽!” 夏若云言不由衷,笨拙的道:“于姑娘,不必客气,以后再有机会,定当为姑娘效劳……” 古风在旁笑出了声,他笑夏若云平日谈笑风生,诙谐风趣,为何面对着于珊,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于珊面色一愠,道:“夏大侠,你是在取笑我?” 夏若云急得面红耳赤,忙道:“于姑娘,那怎么会,我是求之不得呢!” 这话又有语病。 夏若云急急改口道:“在下的意思是说,只要能为姑娘效劳,即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于珊不由哭笑不得,正色道:“夏大侠,你希望还有第二次?” “不是,绝对不是。” “我可以告诉天下人,本姑娘绝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古风文绉绉的道:“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于珊娇靥上仍如寒霜,不过口气已缓和多了,道:“这还差不多!” 此话一出,四人皆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湖儿女的真诚坦率,表露无遗。 古风又道:“好了,咱们来谈谈今晚的事怎么样?” 董卓英道:“阴家是于姑娘的表亲,就事论事,该由于姑娘来决定。” 夏若云道:“对,解铃还是系铃人。” 于珊仰首船舱外,静静的思索了一下,她感到很难作这个决定,只觉得心潮汹涌,百感交集。 古风道:“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咱们,不过,此事依法是罪无可恕,在情尚有可原,如何取舍,就看你了!” 其他二人均未出声表示意见。 船舱中一片沉静,静得连船外的水浪波声都听得到。 约莫过了盏茶工夫,于珊终于开口了,她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决定今天晚上照约履行,义无反顾。” 董卓英他们三人,齐齐大吃了一惊。 他们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露诧容,他们想不到于珊会同意他们去履约,履约就是赴约,赴约就得大动干戈,大动干戈自有人伤亡。 于珊冷冷扫了他们一眼道:“今晚之约,不是你们和阴家约好了?” 古风道:“没错,可是并没包括你在内。” “那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董卓英皱皱眉道:“这事由在下主谋,当由在下来说明。于姑娘,咱们当时志在救人,未存有杀人之心。” “你的意思是说,阴家没任何人死伤?” “有人受伤,但无人死亡。” “那你们是怎么救人的?” “声东击西,制造混乱,且装鬼吓人。” “那今晚呢?” “有待商议。” “是不是看我的情形再作决定?如果我平安回来,就采取宽大政策?” “不错。” “就是不履约了?” “不是,既有约定,岂能不去,但没必要去杀人。” 于珊毅然的冷冷说道:“阴家不义在先,我则执有一个‘理’字。” 董卓英点点头道:“就这么办,义理兼顾,咱们按时赴约。” 古风和夏若云没再表示意见。 仍是一个清辉星淡的月夜。 但在阴家帮总舵,“顺发兴”号大船的舱内,此刻却弥漫了沉重而紧张的气氛,使人感到窒息。 船内的大桌上,参差的坐满了阴家帮几名要员,一个个面色凝重,十几只眼光一齐都集中在舵把子阴松脸上。 阴松背负着双手,粗眉深锁,在人丛中往来踱步,不时地瞧向门外,问道:“焦拐子怎的还未到?” 阴长生是这次祸事的魁首,更是心事重重,他低着头,不敢看人,他怕别人会射过来令他心悸的目光。 自于珊被救走了之后,他开始感到惭愧和不安。 他知道这事后果的严重,于珊的个性是嫉恶如仇,睚眦必报,这次惹火了她,他真不知如何善其后。 突地,门外一声欢呼:“焦老大来了!” 门口人影一晃,接着,一个满面红光,身材瘦削的五十来岁老大,已来到圆桌之旁。 奇怪的是他不是站着,而是倚着手中的拐杖,才能站稳身形。 黑黝黝的镔铁拐杖,龙形的杖头,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粗如儿臂的杖身,少说也有五尺长,重量总在七十斤上下。 座上众人,一见焦拐子来到,不约而同的起身让座,笑逐颜开。 他们知道,焦拐子一到,今晚上的胜算就有了保障。 阴家兄弟的老二阴槐,首先哈哈笑道:“焦兄果是信人,小弟们恭候已久!” 焦拐子笑得比阴槐还要大声,只见他呵呵大笑道:“壶中有酒我先尝,醉里乾坤大,人长拐更长,阴老二,你的酒呢?” 阴槐忙道:“焦兄的酒,咱们早已准备好了,窖藏十年的茅台,保险让焦兄喝个开怀大乐。” 说着,手一挥,四个青衣小婢鱼贯的进来,手上的托盘中,半是酒,半是菜,全都是精选上品。 焦拐子见了,抚须大笑道:“好酒好菜,有酒无肴谓之干瞪眼,有肴无酒叫做急死人,各位,请!” 大家都知道焦拐子的脾气,只要能请得动他,天大的事一肩挑,要文的来文的,因他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如果说来武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说起焦拐子这人,故事不多,但精彩绝伦,不过他有时亦正亦邪,设非真人真事,你会以为人家瞎编呢! 焦拐子有姓无名,反正他是姓焦,名字渐渐被人给淡忘了,叫他焦拐子,大家习以为常了。 其实他并不是生而拐,他是汉水中游襄阳焦家坑里的人。 焦家坑虽是地坑,人并不愚,他家世代为官,子弟都是饱学之士,焦拐子的爹,博学多才,著称于襄樊。 然而在朝为官,固可光耀门庭,使乡里同沾荣彩,然伴君如伴虎,晨在朝而夕已沦为阶下囚的,比比皆是。 他老子干的是御史,柏台清谏,往往要得罪人,就在二次弹劾王公大臣,暗中遭对方报复,反而锒铛入狱,构成冤狱。 焦家举家大小,尽都死在狱中,只有焦拐子左脚筋被挑断,而被一位江湖豪客救出,同情他境遇的悲惨,授以武艺,十年而成。 以一个拐子来中途习武,他当时已是二十五岁,已逾弱冠之年了,比不上幼童的骨质柔软,水到渠成,他只有付出加倍的精力苦练才行。 这是他的前半段遭遇,简略精彩,到后半段他能闯出万儿,在汉水上下流域之间,黑白两道中,几乎没人不知焦拐子其人其事。 这就是他的神奇之处。 焦拐子一夜之间,报了亲仇,连闯三关,飞越过三个州县,把一批大大小小的贪赃枉法之官,悉数处死。 焦拐子人豪酒也豪,贵州茅台可连干三斗,生平爱酒爱朋友,朋友也敬他,都喜称焦拐子而不名。 焦拐子坐定后,连饮了三大杯,才道:“阴老大,你请我来喝酒,可不是要我替你去砍人脑袋瓜子的吧?” 阴松笑道:“那怎么会!” 焦拐子忙着又干下一大杯,眯着眼道:“凭贵帮内外堂白、索两位堂主的能耐,我为你这句话干上一大杯!” 索石和白忠均面现惭色,齐道:“焦兄,不敢当!” 焦拐子摸摸鼻子,向舱内溜了一眼,道:“阴老二,你说,难不成是把我拐子找来,作个调人什么的?” 阴槐忙道:“焦兄,你说对了,阴家帮是碰上了一点麻烦,不过,事出有因,但并无恶意。” 焦拐子红红的面孔,一下子变得很严肃,道:“你先说说看!” 当下阴槐就把阴长生爱慕表妹于珊的事说了出来。 焦拐子沉吟了一会,习惯的又伸手摸摸他的红鼻子,道:“金凤凰于珊,既是你们家的亲戚,贵府想亲上加亲,现应出之以正途。 “现在,这件事可有点难办了……“不过,酒喝下了肚,再吐出来也已来不及了,我拐子想当面和那几位朋友见个面,好歹总希望他们给我点面子。,’就在这时,蓦地又从舱外闪进一个头陀来。 他一脚跨进,身形还未站稳,就大声喝叫道:“是哪一个大胆的狂徒,敢不给焦兄面子?” 众人一见来人,忙起身让座,客套一番。 来人是谁?他就是鄂州火云寺的住持长老“火云魔僧二了虚。 “火云魔僧”了虚驰名黄鄂二州,武功了得,但性情暴戾,焦拐子并不喜欢他。 焦拐子坐着未动,眉锋微耸,呵呵笑道:“了虚大师一到,还有谁敢不给我焦拐子面子的!” “火云魔僧”大言不惭道:“说的也是,你我联手,咱们就一路打到金陵。” 阴家二老这下可安心了,“火云魔僧”的八八六十四招火云棒,号称棒中一绝。 阴槐得意的接口道:“打到金陵,可不成为金陵王了?” 这话亦褒亦贬,褒的是谁,贬的是谁,大家心里有数。 倏地,从远处传来一声清啸,瞬息之间,已来到船头。 来人身手矫捷,不问可知。 阴家帮的六位,齐向船头看去。 只见船头上站着一位黑衫青年,腰悬长剑,不怒而威,倏闲的站在那里,也正向舱中投射来凌厉的目光。 阴松首先离座,迎了前去,呵呵笑道:“尊驾想必是‘长恨生’董卓英,另外还有一位朋友,怎未同来?” 董卓英右手一指,道:“不是一位,是两位,帮主请看;那边,他们不是已经到了吗?” 阴松回头一看,果然船尾及船桅上,各已站着一位,正是古风和夏若云二人。 阴松老奸巨猾,未见于珊同来,内心的压力顿减,叫道:“能来的都是好朋友,三位朋友请至舱内叙如何?” 夏若云双手一拱,道:“阴当家的,夏若云是第二度造访,打扰之至。” 阴槐这时已站立在他哥哥身侧,他接口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水上飘夏兄,咱们同在江汉水上混饭吃,却是缘悭一面,今日幸会高人,快何如之。” 古风不甘寂寞,扯开嗓子道:“在下古风,昨天晚上也荣幸参加了一份游戏,今日特来请罪!” 脾气暴烈的“火云魔僧”了虚,怒气冲冲地沉喝一声道:“凡是昨晚来过的,今天就别想离开!” 董卓英扫了他一眼,觉得此人陌生得很,问道:“请问大师的宝刹是……” 了虚以为对方故意轻视他,怒火如炽的叫道:“和尚来自鄂洲火云寺,董施主大概有个耳闻吧!” “鄂州火云寺?”董卓英一惊道:“大师就是人如其名的‘火云魔僧’?” “火云魔僧”裂开大嘴,晃晃光秃秃的脑袋,道:“佛爷晚到了一步,错过了昨晚的精彩好戏,不知今天还能有这个福气吗?”‘焦拐子出来得最后,也就站在最后面,但他的形象却最受董卓英注意。 他一眼就看出,今天难缠的不是“火云魔僧”,而是焦拐子。 董卓英答非所问,冷冷地道:“阴家帮今日群雄毕集,风虎云集,区区的运气实在是不坏。” “火云魔僧”眼看董卓英是朝他后面的焦拐子发话,极为不满,叱道:“董施主的运气,不会永远好下去的。” 董卓英冷冷地道:“此话怎讲?” “事不过三,福无双至,董施主不明了此话么?” “当然明了。” “那不就结了……” “在下还明了一点,心浮气必粗,意乱命不长。” “你小子敢如此目中无人,佛爷今天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区区正有此意。” “如此正好!” 焦拐子适时拦阻住了,缓声道:“大师,不急在一时,容老焦和三位访客谈判一下,如何?” 董卓英看出焦拐子是个正派、稳重、书翰气浓厚之人,便道:“请明言,并请教万儿?” “襄阳焦拐子,立场单纯,只有两个字,就是‘调人’是也。” “请问何以为调?调到什么程度?” “化作甘霖,润泽大地。” 他们这两个人一答一问,把“火云魔僧”冷落在一旁,不理不睬,这位急暴的大和尚哪能忍得住?他身子一转,的溜溜的已上了船头,暴喝如雷地道:“佛爷先劈了你!” 董卓英流云身法一展,轻飘飘的上了船上最高的桅杆,身形恰如一抹淡烟,居高临下道:“大和尚,在下在此领教!” “火云魔僧”了虚,怒火攻心,猛的一式金莺展翅,一袭红袍御风鼓起,追过去叫道: “佛爷的杖法是好领教的么?” “火云杖”杖头挥动,化作匹练,拦腰向董卓英扫去。 董卓英剑光如虹,早已觑准了对方的杖头,还了一招,冷冷地道:“区区大云杖法,何足为奇!” 了虚面色深沉,杖势剽悍沉重;接连三招,纵横开阖,招招不离对方的心脉要害之处。 董卓英剑挟雷霆,疾刺而出,快得似浮光掠影,眨眼之间,又轻易的化解了这三招。 下面众人,多数是第一次亲身见到黄山剑法的神奇,凌厉舞匹,后发先至,制敌机先。 阴家二老练的也是剑法,他们久闻董卓英的大名,如今由下观上,纤毫毕露,看得不住的暗暗点头。 索石和白忠,想起昨天晚上被戏弄的经过,目觑古风和夏若云二人,越看越是不顺眼,恨不得上去打上一场。 二人以目示意,相互打了一个暗号,不约而同的各选一人,奔了过去。 索石选了古风,他闪身错步,跃到他的身前,说道:“古风,咱们门当户对,也来玩几手怎样?” 古风冷冷的道:“索堂主,只怕咱们玩不上几手就没得玩了。” 索石愤怒已极,劈面就是一刀。 古风恰好也是使刀,不过古风的刀形宽而且短,不及索石的刀细而狭长。 两人这一番交上手,即见长短两道寒芒飞舞,刀刀相击,叮当作响。 索石走的是刁辣招式,正像他的为人,怪异己极。 古风的刀势沉稳如山,气势不凡。 刹时,你来我往,互换了五招之多。 另一边白忠也和夏若云对打上了,两人呼呼拳风,直震得水面波纹一波接一波的,旁边的小舟,在波涛中摇摆不定。 夏若云号称水上飘,身手轻灵,他一面出拳,攻向对方的胸膛,脚下一勾,又扫向对方的下三路。 白忠打得性起,直叫道:“姓夏的,咱们就在这船尾大战三百招,谁若出了这船尾,就算他是龟孙子。” 夏若云外柔内刚,闻听此言后,怒火上升,虚晃一招就跳出,道:“白忠,你以为在下不敢接招不成?如不是看在金凤凰的面子上,昨天晚上一把火,大可以烧你个精光溜溜,好,咱们再重新来过!” 白忠就是为此事,耿耿于怀,当下大声道:“随便你怎么个重新法子!” 夏若云随手拿起一叶木桨,贯注内劲,桨叶似刀,在船尾木板上划出一道一寸深的圆圈来。 圈子划好后,放下木桨,进入圈内道:“来呀!有本事在圈子里比划比划!” 白忠重重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两人一触即发,打得更为热烈。 指摇掌动,使得旁观者目不暇给。 本来在船尾,场地有限,而今夏若云又划上了一个圆圈,实际上则变成了两个人贴身相搏了。 转瞬间,二人已打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这是一场智与力的搏斗。 焦拐子初见六人分成了三组,捉对儿厮杀,即转头向阴松道:“舵把子,是不是要照原来的约定,要老焦作个调人还是罪人?” 阴松闻言一愣,愕了愕才道:“焦兄,我请你来,怎会要你当罪人?” 焦拐子道:“舵把子,你忘了董卓英是谁的门徒,据我观察所得,‘火云魔僧’不是他的敌手,五十招后必惨败,届时我拐子上前接应,不就是罪人了么?” 阴槐也听到这话,觉得颇有道理,他望了望阴松,道:“焦兄说得很有道理,但双方纠缠不清,如何是好?” 焦拐子大笑道:“不难,不难,拐子自有妙计。” 场中剧斗的三对,突地被焦拐子的镔铁拐闷声不响的居中一劈。有如天斧开山,耳中听得一声沉喝道:“不要打了,来开个会再说!” 六人先后停了手。 焦拐子抱拳一丰L,朗声道:“咱焦拐子人在江湖,可不是在此卖江湖膏药,诸位多少已过了一点儿手瘾。 “大伙儿用不着真拚命,为了金凤凰于珊一个人,说起来都是双方的亲友,如果真有一方死了人,于珊还得跑来跑去的祭拜叩头,那多煞风景。现在,我老焦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居中一调,双方来个公平竞争。” 古风和夏若云齐向董卓英使了个眼色。 董卓英会意,冷冷地道:“有话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焦拐子目光一瞬也不瞬,道:“恕焦拐子托大,你我俱是为着一个义字而来,拳打脚踢有伤风雅,君子不为也。” 董卓英颔首道:“请继续说下去。” 焦拐子正容道:“你我既自命为君子,就不能让人看了笑话。”说着,他轻声招呼,“请跟我拐子来!” 单脚一点,倏地舍弃铁拐不要,人如黄雀,缩翼屈腿,凌空而起,掠向那高高桅杆最上一层横木的左侧。 董卓英剑眉一扬,弹身跟踪而上,单足如风摇残荷,稳稳的站在横木右端。 在下面站立的群豪,仰首上望,只见衣袂飘飘,二人均是单足而立。 此时清月疏星,银河在望,远处树影摇曳,近处水波不兴,凉风习习,触体生凉。 两人相对凝立,半晌后,董卓英道:“焦兄,请说下文!” 焦拐子顺手一指前方的一根船桅,上悬挂着三角旗,道:“你我比赛,谁先抢到这旗帜,便是赢家。” 董卓英冷冷道:“赢家便又如何?” “赢家赢得荣誉,输家当面道歉!” “好点子,还有没有别的规则?” “有,以点到为止,不拚性命。” “我同意,如何开始?” “你我走到横木中心,互拍一掌,掌声初响便开始。” “好!” 两人的谈话,下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场真正武功,机智和内力的竞争,表面看似容易,一个不巧,生死决于刹那之间,根本无侥幸可言。 好在二人心怀坦荡,话一说完,便向中心点移近。 阴家二老内心比谁都急,既矛盾又痛苦,心怀栗惧,却又故作轻松。 古风笑眯眯的仰首观望,他对董卓英的身手深具信心,焦拐子虽然厉害,终是稍逊一筹的。 其中只有“火云魔僧”不大服气,他面沉眉结,袖手旁观,眸子中散出令人股栗的冷芒。 殊不知刚才若不是董卓英,此行不愿擅开杀戒,否则他早已落个尸横当场了。 横杆上,两人的脚步移动得很缓慢。 不过,两人内心都很沉重,目光凝视目标。 就在两人身形快要靠近不到一尺,焦拐子和董卓英同时伸出了手掌。 两掌遥遥相对拍来,一个掌心似火,色若珠红,一个掌心发白,白如白雪。 怪的是出掌悄然无声,但掌风遥对,立刻进发出裂帛一般的撕裂之声。 掌声既响,横杆上人影已渺。 奇迹接着也发生了。 那三角旗本是迎风飘摇,此时却突被一股极大的吸引力拉向董卓英这一边,斜斜的飘了过来。 焦拐子人在半空,暗叫不妙,双掌连环递出,随即两般激厉的狂飙,如怒海狂涛般的兴起,又把三角旗推了回去。 二人彼此受制于对方掌力回环,均未抓到旗帜,一绕而过,又回到了横杆原位上。 焦拐子敞声笑道:“势均力敌,没输没赢,是否要再来一次?” 董卓英冷冷道:“那是当然!” 说着,右手一扬,飞蝗石破空直射,对正了那挂三角旗的绳索,一下子打了个对穿。 绳索一断,三角旗直向下落。 猛听得两人同时道:“请!”两条人影飞射而出。 焦拐子存心夺标,脚上头下,右掌一挥,掌随势转,“砰”的一下,竟把那只船桅硬生生击断。 他这一掌乃是蓄势而发,力道何等惊人,粗如碗口的桅杆,已断裂为二。 激厉的掌力,震得丈余长短的桅杆,斜斜的飞出数尺,凌空翻了个身,声势惊人,倒下的桅杆,恰向董卓英头顶压去。 围观众人,齐声惊叫。 董卓英冷冷道:“来得好!” 他原势不动,但方向改偏向左,左足猛点右脚背,快如飞矢,一下子抢先避过了桅头。 就在桅头擦身而过时,右手向桅杆一按,身形又加速了一倍,仿佛如大鹰疾扑,迅似流星。 蓦听得哈哈笑声,三角旗已到了董卓英之手。 焦拐子一臂之差,屈居下风,他单足横向踢了过去,半截断桅,凌空飞落江中,激得水花四溅。 董卓英抢得三角旗,一式飞鹤冲天,又把它悬挂在另一根桅杆顶端。 阴家二老眼看三角旗又在招展飘扬,心中大为高兴。 焦拐子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阴松遥向董卓英、夏若云、古风三人道:“阴家帮谨向三位致歉,三位请入内喝几杯水酒!” 焦拐子不失江湖本色,道:“沽酒酬知己,贵字送寒门,借花献意,聊当一笑而已!” 董卓英莞尔道:“好吧!盛情厚意,却之不恭!” 古风向夏若云笑道:“美酒当前,敢不遵命!” 在阴家喝完了酒宴之后,三人踏月而去。 古风薄有醉意,对董卓英道:“董兄,此时皓月当天,人生苦短,你我何不归返古榕树上,作竟夕之谈?” 董卓英道:“不!在下就要告辞了!”说着,转向夏若云道:“夏兄,于姑娘之事就烦劳你了!” 古风察言观色,发现董卓英是慧剑斩情丝,前后有“芙蓉仙子何小宛”与金凤凰于珊,都表示爱意。 他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口边又不知如何启齿,只得道:“我知道留不住你的。” 董卓英分向二人一抱拳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三人就此一揖而别。 ------------ 第七章 离开了武昌,董卓英怀着一份惆怅,两份落寞。 他信步而行,只感天地茫茫,世俗冷暖,全在于自己的一念。 此时,云淡风轻,近午时刻。 董卓英昂着头,行走在坦荡的官道上,脚步相当稳健,给任何人的感觉是他不但高傲,而且是个高手。 武林人的高傲分许多种,有的是故意装出来的高傲,借以提高身价,掩饰缺点;有的是恃技而骄,目无余子;有的则是天生高傲,他本身并不觉得自己高傲,只是他的神情举止给人以高不可攀的感觉。 董卓英属于最后的一种类型,使人一见就感觉他很高傲。 他的两眼笔直地望着前方,不左顾右盼,也不看地,一步一步从容踏出。 “好高傲的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发自身后。 董卓英充耳不闻,前行如故,当然,不能说是他没听到,因为声音就在身后很近,他不是聋子。 “喂!站住!”是娇喝,但声调很扣人心弦。 董卓英停了脚步,没回身,但心里暗自嘀咕,又是一个女人。 香风触鼻,一个身影蝴蝶般旋到他的身前,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娇媚之中微带着荡意,一身粉红劲装,意态相当迷人。 董卓英冷眼望着对方,面上毫无表情。 “你为什么这样骄傲?”少女似笑非笑。 “在下并没有这种感觉!”董卓英神情冷漠地说。 “我知道你叫董卓英,近一年来大出风头。” “在下对你也不陌生!” “噢!”粉腮上绽出了春花似的笑容:“你认识我?说说看!” “‘一朵花’吴媚……”他话没说完,自动刹住,不想说下去,他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女人。 “不错,你说对了!”她笑得更甜,向前挪了一步,道:“你准备上哪里去?” “出路由路,没准地方。” “啊呀!那真巧,我也是出来闲荡的,毫无目的,我们两人可以走在一道。”她一厢情愿的说。 “在下不习惯跟女人同行!” “哟!我的董公子,跟女人一道会辱没了你?”‘一朵花’翘起了小嘴,斜瞟着董卓英:“我知道你的心意,你认为我不配跟你走在一起,是吗?” “随便你怎么解释!”说完,举步朝斜里跨出,想绕过“一朵花”。 “不稀罕,请吧!”“一朵花”侧身让路。 她的举动大出董卓英意料之外。 他以为她会死缠不休的,想不到她这么干脆,反而使他觉得有些赧然,他没说第二句话,真的举步离开。 “臭美,自以为了不起,我要是拴不住你,就不叫‘一朵花’!” 她喃喃自语,声音很低,董卓英没听到。 董卓英仍保持着那昂首阔步的姿势。 一阵沙沙的穿枝拂叶声,一条人影跌跌撞撞地从路边林子里冲了出来,“砰”地一声仆了下去,正好栽在董卓英身前。 董卓英大惊止步,只见倒地的是一个壮硕的汉子,满身都是血,衣着不赖,看来不似一般江湖人。 “路……劫路……”那汉子挣出了短短半句话便告气绝。 光天化日之下路劫杀人,简直是目无王法。 董卓英侧转身穿进林子去。 林子里的草地上有一顶被砸得稀烂的轿子,轿边横陈了五具尸体,其中两具是抬轿的,从穿着可以分辨。 轿子的底座上有只紫檀木箱子,大约三尺长,两尺宽,尺来高,精工雕镂,看上去是只名贵的箱子。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趴伏在木箱上,背上在冒血。 三个持剑的蒙面人呈品字形围着轿子的残骸。 管家模样的老者还在喘气,他抬起了头,嘶声道:“这是…… 南义马老……英雄……送到北侠……宋大侠…府上的……聘礼,你们……胆大包天,居然……敢抢劫杀人……进不了公道……” 老者头垂了下去,身躯扭动,翻倒地面断了气。 “哈哈哈哈,……”蒙面人之一狂笑出声,听笑声是个老者。 “尤大爷,下一步行动?”另一个蒙面人开了口。 “先把东西带离现场!” “好!马上动手!” 两名蒙面人收起了剑,走向木箱。 董卓英在暗中热血沸腾,杀机冲顶。 他不知道木箱里的东西是什么,但由那老者临死吐露的几句话,知道是“南义”送到“北侠”府上的聘礼。 “北侠”“南义”是当今武林道上备受尊崇的侠义人物,居然有人甘犯众怒,杀人劫聘,的确令人发指。 “哇!哇!”两声惨叫,几乎是同时传出。 两个蒙面人毁在同伴尤大爷的剑下,有心人计算无心人,自然是非常容易得手了。 姓尤的想独吞? 董卓英一个飞纵,弹落现场。 姓尤的蒙面人连退三步,他想不到暗中还隐得有人。 “你是什么人?”姓尤的狞声喝问。 “‘长恨生’董卓英。” “哈哈哈!看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管闲事呢?死了不但可惜,而且太冤,可是……又非打发你上路不可。” “阁下心肠之狠手段之辣,的确世间难找,死了绝不可惜也不冤。” “啊!哈哈哈……”姓尤的像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事,狂笑了一阵之后,才又接下去说道:“小子,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天高三尺,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报应分毫不爽。地厚干仞,永埋你罪恶之躯。”董卓英冷冷地说。 “口齿还不赖!” “阁下敢报名号吗?” “那是多余!” “余”字出口,剑已扬了起来,同时向前跨了一大步。 董卓英缓缓拔出“石纹神剑”,剑高举向天,放落,横在胸前。 武林中这种兵刃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而起手的动作也相当诡异。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同样是问得多余!”董卓英以同样口吻回报对方。 “小子,你如果知道老夫是谁,就连逃都来不及!” “你阁下想说,在下也不想听,神剑之下,你无所遁形。” “神剑何名?” “石纹神剑!”一朵剑花乍然挽出,原本没光泽的剑竟然泛出寒芒。 “呀!” 惊叫声中,姓尤的蒙面人闪电般朝林深处遁去,蒙面巾掉落现场。 “哪里走!”董卓英大喝一声,弹身扑追。 有心逃命的人,不但逃得最快,而且也讲究逃的技巧,姓尤的蒙面人不走直线,一连几个闪突,消失在密林里。 董卓英停住身形,心里大为失悔,现场没有当机立断,竟让这邪恶之徒脱了身,而且面貌也没看清,以后再找他很麻烦。 神秘的木箱仍在现场,不能被第三者所乘。 董卓英又急急奔回了原地。 木箱还摆在轿子的底座上,董卓英走近前去,端详了一阵,决定把木箱送到北侠府上,说明经过,一切由北侠自己去处理。 他收起了剑,准备动手提木箱…… “住手!”一声暴喝倏告传来。 董卓英收手后退,抬头。 只见三条人影正向他迫近,当先的是个锦衣书生,细皮白肉,人长得不赖,只是眉目之间隐含邪气。 书生的身后是两名家丁打扮的年轻汉子,看上去很剽悍,全都腰佩长剑。 锦衣书生和两名手下站定之后,目光迅速地扫遍全场,然后狠盯着董卓英,脸上的神色相当难看,眼里也泛出了可怕的杀光。 “朋友真够本事,居然敢杀人劫物!”锦衣书生直咬牙。 “谁杀人劫物?”董卓英语冷如冰。 “难道还有别人?” “不错,是有别人。” “人呢?” “逃走了,在下一时大意没逮住。” “哈哈哈!现场只有朋友你一个人,而且正准备动这口箱子,这种话是想骗三岁小孩么?” 锦衣书生手按剑柄,迫近一步。 两名手下立即移位与主人站成鼎足之势。 锦衣书生躬下身检视一下轿旁老者的尸体。 “背后出手杀人,朋友实在够能耐!”冷笑了数声,接下去道:“区区先自我介绍,“流香剑”马永生,家父‘南义’马荣宗。” 董卓英心中一动,原来对方是木箱的主人,‘流香剑’这名号很响亮,江湖上有名的花丛能手。 “朋友大概不会隐瞒来路吧?” “董卓英。” “啊!闻名不如见面,想不到实际上杀人越货韵强盗,嘿嘿嘿……”“流香剑”马永生阴阴的笑起来。 “姓马的,把话说明白些,你不能一口咬定在下杀人劫物。” “哦!那该怎么解释?” 董卓英冷冷的注视着对方道:“在下路过碰上这档事才拔的剑,本意想把这木箱送到北侠府上。” “奇怪,朋友怎么知道这木箱要送到宋大侠府上?” “是这位罹难的老者临断气时说的。” “噢!”马永生皱起了眉头,凝望着董卓英,久久,挑眉道:“朋友,照这么说,你还是行侠仗义,如果区区不及时赶到目睹,这口箱子会送到什么地方?” “信不信由你!”董卓英心火冒了起来。 “本来就不信。” “呛!”地一声,马永生拔出了佩剑。 两名手下也跟着亮剑。 “姓马的,最好别动剑!” “可是区区已经决心要剁了你!” “你不是在下的对手!” “哈哈哈!姓董的,你是夸海口不脸红,‘流香剑’剑下流过不少江湖败类的血,而你,区区要让你的血一滴一滴的流尽,如果你能死一百次的话,区区不会让你死九十九次的!” “看在令尊的名份上,在下不想拔剑!” “你不拔剑也一样死定了。”马永生的长剑扬了起来;“你最好相信奉下的话。” “除非你能找到证人。” “干什么?” “证明你的话不假。” 就在此刻,一个脆生生的女人声音接上话头道:“我可以作证!”一条娇俏身影,从密林中幽幽出现。 双方都大感意外,转头向发声处望去,同时“啊’’了一声,现身的竟然是“一朵花” 吴媚,媚眼含春,步履生姿,的确像一朵摇曳的鲜花。 怎会是她? “吴大妹子,怎么会是你?…‘流香剑”马永生双目放光,眉开眼笑,放下了手中的长剑。 “不是我还会变成别人!“一朵花”似水眸光一转,落到董卓英脸上,嫣然一笑。 “你们认识?”马永生的脸沉了下来,露出明显醋意。 “是认识,在前边道上刚刚分手。”吴媚说的是实话。 “你要为他作证?” “对!”吴媚媚态依然,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如何证明?” “很简单,凶手是三个蒙面人,现在地上留下了两个,为首的一个逃脱了,还留下蒙面巾,而这两个是死在自己人的剑下,为首的可能要独吞这木箱子,不惜流自己人的血,而董公子一亮剑,他就没命地逃了。” 董卓英吐了口大气,听口气她是尾随在后的,所以全部经过都一一目睹,现场留下的尸体便是最好的证据。 本来自己想说出来的,却被她抢先说了,检视尸体,凶手的来路不就轻易的可以揭开了么…… 马永生望望董卓英,又望望蒙面遗尸,然后转向“一朵花”。 “大妹子,你亲眼看到?” “当然!” “为何当时没出手阻止对方杀人?” “慢了一步,连那为首的长相都没看清。” “这么说……大妹子,姓董的讲的全是实情?” “我可以保证!”说着,吴媚斜斜瞟了董卓英一眼,又转注马永生:“马大少,先认认凶手的面目。” 马永生抬了抬手,两名手下立即上前抓落死者的蒙面巾。 “呀!”马永生惊叫出声。 “呀!…‘一朵花”也惊叫出声。 “怎么会是这两个?”董卓英的两眼睁大了。 “是黑道上有名的煞星‘焦家二虎’!“一朵花”点了出来。 “那为首的应该是谁?”董卓英皱起了眉头。 “十有九也是关内黑道中的大牌。”“一朵花”偏起了头。 马永生紧绷着脸。 “马公子,木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朵花”娇声的问,她随时开口的声音都是那么甜,那么悦耳。 “一些……珠宝古玩!”马永生淡淡回答。 “为什么要用轿子抬?” “图个稳当,怕古玩损伤。”声调似乎不太自然。 “很重的聘礼!” “这……这……”马永生讪讪地笑道:“大妹子,这是假话一句,并非是什么聘礼,你想,我们……我还会另去……” “得了,马大公子,少跟我耍这一套,开门见山地说,我只是一朵闲花,一株野草,你马大公子要娶进门,当然得找朵名花,宋大小姐美若天仙,北侠南义,门当户对,多美满的姻缘。“一朵花”嘟起了小嘴。 “吴大妹子!”马永生斜睨“一朵花”:“天底下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女人,我……能三心两意么?” “马公子!”“一朵花”突然粉腮一正:“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虽然说武林儿女不拘小节,但女人最重要的是名誉。 “我们之间有什么?照你马大少的说法,好像是我们之间情份已经很深似的,你不觉得过分么?” “大妹子……”马永生嬉皮涎脸的道:“我们有过长时间的交情,至少可以说是朋友,这点你应该不会否认?再说……我对你是一片真诚……” “你不是想玩弄我?”“一朵花”斜睨着他。 “我马永生要有这种居心,天打雷霹!” “得啦!别把赌咒随时挂在嘴皮子上,你巴巴地从抚州专程到卢陵,目的是下聘,你承认么?” “这……”马永生的脸一红:“我承认,不过……这是父母之命,事实上……我是不得已而为。” “这是你们马家的事,与我无关!” “大妹子……” “一句话,男女防闲,咱们的交情到此为止。” “大妹子,你听我说……” 董卓英实在听不下去,而且他也没有再在现场逗留的必要,片言不发,转过身举步便向前走…… “一朵花”转头道:“董公子,我们一道走!” 董卓英充耳不闻,惯常的姿态,脚步沉稳地踏出。 “一朵花”快步地追了上去。 “什么人?你敢……”马永生栗声暴喝。 董卓英和吴媚一同回身,只见一条身影消失在左侧的林中,行动快如惊鸿一瞥,马永生与随行手下也投林疾追。 “怎么回事?”董卓英大为困惑。 “有人抢走了木箱。”“一朵花”一眼已看出情况。 破轿底座上的木箱果然没了影子。 “定是那姓尤的回头……” “管他,由他们这些野狗去争没肉的骨头。”“一朵花”一脸淡然。 “没肉的骨头”五个字,使董卓英心中一动。 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下聘夺聘的问题,内里大有文章,扫了“一朵花”一眼,弹身从斜里掠去。 “等我!”“一朵花”尖叫一声,跟着弹起娇躯。 她本来是朝董卓英身后的方向,突然灵机一动,娇躯微滞,改变了方向,跟董卓英追扑的方向成了钳形包抄之势。 前车之鉴,董卓英不直接照马永生他们追的方向去迫,而是迂回得很远,避开密林,这样就可以保持良好的广角度视线。 果然,他这一着非常成功,远远一条人影进入他的视线,是偏极左的方位,他加速了身法猛追。 那人影的身手的确不赖,快得如风驰电掣。 不久,又一道林子横亘眼前,董卓英堪堪追到三丈之内,人影已投进林中,他提一口气,跟踪射入。 在林子里如果有适当的掩蔽潜伏不动,就很难被发现,如果继续行动,拂动了枝叶,等于给追踪的人打信号。 很快的,董卓英发现了对方的踪迹。 双方距离并不远,不及五丈。 一个迂回兜截,拦在了对方头里。 蒙面人,身材并不高,不是那姓尤的老者,手里提着木箱,喘息不已,显然是用了全力奔逃,加上带着木箱,所以后力不济。 “把箱子放下厂董卓英开了口。 “办不到!”声音很脆嫩。 “你……是女的?” 董卓英大感意外,从马永生和两名手下眼前夺走木箱的,居然是个女子,而且听声音年纪并不大。 “不错!我是女人,不过我警告你,你想从我手中夺去这只木箱,恐怕难以如愿,你不死在我剑下,也会毁在别人之手。” “在下不信这个邪!” “不信你就试试看!” 蒙面女放下木箱,跨前两步,正对着董卓英,长剑随即出鞘,拔剑的动作很利落,是个好手。 “在下该如何称呼你?” “用不着称呼,你若能杀了我,便可以带走这木箱,如果我杀了你,称呼便毫无意义了!”那女子冷冷的答。 “有道理,在下暂时就称你姑娘吧!” “随你的便。” “一个女孩儿家,为什么要参与巧取豪夺?” “这你管不着,你自己何不问问自己?” “姑娘知道这木箱是属于谁的么?” “当然知道。”转头向两侧张望一下:“想黑吃黑么?告诉你,姓董的,姑娘我不在乎你那柄神剑。” 董卓英心头一震,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来路? 看样子,她是早已隐伏在暗中,听到了自己跟别人先后的谈话,她有多大的能耐,敢夸口不在乎自己的神剑? “不管是黑吃黑,白吃黑,在下要这口木箱。”董卓英冷冷地说。 “准备用剑吧!” “你要动武?” “不错!” “很可惜,在下从不向女人拔剑。” “那你就请便!” “在下要木箱。” “哈哈哈!有意思,你不对女人拔剑,又想得到木箱,要姑娘我双手奉送给你?董卓英,你是黑道中的小人。 “刚才你为什么不从马永生面前取走木箱,他是男人,你可以拔剑,惧怕他老子的声名是吗?” “笑话!在下还没怕过什么人,因为东西本是他的。”董卓英恨声回答。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物归原主!”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蒙面女笑得更大声,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别臭美了,北侠、南侠你全惹不起,对不对? “你是想要木箱中的珠宝金银,本姑娘可以送你,只要你开口,多少都可以,本姑娘说话算数!” “在下只要木箱,什么都不要。”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你能活着才能带走木箱。” “在下自信绝对死不了!” “好极啦!” 话声中,长剑划出,剑尖幻成数点银星,看似散落,但却使人有无从闪避,要害大穴全在被攻击之中的感觉。 董卓英心头一凛,玄奇地滑了开去,他真的没拔剑。 换了一般高手,绝对躲不过蒙面女这一击。 如影随形,蒙面女欺身攻出了第二剑,斜斜刺向右方空间,不刺向敌人。 但董卓英是此中翘楚,他看出这是惊人的杀手,剑刺向空空,再依对手的行动变化,实际上是等于敌人身上的任何部位都在控制之中,完全的机动。 如果董卓英拔了剑,情形自当别论。 他没动,分毫都不曾移动。 他也没任何动作,就这么挺立着。 剑停滞在右方的空间,刺出大约三分之二的样子。 蒙面,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外露的眸光显示她相当吃惊“你的确不赖,真的有两手。” “好说,你的剑术也相当不凡。” “这么好的身手,人材也是上等,为什么不走正路?”她徐徐收剑。 “姑娘怎知在下走邪路?” “你的出身!” “出身?”董卓英惊愕的倒退两步:“在下什么出身?” “江湖中‘石纹神剑’只有一把。” 董卓英再退了一步,冷眼凝望着女扮男装的神秘蒙面女子,她说的这句话,已正确地点出了他的来路。 “姑娘怎会知道在下的来路?” “知道就是知道,现在只谈木箱,你真的不愿放手?” “在下很少改变主意。” “你真的存心物归原主?” “不错,就近送到北侠手上。” “那你死定了!” “什么意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董卓英默然,他不否认对方这句话。 “物归原主是句假话,觊觎箱子里的东西是真的。”蒙面女误会更深,接着又冷冷道: “我劝你放手,箱子里不是金银珠宝,对你没有用,我说过了,你想要多少,说出来我可以照付。” “那木箱里是什么?”董卓英本来就想知道这点。 “对我有利害关系!”蒙面女退回木箱边。 “能告诉我么?” “你不必知道!” “关于有名的恶煞‘焦家二虎’和一个姓尤的老者最先杀人劫物,后来姓尤的出其不意杀了二虎,你是和姓尤的一路?” 蒙面女眸光连连闪动,没回答。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传来:“在这里了!”三条人影突然涌现,是马永生和他的两名手下。 马永生目光一扫现场,然后停在木箱上。 他的脚步开始移动,长剑随之出鞘。 “砰!”地一声。 蒙面女一脚踢碎了木箱子,木屑粉飞中,一样白森森的东西,飞落八尺之外,撞在树身上,又弹回地面。 突然之变,在场的人全大惊意外。 蒙面女弹身上前,举步踹向那白森森的东西。 剑芒打闪,马永生疾剑袭向蒙面女。 蒙面女一踹不中,闪电般穿林而去。 董卓英呆了,突起的变化,使他一下子转不过意来。 马永生俯身拾起了那白森森的东西。 “白玉石环!”董卓英在心里大叫,他的脸变了,一向冷沉如寒铁的脸孔变了,一具白玉石雕琢的石环,大出他意料之外。 马永生大喝道:“我们走!” 董卓英弹身截在头里,寒声道:“不许走!” 马永生一手持着剑,一手紧抓着白玉石环,厉声道:“姓董的,你这是什么意思?闪开!” 董卓英在这片刻之间,已回复了冷静,冰声道:“在下一向好奇,想见识一下这只白玉石环。” 马永生带脂粉气的脸上突然现出了狞色,阴声道:“姓董的,你既然这么好奇,就不必看了,你得留在这林子里!” 两名手下立即拔剑圈到董卓英身后两侧。 董卓英冷冷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永生道:“你既然知道这只白玉石环,就不能再活下去。” “又为什么?” “何必多此一问,反正你死定了!” 哈哈一笑,董卓英道:“南义马老英雄义名满天下,无人不钦,无人不敬,你这种作风,不像是他的儿子。” 董卓英定睛望着马永生,脸色数变之后回复冷沉,他已打定了主意。 “马永生,开门见山一句话,在下要这只白玉石环。” “你要这只白玉石环?” “不错!” “哈哈哈!姓董的,你为什么不说要命呢!” 马永生,为了这只白玉石环,在下不惜对你拔剑,你先想清楚,不交出手环,就得交出命,人死了什么东西对他都无份。” “姓董的,你好大的口气,区区在乎你拔剑么?你能死在“流番剑”下,传出去绝不会丢人,你现在准备自卫,区区如果先出手,你将毫无机会!” “姓马的,你知道在下多不想拔剑……” “哈哈哈!越说越离谱,说得像真的一样,你该说不敢拔剑才对,不过,不管怎么说,你是死定了!”马永生摇了摇手中剑。 “少爷何必跟他多费唇舌厂随从之一开了口。 “赏他一剑一切不就结了!”另一个也接上腔。 董卓英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实在不想为这只玉石手环,而杀马永生主仆三人,因为南义是白道名人,但白玉石环却又非得到不可。 事难两全,使他感到相当为难。 “区区要出手了!”马永生扬起了剑。 事逼至此,董卓英已无法顾及后果,右手五指搭上剑柄。 就在这即将生死互见的一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为了这不值分文的废物拼命,不值得吧?” 人随声现,是“一朵花”吴媚,她跟董卓英同时离开木箱被抢的现场,从另一个方向迂回,结果慢一步来到。 四对目光齐集在“一朵花”的脸上。 “大妹子,你说什么?”马永生放下剑。 “我说你们不必为毫无价值的废物拼命,划不来!” “本来就是不值几文的东西,但是这位仁兄非要不可,我……”马永生顺着“一朵花” 的话意发话。 “如果是真的,那可就是人人垂涎的宝物了。”“一朵花”截断丁马永生的话头。 “大妹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马永生瞪大了眼。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说这白玉石环是假的!”“一朵花”说得很平淡。 “什么,你说是假的?”马永生惊叫起来。 “这只关系着武林争夺已久的白玉石环,既然成了马家传家之宝,现在拿来作聘礼,等于是量珠娶美,真假你当然能辨认,你何不仔细辨认一番!”“一朵花”轻笑了声。 董卓英也瞪大了眼,他无法判断“一朵花”在弄什么玄虚。 马永生后退两步,拿起白玉石环仔细端详,久久,沉声道:“大妹子,你别诓我,这正是家父珍藏的白玉石环,半点不假!” “一朵花”道:“那就是真的了?” 马永生瞪眼道:“大妹子,你到底是什么居心?说假又说真……” “一朵花”满无所谓地道:“这只白玉石环,本来是‘石纹神剑’剑缨厂的附着物,上面记载着‘石纹神剑’的秘密,现在‘石纹神剑’已归人所有,哪有秘密可谈,不过,上面记载有练功秘诀,也很重要。 “以前曾引起一场恐怖的血腥争夺,最后落入‘南荒一剑’之手,之后,‘南荒一剑’陈尸九连山下,白玉石环没了下落。 “直到今天,成了马家的传家之宝,而令尊当年并未参与争夺,所以我怀疑这手环是赝品假货。” 笑了笑,马永生道:“大妹子,我知道你的心思。” “一朵花”道:“什么心思?” 马永生道:“你一方面是在诈我想断定真伪,另一方面,你是想知道这只白玉石环的来龙去脉!” 马永生扫了董卓英一眼,又道:“大妹子,我可以坦白告诉你,这只满带血腥的白玉石环,是家父年前在救一个异乡人所赠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借下聘之名,送与北侠鉴定,想不到……” “一朵花”立即接口道:“想不到风声外泄,又引起凶杀。” 马永生道:“正是如此!”顿了顿,脸色一沉,道:“这位仁兄定要强取,我只有尽力维护。” “一朵花”瞟了董卓英一眼,道:“他放弃了!” 董卓英脱口道:“吴姑娘,你怎么知道在下会放弃?” “一朵花”道:“这东西是送给北侠的,而北侠是侠名满天下的正道之士,他会本着武道的精神了结这桩二十年的悬案,董公子不会甘冒武林天下的大不韪与正道为敌吧?” 董卓英原先的决定发生了动摇,一时拿不定主意。 “一朵花”接着又道:“董公子,我可以陪你到北侠府上摆平这件事,如果你真的拔了剑,伤了人,后果岂非无法收拾?” 董卓英想了想,最后点点头道:“好!在下依你的话,暂时放手,北侠府上在下自己会去!” “我陪你去!” “不必了。” 春花似的一笑,“一朵花”道:“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董卓英冷漠地道:“我们之间会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有。” “你说说看!” “一朵花”嫣然一笑,瞟了远处一眼道:“比如说……那个蒙面女子,你的剑……” 董卓英心弦连震,目芒一闪,道:“走!” 两人双双奔离。 夕阳红似火。 在一座古塔的基座上。 董卓英与“一朵花”吴媚侧身相对坐着。 董卓英先开了口道:“吴姑娘,你说那企图抢夺白玉石环的蒙面女子是谁?” “说出来会吓你一跳,北侠的宝贝女儿宋秀玉。” “这……怎么可能?’’董卓英不但吓了一大跳,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不可能?…‘一朵花”反问,媚意盎然。 “东西是送给北侠的,马永生又是行聘而来,她为什么要抢?” “江湖上的事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完全依情理,你冷静地分析一下,马永生这次来下聘,合情理么?” “你说说你的看法!” “好,第一、如果是聘礼,肩挑马驮都可以,为什么要用轿子来抬呢?”一朵花斜睨着他说。 董卓英沉吟了一下,才道:“这点,我认为他是以女眷随行作掩饰,使人不怀疑轿子里是口木箱。” “好,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第二呢?” “第二嘛!那只白玉石环尽可以随身携带,为什么要配一个大木箱?同时马永生并不随轿,事后才赶来,为什么?” “这……”董卓英感到这的确不合情理。 “第三、下聘是极平常的事,何以会有人中途拦劫?既有人拦劫,表示拦劫的已得到了风声,这种事守秘还来不及,怎会泄漏出来?” “也许拦劫的是有心人,早已踩实了线……” “可以这么判断。” 董卓英低头沉思了起来…… “一朵花”又缓缓的说道:“最后一点,当我故意指出白玉石环是假的时,马永生的反应失常。 “这白玉石环一直没经人手,原箱被踢开,他应该确定是真是假,没理由附和我,说是不值钱之物!” “这与蒙面女子的行动何关?” “我是说天下事不能以常理来衡量这一点。” “就算那女子是北侠的女儿宋秀玉,她为什么要抢?” “这就是我想要查明的一点。” “你怎么判断她是北侠之女?” “我认识她本人,亲眼见她除去面巾。” “这么说……内里大有文章?”口里说,心里却在想,蒙面女曾点出自己的姓名来历,还提到神剑,这是有些不可思议。 唯一解释的是她也是有心人,这件事从头起她就隐伏在暗中。 “这还用说,当然有莫大蹊跷。”“一朵花”说。 “另外一件事你还未说。” “什么事?” “在下的剑……” “一朵花”突地站起身,粉腮一片沉凝,完全收敛了她一向的媚态,定定的望着董卓英良久,但却没开口。 董卓英心中一栗,他不明白“一朵花”是什么意思。 ------------ 第八章 空气显得异常的沉闷,令人感到有点窒息,董卓英不由把目光投向别处。 但“一朵花”的声音却响自耳边:“董公子,我不该问,但又忍不住要问,因为武林中的‘石纹神剑’只有一把,而照老一辈的说法,这柄剑代表死亡,喝饱了人血,说句难听的话,是人神共愤之物,难道你不觉得?” “不错!”董卓英站了起来,面向着她。 “一朵花”后退了一步,目光仍不稍瞬。 “董公子,我觉得……你得到它并不是福气。” “哈哈哈……”董卓英冷冷地一笑,道:“吴姑娘,这正符合你所说的,天下事不能以常理衡量。” “你看我呢?”“一朵花”吴媚突然转口反问了一句,脸上又露出了媚荡之态,前后像是两个人。 “你很邪!”董卓英不客气地说。 “格格格……”“一朵花”大声浪笑。 “你笑什么?” “董公子,我很欣赏你的坦率,我承认我绝对不是正经女子,我再想问一句,你已有‘石纹神剑’,为什么还要那白玉石环?” “碰上了,好奇。” “就这么简单?” “不错!”董卓英冷冷地道。 “董公子!”“一朵花”挑了挑眉:“你现在回答这句话并非发自内心,不过,我还是相信你!” “你也很坦率!”董卓英没表情地回了一句。 这句话等于是承认了“一朵花”对他那句话的反应,但他已深深地感到“一朵花”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夕阳已不知在何时沉到了山后,只剩下一抹残霞。 拂在身上的风已有了凉意。 “一朵花”看看天色,语意深长的道:“董公子,天色不早,此地离市镇很远,我们不能在这儿过夜。” “当然,你说要带在下去拜访北侠……” “不能拜访!” “为什么?” “我们如去拜访,师出无名,探人的隐私是江湖大忌,何况白玉石环关系着陈年公案,你既然只是好奇,这奇不好也罢!” 董卓英无言以对,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事实上又不能吐露出内心的秘密,他想也许可从中探出司徒业的下落。 “董公子!”“一朵花”自己转了弯:“我也很好奇,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联手从侧面揭开这谜底。” “谜底?”董卓英吹了口气:“东西由南义得到,现在送到北侠手上,情况就是如此,还有什么谜底可言?” “刚刚不是才说内里大有文章么?你不想知道这文章?” “当然想。” “一朵花”掠了掠鬓边的散发,道:“北侠的宝贝女儿改装蒙面拦劫是谜,南义把东西当聘礼送与北侠是谜,头一拨抢夺者在即将得手之时火拼是谜……这些不算谜底?” “在下一向独来独往!” “哦!”“一朵花”小嘴嘟了起来:“说了半天你是不愿意跟我在一道?” “是的!” “不要紧,你喜欢独来独往,你就去独吧!我‘一朵花’吴媚真的是一文不值么?笑话!”说完,猛一跺脚,如飞而去。 董卓英目送“一朵花”的身影在暮霭消失,心头浮起了一缕怅然若失的感觉,但这感觉只是片刻,很快地他又回复了自我。 白玉石环又在眼前晃动,因为它是“石纹神剑”两件一体的东西。 天边的残霞也消失了。 天色昏黑下来。 暗探北侠府,他作了决定。 宋员外府,在庐陵是数一数二的宅第。武林同道尊宋世彬为“北侠”,但本地人都习惯称“北侠”为宋员外。 起更的时分。 宋府的内客厅里灯火通明,一个相貌庄严的老者和一个风范不恶的老妇坐在上首,这对年过半百的老人正是北侠夫妇。 侧方马永生正襟危坐,但神情显得不安,居中的八仙桌上放着那只白玉石环。 “马贤侄,你说这只白玉石环遭连番劫夺,对手都是些什么人?”“北侠”开口询问,神情十分严肃。 “回禀宋世伯,除了已死的‘焦家二虎’,能确定的只有一个年轻剑手,叫什么‘长恨生’董卓英,身份来历不明。”马永生恭谨地回答。 “这点世伯我会设法查明。”“北侠”宋世彬顿了顿:“这只白玉石环就劳贤侄原物带回吧!” “宋世伯……”马永生满面惶恐。 “马贤侄,令尊会知道退回去的原因。” “宋世伯,小侄此番到庐陵……” “马贤侄,你师妹秀玉坚持她的终身大事要等三年后再谈,因为……上门求亲的人不止马贤侄一人,我和你世伯也很为难。”宋夫人开了口。 “世伯母的意思……不准备应允这门亲……”马永生站起身来。 “马贤侄不要误会,你世妹十分固执,做父母的不能太勉强她,只好依她……等三年后再议!” “世伯母……” :“马贤侄!”北侠宋世彬又接回了话头,说道:“你先到客房歇歇,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宋世伯,以小侄所知,这桩事是两位先已首肯了的……” “不错!”“北侠”抚着颔下长须:“在书信上老夫是同意了,不过,事情发生了变化,老夫不得不重新考虑。” “世伯所说的变化是指师妹吗?” “唔,说对一半。” “那另一半呢?” “令尊十分明白,你回去一问便知。” “宋世伯为何不现在就明白示知?” “北侠”拿起了桌上的白玉石环,站起身来,上前把它递到马永生的手里,宋夫人也同时站了起来。 “马贤侄,东西还是你收回,你累了,去歇着吧!” “宋世伯……” “有话明天慢慢再谈,我叫人加强戒备,你可以安心!” “世伯!”马永生把白玉石环接过,脸色变得很难看:“既然世伯和伯母都同样心意,小侄没再留下的必要,想立即告辞!” “嗳!这是什么话,宋马两家是世交,婚事并非不成,只是缓谈,贤侄就这么连夜走了,我夫妇问心何安……”宋夫人望了“北侠”一眼,又接下去道:“再说,又如何向令尊交代呢?” “世伯,伯母,小侄常年在江湖闯荡,并非头一次出门,请放心,小侄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告辞!” 说完,长身一揖,转身挪步。 “北侠”夫妇互望了一眼,双双跟上。 马永生跨出厅门,回身又行了一礼。 “唉!贤侄年轻人,未免任性了些!”“北侠”摇摇头。 “马贤侄,代向令尊堂问安!”宋夫人扬声叮咛。 马永生“唔”了一声,匆匆穿院而去。 夫妇俩回身到原位坐下。 “老爷子,我们这样做……会不会被马家认为太绝情?” “夫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马永生是个江湖上出了名的花花大少,秀玉对他一向厌恶,谈婚事是天大的笑话。”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回信答应?” “我没有答应,只说可以考虑,但要看秀玉的心意而定,武林门户不同于世俗……”吐了口气,抑低了声音道:“夫人,白玉石环是我多年梦寐以求的东西,但这种沾满了血腥的东西,现已失去大半作用。 “听说‘石纹神剑’已被董卓英所得,现在又发生了劫夺之事,很快就会风传江湖,你想会替我们家带来什么后果?” “这点……我也想到,所以才同意你的处置。”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你没想到。” “什么?” “马荣宗的用心!” “什么用心?” “夫人,你想,白玉石环落在他的手里,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任何人知道,现在他以礼作聘,显然大悖常情。” “老爷的看法呢?” “很可能这秘密已经泄出江湖,为了避免祸害,把它送到我家,有事就可以双方全力应付,不必他独力承担。” 宋夫人默然的点点头。 北侠又道:“另方面,我家秀玉是独女,一旦成了马家媳妇,你我百年之后,东西仍是马家的,我只是代他保管,风险由我担。” “不对!”宋夫人轻摇着头。 “有什么不对?” “东西到了我们家,我们就可以立即采取行动了,这一点马荣宗应该想得到的。”宋夫人很有见解的说。 “嗯!”“北侠”深深一想,道:“这当中一定另有蹊跷,问题是消息何以会外泄而引起劫夺?” “老爷,你一再说拒收白玉石环的原因要马永生回去问他爹就知道,这又是什么用意呢?” “没什么,我早已怀疑他的用心。” “侠名满天下的南义会……” “很难说,人心难测,表里如一的江湖人太少。”伸了个懒腰:“夫人,安歇吧!我睡外书房,马永生这一下聘,说不定会有朋友上门。” “唉!这从何说起,凭空惹上这麻烦。” 董卓英刚刚进城,正要向人打听“北侠”府的位置,突然发现马永生带着两名从人进入一家客店,心里不由起了嘀咕,马永生多半已经纳完了聘礼,东西已到“北侠”手里,现在去能探到什么吗? 一阵犹豫之后,他也住进了这家客店。 在房里安顿下来,他在想:“照‘一朵花’的说法,那企图劫夺白玉石环的蒙面女子,是‘北侠’的宝贝女儿宋秀玉,可能么?完全不近情理,哪有下聘到自己家,当事人去谋劫聘礼的道理……” 房门推开一半,一条人影出现门边。 董卓英一看,眼睛发了直,连呼吸都窒住了,这不速现身的,竟然会是“一朵花”吴媚,这神秘妖艳的女人? 带着惯常的媚笑,在灯光映照下更显得诱人。 “董公子,不想碰头偏偏又碰了头,我们真是有缘!” “唔!”董卓英有些啼笑皆非。 “我先落店你后到,不是我故意找你。” “在下没这么说!” “我可以进来么?” 董卓英略作思索之后道:“当然可以!” 他忽然感觉到这放荡的女子在这一带逗留,必然有什么企图,而且,她是个非常不简单的女人。 “一朵花”进入房间,反手关上了房门,不客气地在桌边坐下。 董卓英坐在另一边,两人隔桌相对。 “吴姑娘,你知道‘流香剑’马永生也住在这店里么?”董卓英试探着打开话题。 “知道。” “哦!” “我还知道他在拜访‘北侠’府之前,就先订好了房间。” “你们……” “董公子!”“一朵花”抬手阻止董卓英说下去:“你可别误会,坦白一句话,像马永生这种人还不会放在我“一朵花”的眼里,你别以为我们是同类,对我他还真的是不配,倒是你……我倒希望能做个朋友!” “你使在下受宠若惊!”声音是冷漠的。 “别说口不应心的话,我不是三岁小孩,一个甜头就可以哄得打转,我们既然不期重会,我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一朵花”突然压低了嗓子:“那东西还在马永生的身边!” “你怎么知道?”董卓英瞪大了眼。 “我到过‘北侠’府,亲眼看到事情的经过,‘北侠’夫妇够厉害,推托了婚事,也拒绝了白玉石环。” “真的?” “对别人欺哄诓骗我全来,对你不会!”她说的很正经的样子,似水的眸光与灯光争辉。 董卓英的心弦为之一颤,话不管真假,人的耳朵都拣好听的收,这是人生来的性格中的弱点,能克制这一点的,不是上智便是巨奸。 “我希望能相信你这句话,下文呢?” “我想先听你一句真话……” “在下从不柞假?你想听什么话?”董卓英笑了笑:“如果你是指儿女之情而言,那在下告诉你,我们可能不是一对。” “格格格……”“一朵花”媚笑了数声:“我看得出,你这句话是真心话,我也不会贱到自己送上门,我要听的不是这句话。” “你要听什么?” “你想得到白玉石环的目的?” 董卓英闭上了嘴,定睛望着“一朵花”,能说出来么? 他必须考虑到可能发生的种种后果。 她呢?难道她不想要? 她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董公子,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说从不作假吗?”“一朵花” 吴媚紧迫盯人的逼视着他问。 “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在下要考虑,不想以虚言搪塞。” “你说出真话,对你只有好处。” “当然,一个人要对方抖出实话时都会这么说,姑娘既然这么保证了,何不先说出好处在哪里?”董卓英步步为营。 “我就是心软,经不起逼!”“一朵花”?挑了挑眉,眸光一闪:“简单一句话,没有我你永远休想得到东西!” “真的会如此?” “我可以对着灯火发誓,绝不是信口开河。” 董卓英连眼都不眨,如刃目芒迫照在对方脸上,他似乎想要看透她的内心,看看她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看来在下是非说不可。” “不,你自己作主,说不说在你。” “那在下先问一句……” “好,你问?” “姑娘是否想得到?” “不想!” 口吻是断然的,半丝犹豫都没有,董卓英能不相信么? 不相信也得相信,话已经说得很绝了,他是男子汉,不能出尔反尔,即使错了也只有错下去。 “好,那在下就说出来……”董卓英放低了声音,低到仅能让对方听得见的程度:“这是家师在我临下山时的交代!” “令师‘黄山孤独老人’也提起此事?”“一朵花”的声音同样低。 “不错!” “这么说,你志在必得?” “可以这么说厂董卓英暗自咬了咬牙。 “为了和‘石纹神剑’相得益彰?” “不,为了替武林做件好事,免得自相残杀。” “好,说得对,黑与白是永远难作明确划分的,谁也不能诊断正邪黑白;一念为佛,一念成魔,对么?” 董卓英深深地点头。 他更进一步发觉这表面放荡的女子有其智慧的一面。 “不过,话又说回来,正归正,邪归邪,奇迹的事并不太多。” “一朵花”又缓缓的加上了一句。 “对!在下有同感!”董卓英再次点头,他不能不点头,她说的很有道理,而且非常有道理。 顿了一顿,董卓英又道:“吴姑娘,言归正传,你说东西仍在马永生身边?” “不错!你准备用强?” 董卓英哑了口,他不愿用这种手段,因为东西是属于名满天下的“南义”马荣宗,但又不能否认心里有这种冲动。 “哈哈哈……”“一朵花”突然大笑起来,荡意盎然地道:“董公子,我们携手江湖,会是羡煞人的一对!” 董卓英瞠目结舌,“一朵花”像突然发了邪,冒出这不伦不类的一句话。 “董哥哥,我们真是相逢恨晚!”嗲声浪气,教人受不了。 “你……”董卓英的剑眉竖了起来。 “董哥哥,我算跟定你了!”说着,嘟了嘟小嘴。 董卓英立即会意过来,是窗外来了不速之客,她才故作姿态,表演给偷窥者看。 “大妹子!”他模仿马永生的口吻:“你真会缠人!” “董哥哥,听你这一声称呼,我打从心眼里舒服。” 虽然是表演,但多少还有些肉麻之感,董卓英一向正经,不善于打情骂俏,心里可相当别扭。 “一朵花”站起身,故意在房里绕了个圈,然后回到桌边,一歪娇躯,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油灯。 “啊呀!”一声,房里顿呈一片漆黑。 “一朵花”立即凑向窗子,从隙缝中往外望,董卓英也从另一边外瞧,只见一条黑影从对过的屋面消失。 “吴姑娘,是什么人?” “老朋友。” “老朋友?谁?” “记得拦截轿子,杀害‘焦家二虎’的尤大爷么?” “是他?” “不会错的。” 董卓英心头一紧:“你怎么认得出是他?” “他当场被你挑落蒙面巾,我正好在林子里跟他朝了相,只要我照过一眼的人,再也逃不过我双眼。” “他的目的何在?” “当然是为了那只白玉石环?你等着,我去踩踩线!”说完,立即穿窗而出,行动利落,无声无息,比狸猫还敏捷。 转眼工夫,便失去了她的踪影。 董卓英呆在房里,心思有些紊乱。 “客官怎么不燃灯?”是小二的口吻。 “不小心打翻了!”董卓英两眼仍望着窗外。 “小的来收拾,另外换一盏!”小二边说边进入房中:“客官,当心您的衣服,翻了灯,桌上全是油。” 小二挨近桌边,董卓英准备闪让。 就在这瞬间,一样锋利的东西,刺入董卓英的胁肋,“哎!”地一声,董卓英跄到床前,坐了下去,手按被刺的部位。 “朋友,你……这算什么?”他已经知道他是冒牌的店小二。 “要你的命!”已不是原先进门的店小二声音,变得很冷酷。 “我们有过节么?” “换个地方再告诉你。” 说着,前跨一大步,在董卓英身上加点了一指,然后伸臂环在腋下,连架带抱,离开了房间。 穿过角门,经过茅房,来到一间紧临后门的空屋,是堆放破烂什物的地方,久已弃置不用。当然不会有人来。 董卓英被安置在一张破椅子上。 一盏小油灯点亮,董卓英这才看清对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人长得很清秀,但现在脸上罩着一层浓浓的杀机。 “你叫董卓英?”小伙子开了口,一只脚踏在破椅子的边缘。 “不错!”董卓英的脸色很平静,没有因伤痛苦的表情。 “‘孤独老人’的传人?” “是的。” “好极了,总算没搠错人!”小伙子的眼皮子跳动了几下:“听清楚,趁你现在的耳朵还管用,我叫童千里,‘关洛之鹰’的传人,当年家师被令师断了一手一足,饮恨终生……” “在下明白了,你是替师讨债?” “一点不错。” “怎么讨法?” “现在我只要拔出你肋上的手叉子,你就会见血断气,在我拔刀之前,先问你一句话,你那师父窝在黄山什么地方?” “家师现在韬光养晦,不伺江湖事,他欠的债由在下来还。” “韬光养晦?哈哈哈……”童千里大笑数声:“杀了人还谈韬光养晦,岂不教人笑掉牙。姓董的,恐怕你非说不可!” “如果在下不说呢?” “你会死得非常痛苦。” “痛苦死也好,安乐死也好,反正是死,在下根本不在乎,不过有句话告诉你,你知道令师何以会被家师断去手足么?” “这我不必了解。” “那你错了,信不信由你,家师代天行诛,杀的都是可杀的人,令师‘关洛之鹰’暗室有亏,坏人的名节,但他也有可取之处,曾做过几桩好事,所以仅断他的手足,不取他的性命……” “住口!你胡说八道,令师年轻时杀人无数,就是他本人也无法一一列举,你并非他本人,竟然能……” “在下幼承家师教养长大,哪有不知之理?” “废话少说,现在说出他的下落。” “找家师讨债…”朋友,你有多大能耐?” “快说,别岔开!” “朋友,你已经搠了在下一刀,在下不想追究,你走吧!” “什么,你……”童千里意识到情况有异,对方不像是被搠了一刀的样子,连脸色都没有改变。 董卓英放开按在胁肋上的手,抬起,手中捏着一把窄细的晶亮匕首,掂了掂,扔到门外。 “呀!”童千里惊叫了一声,疾退到门边,脸上的肌肉起了扭曲:“你……你没被刺中?” “朋友!”董卓英站起身:“家师功力通神,身为他的传人,如果这么轻易被杀,还能活到今天?” 童千里的目光在惊怖中带着恨毒,挫了挫牙,手往衣襟底下一掏,掏出一只尺许长的怪样兵器,是一只钢爪,爪头仿鹰爪的形式。 董卓英冰冷地道:“朋友,在下说过不想杀你,你就省了吧!” 童千里向前一欺身,厉声道:“但我非杀你不可。” 董卓英摇头道:“你办不到的,凭你还杀不了在下。” 童千里厉哼一声,钢爪抓出,快如电闪,抓出的角度诡异至极,这是他师父“关洛之鹰”的成名绝招,的确不是等闲。 董卓英连半分都没有移动,手伸出,抓住了爪头下三四寸的地方,完全不可能的伸手角度,但他居然抓住了,而且抓得很牢,爪子距他的胸口只有一寸,差点沾到了胸衣。 童千里往回一放,拉不动,一张清秀的脸涨成了一副猪肝。 董卓英冰声道:“在下还是不想杀你!” 童千里呻吟了一声,那是气极的反应。 他完全不明白在客房里那一手匕首分明已搠进了对方的胁肋,离开时还加点了穴道,对方居然会安然无损,这未免太邪门了。 猛一挫牙,右手紧握爪柄不放,右脚由下向上踹出,身躯一扭,左手曲指反背抓出,三个动作等于一个,同时在瞬间发动。 但这极诡厉的一着又落了空,董卓英旋到了侧方,没松手,双方的身躯扭成了两个极古怪的姿势。 “朋友,咱们到此为止,再下去……在下可就要反击了!” “…….” 童千里没答腔,呼吸有些重浊。 董卓英放开了抓住钢爪的手。 童千里退了两步。 两人对望着。 半晌,童千里厉声道:“我还会找你!” 董卓英冷漠地道;“悉听尊便!” 童千里转身离开。 董卓英也跟着出去。 房间里已重燃上了灯火。 “一朵花”吴媚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董卓英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到哪里去了?”“一朵花”劈头就问。 “我……我到后面去……” “去干什么?” “去方便嘛!”董卓英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他不想抖出刚才的一段。 “害人家白担了一阵心事!” “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一朵花”白了他一眼,没吭声。 董卓英问道:“你去踩线的结果怎样?” “马永生的行动已被人暗中严密监视!” “噢!都是些什么人?” “各路的朋友都有,我奇怪他们哪里得来的消息。” “这种消息当然会传得很快的。” “不错,可是那些远来的朋友又怎么解释?难道他们是未卜先知不成?”“一朵花”不由秀眉微蹙的说-“你是说马永生从抚州出发的消息已传了开去?” “是呀!” 董卓英不由陷入了沉思。 “一朵花”想了想,又道:“这种事保守秘密都来不及;‘南义’不会敲锣打鼓,而消息公然传开,指明聘礼是白玉石环,这岂非怪事?” “是有些不可思议!”董卓英眉头皱了起来。 “明天只要马永生一离开庐陵,这一路定是好戏连台。” 董卓英沉吟不语,他在想,如何能得到那只白玉石环?虽然“一朵花”说过若没有她,便永远休想得到,她是凭什么吹这大气? 眼前的情势已形成群龙争夺的局面,她有什么把握?但这不便问,更不能假女人之力得到此物。 “董哥哥,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去见一个人!” 刚才董哥哥、大妹子这肉麻的称呼是演戏给不速之客听的,现在她仍用这称呼,听在董卓英耳朵里的确不是味道。 “你称呼我什么呀!”董卓英脱口问了出来。 “叫你董哥哥呀!”她故意扭丁扭头。 “吴姑娘,这不妥当吧!”他差点没说别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把肉麻当有趣。 “那有什么不妥当,你年纪比我大,称呼你一声哥哥再妥当不过。” “去见什么人?”董卓英不想跟她歪缠下去,立即转了口。 “就是那位老朋友!” “姓尤的?” “也许他根本不姓尤,我怀疑他是我心目中的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 “只是怀疑,暂且不谈。” “我们去见他做什么?” “他已经得到了那东西,跟人约定三更时分在城外交货。” “什么?他……”董卓英一颗心登时抽紧:“他怎么到手的?” “用绝计弄到手,马永生此刻恐怕还没发觉东西已换了主人。” “那好!”董卓英当机立断,东西易了手,就可以放开手去做,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无所顾忌了,忘形地推了“一朵花”一把道:“我们走!” ------------ 第九章 夜深沉。 官道上行人绝迹。 四野的村落只剩下几星灯火,画面是静止的,当然,并非绝对的静止,因为暗中还有如惊鸿如魅影的江湖客。 冷清清的下弦月,照着孤零零的月老祠,窆气是死寂的。 一对黑影投入了月老祠,行动快如浮光掠影,即使有人看到,很可能错疑是眼花,的确是太快了。 这一对黑影,正是董卓英和“一朵花”。 两人进祠之后,迅速地搜索了现场一遍,然后藏身在神龛的后面,空间小,两人紧挨在一块:“对方还没到?”董卓英悄声说。 “算时辰差不多了厂“一朵花”也悄声回答。 “你踩的线正确吗?” “绝对,除非对方临时改了主意,董哥哥……”她故意挤了董卓英一下:“希望你不要随便采取行动,照我的方式行事,嗯?” “唔!”董卓英感觉到带有幽香的热气拂在他的颈子上,还有身体相当部分的温暖,使他的心意起了浮动。 “董哥哥,传说月下老人照他手里的姻缘簿,把红绳系在有缘男女的脚上,有这事么?”语气近乎挑逗。 “不知道,只有问这老人。”董卓英的心开始跳荡,虽然他对她无意,但年轻人血气方刚,不能说毫无反应。 “可是老人不会开口?” “那你这不是废话一句!” “别对我这么凶嘛!”“一朵花”扭了娇躯:“这里是月下老人祠,我们又正好坐在月老的背后,触景生情,闲话一句打什么紧?” “嘘!有人来了!” 两人的眼睛定向神殿外的天井。 天井里站了个蒙面人,从身材看来,董卓英断定是那被称尤大爷的老者,也就是毁轿劫木箱杀死同伙“焦家二虎”的人。 看样子姓尤的在等对方收货。 董卓英在盘算,他不能抢夺,要循正规的手尽得到。 在收货的人未现身之前,是跟姓尤的打交道的好机会,他准备起身行动,但被“一朵花”拉住。 就在此刻,第二条人影出现了,也是个蒙面人,用的是头套,连脖子套住,只留下两个窥视的小洞。 “东西已经到手?”来人问。 “是的,已经得手!”姓尤的回答。 “快给我。” “不!” “什么?不,你什么意思?” “事情有了变化,我不能把东西交给你阁下。”姓尤的声音很冷:“本来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想到大丈夫来得清去得明,对你阁下应该交代一声,所以才按时赴约,阁下的事我已尽了力,欠阁下的人情,应该可以抵销了。” “老兄弟,你是不是想据为已有?” “笑话,我要是存这种心,尽可以自己行动,何必答应阁下?” 董卓英在暗中大感困惑,看情形这姓尤的是受托办事,因为他欠来人的人情,至于来人是什么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姓尤的说事情有了变化,不肯如约交出东西,真正原因何在?“老兄弟,别说笑话,你知道我对这东西是志在必得!”来人的声音变得十分刺耳,言词之间可以听得出他已有了某种动机。 “我说过事情有了想不到的变化。” “什么变化?” “简单地说,有人也想要这东西,而此人你我都惹不起,更重要的一点是我绝对不能违背此人的意向。” “这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虽然没有三头六臂,但也差不了多少。” “说,是谁?” 姓尤的以极低的声音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那来人连退了三步,显然相当震惊,从面罩孔里透出来的目芒变得很怕人。 “真有这种事?” “假不了的。” 沉默了许久,来人的目芒在月光下变成了两根银线,直照在姓尤的蒙面巾上,手指缓缓搭上剑柄,看来他要不顾一切地出手。 “阁下最好不要动剑……”姓尤的已看出对方的意图:“俗语说,隔墙有耳,隔窗有眼,阁下动丁剑,说不定就会暴露身份,后果是很难想象的。” “你休想用口舌企图脱身。” “阁下,你应该想得到的,你阁下的宝剑再利,也杀不了我,同时东西并不在我的身上……” 蒙面人一栗,目芒更加骇人。 姓尤的又道:“退一万步说,就算阁下毙了我,也得不到东西。” “你……” “有一点我向阁下保证,绝对不泄漏阁下的身份。” “你东西在哪里?” “在一个很妥当的地方。” 董卓英的情绪呈现了紊乱,姓尤的把白玉石环藏在别处,准备交给另外一个他惹不起的人,自己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能达到目的。 “你真的决心要这样做?” “主意绝不改变,不过……对阁下我会再记住一笔人情。” “多余的一句话,这人情不记也罢,算我认栽了!”说完,弹身掠出了祠门,转眼消失无踪。 姓尤的突然后退数步,拔起身形,在祠门顶上的瓦楞里一抓,飘回地面,手中多了一样用布包裹着的长形东西。 毫无疑问,那就是白玉石环。 董卓英拍了拍“一朵花”的手,但她仍紧抓着不放。 一条细长人影从空泻下,像一只巨鸟从天外飞来。 姓尤的双手递上布包,人影接过拔起,破空而去,从现身到拿走东西,时间只是短暂的一瞬,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董卓英火大了,眼睁睁地望着姓尤的把东西交给别人,这一转手,要想得到将难上加难了。 姓尤的也掠身离去,行动快得惊人。 董卓英火冒千丈,一巴掌拍开“一朵花”的手,起身窜进殿外天井。 “一朵花”也跟着来到身前。 “你打痛了我的手!”“一朵花”娇嗔地噘起嘴。 “痛?我真想宰了你!” “别这么凶嘛!” “我问你,你死拉住我是什么意思?” “我是好心呀!” “哼!好心?你跟他们是同伙的!”董卓英怒气咻咻地说。 “真是冤枉,我怕你现身会把事情弄砸……” “你倒是有很好的心肠!”董卓英面罩寒霜。 “别生这么大的气嘛!你一生气模样就不好看了。” “少跟我来这一套,我不欣赏,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为你好!”“一朵花”脸上的笑容居然没有消失。 “你有意拖住我,好让对方从容得手,对不对?’’董卓英怒气未息,真想一巴掌打过去。 “你这么聪明,却说出这种不通情理的话……” “你……你给我说清楚!” “来是我约你来的,我不说你根本不知道这桩约会,我要是存心帮对方,不告诉你就结了,何必多此一举?” 董卓英一下子无言以对,但气却消不下去。 “我曾经说过要助你得到那东西……“一朵花’’还是好整以暇。 “而现在却坐失良机。” “你错了,看似良机,未必就是良机,你知道屡次向那姓尤的老家伙伸手的是谁?… ‘一朵花”睨着眼问。 “他是谁?”董卓英对这点感到兴趣。 “黑道上鼎鼎大名的‘神针医圣’褚名远。” “会是他?” “不错!” “那另一个戴头套的又是何许人物?’’董卓英瞪大了眼,又问了一句。 “是雇他抢夺的主顾,不知道是谁,但有心的话,可以查得出来。” “最后取走东西的呢?” “照我的猜测,极可能是江湖道上闻名的池州庆云山庄庄主‘一指擎天’司徒业!” “一朵花”说话时目光左右游转,像是怕说曹操曹操就到。 “司徒业?”董卓英惊叫出声。 “你怎么啦?” “没什么……”董卓英忙掩饰道:“你怎么会猜到是他?” “据我了解,能够使姓尤的听命的只有两个人……” “哪两个?” “一个是‘黄山孤独老人’,另一个就是司徒业!” “哦!”董卓英目光迫视着“一朵花”,他实在惊异这行迹不检的女子,对江湖秘事会知道得那么多。 “所以,我说董哥哥,行走江湖得随时保持冷静。” 她这董哥哥的称呼,叫得很自然,很顺口,但听在董卓英的耳朵里却不是味道,争辩无益,爱叫只有随她叫。 “在下一向冷静的,你只是猜想,未见得是事实。” “当然,不过不会太离谱就是了。”“一朵花”笑了笑:“比如说,在抢木箱时,你亮出‘石纹神剑’,他立刻走避,不愿跟你冲突,就是他不敢招惹令师的明证。” “那敢情好,在下正要找他,那东西非得到不可。” “当然,我并没劝你放弃。” “我们现在就去!” “去哪里?” “先找姓尤的,你应该知道他的行踪!” “找他有用么?” “当然有用,眼前两个人的身份就必须由他来证实。” “你一定要找他?” “如果你害怕就拉倒,在下自己会设法找!”说完,作出要走的样子。 “董哥哥,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可以做,我带你去找,话说在头里,到时由你出面,因为我还有别的顾虑。” “可以,你根本就不必出面。” “走吧!” 两人动身离开。 天色微明。 坟场边的小屋。 这小屋没人看守,是专供丧葬人家临时休息、停棺,或是停放无主的尸体之用,还堆放了不少施棺人施舍备用的空棺材。 这种地方,连乞儿都不愿来。 现在,却有人来了,是董卓英和“一朵花”。 “一朵花”停在数丈外的坟场边。 董卓英单独一个人走近小屋。 晓色迷蒙中,小屋像一座巨大的坟墓,由垒垒的大小荒冢拱卫着,董卓英悄没声息地欺近小屋。 小屋没门,正面是敞开的,为了方便棺木的搬移。 棺材堆中亮着一盏鬼火似的小油灯,一个颈边长疣的老人以棺材为桌在独自喝酒,一罐酒,几样摆在芭蕉叶上的小菜,就着罐口吸了一口酒;五爪再抓一把菜送到嘴里,看样子是自得其乐。 他,就是那姓尤的蒙面人二疣子。 董卓英出现在敞开的屋前。 “什么人?”二疣子沉声问了一句,仍低头喝他的酒。 “董卓英特来拜访!” “董一卓一英!”二疣子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了一遍。 突然,他猛省般站起身来,两只眼睛在昏昧的晓色里像两颗寒星般,颈边茶杯大的疣子看得很明显。 “有点小事找阁下谈谈!”董卓英语冷如冰。 “谈那只白玉石环?”二疣子开门见山。 “不错!” 二疣子从棺材堆里走了出来,面对董卓英,青惨惨的老脸像恶煞。 “小兄弟怎么个谈法?” “阁下窃取了马永生的东西,带到月老祠,送给了另外一个人,有这事么?” “有!”二疣子沉着得惊人,丝毫没有惊异的表现,道:“小兄弟在神龛里应该看得很清楚。” 董卓英反而大吃一惊,想不到自己和“一朵花”隐藏在神龛里,对方早已知道,而当时对方竟那么若无其事。 “你知道我去了?” “不错!” “好,这就好说话了!”董卓英的定力也相当不赖:“那雇请阁下谋取白玉石环的蒙面人是谁?” “这点老夫不能说,事实上小兄弟也不必知道。” “在下却想知道。” “小兄弟!”二疣子目芒一闪:“老夫此次行动并非受雇,而是欠了对方一笔人情不得已而为,照道上的规矩,老夫不能说出对方身份。” “这……好吧!在下就放过这一点,阁下把白玉石环交给了谁?” “司徒业。”二疣子很坦白,一点也不犹豫。 “阁下很够意思。” “小兄弟,这完全是看在你身边的‘石纹神剑’的份上,当年老夫曾立过誓,永不与持有‘石纹神剑’的人敌对?” “很好,那咱们就友善的谈问题,请见告司徒业的行踪?” “这……”二疣子挪了挪脚步,老脸上的皮子一阵抖动:“老夫难以相告!” “尤大爷!”董卓英套用了别人对二疣子的称呼:“阁下恐怕非见告不可,这一点在下坚持!” 二疣子退了一大步,手扶棺材,眸子里的厉芒聚成了两条线。 “小兄弟,你这不是强老夫所难么?” “情非得已,请阁下见谅!” “一句话,要老夫的头可以,这点恕难办到!” “阁下真舍得项上人头?” 二疣子的老脸突然变得十分难看,但没有敌对的成分。 “难道小兄弟真的要老夫颈上这颗人头?” “希望不至于,这点阁下自己可以作主?”董卓英语冷如冰,言词之中,带着极大的威胁意味。 二疣子沉默了许久。 “如果小兄弟真的要亮出‘石纹神剑’,主动攻击,老夫只有反抗了!” “在下会拔剑的!”面色一寒。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景物已完全清晰起来。 双方话已说僵,除了动武别无他途。 对峙着,气氛相当沉重。 突地,董卓英感觉似乎有第三者到了场,只是感觉,没任何声息,也不见什么异动,是一个超级高手本能上特殊的反应。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发出。 董卓英侧转身,一个瘦长的人影映入眼帘,在小屋的转角位置,相距不到两丈,仿佛这不速之客原本就站在那里。 黑黝黝的镔铁拐杖,龙形的杖头,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他是谁?他不就是焦拐子么!他为什么来?此人亦正亦邪,他是不是受司徒业所托?二疣子也转向了焦拐子,脸皮子微微抽动。 “二疣子,你知道我老焦为什么来找你?” “请明示!” 董卓英心头一紧,来人的确是曾经见过一面的焦拐子,江湖人的作风有时简直无法思议。 “本人是来杀你的!”焦拐子面对二疣子,说到杀人连声调都是原样,像是说一句极普通的话。 “什么?焦兄……要杀区区?”二疣子的声音不再正常,毫无疑问,像焦拐子这等人物开口说要杀人,等于是判官的朱笔在你的名字上点了一点,注定了绝不会活。 “一点不错!” “请问为什么?” 焦拐子没回答二疣子的话,却转向董卓英:”长恨生’,咱们第二度相逢了。”声音变得有气无力,还微带气喘。 “不错!”董卓英心想,他怎的会气喘起来,但绝不敢轻视这黑白两道巨擘,神态之间显得相当的沉稳。 “阁下也想要这只白玉石环?” “不错!”仍是简单的两个字,但语气十分肯定。 “目的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 “凭你的能耐?” “天下事谁也不敢自夸有绝对把握,总之是尽力而为。” “哈哈哈……”焦拐子狂笑起来,再不是有气无力了,而是震人心魄的狂笑,声浪似要撕裂整个的空间。 二疣子皱紧了眉头。 “一朵花”掩上了耳朵。 董卓英兀立得像一座冰山,脸上的神色非但不变,反而更沉冷。 焦拐子笑够了,自动敛住了笑声。 “令师‘孤独老人’有你这传人应该可以自豪,的确是一块上好料子。” “过奖了!” “你准备如何尽力而为?”焦拐子突然射出了两缕银丝似的细芒,盯在董卓英的脸上,这种目芒像要看穿人的心。 “请阁下交出白玉石环。”董卓英冷沉如故争“不行,白玉石环是我老焦代朋友保管的。” “东西在下是志在必得,阁下可以划出道来。” “要再划道?” “不错,像在汉水阴家一样。” “哈哈哈!”焦拐子笑了起来:“董卓英,你以为老焦怕你?又要我老焦划道?” “那该怎么说?” “你小子想抢我老焦的东西,还有什么说的。” “阁下高见呢?” “小伙子,你听清楚,老焦跟你那黄山的师父没有交情,但能不惺惺相惜么?你要,老夫可以割爱尸说完,他从怀中掏出白玉石环。 董卓英傻子眼,他做梦也想不到焦拐子会来上这一手! 二疣子也瞪大了眼,一脸的困惑。 “一朵花”面上带着媚笑,不知她是个性生成,还是别有心思。 火爆的场面,突然变得十分诡谲。 像焦拐子这等人物;能把别人托他保管的东西拿出来,谁也不敢相信,但事实不由人不信,他大方地把玉石手环递给董卓英。 董卓英却犹豫了,一时之间他无法判断对方的行为是真是假?“怎么?现在我老焦把东西无条件送给你,你反而客气了!” “在下不愿平白承情!” “唔!好小子,居然还拿翘,你实际上是怕老焦别有居心,对不对?”焦拐子冷冷的目芒逼视着他。 “一半。” 董卓英坦白的承认,他不愿作假,他知道对方是个成精成怪的人物,谁的眉毛动几根都瞒不了他。 “另一半呢?”焦拐子问。 “刚说过了,不想平白受惠。” “算了,我老焦不能因为一只石头手环而和‘孤独老人’结梁子,那普天下的江湖人都将拍手称快,拿去!”焦拐子走近董卓英。 焦拐子说的不无道理,虽然董卓英内心不承认他是卖师父的帐,他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 “在下记住焦兄的这份人情。”董卓英内心多少有些激动。 “免啦!你可要记住一点,很快就会有数不清的人找上你!” “这点在下明白!” “一朵花”吃吃一笑道:“我才不相信你真的白吃!” 焦拐子的眸子里又现出亮银丝似的奇芒,照向“一朵花”的脸上:“女娃儿,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朵花”道:“什么意思也没有,我不能老听你们说话,憋久了总要出口气呀!”她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嘿”地一笑,焦拐子道:“你们是朋友?” “一朵花”道:“不错。” 焦拐子道:“如果时光倒退三十年,老焦就……” “一朵花”眉毛一挑道:“如果时光倒退三十年,距离我到这个世上来,还有好长一段路程呢!” 打了个哈哈,焦拐子向二疣子道:“跟我走!”语气是命令式的,说完,弹身而逝,快得像一道光影掠过地面。 二疣子窒了窒,跟着奔离。 意想不到的结局,董卓英深深透了口气,掩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振奋,终于得到了白玉石环。 日头露了脸,现场已不再那么阴森。 董卓英拿起那白玉石环仔细观察,断面处崎棱不平,一望而知是从石像上敲下来的,最古怪的是刻有五指的形式,很像禅宗的捏诀,又仿佛武术指功。 “董哥哥,你又接下了一把野火!”“一朵花”幽幽开了口。 “野火?什么意思.?”董卓英大惑不解。 “火会烧身呀!” “哦!你说这个……我得到它,当然有自信能保住它。”董卓英像是明白了“一朵花” 的意思。 “话虽不错,但何必睁着眼去替人顶缸呢?” “顶缸……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现在只有想办法卖出去,脱祸求财!” “少卖关子,你干脆说出你真正意思吧!” “董哥哥!”“一朵花”的神情显得很正经:“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呢?焦拐子是何等人物,肯把到手的东西拿出来?“所谓跟令师惺惺相惜只是句不值一笑的空话,谁不想作天下第一人?还有,他回头来找二疣子,原先说是杀他的,结果带走了他,这证明了一点……” “证明了哪一点?”董卓英已有所悟。 “这只白玉石环是假的,起初怀疑是二疣子掉包,所以要杀他,后来暗中看到你跟二疣子的争论,才改变了主意。” “这白玉石环是假的?”董卓英大感失望。 “我断定是如此!”-“这只是推断之词,你我都没有办法鉴别真伪,万一你的推断是错误的呢?”董卓英仍存一线希望的说。 “很简单,你先留着。” “那真的……”董卓英想想道:“那应该还在‘南义’手里?” “难说!” “可是‘南义’以白玉石环作聘礼向‘北侠’求亲,以他的声望地位……他能作假欺骗‘北侠’宋世彬吗?” “很多事要到最后才知道,武林中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多的是。” 这一说,董卓英真的动摇了,望着手中的白玉石环发愣,“一朵花”的分析头头是道,可能性极大。 如果自己得到的是假货,不但丢人,而且窝囊。 “如何能证明呢?” “跑一趟抚州!” “找‘南义’” “说是追踪比较恰当。” “在下想不透‘南义’为什么要把这秘密泄出江湖,他应该知道后果的……”董卓英皱了皱眉头:“这么多年,没人知道这东西落在‘南义’手中,为什么他要自败行藏?” “这就是我们要揭开的谜底,附带地要查明委托二疣子谋夺白玉石环的人是何身份? ‘北侠’的女儿为什么要劫夺本来要送到她家的东西?” “我们真的要赴抚州?” “除非你放弃,否则非去不可。” “好,上路!” 抚州。 大悲寺。 寺建在一座石头峰的顶上,像给孤峰加了冠,远在几里外便可以看到,就地取材,整间寺除了瓦椽之外,连柱子都是石头的。 寺后悬岩边有座石亭,由于危立悬岩边缘,曾经有人失足,所以被本地人称之为“超生亭”。 寺里的住持是个耳不聪目不明的老和尚,座下有五六名弟子,每天在山下的寺产里种地,念经礼佛是稀有的事。 除了香汛季节,平常极少人光临,清静两个字在这里十分贴切。 董卓英寄住在寺里,是“一朵花”的安排。 此刻,过午不久。’董卓英一个人坐在“超生亭”里,眺望山下的野景。 “一朵花”是女人,不能住寺庙,她另有落脚的地方。 两人约好今天午刻在亭子里见面,所以董卓英在这里枯等。 已经过了约会的时刻了,“一朵花”还不见影子,不知道是什么事把她耽搁了,董卓英逐渐不耐起来。 一条人影缓慢的朝亭子移了过来。 董卓英转头向来人望去,来的是那耳目不灵的住持老和尚,拐杖点着地,摸索着一步一步移动。 老和尚到这危险的地方来作什么?尽了极大的劲,老和尚到了亭子边,一手拄杖,一手扶着亭柱,昏昧无光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似乎没发现有人在亭子里。 他喘息了一会,颤巍巍地摸进亭子,盘膝坐在亭子中央地上,拐杖横在身边,解下项间念珠,念起佛来,声音是含混不清的。 不在寺里做功课,巴巴的摸到这里来念佛,这种行为令人费解。 董卓英不惊动老和尚,仍静静的坐着不动。 心里却在想:“一朵花”再三说要助自己得到真正的白玉石环,可信么?自己到手的如果是假的,整个过程中没有被掉包的可能,这真的当然还在“南义”的手里,从“南义”再找出司徒业来“南义”近似故意张扬的目的何在?“一朵花”能探出端倪么?……正在冥想之际,突然发觉空气有异,机警地一扭头,身上有被群蜂螯刺的感觉,几处穴道同时被击中。 是老和尚的念珠以满天花雨之势射出,他手里只剩下一根穿珠的细绳。 仅只动念的时间,连反应都来不及,董卓英便瘫痪在亭子的石凳上。 哈哈一笑,老和尚站起身来,昏昧的眸子里精芒异射,他不再是昏昧的老和尚了,而是个武功精湛的高手……老和尚上前一步,伸手从董卓英怀里抓起白玉石环,放在眼前看了看,藏进宽大的袍袖里,目芒一闪,寒森森地道:“小施主,我佛慈悲,你就超生去吧!” 单掌暴然扬起,猛然挥出。 强劲尢比的劲浪卷处,董卓英被震飞起,坠落悬岩。 数条人影涌现,围住“超生亭”。 董卓英和“一朵花”在悬岩边缘下方的岩腹石洞里,洞口外张着一张巨网,网绳牢牢地绑在洞口石桩上。 “吴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董卓英余悸犹存,他刚才自信必死,想不到掉到网里,“一朵花”正等着他。 “我不这么做,你将寸步难行!”“一朵花”柔媚地笑着,像她这等女人,脸上的笑容是很少收敛的。 “为什么?” “我们一路来已被人蹑上,我先不在意,后来发觉跟踪的人中,有几个是很难缠的人物,准备要东西,也要你的命……” “噢!”董卓英脸色微变,但心情已完全沉稳下来:“在下也有警觉,只是不知道内中还这么麻烦……” “现在你知道了吧?” 董卓英点点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耳朵和眼睛非常管用,而且比一般人多了几对。” “别说笑,老和尚怎么回事?” “这场戏当然非由他演不可。” “你是怎么安排的?” “我们还没抵抚州,黄山‘孤独老人’的传人得到‘石纹神剑’和‘白玉石环’的消息便已传扬开来。 当然,这是焦拐子和二疣子故意放的野火,目的在转移道上的注意力,我利用这机会,也故意放出你藏身在大悲寺的消息……” “引他们找上门?” “不错,而且让他们去虎狼相残。” “这不害惨了老和尚?” “不会,老和尚的能耐,我绝对信得过,他如没把握也不敢答应我演这场戏,事先不告诉你,是为了演得逼真,那批虎狼全是江湖上的老油子,些微的破绽都无法瞒过他们。” “一朵花”款款而谈。 “怎么会有现成的网?” “你现在坐在蒲团上还想不出来?这个石洞是老和尚真正潜修的地方,连他的弟子都不知道,网就是他上下石洞用的。” 就在此刻,一样东西落在网上,弹起,飘进洞来。 董卓英心头一震,准备采取行动,却被“一朵花”按住了,定神一看,来的赫然是那个老和尚。 “大师伯,结果如何?”“一朵花”站起身来。 董卓英心中又是一动,想不到这老和尚竟是“一朵花”的师伯,“一朵花”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也站起来。 “丫头,以后少出这种馊主意折腾师伯我这几根老骨头。” “嘻嘻!大师伯,怎么样嘛?” “我被他们迫下岩头,多份已带着东西走了!” “带走了东西?”董卓英脱口叫了起来。 “这正是我希望的厂“一朵花”挑了挑眉:“现在你坠岩,大师伯也坠岩,东西卖给了别人,再不会有人找你了。” “万一……那是真的呢?” “这点我向你保证,我负责!” 董卓英无话可说,“一朵花”的语气有绝对的把握。 “你们多呆一会,我出去瞧瞧,别让他们搅翻了大悲寺!”说完,转身出去,借大网的弹力,升空而去。 “吴姑娘,这位……老和尚是你师伯?” “是的,货真价实,半点不假!” “那令师该是……” “我师父不是佛门弟子,事实上大师伯也是半路出家,江湖人有意无意都会造些孽,年纪大了进空门忏悔也是好的。” 董卓英点点头,“一朵花”没说出她师父是谁,他当然不便追问,但从形迹判断,“一朵花”的来头定然不小。 “董哥哥,我们入夜下山。” “为什么?” “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人都是自私的,焦拐子就是明证,有时人难免会偶尔犯错,成名不容易,我们不能袖手。”“一朵花”的神情忽然正经起来。 “吴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南义’马荣宗!” “他怎么样?” “名为泰山,望若北斗,一生行侠仗义,没有任何恶行可指,但这一次他错了,错得很严重,足以使他身败名裂。 “但人非圣贤,良知有时会被利欲蒙蔽而犯下错,但这错并非不可原谅,目前他可能因此而招致大祸,我们不能不管。” 她说得不但正经,而且严肃。 像“一朵花”这种放荡不羁的女子,能说出这番话来,的确使人惊异,董卓英已多少悟出了话中之意。 “吴姑娘指的是白玉石环的事?” “臆测之词,不能信口乱道,等事实证明吧!”“一朵花”笑了笑:“你可能有机会一展你的身手,而且是惊人之笔,到时再说。” 董卓英不再开口,他又一次体会到“一朵花”的为人的确不简单。 ------------ 第十章 夜,无月,但星光璀璨。 就在大悲寺所在地的石头峰下不远的地方,有个废弃了的砖瓦窑,由于久已不煅砖烧瓦,整个窑场大半被野草所侵蚀,成了大白天都无人涉足的荒凉地方。 现在是晚上,窑洞里燃着烛火。 由于窑洞深邃,不到洞口是看不到烛光的。 窑洞里坐着两个人,在牛油巨烛光照耀下,可以看出是两个老人,他俩,正是赫赫有名的焦拐子和二疣子。 两个人坐在残存的砖堆上。 “二疣子,时辰将到,你到外面去监视,看对方是否真的单刀赴会!”焦拐子以命令式的口吻发话。 “是!”二疣子站起身。 “二疣子,本人很信赖你的忠诚!”这是反话,提醒二疣子莫生二心。 “焦兄,对区区尽可以像相信自己本身一样。”二疣子的神情口气显示出他百分之百的忠诚可靠,只差没拍胸脯。 “当然,本人这话是多余!” “焦兄忒谦了!” “你去吧!” “是!” 二疣子步出窑门,消失在夜幕里。 残破的瓦窑有不少罅缝和窟窿,野风吹入使烛泪滴个不停。 巨烛燃去了五寸长一段,一条人影出现窑洞口,也是个老人,须发如银,面色红润,看上去十分健朗。 “马大侠,幸会,欢迎光临,只是这临时暂借之地,不合待客之道。”焦拐子站起身,前挪三步,抱了抱拳。 来的正是“南义”马荣宗。 “焦兄相召,焉敢不来!”“南义”马荣宗也抱了抱拳,然后从容上前,隔八尺与焦拐子相对。 “马大侠,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本人邀约阁下见面的目的么?” “为了白玉石环!” “哈哈!果然不愧是侠名满天下的大人物,豪爽痛快!”焦拐子目芒闪了闪,脸孑L略微迎起:“有句话先请问,凡属这类武林故人的遗物,谁得到谁就是主人,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 “很好,那本人奉告阁下,那只白玉石环当年是在下得到的,所以本人是物主……”焦拐子淡淡的说。 “唔!听来焦兄还有下文?” “不错,话还没说完。”焦拐子目芒再次闪动:“本人得到之后,交由同门师弟‘南荒一剑’保管。 “不久之后,便听说他陈尸九连山下,东西下落不明,这些年来,本人一直在追查杀害师弟的凶手和东西下落……” “哈哈哈哈!”“南义”的眸子里也闪出了精光:“你说完了,也该听听区区的,区区得到这东西是在令师弟遇害之后一年,有次区区在赣州住店,无意中救活了一个垂死的老人,事后他以此相赠……” “阁下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本人相信这说法!”焦拐子向窑洞各角落扫了一眼,然后接下去道:“长话短说,此次物归原主,本人发现东西是仿制的赝品。” “仿制的赝品?”“南义”惊声反问,人向后退两步。 “不错!” “这怎么会呢……” “本人今夜传书约会阁下,就是希望阁下交出真的。” “焦兄,那就是区区得到之物,真的假的根本无从辨认,一切只是传言,那东西的真正价值和真伪,本来就是个谜,既然阁下认定东西是假的,就请见还,区区留着当古玩也挺不错。” “哈哈哈……”焦拐子一阵长笑之后,声调突然低沉下去:“马大侠,这桩事情关系着敝师弟的一条命,本人非追根究底不可,阁下所说的难以令人相信。” “什么令人难信?”“南义”的老脸也沉下来。 “既然真假莫辨,为什么要慎重其事将聘礼送到‘北侠’府上去?这东西只要一出现便会引起江湖骚动。 “石纹神剑已出了土,却为‘黄山孤独老人’的弟子所得,先后已有武林高手送了命,董卓英太难缠了,现在大家都动白玉石环的念头,你为什么要故意走漏风声?如果不是别有居心,能令人相信么?” “焦兄,当聘礼送与‘北侠’,就表示区区自始就没怀疑东西是假的,送去的目的是希望‘北侠’能以其超人的智慧解开白玉石环所包含的谜底,至于是怎么走漏了风声的,区区想不出其中原因。” “辩解得很好,可惜本人知道其中因由。”说完,冷笑了一声。 “说出来听听看。” “马大侠,不久前贵府三次出现来路不明的不速之客,对吗?” “不错。” “因此你便怀疑你的秘密已经被人知道,于是你便积极设法如何保有那只白玉石环,你的设想很好,但失败在心不够狠。” “南义”的老脸在烛光下变得近于苍白,但没吭声,只一目不瞬地望着这可怕的人物焦拐子。 “如果马大侠不为侠义的盛名所累……”焦拐子接下去说:“在仿制的赝品完了之后,杀那巧手匠人灭口,情形就会两样。 “可惜你马大侠只用重金打发他远走高飞,他不是江湖人,不知道江湖上的利害关系,把它当一桩新鲜事来谈,可惜本人也是得知这秘辛的人之一。” “南义”脸上的皮肉连连抖动。 “马大侠!”焦拐子阴阴地笑了笑:“令公子在赴卢陵的途中玩女人,一时高兴,竟把那东西在店里展示,他不是傻瓜,显然是有意显露,转移那些有心人的目标,放弃你马大侠而去对付得到的人,如果‘北侠’真的收下了这件东西,岂不成了你马大侠的替死鬼?哈哈哈哈……” 焦拐子笑得很得意,他看出“南义”已经没有替自己辩护的余地。 “阁下怎么知道舍下有不速之客光顾三次?” “很简单,因为本人认识那暗中三次光临贵府的人。” “那人是谁?” “是谁你不必问,本人不会出卖朋友的。” “他的目的何在?”“南义”的声音近于激动。 焦拐子缓缓的迫前了两步,冷芒似的眸光逼视着他,道:“至于目的,无妨告诉你,就是为了那只白玉石环!” “你怎么知道区区保有那东西?” “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一个人心里有了某种秘密企图,常会在不知不觉中泄漏,这点你阁下大概不否认?” “南义”用力一咬牙,瞪大了眼。 “焦拐子,多说无益,区区据实奉告,那只真的已经在一个月之前被窃,区区也不准备追寻。” “哈哈哈!这句话能打发本人么?” “焦兄准备怎么样?” “请交出真的来!” “区区无法交代呢?” “非常简单!”焦拐子眸子里飘出阴残的光影,一字一句地道:“你留在这瓦窑里,本人去拜访尊夫人和令公子!” “焦兄!”“南义”变了口吻,他已拿定了主意:‘‘马某人这辈子就做错了这一件事情……” “马荣宗,身为武林人,不管好事坏事,绝对不能犯错,一步走错,后果往往难以设想。” “马某人愿意承担这后果,不过重申前言,东西的确失窃了。” “本人一向不敢犯错,所以不接受你这句话。” “那就是说我们只能有一个人离开这破窑?” “非常正确!” 蜡烛又短了半尺,刚刚剩下一半,由于没弹去烛蕊,使烛光变成暗红色。 “嗳!”窑洞口传进一声低沉而短促的凄哼。 “南义”和焦拐子同时一震,双双转面对着窑门。 一条人影踉跄冲丁进来,“砰!”地一声,趴倒在地,“南义’’和焦拐子双双跃身向前。 “这……不是二疣子么?…‘南义’’惊叫出口。 倒地的人,正是在外面把风的二疣子,背上插丁把匕首,只剩刀柄露在外面,倒地便告气绝。 焦拐子眸子里射出栗人的寒芒,倒退两步,迫视着“南义”。 “马荣宗,你带了帮手?” “马某人照约单身赴会。” “那二疣子是谁下的手?” “你我都在窑里,你问我,我问谁?”“南义’’话锋顿了顿:“听口气,二疣子是焦兄的手下?” 焦拐子没答腔,目光也没移开,瘦脸上的肌肉在抽动。 不管二疣子是怎么死的,这证明现场有了第三者,而能用匕首插进二疣子的背心,这第三者绝非等闲人物。 二人对峙了半晌,谁也没开口,各自在肚子里打主意。 突地,焦拐子身形一晃,掠出窑门。 片刻之后,他又回到窑里,显然他出去的目的是想发现第三者,但他什么也没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令人闻名丧胆的焦拐子,竟然眼睁睁望着同路的人被杀而不知凶手是谁。 这跟头实在是栽大了,简直是老虎口里拔牙,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耐,拔掉了老虎口里的牙?“马荣宗,今晚的约会该有个结束?”焦拐子开了口。 “当然!” “拔剑吧!” “马某人一生不向人低头,现在向你焦兄低头,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如果马某人不幸留在此地,请别对马某人的妻儿施辣手,那东西真的已经失窃,不必再流无辜者的血。” “本人不愿说假话,这点办不到。” “你……” “马荣宗,我说明了省得你在九泉之下不安,除非你交出真的东西,本人可以考虑剑不沾血。” “没东西拿什么交?”“南义”眼皮子在跳。 “那有什么办法,只好交命了!”拐杖徐徐移动。 “马某人认了!”了字出口,剑已掣在手中。 双方拐剑对峙,像两尊石雕。 烛火红得像血,空气中似乎已散发着血腥味。 两个黑白两道的顶尖人物要作殊死之斗,这应该可说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决斗,没有观众么?有。 瓦窑顶上靠右边的斜面丰草里,隐伏着两个人,是董卓英和“一朵花”,他俩已潜伏了很长的时间了。 他们利用窑洞的裂隙向下望,窑里的一切动静尽入眼底。 足足一盏热茶的时间,双方仍僵着没动手。 蜡烛又短了数寸。 “南义”的老脸涨得像熟透了的柿子,额头鼻端缀满了大粒的汗珠,他无法出剑,他无论以任何角度,任何方式出剑,都将招米致命反击。 也就是说门户已被封死,无隙可乘。 焦拐子的神色也沉凝得像铅板,他也不能贸然出拐。 因为他没有绝对的制胜把握,现在,他要以意志力来屈服对方,只要对方气势一懈,拐出便要见血。 “南义”明知道时间耗得越长,对他越是不利,但他无法打破僵局,也无法改变局势。 凝聚的汗珠开始滴落,“南义”的脸由红转青。 生死系于一瞬,最后的一刻马上就要来到。 态势十分明显,“南义”非毁在焦拐子镔铁拐杖之下不可。 “南义”的身躯起了震颤。 焦拐子出拐的时机已经来临,他可以不冒任何凶险地解决对手。 两条人影,行所无事地进入瓦窑,直趋两人身前。 适时现身的,正是董卓英牙旷一朵花”。 “一朵花”笑着说道:“两位都这大把年纪了,躲在窑洞里拚命多么不值得,有话好说不就成了!” 焦拐子目芒一闪,阴侧侧道:“是你们!”收剑后退,目芒射在董卓英脸上:“二疣子是你杀的?” 董卓英淡淡地道:“黄山一脉的传人不会在人背后用刀。” “南义”也收剑横移侧方,惊愕地望着董卓英,他不认识他,但“黄山一脉”这句话是相当骇人的。 焦拐子冷厉地道:“是谁杀的?” “一朵花”接口道:“天这么黑,不长夜眼谁看得清楚。” 焦拐子吹口气道:“闭嘴,老夫没问你。” “一朵花”咕地一笑道:“我也不是对你说的,你只当作没听见不就结啦!既然不愿听,就什么也别再问。” “你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骂起人来啦?” “你在找死!” “一朵花”分毫不让地道:“找死也轮不到你阁下。”说完,转向“南义”道:“马老英雄,你可以走了!” 焦拐子阴声道:“谁说他可以走?” “一朵花”道:“明摆着是我说的。” “你凭什么?” “一朵花”娇笑嫣然的瞟了他一眼,道:“凭我高兴,怎么样?焦大爷,拚老命太不值得,耗下去也没意思,何苦来哉!” 焦拐子气得火冒三丈,不由怒声扬拐喝道:“臭丫头,竟敢在老夫的面前张牙舞爪,是活腻了么?” “一朵花”不屑地道:“怎么?想动武?” 话落,转头,不去理会他。 “南义”呆在一边,大不是滋味。 以他的身份地位,说什么也无法接受后生晚辈的援手,但刚刚事实证明,他的功力要比人家逊了半筹,想维持自尊也维持不了。 “一朵花”笑向董卓英道:“董哥哥,该你说话了!” 董卓英目注焦拐子,冷冷地道:“阁下以先进之尊,却不惜虚言欺骗一个晚辈,这未免太……” 话未说完,焦拐子已怒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董卓英冷冷地道:“阁下明明知道那只白玉石环是假的,竟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这点你如何解释?” 焦拐子这辈子纵横江湖,可说还没碰到这种尴尬事,老脸登时涨红起来,当然,说什么他也不能认错,嘿嘿一笑道:“小伙子,你也敢公然对老夫出言无状?” 董卓英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这句话,使焦拐子感到更受不了。 “你小子敢对老夫如此说话?” “话已说了!” “你将付出代价。” “在下同样不在乎。” 情况已成僵局,焦拐子不能一走了之,但他也无法忍受董卓英的无礼,他恨不得一拐毙了这小子。 “我保证‘南义’老英雄说的是实话。”“一朵花”插嘴道。 “你凭什么保证?” “凭马老英雄的声望为人,他说的话应该是一言九鼎。” “南义”的脸色很怪,不知他内心的感受是什么?焦拐子眸子里闪出了杀光。 “丫头,你不配在老夫跟前放屁!” “阁下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一朵花”还是那毫不在乎的样子,只是现在她一反常态,媚气全敛,像个正经女子。 “你第一个先死!”焦拐子单手抓出,不用拐,是为了她的身份,这一抓之势诡辣得世无其匹,放眼江湖,能避过他这一抓的可能不会太多。 “一朵花”居然避过了。 她的妖躯像没有骨头似的,从完全不可能的角度扭了开去,距焦拐子的指尖只有一寸,玄奇得令人叫绝。 “南义”为之愕然。 董卓英实际上还没看过“一朵花”的真正能耐,现在也为之惊奇不已。 焦拐子一怔之后,突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朵花”闪到了董卓英身侧。 “阁下,你笑什么?”“一朵花”偏起头,媚态自然流露。 “想不到!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呀?” “老夫奇怪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老夫的面前搬弄口舌,原来你丫头竟然会是……” “阁下,下半句留着吧!”“一朵花”立即打断了焦拐子的话。 “哦!”“南义”突然叫出了声:“老夫明白了,真该走了,一错不能再错。”说完,真的闪电般冲出窑门。 焦拐子似乎想阻止,但脚步一挪之后,没有进步行动。 董卓英可就困惑了,他无法分析眼前的变化,只有一点可以意识到,“一朵花”吴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她是什么出身?为什么要阻止焦拐子点出她的身份?蜡烛剩下半尺不到,夜已经很深了。 焦拐子锁着眉头,欲言又止,脸上阴晴不定,看样子他拿不定主意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好。 “丫头,二疣子是什么人杀的?”焦拐子开了口。 “一个蒙面人,身手相当不赖。” “依你的猜测,对方可能是谁?” “无从判断!” “杀二疣子的目的何在呢?”焦拐子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八九不离十,当然是为了白玉石环。” “可是……”焦拐子沉吟着,没有说出下文,久久,突地大张双目道:“老夫要是不逮到此人誓不甘休。” 镔铁拐杖一收,身形一闪,焦拐子掠出了窑门,快得令人咋舌。 两个正主儿都走了。 “董哥哥,这是最好的收场!”“一朵花”媚态横生,这是习惯成自然。 “唔!在下可以不必动剑!” “我们走吧!” “这二疣子的尸体……” “让焦拐子自己料理吧!他是他的同路人。” “走!”董卓英摆了摆手。 两人也离开破瓦窑。 ------------ 第十一章 日上三竿。 客栈的房里,“一朵花”和衣躺在床上,董卓英是趴在床前的桌子上。两个人在天亮前硬敲开店门投的店,只剩一个房间,只好将就。 董卓英首先醒来,望着床上春睡的海棠,心里不由一阵怦怦然。 心动归心动,他不会兴起邪念,另一个帮助他克制的原因是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跟男人睡过觉,他看不起她。 同时,他又想起了于珊和何小宛。 他不是玩女人的那种男人,所以想到不正经的女人便会恶心。 我不该和她这么接近,否则迟早会踏入陷阱,他这样暗暗想着。 幸好她是穿着外衣睡的,不然的话,诱惑力将更强,他不敢多看她,但又忍不住偏过头瞄一眼。 嘤咛一声,“一朵花”醒了,揉揉眼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真甜。咦!董哥哥,你趴在桌边睡?”她的声音和神情同样惹火。 “是的!”董卓英呼吸有些不自然。 “其实……只要心正,上床又有什么关系,你真老实。”说着,笑了一笑。 董卓英的脸在发烧,心弦起了震颤。 “董哥哥,趴在桌子上睡手脚会发麻,要不要上床再躺一会?”她挪了挪娇躯,用手掠着鬓边乱发。 “不用了!” “你饿么?” “有一点。” “好,我去吩咐店家送酒菜来,我们喝一顿早酒!”说着,“一朵花”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床,拉开门栓。 小二正好来到门外。 “少夫人,你早!”小二哈了哈腰。 “小二,我正要找你!”她没纠正小二的称呼。 “郎才女貌,两位真是天生的一对,小的还没有看过配得这么好的……”小二阿谀地笑道:“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董卓英在桌边有些啼笑皆非。 “设法弄些精致的酒菜来,店里如果还没有起灶,到外面买,办妥了会有赏!”“一朵花”煞有介事的吩咐。 “是!少夫人,小的立刻去办,净面的水马上端来。”小二退了下去。 “一朵花”又回到桌边,在董卓英对面坐下。 “董哥哥,别介意,小二称呼错了无伤大雅,解释反而更糟。” “我无所谓。” “那就好。” 另一个小二端来了脸盆毛巾,两人先后净了面,不久,酒菜也送到,将就摆上桌,两人吃喝起来。 “现在,我们来谈谈昨晚的事……” “好!” “我们巴巴地赶到抚州来,就是为了援手‘南义’马荣宗?” “我说过,在道义上我们不能袖手,如果我们不出头,‘南义’马荣宗他们全家都会遭殃。”“一朵花”说。 “可是……你向焦拐子保证真的白玉石环的确是失窃了,你是根据什么说的?”董卓英不解的问。 “这个……你不必知道。” “为什么?” “我……当然有我的道理。”“一朵花”有些期期艾艾,一听就知道她言不由衷。 “你有什么道理?” “暂时不告诉你!” “我知道你的道理!”董卓英放下筷子,声音突然变冷:“‘南义’的宝贝儿子‘流香剑’马永生跟你关系特殊,你护卫他老子是对的。” “你……”“一朵花”两眼一瞪,像要发火的样子,但忽然之间又转变为柔媚的样子: “哈哈哈,有意思,我也知道你说这句话的道理,你在吃醋!” “一朵花”说得挺自然,好像真有那回事。 董卓英瞪了眼,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一朵花”自顾自地接下去道:“一个女人,要是没有男人为她吃醋,就很可悲了,遭人妒忌是好事。” 董卓英气不过地道:“吴姑娘,你真是一厢情愿,我董卓英为人就像腰间佩剑,绝对不会为女人吃醋。” “一朵花”满不以为意地道:“很难说,不过……算我猜错就是了!”拿起酒杯来: “干一杯!” 董卓英为了保持风度,勉强陪她干了一杯。 “一朵花”又斟上酒。 董卓英心里想:“她说过要助自己得到真正的白玉石环,二疣子得手的那只,她连看都不仔细看就判断是假的,表面上她是依据事理分析,实际上她可能另有盘算,自己真的要靠女人成事么?” “董哥哥!”她还是叫得很甜:“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董卓英冷漠不变。 “你在想真正的白玉石环。” “又怎样?”董卓英对她是又讨厌又佩服,讨厌她的为人,佩服她的聪明机智和江湖见识,甚至比于珊和何小宛还要稍胜一筹。 “我说过要帮你到底,这点我一定做到,绝不反悔。” “嗯!可是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哦!改了什么主意?” “自己的事自己办,不假手别人。” “我打赌,没有我你办不到。” “不见得!” “很简单一句话,你无法分辨真假!”她轻轻一笑:“董哥哥,你别性急,做事情得按部就班来。 “首先,在大悲寺我们卖了那只假手环,在今后的行动上就不会受人注目牵制。 其后,我们在焦拐子和马老英雄这方面也下了功夫,下一步我们的行动重点得放在那杀死二疣子的神秘蒙面人身上……” “再以后呢?” “距目标就不远了。” “我还是想不透……” “什么事想不透?”” “你向焦拐子保证‘南义’原先保有的真品的确失踪了,如果说是为了解‘南义’之危,那真的当然还在‘南义’手中。 “神秘蒙面人一样会去找‘南义’,我们回头去拜访‘南义’,岂不直接了当?如果说东西确已失踪,找蒙面人又有何用?他也一样在急谋那东西!” “不错,说得有道理。”“一朵花”点点头说:“但是,我的做法也有我的道理在,刚刚说过……” “暂时不告诉在下。” “嘻!剥茧得用抽丝对不对?” 董卓英不再开口,他不欣赏她近乎诡诈的作风。 “有件事我也想不透……”“一朵花”皱起了眉头。 “什么?” “‘南义’马荣宗可以称得上是白道中泰山北斗人物,为什么以假东西去欺骗‘北侠’?如果‘北侠’收下了东西,岂非成了嫁祸?” “在下记得家师常说的几句话……” “令师是非常人,他说什么?” “武林中表里如一的人不多,道有盗,盗亦有道,盗与道之间相差极微,端在乎一念之间,道可为盗,盗也可为盗……” “有意思!”“一朵花”忽地离座而起:“令师的这几句至理名言,给了我很大的启示,也感慨良多。” 她此刻面色湛然,媚态全消,像变成另外一个人。 董卓英深深点头,由这几句话,他对“一朵花”忽然感到迷惘起来,她像野草闲花,又像高轩名品。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她的江湖见识广博,身手也是上乘,面对着焦拐子那种人物,也毫无怯意,她到底是什么来路?她曾适时阻止焦拐子说出她的来路,而焦拐子也就真的不提,还消除了敌意,可想而知,她的来头不小……“砰砰!”房门起了叩门声。 “是谁?”董卓英发问。 “来见吴姑娘的!”门外人回答。 “一朵花”立即转身拉下门栓,然后退两步,侧在一边,一个机警的江湖人,一切行动成了定型,随时都准备着应付万一的情况。 董卓英是坐着的,他没动,但眼睛注视房门。 进来的是个买卖人打扮的中年汉子,目光在房内一绕之后,朝“一朵花”作了个长揖,道:“见过吴姑娘!” 董卓英已从对方进门时的目光,判断出对方是个好手。 中年男子又向董卓英拱手道:“董少侠好!” 董卓英为之一怔,彼此素未谋面,对方却像老朋友似的打招呼,欠了欠身,含糊地应声道:“幸会!” “一朵花”微一蹙眉道:“有事么?” 中年男子趋近一步,低低说了几句。 “一朵花”的神色大变。 一个人如果无意去听别人的悄悄话,耳朵便呈半关闭的状态,听而不闻,董卓英现在便是这样。 他不想偷听别人的谈话,心里便想着别的事情,所以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便是武士风度,君子作风。 中年男子回身朝董卓英抱抱拳,匆匆出门离去。 “一朵花”靠近董卓英,一只手扶着桌角。 “董哥哥,你的‘石纹神剑’注定非出鞘不可。” “噢!为什么?” “这次我求你帮忙……” “帮什么忙?”董卓英顺口问了一句,又紧跟着道:“动剑?” “不错!帮忙的对象是家师!” “令师……需要我帮忙严董卓英大感意外。 在他的判断中,“一朵花”的来头很大,以徒观师,她的师父当然是了不起的人物,竟然要请他帮忙,这有些不可思议。 “是我请你,是我的主意,你不会拒绝吧?” “当然!” “那就好……” “不过我得先了解情况,该不该拔剑。”深深望了“一朵花”一眼,推杯站起:“令师是谁?” “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得马上动身,到时候如果你认为不该拔剑,就可以袖手不管,我不会怪你,这总可以了吧?” 董卓英无话可说,深深一点头。 一个时辰,奔行了近四十里的路程。 日头偏西。 临江的一个大镇口。 一幢古老的建筑。 “一朵花”和董卓英停在古屋的大门口,没敲门,斑驳的大门缓缓自动开启,开门的是个半百妇人,一副精悍之色。 那妇人打量了董卓英一眼,然后侧身退向一旁,道:“小姐总算赶回来了,主人一直很着急!” “一朵花”道:“客人还没到?” 妇人道:“正确的消息,客人已在五里之内,随时可到。” 点点头,“一朵花”道:“很好!” 说完,向董卓英作了个请字的手势,然后往里走。 古老的院落,苍劲的庭木显示了这古屋的年岁。 过了穿堂,是个青砖铺砌的大天井,正面是大厅,两侧是厢房。 两个人刚刚跨入天井,一个青衣少女奔了出来,朝“一朵花” 躬了躬身,道:“小姐,主人正等着你!” 说完,才礼貌的向董卓英微笑施礼。 董卓英心中怦然,看样子“一朵花”还是名门之女。 “一朵花”颔首表示知道,然后拉了一把董卓英的衣袖,走向东厢的明间,明间里的摆设也是古色古香,不少把玩的珍品。 “董哥哥,你坐会,我去去就来!” “只管请便!” “一朵花”匆匆离去。 董卓英在紫檀木椅上落座。 另一个青衣少女献上了香茗,礼貌很好,完全是大家下人的风范,请了安,随即退了出去。 董卓英有些迷惘,这排场和气氛,根本不像武林人家。 一名年轻汉子穿过天井,急急朝里行去,看样子是禀报事情的。 没多久,“一朵花”沿走廊来到厢房,她换了一袭宫装,董卓英眼睛为之一亮,他看到的是端庄的大家闺秀。 “董哥哥,对不住,让你枯坐!”她笑笑,笑得很端庄。 “好说,情况如何?” “对方马上就到!” “现在该告诉我原因?” “等会一看你就知道!”“一朵花”站到门边,望着天井:“来了!” 董卓英起身站到“一朵花”身后,只见应门的妇人引着一个衣履蔽旧的瘦长人进入天井,定睛一望,一颗心顿时收紧,来的,赫然是焦拐子。 焦拐子被引进正屋大厅。 没多大工夫,大厅里传出话声,听不真切,但可以听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女人不用说是“一朵花”的师父,也是这古屋主人。 谈话变成了争论,激烈的争论,声调随之放大。 “一朵花”不开口,只遥望大厅。 董卓英也没开口,他在听。 “绝对办不到!”是女人的声音。 “区区不想流血!”焦拐子的声音。 “你欺我是半个人?” “夫人,区区言尽于此,你自己盘算吧!” “到外面去,我用不着盘算,看你的能耐了。” “哈哈哈……”狂笑声中,焦拐子退到天井中。 那引导的妇人端了张披着锦绣的大椅子摆在厅外的阶沿上,一条人影飞出,落在椅子上,仿佛一只彩凤。 董卓英两眼发了直,飞临椅上的,是个穿着极其考究的老妪,人老了,但昔年的风韵依然存在o“这是家师,双腿不便,五年前一场怪病的结果。” “唔!”董卓英漫应着。 “你愿意为家师一斗焦拐子么?” “在下已和他斗过一次,现在我要先知道他的目的。” “倚仗武功向家师强索一样东西,不达目的就不惜杀人流血。” 董卓英想想之后,点头答应。 “你现在就可以行动。” 董卓英镇定了一下心神,缓步出厢房门,沉稳地一步一步进入天井。 焦拐子一见董卓英,先是一愕,继而现出狞笑,笑里充满杀机。 董卓英在距焦拐子五步之后停住,这是出手的距离。 “小伙子,真是山不转路转,咱们又遇上了。” “不错!”董卓英出奇地冷沉。 “你来干什么?” “黄山弟子,代天行道!”董卓英冷冷地说。 “哈哈哈!黄山弟子又值几何?” “焦拐子!”老妪厉喝出声:“你别太放肆!” “哈哈哈……”焦拐子又狂笑起来,半晌才敛住笑声道:“老虔婆,姓焦的若不念你是个残废……” “住口!”董卓英冷喝一声,接过了话:“焦拐子,以你的后半段作为而论,是个十足的江湖宵小,用不着逞口舌之利。” “小伙子,你以为再有上次的便宜?” “在下并不在乎。” “嘿嘿嘿!小子,你今天输定了!”焦拐子的脸起了抽搐,那是气极的表示,他这辈子没有几个人敢如此对他讲话。 “如果在下真的输在你手下,任凭阁下宰割!” “小子,你先别狂,老夫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那最好,请吧!” 老妪似乎相当激动,身躯微见颤抖。 “一朵花”已站到房门之外,粉腮沉如严霜。 焦拐子侧转头向老妪道:“夫人,现在你虽然双腿成残,但昔日的威名豪气应该还在,这小子是代你出手,以他的身份而言,的确是非常恰当,如果他输了,你愿意交出我要的东西么?” 老妪没立即作答。 董卓英有些困惑,心想:“自己何以会是最恰当的代表出手人?他志在必得的是什么东西?“‘一朵花’话没有说清楚,自己便贸然答应替她师徒卖命,值得么?老妪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 老妪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焦拐子打了个哈哈,翘起大拇指道:“够意思,本人相信你这句话。” 助拳变成了赌斗,董卓英只能赢不能输,“孤独老人”的传人,手里持的是震撼江湖的“石纹神剑”,说什么也输不起。 当面的对手,放眼武林已不多,董卓英绝对不敢掉以轻心,这边不论,他本身就关系重大,“师门”的声名不能毁:“一朵花”在厢房门外扬声道:“董哥哥,石纹神剑,剑中之王。” 极大的鼓舞,董卓英豪气冲胸,不再作任何考虑,他要赢,非赢不可。 奇形剑缓缓出鞘,徐徐扬起。 焦拐子也亮出了龙形镔铁拐杖,拐剑成了强烈的对比。 “石纹神剑”突然泛出乌芒,这刹那间,人与剑已融合为一体,气势无懈可击。 焦拐子的脸色微微一变,神剑放乌光,显示董卓英已经完全到达神剑合一的境地。 他不能输,这场比斗输赢关系太重了……老妪的眸子射出精芒,注定场中的二人。 “一朵花”不自觉地移步到天井边,一目不瞬。 焦拐子的目芒变成了两根银线,钉连在董卓英的脸上。 空气骤然凝固。 时间似乎停滞在某一点上。 鹿死谁手,谁也不敢断言。 西斜的阳光从屋顶滑落天井,光线已是昏黄。 不可言喻,双方只要一动,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击,生死胜负也只在一击之间,谁也不会给谁还击的机会。 刹机冻结在死寂的空气里。 旁观的停止了呼吸,生怕一口大气打破了均势,引爆无法想象的场面。 可怕的僵持,如果功力稍差,连旁观也受不了。 “呀!”栗吼短促而震人心弦。 就只那么一声,也可能是两声的叠合,不分先后的出手,实际上也没人能在这种场合下分辨双方出手的先后。 与吼声同时进现的是两道不同的光芒交互划空闪了一下。 瞬间的划面,乍现即逝。 双方距离仍旧,只是姿势改变了,董卓英的“石纹神剑”斜向右上方,双方紧握剑柄,手臂横胸。 焦拐子的镔铁拐是半前送之状。 场面又是静止,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董卓英的身躯晃了晃又稳住。 “董哥哥!”“一朵花”尖叫了一声。 老妪的面皮在颤动。 一条红蛇从焦拐子的胁下蜿蜒射出,他的脸色在变,拐徐徐下沉,落到地面,口唇一阵抖动,发出嘶哑的声音道:“石纹神剑……神中之王,卫夫人……你……你……”砰地一声,栽了下去。 “董哥哥!”“一朵花”弹身上前,满面激动之色。 董卓英也是满面激动,神剑不自觉地垂下,他没望地上的焦拐子,也没睬“一朵花”,只是定定地望着椅上的老妪。 “卫夫人,她就是掌理空空门的卫夫人,师父年轻时的情侣……”董卓英在心里一再重复,师父为了她而抑郁终生,为了她而绝迹江湖。 当年不可一世的尤物,老人,风韵依稀残存。 她和师父为什么不能结合?是什么原因使他俩誓不相见?焦拐子说他早该想到,是想到自己跟她的微妙渊源么?“董哥哥!”“一朵花”又叫了一声。 董卓英收回目光,望了一眼“一朵花”,收起了“石纹神剑”,以异样的声音道:“吴姑娘,我答应你的事办完了,告辞!” 转过身,举步便走,他不敢和卫夫人交谈,因为师父叮咛过出江湖之后绝不许跟她和她的门人打交道。 “董哥哥!”“一朵花”闪身截住:“你为什么要走?” “我没理由留下。” “你对家师连招呼都不打?” “我……只履行答应你的诺言!” “唉!”卫夫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一声长叹,使董卓英的心神连颤,他立即产生一种想揭开谜底的冲动,但又想到师命不可违。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卫夫人喃喃的声音:“没有仇,没有恨,都老了,快入土了,到底为什么?” 是怨艾,是追悔,还是无奈的自诉?董卓英的脚长了钉,移不动,情绪相当激越。 “一朵花”却是满面凄情。 “让他走!”卫夫人放大了声音。 董卓英一咬牙,回过身,快步走近卫夫人。 “一朵花”立即跟了过去,站在她师父的座椅边。 “你已经知道老身是谁?” “是的。”,“谁告诉你的?” “家师!” “他怎么会……” “家师提到您老人家,已不止一次。”董卓英迟疑着说。 “媚儿!”卫夫人偏头向“一朵花”:“着人把焦拐子的遗体搬下去,好好料理安葬,他也是一个人物!” “是!一一朵花”立即走向后进。 “我们到客厅里谈!”这句话是对董卓英说的,身形一起,旋飞入厅内,这份功力委实令人咋舌。 董卓英跟了进去。 卫夫人已端坐在正厅上首。 “你坐下!”卫夫人抬了抬手。 董卓英在侧方下首落座,情绪仍在紊乱之中。 “你师父如何向你提起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家师……有时自言自语,却不许追问,不过晚辈看得出他有追悔之情,临行嘱咐不许与您老人家和您的门下交往。” “他没说为什么?” “没有,但叮嘱的神情很勉强,似乎不是由衷之意。” “人老了就会变,老身……”她没说下去,但下文可以体会得到她的观念转变了。 “可否能见示当年两位反目的原因?” “这个……”卫夫人沉吟良久,脸色不停变幻,最后苦苦一笑:“原因……说起来很可笑,同样的倔强,互不相让。 “他要我脱离本门,我要他封剑退出江湖,结果闹僵了,各自东西,唉!岁月无情,几十年光阴虚掷,男不婚女不嫁,结果换宋了什么?” 卫夫人说着,老眼里隐现泪光。 “据晚辈看,家师早已有悔意,但性格天生,不愿低头。” “老身也想象得到,彼此都在炼狱里熬。” “晚辈一定设法使两位……”想想不妥,倏然住了口。 “迟了!迟了!”泪珠滚了下来。 一阵难堪的沉默。 “幸喜他选中了你这个衣钵传人!”卫夫人转了口。 “您老人家也一样有了继承者!” “你喜欢媚儿么?” 董卓英一颗心忽然下沉,他想到“一朵花”放浪的行为,说什么也不是合适的对象,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回答。 卫夫人老脸微变,自顾自地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 “孩子,天下许多事只能随缘,不能勉强,老身到这大年纪才想通了这一点,不过老身特别交代你一句,媚儿太聪明,所以行事就流于任性,但品格方面老身是可以担保的。” “是!”董卓英无话可说。,卫夫人歇了一会,微吁一口气,又道:“孩子,老身再说明一点,天下事不可强求,你们俩之间的事,就让时间去证明。 “从明天起,老身要媚儿收心,不准再出江湖闯荡,你如有意,三年后再到这里来吧! 另外还有你的一位好朋友在等着见你……” 董卓英心中一动,忙问道:“是谁?找在下何事?” 卫夫人叹息了一声道:“是谁,你见了就知道,他来找你是关于你未来复仇的事,你们见面后就可离开了!” 话声刚落,从门外走近一人,面含微笑急步而来。 董卓英一见,不由惊喜道:“老古,是你?” 古风先向卫夫人点头道谢,这才向董卓英道:“卓英,快走,小弟已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消息?”董卓英急问道:“是关于司徒业的?” “正是他。” “这边的事情……” “真正的白玉石环在司徒业的手中,南义和北侠是两个老实人,却被司徒业骗了,司徒业才是罪魁祸首。” “好,那咱俩现在就走,迟早要逮到那个老匹夫的!” 董卓英转向卫夫人拱拱手,便和古风离去。 ------------ 第十二章 一个荒郊的残破古寺,野坟累累,黄色泥土连茅草都不生长,看起来四野光秃秃的,附近十里没有人烟,更别说香火了。 这一天,刚过了晌午。 古风走在前面,他说这寺里住着一个老和尚,很可能可以提供司徒业的行踪。 老和尚是谁?原来这老和尚是当年岭南五虎岭的盗魁屠明,浑号叫屠夫的便是他,五十年前黑自两道,谁要提起他,莫不敬畏三分。 他为什么来到这里?什么时候来到这里?无人知道。 董卓英没听说过这个名号,他心中的疑问特别多。 远远的还没有来到寺门,古风一眼已看出寺门已半倒,剥落不堪,寺门上的牌匾,也早已蚀化,字迹模糊已不可辨。 董卓英叹了口气,向古风道:“那个人住在这里?” “不错,屠明确是住在这儿。” “这么破烂住所……能住人么?” “为什么不能?” “屠明为何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呢?” “伤心人别有怀抱,行事不求人知。” “他有什么伤心事?” “听说他以前犯了一件很大的错误,从此远离人群,隐居避世,痛心忏悔。” “是为了杀人杀得太多了?” “也不尽然,是为了感情的事。” 董卓英听他这么说,不由默然,内心感触良多,感情的事,是人生最难调理好的,也是最易伤人的。 二人到了门口。 寺内,一片沉寂苍凉。 古风道:“卓英,咱们进去瞧瞧!” 董卓英摇摇头道:“还是你先进去通报一声较为妥当,就说我董卓英求见。” 古风道:“唔!也好!” 话落,他即走向寺内,一路上破瓦残砖,苍苔满地,根本不像个有人住的地方。 古风终于走到最后一间较为完整的厢房前,厢房门阶上没有芜草苔藓,显示有人住过的样子。 古风在门口高声叫道:“屠老前辈在吗?” 空寺寂寂,静无回音。 古风提高了声调又道:“屠老前辈,晚辈古风和董卓英特来求见……” 风吹草摇,仍是没有第二种声音回答。 古风浓眉微轩,心忖:这老和尚难道是云游四海未归,但阶前落叶甚少,似是有人打扫过。 他心念至此,决心探个究竟,上前伸手向门上一推。 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便开了。 木榻上坐着一个老和尚,白色长眉紧闭,坐相庄严。 古风微感一怔,屠老前辈正在坐关,自己闯了进来,实在莽撞之至,只得又轻声禀道: “晚辈不知道老前辈正在坐关,只是因为董少侠有急事求见大师,晚辈才不得已带他来,请大师恕罪。” 言辞委婉,字字清朗,想不到木榻上的人仍是没有反应。 古风疑心顿起,急急一个箭步上前,靠近榻边,仔细观察老和尚的脸色,并用手轻探鼻息,才知道老和尚已归返道天了。 于是他急速退出厢房,奔向寺门口。 董卓英见他急匆匆的奔来,心中一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古风,屠老前辈是不是在里面?” 古风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在……里面,只是……” “只是怎么样?” “只是他已经死了!” 董卓英大惊,道:“此话当真?” 古风喘着道:“当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绝对假不了!” 董卓英大感失望,但侠义之心油然而生,接着又问道:“屠老前辈是被歹徒所害?” “不知道,在下来不及仔细查看,就先赶了回来。” “他尸身现在何处?” “在厢房内。” “走!咱们去看看!” 二人连袂飞驰,再回到厢房内,董卓英经过一翻察勘,证实老和尚是寿终正寝,返归道天,不是被人所害。 古风走过去掀开老和尚的袈裟,发觉衣襟下压着一张白纸,不由讶道:“快看,这里有一张纸条!” 董卓英道:“快抽出来看看!” 古风把白纸条抽出,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的字,随即交给董卓英道:“你来念念看,老和尚留下什么遗言?” 董卓英接过,念道“余俗家姓屠名明,幼时生长武夷,五岁起即好弄枪弄棒,嗜武成癖,十二岁时横行乡里,路人侧目。 弱冠后独身前往岭南,在五虎岭占山为寨,劫富济贫,终以杀孽太多,致遭天谴,家中亲人鲜得善终,儿时情侣亦背离别嫁,亲恩爱情,两无一是,遂于知命之年,大澈大悟,远来此荒僻山野,皈依我佛,清修二十五年。 届时当脱却臭皮囊,还我真面目。 届时倘有客人来访,必为武林后起之秀,老衲别无所赠,留赠偈言四句:青中藏青,人在天外,尘里飞石,外甥随舅。” 董卓英念完了,古风听懂了大半,只是后面那四句,混淆不清。 古风道:“老和尚这赠言,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又径自接道:“卓英,你好好的推敲一下内中原因,老和尚好像是预知咱们会来似的。” 董卓英沉思了一会,心中有了概念,道:“屠老前辈,一生功过,都已过去,咱们先把他的遗体入土为安,然后再寻求答案!” 古风当然赞同。 就在寺中一块高地上,挖了个大坑,掩埋了老和尚的尸体。 董卓英搬过一块大青石条,竖埋墓前土中,运起金刚指功,龙蛇飞舞的刻上了“故武林怪杰屠明大师之墓”。 古风看了看,道:“你为何不刻上‘五虎岭’三个字?” 董卓英道:“屠老前辈生前已厌倦了那个山岭生涯,何必死后还提它呢?” 古风点点头,没再表示意见。 董卓英最后在墓碑上,再写上“岁次乙丑季秋”六个字。 琐事停当,已是晚鸦噪林,红霞满天的薄暮时分。 二入席地而坐,先吃了点带来的干粮,寺中的古井,汲出来的井水,又清又凉,微带甜味。 古风微喟了一声,无限婉惜的道:“大好甘泉,弃在此荒僻之乡,若是拿来酿酒,岂非胜过贵州茅台!,真是可惜!” 董卓英淡然一笑,没说什么。 二人吃完了干粮,也为沧桑古寺,凭添一份凄切的气氛。 隔了半晌,董卓英道:“古风,咱们来研究一下那四句偈言……” 古风道:“难解,在下想不通,还是你说吧!” 董卓英思索了好一阵,才道:青中藏青,必是一个蓝字,因为蓝字化解开来,岂非青中有青?” 古风点点头道:“好像有道理!” 董卓英不去理会他,继续说道:“人在天外,所谓天外飞鸿,飞鸿是靠什么起飞,是靠羽毛,这或许是个羽字。” 古风欢呼道:“对,对极了,你说得对极了!” 董卓英道:“尘里飞石,尘者土也,土中含有大小石头,石头到处有,本不足奇,但飞来的石头,就不多见,你记不记得有个飞来峰的地方?” “这个……这个……” “峰即是石峰,这一句可能是个峰字。” 古风不禁连连点头,表示赞许。 “最后一个字嘛……” 古风忙问道:“是什么字?” 董卓英苦苦思索,也想不出来。 古风嘴里不由连连念着“蓝羽峰”三个字,但他念了十几遍,仍只是“蓝羽峰”三个字而已。 董卓英突然叫道:“有了,最末一个字是个后面的后字。” 古风喜道:“哦!怎么说?” 董卓英道:“这一字最难猜,也最好猜,外甥随舅,俗语说舅舅大于天,外甥随着舅舅,不论行坐,必在其后,所以这一字定是个后字。” 古风忙从头念了一遍,大叫道:“蓝羽峰后,哎呀!老和尚真不得了呀!” 董卓英忙道:“你想到了什么?” 古风兴奋的叫道:“这意思是说,在岭南群峰环绕中,有一座天然的奇峰,这个峰就叫蓝羽峰……” 董卓英也道:“不错,区区也想起来了,蓝羽峰不但峰奇,而且景奇。” 古风得意的道:“这一点该是我先想起来的吧!” 董卓英笑道:“蓝羽峰下有一条河流,当地人戏称绿江,水面如镜,清澈见底,江中绿草绿苔,和两岸削壁悬崖的绿叶绿树,相映成趣。 “整条江水都是绿绿的,而且山重岭叠,奇峰异石,各擅胜场,其风景之美,意境之佳,已不是言语所能形容。 “同时,其中有一处叫做万石林的,干奇百怪,什么形状的石头都有,迤逦沿江而成,蓝羽峰是其中最大的峰头,听说那座山岭更为奥妙!” 古风向往的道:“咱们去看看好么?” 董卓英点点头:“区区也正有此意!” 于是,二人纵身离去。 七天后。 二人来到了慕名向往的蓝羽峰。 经过了长途的跋涉,二人精神不懈,毫无倦意,径奔后山。 蓝羽峰的后山,跟前山可大不一样,景致风光,引人入胜,更隐藏着另一种神秘玄虚的意境。 山形突兀,石洞到处可见,半隐半藏,深幽不知几许。 董卓英登上名山,心情一时激动,不由引吭长啸,发舒心中郁积之气。 这一声长啸,足足有半盏茶工夫,方才歇止。 想不到长啸声止,却引来虎吼相应。 一时风起云涌,满山满谷,到处响应着百兽之王的低沉吼鸣。 二人面面相觑,蓝羽峰没有见到三尺之童,却先已逗来蓝羽之虎相迎。 古风望着那无数的石洞,皱紧眉头,道:“卓英,那老和尚把咱们引来蓝羽峰,难道是要咱们来打虎么?” 董卓英道:“不是打虎,是抓虎。” “抓虎吁把老虎抓来有何用?” “你再想想看!” “在下看到老虎,脑袋先已发晕!” “亏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此虎不是野虎,背后必是豢养有主,抓住它,何愁其主人不出面?” “唔!有道理!” “我看这样好了!”董卓英剑眉一扬:“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开始动手!” 二人一阵商量,便去捕捉那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影的猛虎。 董卓英居右,古风在左,向着山顶矮树丛中阴影内前进。 董卓英艺高人胆大,纵身掠起,几个起落,人便已到了矮树丛林的边缘。 说也奇怪,矮林中一片沉寂。 不但见不到虎影,连虎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董卓英静听一会,便领先进入林中,转过一个比人高的巨石之后,观察地面,发现地上残留有虎爪痕迹。 他急忙打了个手势,古风看了,急奔过来。 “有情况发现?” 董卓英点点头道:“你看,那边地上的脚印是什么?总不会是野猪所留下来的吧?” 二人朝那边看去。 古风高兴得嗓子都变了调,压低了声音道:“好家伙,是两只!” “是两只猛虎,一大一小。” “怎么知道是一大一小?” “从虎爪的痕迹中判别,着地有力,痕迹大而深的必是大老虎。” “小的那只呢?” “定是只幼虎。” “那好极了,咱们抓着它,带回去豢养!”古风不脱稚气的脸孔,高兴得泛红晕,恨不得一下就能捉到。 董卓英附着他的耳朵道:“尊驾最好是慢点高兴!” “为什么?” “因为这两只老虎并不是无主之物,咱们也不是专为捕捉老虎而来的。” 像是被淋了一头冷水,古风鼻子里哼着道:“试试看,说不定它的主人同意转让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一声虎啸,发自山岩后方,接着狂风自左近刮了起来,直把矮树林梢的枝叶吹断不少。 风从虎,风助虎威。 古风指着山岩下,惊叫道:“老虎来了!” 果然,一只高大凶猛的白额老虎,徐徐的出现在二人眼前。 董卓英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万兽之王,果是不同凡响,小牛一般高大,隆起的虎背,显示出它正当壮年。 两只像灯笼似的虎眼,闪闪生光,头如笆斗,宽阔的大虎嘴,张开宋有如血盆大口,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古风怔住了,他没想到这只老虎是如此威猛壮大。 蓦地,古风抬手指向那巨虎的身后,道:“卓英,你快看……” “什么?” “不得了,那后面又来了一只老虎!” 董卓英随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又走出了另一只白额虎。 这一只老虎的躯体,比前面那一只要小得多,虎纹花白相间,毛皮同样美丽光泽,它摇尾走过来,停靠在巨虎身旁。 古风一怔之下,倒抽了一口气,道:“现在看你的了!” 董卓英道:“别紧张,让区区试试看!” 那只巨虎似已通灵,听见二人的对话,低低地吼了一声,一双巨眼,一瞬不瞬地对董卓英看。 董卓英见那老虎,背毛微耸,虎爪向地上连抓两下,忙喝道:“古风,快退!” 话声未歇,白额巨虎两只前爪,猛地向地上一按,前弓后箭,形如飞矢,从半空中猛向董卓英扑过来。 董卓英纵身一跳,便闪在老虎背后。 巨虎一扑不中,掠过一丈有余,急把前爪搭在地上,向后一掀,虎身快速地旋转了过来面向着董卓英。 董卓英不与它正面相对,脚尖微点,又到了巨虎身旁。 那巨虎见扑不着董卓英,霹雳般大吼一声,声震山岩,竖起铁棒也似的尾巴,向董卓英立身之处闪电般就是一翦。 董卓英早已有防,横身一飘,又避了开去。 要知道老虎抓人,多是一扑、一掀、一翦三种招式,如果这三招使完,仍未达目的,气势便弱了一半。 这时。那巨虎见扑不倒对方,又怒又吼,转了个弯,将身体向董卓英处转过来,两只虎眼怒视对方。 董卓英见它如此,突然引颈发出一声长啸。 那巨虎果被激怒,也厉吼起来,凶性大发,血盆大口一张,后腿连续猛爬地面沙石,迅速挖了两个坑。 然后,它突地窜起,庞大的虎身,带起劲风呼呼,直朝董卓英再次猛扑,两只巨爪端的厉害非凡。 董卓英估量好了地形,右脚在原地口;点,人已后退了一丈五六,正好站立在一块青石之上。 巨虎一跃之下,势竭力衰,前爪恰好在青石前着了地。 董卓英乘势将虎头一把揪住,用力向地下按,直把虎嘴压在地面上动弹不得,方才停止按压。 巨虎极力挣扎,低吼连连。 董卓英尽力揪着,一点也不放松,那还容得它挣扎,一面举起左拳,朝它肚腹猛击了一拳。 这一拳打将出去,巨虎已虎威尽失,负着痛,虽仍在不断低吼,但已不若刚才那般不可一世了。 古风高兴得直鼓掌,欢声叫好。 那另一只幼虎,见巨虎被困,低吼连声,作势欲扑。 就在这时,自山岩后,突地响起一声低沉的苍老声音,喝道:“小羽,不准乱动!” 董卓英和古风闻声同时回头看去,只见山风拂袖,树影摇动中,卓立着一位面目冷漠,长髯及胸的老者。 那老者什么时候来到?站在那里已有多久?董卓英和古风都未注意到,可见得他是位高人。 董卓英松手放了那只巨虎,巨虎转身奔回到老者身旁蹲趴在地,轻轻的摇尾且低声吼叫着。 老者喝道:“大羽,别吵!” 那巨虎果真听话,立即闭上虎嘴,只瞪着一双虎眼骨碌碌注视着。 他是谁?二人满腹狐疑,难道就是屠明老和尚所指要找的人?那老者终于开了口:“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董卓英拱手施礼,道:“在下二人是依照屠老前辈的指示而来?” “哪一位屠老前辈?” “五十年前在岭南五虎岭的屠明老前辈。” “啊!是他?他怎么样了?” “屠老前辈已去世了。” “是你们亲眼所见?” “是的。” “他有遗言么?” “有。” 董卓英伸手入怀,从衣襟里掏出那张白纸笺,五指轻弹,白纸笺宛如一朵白雪,飘向那老者。 那老者伸出二指,轻轻挟住纸笺,低头迅速看了一遍。 古风暗暗注视对方,只觉得那老者最初是平静地念着,到后来却双睛微合,似是回忆着往事。 那老者看完纸笺,道:“二位既已找来蓝羽峰,意欲何为?” 董卓英略显激动的道:“在下专程赶来,是想找寻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司徒业的。” “哦!请问小友是……” “在下董卓英。” “那边朋友呢?” “他叫古风,是在下的朋友。” “小友要找司徒业,请问有何事找他,能见告吗?” “这个……” “小友不愿说?” “在下暂时不便奉告!” “为什么?” “在下认为时机尚未成熟,有必要保留。” “老夫所居的蓝羽峰,十五年来甚少访客,即使是附近的猎户,也因惧怕大羽和小羽,不敢擅入禁区,二位远道而来,应以实情相告为宜。” “在下生平不喜作假,前辈如有疑问,就请直说好了!” “好。”那老者面无表情的道:“老夫现在就有一个问题,请据实回答。” “请说!” “二位对老夫的了解有多少?” “一无所知。” 那老者忽然冷笑道:“老夫多年来豢养大羽和小羽,武林中朋友赐予一个雅号,称为‘伏虎尊者’,不过,这雅号老夫并不欣赏,十五年来已甚少用它!” 二人见他面容忽冷忽热,都没有接着说话。 “伏虎尊者”可能是多年来与虎相伴,疏离世人,性情乖僻了些。 只见他又沉凝着双眼,手抚虎毛,无限爱怜的说道:“人世间尽多的沧桑变化,倒不如蓝羽峰上一片清净无争,二位以为如何?” 古风不由接口道:“这么说来,尊者已十五年没下山了?” “伏虎尊者”一片迷惘之色,道:“老夫已记不得在此渡过多少寒暑了!” “尊者对人世间已毫无留恋?” “伤心人别有怀抱,留恋它则甚?” “前辈在此与清风明月为伍,两虎作伴,往日创伤,该是早已平复?” “问得好!老夫的创伤只有一个人可以平复,可惜他已经死了!” “他是谁?” “屠明。” “屠老前辈?两位前辈到底是什么关系?彼此伤心-一-” 董卓英急急拦住,没让古风继续说下去,道:“古风,你胡扯些什么!” “伏虎尊者”叹了一口长气,缓缓地道:“小友,不要心急,让他把话说完也好,人生若梦,何必急在一时!” 古风腼腆地道:“老前辈别见怪,在下就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没关系,老夫已多年没有和人长谈了,盘餐市远,无物款客,二位远来,也是有缘人。” “尊者和屠明大师当年必是旧交了?” “岂止是旧交,而且是密友。” “是否还有别人?” “有的,当时一共八个人。” “那些人现在何处?” “其中除了四位尚在人世,另四人已撒手人寰了!” “司徒业就是其中之一,是吗?” “不错,三人中,柳铮在河北沧州柳家庄,还有一位麻衣鸠妇李九幽也还在人世,她现隐居在南海紫薇洞天中。” “麻衣鸠妇李九幽前辈必然是位女中英豪,尊者能说得详细点吗?” 呼了口气,“伏虎尊者”道:“好!老夫告诉你,反正事过境迁,再不说出来,恐怕就没人知道了。 “五十年前,就在一个中秋月夜的晚上,在岭南七星峰顶绝云坪上,咱们八个人,其中七男一女,志趣相投,共同在坪上倡议组织天南派,誓同生死,准备问鼎中原,向中原各大门派挑战……” 古风听得两眼瞪得老大,失声道:“前辈们真有这么大勇气?” “咱们八人的勇气是足足有余,只欠缺了最重要的一点……” “欠缺的一定是没有周详的计划?” “伏虎尊者”倏然扫了董卓英一眼,说道:“不是没有周详的计划,小友,你何妨补充说说看!” 董卓英倒抽了一口冷气,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指定要自己补充说明,难道有什么用意?想到这里,他口中却不由把心中最好的答案说了出来,道:“依在下的判断,前辈们所欠缺的是团结心。” “伏虎尊者”顿时苦笑道:“一针见血!说得一点也不错。” 董卓英意味深长的道:“人心最可怕的就是私欲,私欲蔽公,尔虞我诈,最后必然是走上失败的路子。” “伏虎尊者”猛点头道:“精辟之论,发人猛省!” 古风道:“尊者何不进一步详予说明?” “不必了,往者已矣,说出来徒伤人意,不说也罢!” “那司徒业人在哪里?” “老夫知道他有个落脚处。” “在什么地方?” “河北沧州柳家庄。” 董卓英大为感激,急于想赶去沧州,便抱拳道:“多谢老前辈赐告,唐突之处,请尊者见谅,在下这就告退。” 离开了蓝羽峰,二人兼程赶路,马不停蹄。 这一日,行到了山东省边界的一个小城镇。 当晚二人刚驰马入市,便有一名店小二上来牵住马头,说道:“这位是董少侠吧?请来小店歇马。” 董卓英大是一怔,奇道:“小二哥认识在下?” 店小二笑道:“小的在这儿等了半天啦!” 于是不由分说,牵着马在前引路,到了一家房舍高敞的客店,进入房间后,一看窗明几净,布置雅洁,连茶水都准备好了。 董卓英心里大是疑惑,问小二道:“小二哥,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店小二笑道:“董少侠名震江湖,咱们山东人是最敬重汉子的,谁还能不知道么?” 古风傻愣愣地在房内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出什么,跑过去一把抓住店小二,单臂一提,店小二双足悬空,手脚乱撑,急叫道:“古少侠,请高抬贵手!” 古风一怔,喝道:“你也知道我姓古?快说,是谁主使?” 店小二哭道:“古大爷,你就饶了小的吧!” 董卓英道:“古风,放了他,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有吃有住,何乐不为。” 古风坦然一笑,放下店小二。 店小二干恩万谢的离去后,不久就送来丰富的菜肴酒食,董古二人饱餐一顿。 次晨,掌柜的送上一盘程仪,打恭作揖的请二人收下。 董卓英见问他也不会得到结果,懒得和掌柜的噜嗦,拒绝了程仪,跃上马背疾驰而去,掌柜的只得目送他们离去。 沿途上,到处听得人声喧嚷,众说纷纭。 董卓英耳尖,听到其中提到“沧州英雄宴”五个字。 提到沧州,必与柳家庄有关,既然与柳家庄扯上了关系,那自然必与自己此行有关,董卓英心中暗暗想着。 一打听之下,这才知道正是柳家庄庄主柳铮,东邀北五省黑白道上的好汉,在柳家庄的翠柳池畔,举行五年一度的英雄宴。 董卓英以往也曾听过,这五年一会的英雄宴,是北五省武林中的大事。 被邀的人,都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想不到自己无巧不成书的赶上这场热闹,那司徒业必也在其中。 古风望着他笑,笑得好不开心。 董卓英瞪了他一眼,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在下笑你的运气好!” “你我运气还有分别?” “当然有分别,要不要在下说给你听听?” “好了,古大侠,你留点精神赶路吧!” “不行,非说不可。” “那你就请吧!” “咱们这次到沧州,为的是找庄主柳铮是不是?” “这还要你说!” “柳铮交游遍天下,到了柳铮的家,柳铮的朋友就是咱们的朋友,是不是?”古风一副顽皮的口吻。 董卓英一怔,没有体会出他话中的含义。 古风意味深长的拖着语音道:“气浮沧海,颜映青山,摘星追月,技惊天人,以阁下的英才,还怕不一战成名?” 董卓英摇摇头道:“你知不知道北五省有几个老魔头不大好斗?” “知己知彼,在下的信心很乐观。” “就你所知,你能举出几个?” “武林中大门派,历史悠久,渊源有自……” “老的你不必多提,人尽皆知,只说近二十年来崛起的英雄人物。” “太原帅家父子,辽东黑白双星,嵩阳玉哪咤,辰州言老怪……” “这几人的确是不凡的高手人物。” “还有河朔的谭一腿,号称‘绳挂一条鞭,赛过活神仙’的谭公望。” “谭公望也确是一号人物。” “还有洮南鬼母紫观音,汾阳甘大耳。” “甘大耳?”董卓英沉吟着道:“不是听说甘大耳,曾经在百灵庙的山沟中了仇人的埋伏,身受重伤,病发而亡了么?” “重伤是事实,身亡倒没有。” “那他还能来参加英雄宴?” “不但能来参加,而且可能还会带两个资质极佳的徒弟,外号冷热玉麒麟的来参加!” 古风一副万事通的样子说。 董卓英轻喟了一声,道:“后起之秀,可谓得天独厚。” 古风思索了一下,道:“还有一位,就是那一指擎天司徒业。” 董卓英心头一动,目芒大闪。 古风抚掌笑道:“你现在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吧!请君好自为之。” 董卓英哼了一声,道:“过度自信,小心失败也大,走吧!别胡扯了!” 二人勒紧马缰,纵蹄疾驰,迅速离开鱼台城。 想不到离开鱼台后,沿途所投宿的客栈,受到的接待和礼遇,如此一连三日,都是这般隆重。 第四天,董卓英在途中思得一计,道:“古风,这卜天沿途至多怪异,咱们来一个脱袍换骑,乔装改扮如何?” 古风大喜道:“好计谋!” 二人立即去买了二套衣裤换上,打扮成主仆模样。 董卓英假发假须,头戴小帽,身着长衫,手持长烟管,骑着一匹驴子,古风改穿一件青色长裤,煞像一名小仆。 二人相互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日傍晚到了郸城,细雨蒙蒙,行人稀少。 只见大道旁站着两名店伙计,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董卓英心知他们正在等候自己,心中暗笑,径去投店。 掌柜的心焦气躁,没有等到要接待的人,随便给他们两个偏房。 古、董二人不声不响的住下。 半夜里,忽然大道上一阵马蹄声响,蹄声急骤,疾驰而来。 董卓英暗中窥探,只听得人声喧哗,大厅上来了位雄赳赳的汉子。 掌柜的一见到那名汉子,态度显得异常恭谨,道:“柳管事,董少侠半路转了弯,不知去了哪里?” 柳管事怒责道:“接人都接丢了,庄主怪罪下来,你的脑袋可不保。” 掌柜的吓得直发抖,嗫嚅着说道:“小的派了人去接,没有接到,小的也没办法!” “放屁!”柳管事叱道:“派人去接,就不能派远一点,现在把人弄丢了,你负得了全责?” “小的实在是尽心尽力了!” “嘴巴还硬得很,他奶奶的!” 右手巨灵掌暴伸,顺势一耳光刮了过去。 掌柜的不及提防,左脸颊登即红肿一片,双膝一软,摔倒在地。 掌柜的倒在地上,不住叩头道:“请柳管事恕罪,小的下次一定小心!” 柳管事不屑地道:“老小子,没有下一次了。”说完,转身上马,带着掌柜的满腹惊讶一阵风似的驰走。 董卓英默不作声,回到房中。 古风好梦方酣,也不去打扰他,便上床睡觉。 ------------ 第十三章 第二天清晨。 董卓英和古风依计行事,向张家楼前进。 中午时分,他们行经一家小店,古风感到腹中饥饿,便向董卓英道:“卓英,咱们在此打尖吧!” 董卓英点头称好。 两人刚刚坐下,倏听得马蹄声响,两骑马迎面驰来。 马上的乘客身穿长袍,纵声长笑,并肩齐驰,经过董、古二人桌旁,投以怒目相视的一眼。 古风不明就里,望着马后扬起的灰尘,问道:“卓英,你看这两个小子是什么来路,存心找茬的?” 董卓英道:“阁下稍安勿躁,后面还有的是。” 话声未毕,忽见两匹飞马,绝尘而来。 马上两位乘客,仍和前面两骑一样打扮,身手矫健,似是江湖人物。 古风一直摇头道:“怪事!怪事!”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又飞驰过来两批人马。 董卓英道:“古风,你现在该明白了,你我的身价大增,前后已有八匹骏马亮相。” 古风不屑地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董卓英道:“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到前面去瞧瞧,也许有热闹可看呢!” “好吧!” 转过山坡,前面是一片荒林,八匹马果真在途中,勒缰不动,列阵而待。 为首一人,枣面无须,年约在五十上下,骑着一匹白马,当是八人之中的首领之类人物。 古风脸色倏然一变,准备硬冲上去。 董卓英道:“且慢,问清楚后再作定夺。” 那枣面人打破沉默,凝重的开了口道:“请问尊驾是……” 董卓英道:“老夫是路过之人。” “路过人?哼!”。 “请问尊驾因何在此荒林中拦阻老夫?” “不是拦阻,是恭候。” “什么意思?” “理由很简单!” “老夫不懂!” “请问过路人是从何处而来,往何处而去?” “尊驾不说明原因,恕老夫不愿答复。” 枣面人哈哈大笑道:“董少侠,你也不必再装了,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原因就是这两句……” 董卓英发出了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长笑,打断了对方的话头,冷冷地道:“阁下率众而来,不嫌路远么?” “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柳庄主知道在下要去沧州?” “柳家庄不欢迎外来客。” 董卓英忽然厉声道:“是柳铮叫你这么说的?” 枣面人顾盼自雄,把手一扬,一只白鸽冲天飞起,瞬间已隐入云中。 古风冷笑一声道:“好快的通信法子。” 枣面人纵声大笑道:“柳家庄离此五百余里,就是凭着这个,保持声息相通。” 董卓英至此已完全了然,他冷冷地遍扫对方在场的人一眼,正色道:“阁下自信能拦阻得么?” “成不成,试过方知。” 古风气得脸上肌肉阵阵抽搐,久久才进出一句话,道:“老小子,你有多大能耐,敢夸下海口?” “算了吧!你还不够料!”。 “好呀!老小子,看谁是不够料?” 二人说干就干,枣面人纵身而前,手中持着一个奇形兵刃,一语不发,便向古风的面上砸过去。 董卓英见他手中的兵刃,甚是奇怪,前面一个横条弯曲如蛇,横条后是丁字形的握手,那横条两端尖利,便似一柄变形的鹤嘴锄模样。 按理这种兵刃应当是一对,一短一长,长的叫雷震铛,短的叫闪电锥。 使用的是右手使闪电锥,左手使雷震铛,一攻一守,变化极尽奇妙。 那枣面人把兵刃使得轰轰发响,果然有雷震之感。 古风第一次碰上这怪兵刃,不知对方招路,只得守多于攻,不敢贪功,护着自己的面门,稳扎稳打。 转瞬之间,交手了十余招,突见那枣面人将蛇形兵器往前一送,一揽一拉,眼看古风的刀脱手,飞上半天。 枣面人横腿一扫,古风一跃避过。 古风红了双眼,舍了兵刃,两臂挥舞,招招都是拚命的拳式。 但是那枣面人雷震铛的柄儿,长逾四尺,古风很容易欺近他的身边,这正应了兵刃上通行的一句话:“一寸长,一寸强。” 数招之间,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雷震铛的尖端,划破了古风的裤腿,裂开了一条缝。 古风一式风飘花落,向右一闪,便自躲过,可是已惊出一身冷汗。 董卓英假胡子一抹,大喝一声道:“来人不得无礼!” 双肩微晃,弹身扑了过去。 那枣面人乍觉一条黑影,斜掠而至,无声无息,快逾电光,接着,一砰白蒙蒙的剑气,由石纹神剑剑尖发出。 枣面人来不及横挡相迎,脚尖一点,人已向后退出七尺。 董卓英冷冷地道:“怎么,阁下准备先让在下三招?” 枣面人重重哼了一声道:“阁下的身手还真不赖!” “不赖又如何,让路!” “没那么容易!” “不让就留下命来。” “大爷不信邪!”枣面人雷震铛一举,护住了胸口。 董卓英道:“区区不喜独斗;这样好了,就先斗你们前面三位。” 说着,向那前面一位使剑和使单刀的汉子一指。 使单刀的壮汉神情傲慢,仰天笑道:“好狂傲的小子。” 使剑的那人,看起来年纪很轻,很有骨气,摇摇头道:“以三胜一,胜之不武,在下不参加也罢!” 董卓英向他看了一眼,暗中有赞许之意,淡淡地道:“年纪轻轻的,胆量未免太小了一点。” 使剑的勃然大怒,长剑一挑,跃下马背来,道:“你敢小看在下的胆量小,谷鼎要单独向你挑战。” 董卓英嘴角一撇,道:“谷老弟,你要单独挑战,可以,可是咱们把话说在前头,在下空手接你几招,如果你老弟一个失手,那该如何?” 说着,摇头晃脑,就等人家的答复。 古风在旁本是一肚子冤气,出道以来,首次失利输给了那怪兵刃。 可是他见到董卓英居然倚老卖老,左一个小老弟,右一个小老弟,把对方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心中发乐。 谷鼎冷笑连连地道:“你不用兵刃,姓谷的只要输了,要杀要剁,悉听尊便。” 蕈卓英插回石纹神剑,道:“好,小老弟,进招吧!” 谷鼎冷冷地道:“区区使的可是把宝剑,尊驾可得留心点!” 董卓英似笑非笑的道:“没关系,在下脖子很硬,非宝剑不足以砍下去。” “好,看剑!” “在下等着哩!” 董卓英嘴里说着,人却滴溜溜地转了两个圈子。 对方众人见他滑稽幽默,均感好笑,但他肩不动,身不摇,眼前一花,他是如何施展轻功的,却无人看清。 董卓英对那枣面人道:“谷老弟是个人才,在下可得好好和他斗一斗,阁下的雷震铛,看来挺别致,借来用用如何?” 枣面人满面不悦,退后一步,怒道:“不行,哪有兵器借予敌人这理?” 董卓英一翻眼道:“你放心,将就使用一下,不会出漏子的。” 突地他长臂一伸一搭,快如星火,不知怎的,雷震铛已到了董卓英手中。 枣面犬这一惊非同小可,面色连变,羞惭不堪,未暇思索,下意识地脱口叫道:“你… 你怎么可以……” 董卓英微笑道:“在下有言在先,非不告而取,用后一定退还!” 要知道董卓英这手空手夺人兵刃的功夫,平素甚少施展,即连古风相从多日,也从未见过。 谷鼎大喝道:“好家伙,你少卖狂!”剑尖吐蕊,一朵三心,直向董卓英后背心便刺过去。 董卓英身形似风中残荷,连摇连摆,轻易的将对方一朵三心的连环招式闪避开去。谷鼎叱道:“不要走,再接一招!”剑芒一闪,剑刃如风,连连刺出了七剑之多,剑剑不离对方的胸腹。 董卓英斜身侧体,雷震铛横刺回掠,硬把那七剑挡了回去。 枣面人瞧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董卓英所使的招数,与他自己所学的并无差异,可说是有板有眼,丝丝入扣,动人心弦。 他哪里想到董卓英天纵英才,根底扎实,人又聪明,早先看了他和古风的交手拆招,已将其中精奥默记在心。 何况董卓英又将用劲和变化,于临阵随机中灵活运用,遇强则自强。 这时,谷鼎才知道面前敌人的厉害,寒光一闪,剑走轻灵,使出了他拿手的三十六路追魂夺命剑法。 只见一时剑光奔腾,招招精奇,宛如狂涛急浪。 ;董卓英心下立时决定,三招之内,夺下他的兵刃。 强敌环伺,不宜久战。 于是,他手中雷震铛故意向下一溜,横扫对方腰胁。 谷鼎大为高兴,手中剑及时剑数阴阳,一翻腕把,欢声哂道:“好小子,你该输了吧!” 蓦听得“咔喳”一声,雷震铛的一端,已被利剑削断。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董卓英左臂暴长,有若灵蛇出洞,五指微屈微张,一眨眼之间,对方利剑已到了他手中。 谷鼎大叫一声,急急向后跃进,脸色全白,如中鬼魅。 董卓英一撇嘴,举起右手的雷震铛道:“在下玩一个把戏给诸位瞧瞧!” 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俱都傻傻的望着他。 董卓英道:“这怪兵器奇形怪状,惹人讨厌,反正是已断了一个角,就把它报废掉算了。” 话声一歇,雷震铛已抛入半空中。 只见他弹身跃起,寒光突地一吐,石纹神剑势如长虹,已把雷震铛削成两半。 然后他身轻如叶,剑光在半空中一劈一削,两进两出,又把那两截雷震铛斩成了四段,掉落下地。 众人看得暗叹不已,想不到他出手如此迅捷,无与伦比。 谷鼎看完之后,猛一顿足道:“胜败已成定局,谷某甘拜下风,就此告辞!”说完,右掌一扬,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向自己咽喉。 对方诸人齐声惊呼。 董卓英急速沉腕,飞出一颗飞蝗石,恰好打中了他右肘的曲池穴。 董卓英道:“谷老弟且慢!” 场中一时沉静异常,谁也没有开腔说话。 董卓英环视在场诸人一眼,冷冷地说道:“除了这位谷老弟之外,你们大家不服气可以一齐上!” 其余各人,俱都转脸向着枣面人,静待他的吩咐。 枣面人长叹一声,神色一黯道:“罢了!二位请过去吧!” 董卓英飞身过去,将剑送还给谷鼎道:“谷老弟,原物奉还,承让之至!” 谷鼎面红脖子粗,毅然大声道:“在下无能,宝剑赠英雄,这把宝剑就送与尊驾留作纪念吧!” 董卓英目光湛然,道:“谷老弟,这怎么可以,一时胜负,不必看得如此严重,在下已得有石纹神剑,宝剑你还是留着吧!” 谷鼎感动至深,几乎握不住那把宝剑。 枣面人这时也深受感动,面色连连改变,讪讪的道:“董少侠……” 董卓英以为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想再聚众群殴,甚感不悦地。 道:“阁下意欲何为,请直说吧!” 枣面人疚咎地道:“刚才的事多有得罪,望请海涵!” 董卓英目中异采倏闪,淡淡地道:“咱们柳家庄再见!” 河北沧州。 地当天津与德州之间,濒临运河,民风淳朴著称。 沧州民性好武,柳家庄庄主柳铮,一身武艺,出类拔萃,在北五省中赢得大家的尊敬与夸赞。 这一天柳家庄外的夹道柳林中,飞驰来了两匹健骑,两匹马大约经过了整日的奔驰,显得有点疲累之感。 这马上坐的,正是董卓英和古风二人。 只听得古风惋惜的说道:“这次岭南之行,想不到会遇见‘伏虎尊者’,他为什么不北上一趟,见见他的旧友?” “人各有志,不可相强,他不来自有他的道理!” “他一个人住在蓝羽峰,多年与虎为伴,真是不可思议。” “这就是人性之不同,各有所好,也各有所长。” “好啦!不谈他!咱们已进入柳家庄的地盘,你准备怎样进行?” “直接登门拜访。” “不嫌冒昧?” “这法子最直接有效,咱们没有多余的时间。” “听说柳铮这个人一向享誉甚隆,手底下确也不凡!” “既来之则安之,别想那么多。” “说的也是,希望这次好歹查出点名堂来。” 董卓英心头上压着一块石头,重逾千斤,从来没有轻松过,他日夕盼望的,就是早一天手刃亲仇,了此夙愿。 只见他眉锋微扬,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突然,他止住了前行的马匹,并示意古风噤声。 二人放缓了马缰,缓步前进。 只听竹林深处,一个娇柔的少女话声传来“师父最近常发脾气,动辄罚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师父的心事,谁知道。” “岳师兄,你不是挺接近师父的么?师父平日最疼你了!” “傻丫头,师父的心事深藏内心,任何人都无法猜出。” “是不是为了咱们师兄妹的事,惹得他心烦?” “不会吧!或许受外来的影响……” “你知道师父接到了一封信么?” “什么信?” 少女的声音仍是一副天真无邪,道:“你会不知道?信里写什么呀?” “这个……” “你快说嘛!” “我说出来,你可不许告诉别人,不然我就不说。” 一阵银铃似的笑声爆开,那少女猛的打了他师兄一掌,痛得他呱呱乱叫。 笑过之后,又听少女道:“你说是不说?” “好好好,师兄服了你了!” “那你还不快说……” “我听师父看完信后,嘴里嘀咕着司徒业以前不该这,不该刀口的……” 董卓英听到这里,心弦大震,几乎从马上摔下来。 他急忙跃下马背,向古风作了个手势,潜行数步,在一个大青石后蹲了下来,古风也如法制,且将马匹系好。 那少女的话声又道:”一指擎天’司徒业上次不是来过一次?” 董卓英心弦猛地一震,几乎跳出了心腔,自从他离开了黄山,到现在才算正式听到司徒业的正确行踪。 接着,那男人的声音道:“师妹,别管别人的,谈谈咱们的事吧!” 少女幽幽的声音道:“岳师兄,小妹自幼蒙恩师收养,师父的事就是我的事。” “师妹……” 就在这时,忽然自柳林的那一头,一条人影,像凌波海燕般,轻灵地掠了过来。 董卓英和古风大奇,想不到柳家庄的轻功高人一筹。 从那掠起的身影看来,来人是一个少女。 那少女接连几个起落,已飞掠十几丈之远。 她飞掠在田梗柳树之间,丝毫不觉吃力,姿式美妙之至。 原先在谈话的一对,见那少女向这边掠来,相对的笑了一笑,岳师兄道:“四妹的轻功,又精进了不少。” 话声中,四妹已翩然来到二人的立身之处。 她人未站好,先已娇声说道:“好哇!五妹和三哥躲在这里谈天,你知道师父到处在找你俩吗?” 五师妹不相信的直摇头,笑道:“我才不信,四师姐老喜欢捉弄人。” 后来的少女,跺一跺莲足,轻叱道:“你们不信是不是?等会师父责怪下来,可不能怪我没说清楚。” 岳师兄见她的脸色认真,连忙问道:“四妹,师父找我和五妹,有什么事?” “要你们去办一件事。” “要我二人去办?为什么不找大师哥和二师哥去?” 四师妹耸耸肩,双手一摊道:“谁知道?” 蓦地从柳家庄的方向,冲天而上,施放了一个冲天炮,烟硝弥漫,遮住了半边天空。 他们三人大惊,脸色齐变。 只听岳师兄大叫道:“师父有急事相招,快些回去!” 三位师兄妹一阵风似的急急走了。 董卓英回顾古风一眼,道:“老古,咱们也快点赶去捧场,柳家的英雄宴快要开锣了!” 古风喜道:“好呀!打架不怕人多。” 董卓英及时提醒他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准随便出手。” 古风回头狠狠的道:“到时再说!” 二人赶到了柳家庄的大门外。 好大的一片庄院,全笼罩在柳叶浓荫中,二人环抱着大柳树,到处可见。 其中花木扶疏,亭榭错落,岩石玲珑,曲径通幽,果然极富园林之胜。 奇怪的是庄门前竟没有看到一个人。 董卓英以手示意,领先使了一招晚鸟投林,飞纵起三丈来高,眨眼间,已隐入浓荫如伞的树叶中。 古风随后跟进,快如电光石火,也钻进董卓英藏身的那株柳树里。 二人停了一停,乘机打量四周的动静,可是仍没看出端倪。 古风悻悻地道:“真怪,柳铮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董卓英一脸愕然,不解的答道:“别急,咱们再仔细的瞧瞧!” 这仔细一瞧,可就瞧出眉目来了。 柳家庄外表朴实无华,一派田舍人家模样,骨子里却暗藏着九宫阵的埋伏,秘藏玄机,怪不得见不着半个人影。 董卓英深谙阵图之学,他恩师“孤独老人”,学究天人,他自小耳濡目染,哪能瞒得过他的双睛。 不过,他不解的一点是为何如此寂静无人?古风也看出了这一点,他自告奋勇的对董卓英说道:“卓英,让我先下去,试探柳家庄一下!” 董卓英点点头,表示同意。 “一切要多加小心!”接着,他又叮咛了一句。 古风好不高兴,面有得色:“知道了!” 他悄悄的溜下树,居然回到原处,骑着马,蹄声得得的径直走到庄前去,大喝一声道: “有人在家么?” 连喊二声,声震屋宇,柳家庄的人当然听得到。 “呀!”的一声响。 大门开了,走出一位精悍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先打量了古风一眼,眉头一皱,问道:“阁下到此有何贵干?” “区区有事拜访柳庄主!” “请问阁下是……” “区区古风,古往今来的古,风华绝代的风。” “在下前门总管八臂猿柳景,阁下有何事要见庄主?” “区区是来打听一件事情!” 柳景眉头深锁,再次打量了对方一眼,才道:“庄主这两天不见客,阁下还是改天再来吧!” “不成,这是重要的事。” “阁下……” “总管知道区区是代表什么人来办事么?” “谁?” “董卓英。” “董卓英”三字出口,八臂猿柳景为之神色一变,又再仔细瞧了瞧对方,态度转为和蔼地道:“阁下是代董少侠办事?” “不错。” “如此……” “怎么样?”古风紧盯着问。 “请稍候,容在下去回禀一声……” “请便!” 梆景匆匆回转,向内厅行去。 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出来,恭谨肃客道:“古大侠请!” 古风大刺刺地昂首而入,穿过广阔的大院,经过回廊,然后才是大厅,柳景在前面带路进入厅内。 柳景大声禀道:“古大侠到!” 庄主柳铮出现厅门里边。 古风遥遥抱了抱拳,然后前行数步! “古大侠请!” “区区冒昧之至!” 在厅中,分宾主坐下,柳景站在一旁。 柳铮略一打量古风,开口道:“古少侠是代表董少侠来的?” “正是!” “董少侠现在何处?” “在下是打先锋,他随后会到。” “敝庄五年一度的英雄宴,这次能邀得董少侠和古少侠参加,砰荜生辉不少,老夫已嘱咐沿途好生接待。” “谢谢庄主厚爱!” “这么说来,古少侠和董少侠是……” “泛泛之交。” “哦!……” 古风双目中突然爆出了两道冷芒,紧盯在柳铮的面上,道:“区区此来,是为了查询司徒业的下落。” 柳铮脸色一变,道:“他也找司徒业?” “不错!” 柳铮答非所问地道:“你也认识司徒业其人?” “不认识。” “那董少侠呢?” “也不认识。” “如果真是这样,即使司徒业在此,二位也会失之交臂。” “所以区区就先来找庄主,庄主一言九鼎,区区没什么好耽心的!” “好说,可惜阁下来晚了?” 古风怔了一怔,他不了解此话是何所指。略作思索,古风道:“请庄主坦白相告!” 柳逸道:“他已经离开柳家庄了。” “真的?” “绝对不假。” “何时离开?” “五天以前。” “为何离开,难道是躲避……” 古风的话未说完,忽然眼前一亮,一位十五六岁上下,体态轻盈的姑娘,姗姗的自屏风后走出。 古风见她眉目如画,粉腮不脂而红,但一脸顽皮刁钻,呼之欲出。 方自惊疑不定,那位姑娘俏眼一瞪,对着古风责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到本庄来撒野?” 古风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激起丁牛脾气,怒道:“姑娘又是什么人?竟如此不问青红皂白……” 柳铮哈哈一笑道:“苹儿,不可对古少侠无礼!’’说着,转过来对古风道:“这是小女逸苹。” 柳逸苹对她爹道:“爹,你不要管,让女儿问他几句话。” 古风冷冷地道:“区区甚少与姑娘家打交道,姑娘有话就快问吧!” 柳逸苹道:“你说代表董卓英,口说无凭,谁知你安了什么心?” “姑娘如此认定么?” “不错!” “哼!那你就去想吧!” “阁下如果不把来路交代清楚,休想离开!” “区区来去自由;从无人敢限制在下行动。” “柳家庄不同于别的地方,阁下最好不要自信太强。” “姑娘又是如此的认定么?” “阁下不相信?” “区区欣赏的温柔的姑娘。” 柳铮摇手笑道:“好了,苹儿先退下!” 柳逸苹不但不退,反而向前挪了挪脚,柳腰一摆,双手叉腰,杏目圆睁的瞪视着古风的脸。 古风冷冷地扫视了她一眼,道:“庄主,令嫒横施拦阻,区区看在庄主面上,可以不予计较,但区区的目的是探询……” 柳逸苹冷漠地道:“阁下不必枉费心机,本姑娘义父的行踪,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请回吧!” 古风暗吃一惊,想不到司徒业会是她义父。 柳逸苹柳眉倒竖,怒道:“阁下是否又不相信?” “区区哪能不信,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区区不喜欢跟小丫头们攀交情。” 柳逸苹气得粉面通红,樱桃般的小嘴嘟得老高,她恨得连连跺脚,怒道:“姓古的,你有什么了不起?” 话声甫落,突然玉掌一挥,掌风似刃,砍向古风左肩。 古风见她出掌,轻逸中带着狠辣,沉声道:“区区先让三招。” 双肩一晃,人已滑溜到左侧五步外。 柳逸苹娇叱一声,如影随形,双掌一分,横截腰际。 这一招随势使出,快如闪电。 拿位之准,令人心惊。 古风口中又叫了声:“好一招沧州查拳,区区又让一招。” 原来中原武林中,有查、花、洪三家,向称北拳三大家,在北方流传极广,任何练拳之人,都略知一二。 沧州,民风尚武,青年男女,都从这三种拳术开始,作为入门之阶。 柳逸苹人小鬼大,看到对方一招就指出自己的门派,不由杏眼圆睁,紧接着上步,一招“野马分鬃”,呼的向古风打去。 原来她改变了拳法,施展了太极拳。 太极门的武功,由北而南,在武林中后来居上,声势极盛,是正宗极为厉害的内家拳法。 古风不敢怠慢,左脚向后踏出,上身后倾,右手按,左手撩,化解了她这一招,道: “第三招了!” 柳逸苹并不理会,抡拳急攻,间中踢出,弹腿。 转瞬之间,已迅速攻出了十余招。 古风不再礼让,双掌如封似闭,登即封住了对方的攻势。 柳逸苹拳腿上没有占到便宜,口中娇喝连声,身形飘忽,仍是极力抢攻。 蓦听得旁边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声叫道:“苹丫头,快把那小伙子摆平!” 古风回头望去,这才发现身后已悄悄站着两个美貌女子,这两人正是先前在柳树夹道旁所见过的两人。 柳逸苹耳根子都红了,娇叱道:“四丫头,你嚷嚷个什么劲?” 此时,五师妹站在最后,冷眼旁观,突然娇喝道:“何方小子,注意了,赏你两枚银镖!” 玉手一扬,两枚银镖激射而出。 古风闻声止步,左掌防敌,右掌回手一抄,正好接个正着。 随即,他开口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跟着五指一甩,银镖回射,齐齐射向柳逸苹身前一尺之处。 蓦见火光四溅,两支银镖都钉入了院子中的青石板里。 柳逸苹这才知道,自己的功力和人家差上一大截,幸好此时柳铮面孔一板,骂道:“还不滚回去,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柳逸苹狠狠瞪了古风一眼,娇躯一晃,奔入内室去了。 这时,天空中忽然下起雨来了。 柳家庄瞬间便被大雨掩没了。 柳庄主柳铮对古风毫无怪罪之意,原因当然是古风跟柳逸苹比斗时,古风在拳脚上让了她不少,没使她当场出丑。 可是,柳铮的两个女徒弟却不服气,争着要和古风较量一场。 其中,第四个女徒弟在师父面前嘟着小嘴,道:“师父,古少侠武艺出众,让徒儿再领教一次。” 柳铮沉声训斥道:“不行,古少侠远来是客,对客人不可无礼。” 古风不理会她们,径自道:“庄主,区区的来意,庄主尚未答复。” “古少侠说的是……” “司徒业的下落。” 柳铮正色道:“后日正午,敝庄翠柳池畔,举行英雄宴,欢迎古大侠和董少侠联袂参加,届时自然就会知道。” 古风抱拳一拱道:“如此,区区就告辞了!” 冒着大雨,古风举步离去。 ------------ 第十四章 到了第三天。 雨收天霁,旭日露出了笑脸,阳光普照大地。 柳家庄的翠柳池,是一个荷叶形状的大水池,宽广各有三里长,如其说它是水池,倒不如称之为小湖比较妥当。 沿池畔遍植青一色的倒垂柳,枝枝垂到水面上,微风吹来,身心舒畅,如置身在大自然中。 最难得的是池水,还是流动的活水。 柳庄主柳铮善于图说之学,他选好了地形,在西侧挖了个水道,引进了东流入海的捷地河上流的河水流入庄内。 然后劈山开池,疏滨暗道,将注入池中的水,又从暗道中迂回流出到河中去。 柳家庄为了这工程的进行,整整耗费了三年时间,才算完成。 柳家庄的翠柳池,也因此享誉了北五省,而翠柳池畔的英雄宴,更是轰动武林,人人知晓。 但柳家的发迹,其中却含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掌故。 据说柳家庄在最初,开劈翠柳池时,原打算以半亩方圆为准。 想不到在动工的第五天,负责监工的柳景,他举起锄头,深深挖到地面下一丈左右,锄刃突碰到一块铁板,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震得柳景的双臂发麻,锄刃也断裂了一个缺角。 柳景当时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呆了一阵之后,柳景忙率工人整理场地,除去浮土,大伙儿齐声惊叫,原来泥土中埋着一口大铁箱。 柳景为人忠诚,立即跑去禀报庄主:“庄主,不得了啦!你快来看看!” 柳铮知道他忠厚可靠,可能碰到了什么怪事,便道:“为什么一定要老夫去看看,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情?” 柳景急道:“庄主,我们在土中挖到一个大铁箱……” 柳铮笑道:“大铁箱又不是黄金箱,你把它丢弃不就得了么!” “庄主,你去看看,铁箱里装的是什么呀?” “唔!好吧!” 柳铮随着柳景,弹身奔出,如飞赶到现场。 经过一番周折,铁箱挖了出来。 铁箱黑黝黝的,两端生满了铁锈,但中面却画着一只凤凰,看不出是何物制成。 柳铮亲自押送着这只沉重异常的铁箱回到了内宅,费了一番工夫,打开铁箱,居然是口宝箱。 箱中珠宝,耀眼生辉,光彩夺目,碧绿的翡翠,鲜红的宝石,耀目的明珠,件件都发出闪闪金光。 从此,翠柳池扩大了范畴,挖掘的工程浩大,由原先的半亩之地,延长伸展为一个不小的湖泊。 柳景也因此而调升为前门总管。 柳家庄的财富,从此富甲太行山。 关于这件传闻,董卓英和古风二人倒不关心,他们所关心的,只是那英雄宴到的将有哪些人。 还有,司徒业是否真的会在英雄宴中出现?董卓英仍然穿着黑色的衣衫,面如冠玉,气度雍容,古风年轻英俊,穿了套白色衣服,一黑一白,十分醒目。 二人进入场中,立刻赢得无数赞叹。 翠柳池畔全是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地,柔软整齐,恰似铺上一条绿色的地毯。 会场的入门处,正是前门总管柳景亲自率领十八名彪形大汉,站在门边迎接各路英雄好汉。 站在柳景旁边的,是上次在张家口会过一面的谷鼎。 枣面人也在,但态度已大为恭顺。 谷鼎远远望见董卓英和古风二人行来,忙趋前一步说道:“董、古二位少侠,欢迎光临!” 董卓英含笑道:“谷兄今天可忙了,到的客人不少吧!” 谷鼎恭恭敬敬的答道:“时辰还早,还不到一半呢!二位是本庄的贵宾,奉庄主交代,特致欢迎!” 说着,就亲自引导进入草坪,请二人坐在西首第一桌首席上。 原来草坪上的酒席,排列成八卦形,分成八路,每一路的第一桌,围绕着一个圆环,圆环中摆设一座木造天坛,高逾二丈,雕工精细。 董卓英抬头回顾,只见坐在他右侧第一桌首席的,是一位身穿宝蓝长衫的年老员外,须发如银,却正是南义马荣宗。 坐在他左侧第一桌首席的,却是一个乌簪高髻,灰袍白袜的道人,长得鹰鼻深腮,年纪虽在中年以上,头上却是白发苍苍了。 从道人再过去,又是一路的首席,坐的是一位相貌庄严的老者,却是北侠宋世彬,想不到他二人同时来参加。 可是和他同席的还有一位高顶尖嘴,红眼长臂的老者。 古风对那位老者,看了忍不住想笑,观其形,确实带有七分猴相。 董卓英悄悄对古风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古风摇摇头。 董卓英道:“这位老者,足迹甚少踏入中原,不知道他为何会来赴这盛宴。” 古风一时好奇心大起,问道:“他是谁?” “此君乃是久居天山南麓大圣崖的仙猿方承基。” “哦!难道今天的英雄宴,有什么目的?” “这就不知道了!” 这时,陆续的又有不少的客人来到,武功出众,尊为一方之雄的都是被引导入席,其次的就各自找座位自行坐下。 但他们多数对方承基窃窃私笑不已。 董卓英目光四下巡视,希望能够看到司徒业的影子,但就是找不到。 他微感失望,心想,也许他等一下会来。 渐渐地,各桌都坐满了客人,一共是四十桌。 午时已届,悠越的钟声响起,一连敲了三下。 天坛的顶端,突然展现出十个金色大字:“煮酒论英雄,英雄在座中。” 这十个金字甚为讨好众人,立时博得如雷的掌声乙接着,那十个大字倏地隐去,又出现了八个大金字:“以武会友,强者为尊!” 这八个字一出现,场中有的鼓掌,也有的发出不同意的议论声。 然后,八个金字不见了。 跟着又出现了十个大字:“玉牌嵌金鼎,送与有缘人!” 这一次博得全场最热烈的掌声。 董卓英眉头深锁,他无意于什么金鼎的,原只想早一点在会中打听到司徒业的消息,马上就辞谢离去。 现在事情有了演变,演变成尔虞我诈,大家各以武功相拚,谁还有什么真心诚意赴这场盛会?就在他暗自长叹之下,天坛上的字又变了:“恭请董少侠出座主持。” 董卓英大惊失色,望着那一列字体,脑海中干头万绪,思潮汹涌,不知是接受还是不接受的好。 古风在旁,笑逐颜开,他打气鼓励道:“千百人中选上你,一切的荣誉也属于你,快出去吧!” 董卓英依然冷若冰霜地不太感兴趣,骂他道:“这可能是一石二鸟之计,你高兴得未免太早了一点。”’古风不服气的道:“管他娘的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干了再说!”,二人正在小声辩论,突然大厅中一片肃静,人人引颈望着草坪东侧方向,坐在后边比较远的人,很多站了起来。 只见谷鼎又引导四个人走进圆环内圈的首席。 群豪看这四人时,走在第一位的是个白眉老僧,面目慈祥,龙形虎步,不怒而威,手中持着一根黄杨木的禅杖。 跟在后面第二位的是一个黑发白眉毛的道人,态度安详,步履从容。 这一僧一道,看样子都是德高望重的有道之士,给人的印象非常的正派。 走在第三位的是个秃顶的老者,双目炯炯闪光,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七十多岁的年纪,精神矍铄。 他一边走,一边向两侧的群众打招呼,点头招手,忙得不亦乐乎。 而在座中的群豪,也多数和他笑脸相迎,想见他交游之广,人缘之佳了。 最后一个是一位浓眉粗眼,高大异于常人的奇装异服之士,头上还包着一块白长布。 这位人士大约是位信奉穆罕默德的回教子弟,面孔严肃,翘起八字胡子,走路虎虎生威。 这四位后来的有道之士,立即吸引住会场的注意力。 董卓英用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四个字,先后是空如禅师、一阳道长、昆仑老人、格奇掌教。 古风看了不住的点头,他心中一面钦佩董卓英的识人之多,但脸色不由一变。 董卓英也不说破他的心思,蘸着茶水,又在桌上写道:“当仁不让,何足畏哉!” 果然,四人入座之后,天坛上又出现了一行大金字:“董卓英人中龙凤,当之无愧。” 群豪一见两次先后出现董卓英的大名,有的点头同意,有的人消息不灵通,不知他是何许人?又是何门何派的后起之秀?一时间,议论纷纷。 恰好这时送上了酒菜,大伙儿顿时狼吞虎咽起来。 柳家庄的庄丁,一个个穿着绿色锦绣华服,上菜的上菜,斟酒的斟酒,场面真是壮观无比。 柳铮家财万贯,称得上豪门巨富,群豪不怕把他吃穷,各个兴高采烈,猜拳行令,处处可闻。 天坛上此时又出现了几个大金字:“薄酒粗肴,不成敬意,饭后余兴,请多多捧场!” 众人看了那四句话,莫不呵呵大笑。 可是那四位后来的有道之士,和先到的南义、北侠,坐在首席上,气度威严,坐相沉稳,对身外骚扰吵闹,宛似不闻不见。 董卓英静静观察一阵子后,心忖道:“实至名归,究非浪得虚名的可比!” 古风见他目光逡巡全场各桌,一会儿兴奋,眼泛异彩,一会儿沉消萎靡,面色暗青,知他正在考量自己,是否够上当主持人的这份荣誉-这一顿酒席,整整吃了一个半时辰之久。 奇怪的是东道主柳大庄主柳铮没有出现过一次,既未开口说话,也未客套应酬。 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现身出来?种种都是不可理解的一个谜。 场中群豪酒醉饭饱之余,有的开口大声呼叫了:“柳大庄主呢?他何以不出来给咱们敬一杯酒呢?” 有的醉汉更是拍桌责骂,醉言酒语的喝道:“柳铮太瞧不起人了,让咱们坐冷板凳喝闷酒,真是岂有此理!” 蓦地,天坛上及时又出现了一行大金字:“英雄宴后,武会开始,玉牌金鼎,储以待君。” 天坛顶端的木门,突然开了天窗,伸出一支旋转的木臂,托着那个绚烂光耀的玉牌金鼎,高高在上的徐徐旋转。 ’那玉牌嵌在金鼎正面,金白色光华,煞是美丽。 高度约达一尺来高,鼎底深雕着九条金龙,张牙舞爪的抢夺鼎端的一颗宝珠。 于是,一片赞叹惊诧之声,此起彼落,群豪竞相睁大了眼睛,想看个清清楚楚。 董卓英在众人混乱声中,目光不瞧向天坛顶端,却暗中注意打量司徒业的下落,奇怪的是诛心员外也不知何以不来参加。 空如禅师、一阳道长、昆仑老人三位,倒是一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养,连眼皮子眨都没眨一下,闭目趺坐,神色湛然。 只有格奇掌教脸颊肌肉抖动了一下,双目异光一闪,遂即恢复了原先状态。 他目光继续转溜到方承基的那一桌,只见方承基不住抓耳搔腮,想见他已是贪心大起了。 董卓英再转过来打量时,只见在坐众人,个个面红脖子粗,交头接耳的都在纷纷议论,不知在谈些什么。 就在众人一片谈话声中,突然传出一声怒吼,有若春雷,喝道:“格老子的,既不见庄主,又不见主持人,龟儿子搞的啥名堂。” 董卓英望了过去,只见西南侧的第二桌,站着一位高高瘦瘦的汉子,说着一口四川土腔,踉踉跄跄的走出来。 众人见他已是喝醉,大都懒得理会。’可是,偏偏又出来一位山东大汉,胳膊粗如大腿,喊道:“奶奶的,你小子鬼喊个熊,俺就是看了不服气。” 这二个糊涂,居然一言不合,当场准备较量起来。 人类好斗的本性,与生俱来,丝毫不假。 高瘦的那人,一手拿酒壶,一手拿酒杯,晕头转向的走着八字步。 但想不到他走到一半,居然一式白鹤冲天,纵起一丈来高,轻盈盈的飘向草坪南端空旷草地上。 这一手表露出他身法轻灵,手中的酒没有溢出杯沿,显是极高的轻功。 场中多的是高手,高手识货。 立即有人叫道:“好一招醉八仙的风送江帆。” 董卓英和古风二人,默然不语。 那山东大汉,穿得衣衫单薄,满脸酒气,看来呆里呆气的,他不甘示弱,叫道:“俺也露一手给你瞧瞧。” 说着,他大步而出,一步一个脚印,脚印深入地下五寸。 草地柔软,泥土润湿,但他鞋袜如新,没有沾上一点痕迹,也是不易。 高瘦之人一见山东大汉向他冲来,口中叫道:“格老子的,来得好!” 飕的一掌,直向对方劈去。 掌势之快,迅雷闪电,亦所不及。 山东大汉眼见他一掌劈来,竟然不避不闪。 高瘦之人怒道:“龟儿子不怕死?” 掌势又加快了一倍,力逾千钧。 没想到就在掌势刚要沾上对方衣襟之际,山东大汉施出一招“沾衣十八跌”的真实功夫,五指一绕一缠,回臂侧腰,迅即把他摔到七尺开外。 山东大汉这时才拍拍手掌,轻描淡写的道:“俺不打你,俺摔也要把你摔死。” 那高瘦之人,顺着一摔之势,借力使力,急使出一招大士坐坛,硬生生煞住身形,总算没有屁股先着地。 两人一上手,各显功夫,倒也势均力敌,登即博得满堂彩。 接着,一个叫出:“龟儿子再试一试!” 另一个怒道:“俺要是怕你,俺就是小娘生的。” 这一番劈里叭啦!拳来脚去,打得好不热烈。 二人越打越勇,蓦听得一声:“格老子给你臭靴子尝尝!” 那高瘦的四川土佬,不知是否喝醉了,脱下两只长靴,分握双手,竟当作兵刃使用,毫不含糊。 他这双长靴,靴头全是铁铸,有棱有角,锋芒毕露,实不亚于一双铁锥。 众人哄笑声中,大感好奇,尽都看那大汉怎么对付。 那山东大个气得急怒攻心,口中大吼不断,骂道:“他奶奶个熊!他奶奶个熊!”熊了个半天,还是没把话说完,手中招式,渐感零乱。 那高瘦之人,恰好使出了双劈双撞,靴尖罩向对方上身要穴。 董卓英不忍心看那呆大个子出尽了洋相,黄山流云身法,凌空虚渡,由座位上飘逸的到了二人身前。 左手掌心外吐,右手虚空一引,一股无形巨力,挡住了四川佬的铁靴。 这一招左吐右引,登时解除了二人的血肉横飞局面,化干戈为玉帛。 群豪猛的齐声喝彩,连那几位有道之士,也都转头注视着这一边,暗中不住的点头暗赞不已。 群豪这时才看清场中已站着一位面白如玉的黑衣青年,长身直立,衣袂飘飘,灵秀之气,溢于体外。 天坛上此时旧字隐去,又出现了一路新大字:“董少侠出场主持,武会马上开始!” 董卓英看见,感到啼笑皆非,柳庄主暗中已控制了全场,群豪中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董卓英干脆大大方方的向群豪道:“在下董卓英,临时受命,愧不敢当,请诸位先听听在下的三点规定” 说着,他举起右手三个指头,缓声说道:“第一、以武会友,见好就收;第二、公平竞争,不准使诈;第三、主持人享有裁决权利。” 全场中诸人,不论远近,都清晰的听到了这些话,人人相互对看了一眼,没有人再提出异议。 古风笑上心头,他满意极了。 偌大场子中,沉默了整整一盏茶工夫,各路英豪,居然无人下场。 董卓英抱拳环拱道:“请哪位开风气之首,领先下场?” 蓦见东首一人,抢步不出,叫道:“在下陈隆,请问哪位英雄愿意下场赐教?” 他话声一落,坐在西首的一位青年,脸含微笑,上了场子,两人微一拱手,拳来脚往,比斗了起来。 一个败了退了下来,另一个递补上去,周而复始,倒也是一场挺热闹的比武。 董卓英站在场子中,一本正经的当他的裁判工作。 在场群雄,目不稍瞬的注视着场中比斗……终于,比斗场中一空,只剩下董卓英主持人单独一个。 董卓英环视四周一眼,宏声发话道:“哪一位下来陪陪在下?” 蓦听得一声雄沉的话声道:“贫道大凉山玄天观青玄,有幸前来,会一会天下各路英雄,恭请赐教。” 人随着话声,跃入场子。 青玄道人人在大凉山,名声之高,无与伦比,这一次他也是不请自来,众人看了颇感意外。 董卓英问道:“道长不在大凉山清修,是不是看中了玉牌金鼎,有意把它带回去?” 青玄道人长笑一声,气吞山河,说道:“董少侠说的极是,玄天观缺少一件镇观宝物,贫道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它!” 言罢,笑声仍是隆隆不绝。 笑声中,充满了气劲,有如暴雨中夹杂着飓风,风狂雨骤,压得人心头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原来青玄道人浑号笑道人,素以笑声凌厉,摧人心魄,著称于世。 他一上来就以笑声开场,座上群雄,有的内功根底稍差,急用双手掩耳。 青玄道人越笑越得意,越得意笑声越大。 翠柳池畔,本是微风和畅,天朗气清,竟被他这一长笑,池水波纹不断兴起,波涛阵阵。 柳条儿拂动中,水中锦鲤也跃出水面。 很快的,东首第五个桌子,接连栽倒了三个人。 倏然,白眉老僧空如禅师一声梵唱,响彻云霄,整调祥和,仿佛怒海狂涛中的灯塔,带给场中每一个人无比安定感。 空如禅师掌管少林寺藏经楼,一身修为,仅次于掌门方丈师兄,此次他由少林寺来此,就是专程对付青玄的扰乱会场,避免伤及无辜。 二位这一玄功的比试,互不相让,各显神通。 董卓英面含微笑,静待比试的结果。 他不能中途出言拦阻任何一方。 青玄的笑声仍大,震得耳鼓发麻,但空如禅师的梵唱,在隆隆的笑声中,表露着一股镇邪的定力。 青玄想压制对方,脚下不丁不八,双手环抱,引颈高吭。 空如禅师则端坐桌前,垂帘下视,心与神通,宝相庄严,发抒出佛家至大至深的禅功。 笑声不绝,梵唱在耳。 群豪心神上已得到了安定,蒙着双耳的人放下了手掌,栽倒在地的三个人,又爬起来坐回座位上。 渐渐地,董卓英已听出,青玄道人如强弩之末,他不过拚却十二层楼的一股真气,硬和别人拚至最后。 空如禅师的梵唱之音,犹如阳春三月,百花齐放,百鸟齐鸣,其活泼的生机,能使人享受到春风化雨的滋润。 再约莫又过了一顿饭时分,笑声力竭声嘶,沙沙的喉咙中,发出了沙沙的怪笑。 青玄涨红了脸,青筋毕露,嘴干舌焦,想已到了心力交疲的境地。 大概再要不了多久,他就要一跤摔倒在地。 董卓英适时发出了一声龙吟,悠长高亢,掩盖了他二人的声量。 他目注空如禅师道:“老禅师口中留人!董卓英愿代受过!” 空如禅师本也不想置青玄于死地,遥遥单掌问讯道:“阿弥陀佛,董少侠善心善报,老僧当不为过。” 董卓英举手一拱,道:“老禅师功德无量,晚辈敬谢了!” 言罢,场中又恢复了原先的静寂。 青玄振衣而立,强忍着悲哀道:“贫道来得不是时候,就此告辞!” 众人见他头上白发砰松,原有的高髻,已乱如杂草。 青玄一走,场中又空出。 这时,自西侧同时跃出二人,一个是虬髯大汉,一个是百媚娇娘。 这二人一个是维吾尔族的壮年汉子,一身维吾尔月隙,流露出边疆民族的强悍。 另一位身态婀娜,一身粉红劲装,蜂腰肥臀,正是“一朵花”,匆匆地自外赶到。 董卓英一见是她,剑眉一耸,不知她何以那么快离开了她师父,难道是卫夫人骂了她,她赌气走的?她师父说要管她一年的董卓英忙向她打手势,要她退出。 场中高手如云,万一有个损伤,徒增自己的困扰。 但“一朵花”娇容焕发,一对勾魂的眸子向四周一溜,董卓英向她打手势,她根本就没有看到。 “一朵花”笑吟吟的对董卓英道:“卓英,我离开我师父了! 听说你来到这里,所以急急赶来一见。” “一朵花”艳名远播,群豪知之甚稔,座中尚有许多人是她的老知交。 大伙儿见她娇滴滴地向董卓英说话,感到无限好奇,都转头向董卓英看。 董卓英面色赧然,忙连说:“好,好!”他无暇去追问她是听谁说自己要来沧州的。 “一朵花”听董卓英说好,芳心大慰,媚笑如春,对他施了个万福,蜂腰半俯,酥胸摇摇耸出。 那维吾尔壮汉看得直流口水,恨不得代替董卓英的位置,可是,“一朵花”柳腰一扭,莲步轻点,已到了他身前。 她稍停了停,戟指那壮汉叱道:“喂!浑小子,夹着尾巴滚回去,不要惹得姑奶奶冒火!” 那壮汉以为“一朵花”也会娇声和自己说两句体己话,想不到是叫自己夹着尾巴滚回。 他气得七窍冒烟,怒道:“你……你这妖精……” “一朵花”听对方骂她妖精,粉面含嗔,玉掌猛挥,就是一耳光,其快如电掣星驰。那维吾尔壮汉,身手也不弱。 只见他一个跨步登山,双臂交叠,十指如钩,想把她的玉掌牢牢抓住,然后往怀中一带,岂不是玉体投怀?但“一朵花”掌下功夫不同等闲。 “啪!”的一声脆响,仍是刮得半边脸又红又肿。 董卓英看得眉头直耸,那壮汉已是怪叫如狼嗥。 那壮汉恼羞成怒,心底火冒十丈,已忘了再吃对方豆腐的心理,大吼一声道:“贼婆娘,老子撕了你!” 他双肩一晃,人如猛虎出笼,呼的一拳,直捣而出。 “一朵花”不愿和他对拳,娇躯一侧,迅速让过。 那壮汉横臂回掌,掌风如刃,反切对方的胯骨,左腿连环踢出,踢向小腹中央。 掌腿兼施,招招毒辣,想见他已是愤怒之至。 “一朵花”娇叱一声:“浑小子,姑奶奶饶不了你!” 右手一伸,食中二指快如闪电,双龙夺珠,向对方双睛点去那壮汉全身向后一跃五尺,先求保护他的一双眸子。 两人接着又狠狠拚了一招。 董卓英急急叫停,警告二人道:“本人约法三章的第一条,如有人擅不遵守,立即赶出场外!” 那维吾尔壮汉是个直性子,忙不迭的道:“当然!当然!” “一朵花”可就不一样了,眯着一双凤眼道:“人家为你吃了那么多苦,你怎么一见面就对人家凶巴巴的?” 董卓英冷冷地道:“两位请吧!” 果然,二人这番较量,已略为斯文得多,不像刚才那么穷凶恶极,不死不休。 就在两人斗到第七招时。 “一朵花”一招穿云拨月,反向对方面门打来。 那壮汉不知是计,左手腕一翻,想切“一朵花”的脉门。 倏地,一声娇笑传出,“一朵花”的指风飒然,却点中了对方的肋下。 肋下一麻,接着“噗通”一声,壮汉已栽倒在地,“一朵花”指着柳家庄一群庄丁,喝道:“快来把这浑小子抬出去。” 董卓英正在苦笑,蓦觉得眼前一亮,又从酒席中飞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凝立如女神。 他心中一惊,抬眼望去,只见她淡扫蛾眉,不着脂粉,虽是换穿了布衣布裙,却也掩不住姿色的美丽,气质的清雅。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凤凰于珊。 董卓英心头猛地一沉,脑门轰然大响,于珊居然也来参加了,怎么先前没见过她的芳踪呢?往事若梦,历历在目,耳鬓厮磨,玉体在抱……她来了,那夏若云呢?董卓英迷惘的看了看面前的于珊,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于姑娘,是你?” 于珊淡淡地一笑,点头道:“董少侠,不,董主持人,你奇怪了吗?” 董卓英感到她言辞容貌之间,已渗入了无可言状的哀怨,他心中不知道该是喜是悲?于珊轻俏的回看他一眼,道:“董主持人,好久没见了吧!近来可好?还有古风,他呢?” 这些话,本来很好答复,可是董卓英却文不对题的答道:“于姑娘,区区此心唯天可表,这次前来沧州……” 金凤凰于珊缓缓道:“这些不必再提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那夏若云兄来了没有?” “他也来了,到时候自会与你见面。” “你们两位是从武昌赶来?” “差不多,若云和我还去了一趟洪泽湖。” “去洪泽湖干什么?” “去吊丧。” “一朵花”耐性看着二人一问一答,她醋意翻腾,怒火如焚,已是忍不住了,她狠狠地指着于珊道:“你就是金凤凰于珊?” 于珊冷冷的道:“于珊的名字,岂是你这个骚婆娘随便叫的。” “你骂谁是骚婆娘?” “这儿除了你我外还有谁?” “臭丫头,你敢骂姑奶奶,姑奶奶要撕烂你的嘴!” “金凤凰岂又在乎你蜂蕊妖精!” 两位女人,四只眸子,心中都充满了愤怒的火焰,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董卓英及时提醒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区区劝二位最好是冷静一点。” “一朵花”怒不可遏,跺着脚骂道:“她是你老情人是不是,你少费心,姑奶奶非得剥下狐狸精的皮不可!” 于珊立即还以颜色道:“本姑娘不屑和你斗口,这样好了,咱们好好比划一番,看看谁输谁赢。” “可以,姑奶奶完全同意,你出点子吧!” “我提议咱们不如来一个空中对掌。” “好主意!怎么个比掌法?” “池畔有的是柳树,你我各选一株,以轻功跃上树顶,一声呼哨,你跳过来,我跳过去,在交肩而过的刹那,各人使用拳脚,一次接一次的继续,一直到有一方先失手跌下树为止。” “一朵花”想了想,点头道:“法子不失公平,各凭修为,不过,输了又该如何?” 于珊斩钉截铁的道:“折剑退出江湖。” 此语一出,场中群豪各个大惊,相互看看董卓英看他如何处理?董卓英大声喝道:“不可以,约法三章在先,任谁都得遵守。” 两女已不理会这些,各人迅即跃上一株柳树树巅。 此时,古风远远在坐,望见二女扭身上树,均肩平如水,轻如鸿毛,轻功造诣,平分秋色,不禁坐立不安。 如有任何一方伤亡,内心将深感不安。 “一朵花”性子急,未等对方站好,倏地一声清啸,飞身一耸,恰像野鹤腾空,破空直掠而来。 于珊不敢怠慢,拔身一耸,也似健隼飞天,一下升起。 两人在空中遇个正着,眼看就要撞在一起。 “一朵花”发动在先,先抢攻势,她在空中左手一扬,右拳一伸,骈指如戟,直戳于珊的双目。 于珊心知她这一招可实可虚,不论自己侧头闪躲或是举手招格,对方便微一借力,可凌空翻身,使出扫叶腿,攻向自己下三路。 她立身行险,一鼓气劲,不拒不闪,径向对方手指迎上。 “一朵花”乍睹对方拚却被点双目之险,硬行撞来,心中立生戒心,不知她安的是什么计谋。 于是,略一犹豫,指力不由往回一敛,但左掌右拳仍相互为用。 但高手过招,快如电闪,稍一犹疑,就会给对方可乘之机。 果然,“一朵花”和于珊,双双都被对方伏手击中,闷哼一声,一个在肋下,一个在小腹。 “砰!砰!”的两响,“一朵花”先摔倒,于珊跟着也倒下。 “一朵花”脸色苍白异常,目射寒芒,咬牙切齿的指着于珊道:“臭狐狸精,姑奶奶认栽了!大不了,二十年后,姑奶奶再和你算账!” 话声甫落,右掌击向自己天灵盖,倒了下去。 群豪惊叫声中,古风飞身来抢救。 古风就在现场施以急救。 董卓英浩叹一声,久久闭目不语。 于珊虽也摔下树,挣扎起身,乍见对方自栽,心中也不觉沉重异常;怅然道:“想不到她性子这么烈,不知生死如何,我又何苦……” 话声中,神情哀怨看了董卓英一眼,扯身弹跃而去。 古风急叫道:“于姑娘,一切因果,自有天定,何苦自责如此!”但于珊走得老远已听不到了。 董卓英眼望着远去的于珊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红粉佳人,她们二人都对自己一往情深,奈何自己天涯沦落,无缘接受。 不由感触良多,长叹了一声,喃喃自语地道:“父仇未雪,亡母含恨,如生异志,有如此树!”示意古风将“一朵花”扶下去治疗。 他双手抓着一株大柳树干,猛力一拔。 猝然那株一人合抱的大柳树,哗啦啦地枝叶纷纷断裂,离地拔起,根茎带动了泥土,翻翻滚滚。 这一手骇人神力,当场惊呆了所有众人。 空如大师和一阳道长,分别自座位上站起,一个念“阿弥陀佛”,一个念“无量寿佛”,双双说道:“董少侠神功盖世,英雄宴深庆得人,恕即告辞了!” 一僧一道为群豪之首,僧道告辞,群豪自忖留此也没有希望,立即自动走了一大半。 此时,天坛上又出现了一路大金字:“董主持技压全场,宝物酬神功,千秋传佳话。” 大字旁附有一路小金字:“请董少侠及古风驾临绿荷亭小酌。” 古风随着董卓英如约来到翠柳池池心荷亭,亭中早已摆有上等酒席一桌,只等他二人到来。 柳庄主柳铮带着他的五位门徒,已在亭中相候。 双方坐下后,柳铮呵呵大笑,道:“五年一度英雄宴,以这次董少侠主持得最精采,老夫不胜荣宠。” 说罢,轻鼓二响,下人立即抬着玉牌金鼎送到亭中,柳铮道:“区区小物,送与有缘人,请董少侠笑纳。” 董卓英坚持不受道:“区区此来,志不在宝物,请庄主收回成命!” 柳铮正色道:“少侠的来意,老夫明白,请看此帖。” 董卓英接过帖子,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抛妻弃子,游侠江湖,池州聒祸,遽遭毁容。诛心员外谨志。” 董卓英看了直摇头,他似解又不解,诛心员外写这些干什么?是写给谁看的?写给自己看就大可不必。 若写给别人看,何必选在此时?一想到这里,直爽的道:“庄主,在下无法相信。” 柳铮诚恳的解释道:“董少侠,老夫年近古稀,从不偏袒,司徒业其为人,也光明磊落,董少侠对他恐有误会……” “不!”董卓英一双眸子,突进射出冷芒,使人不敢卒视。 怔了怔,柳铮强笑道:“董少侠,老夫句句实言,并愿以家小担保……” 董卓英厉声道:“庄主大可不必,在下只求于庄主一点。” 柳铮道:“请赐告!” “他既不在贵庄,请问何时离开的?” “七天之前。” “去往何处?” “老夫实在抱歉,他没说,只约定两年来一次,教导小女练功。” “如此多谢了,在下这就告辞!” 柳铮忙道:“董少侠,请把玉牌金鼎带去。” 董卓英俊面微红,道:“不,庄主的盛意,在下心领了。” “不可以,人无信不立,少侠,你我都是君子。” “庄主既是这么说,在下只好接受了。”转头向古风:“古风,你我相交,情同莫逆,玉牌金鼎烦请代为保管,一年后我会来找你,吴姑娘负伤就烦留在庄上治疗了。” 柳铮对古风甚有好感,笑道:“古少侠干脆就留在敝庄一年,老夫正有事请教!” 这次轮到古风脸红了,有心人都明白,柳铮留下古风,还不是为他的宝贝女儿柳逸苹着想。 古风正待推辞,董卓英却深有用意的拍拍他的肩膀道:“那敢情好,一年后如在下幸得不死,一定会来贵庄好好呜一杯。” 话声刚落,他已弹身而起,如一抹轻烟般飘逝离去。 ------------ 第十五章 行色匆匆,脚法如行云流水。 刹那间,柳家庄的庭园楼阁,已被董卓英远远抛在身后,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远影。 可是友情的牵挂,使得他脚步骤然停了一停。 柳庄主柳铮的盛情,并没有使他心动,使他心动的是古风,从黄鹤楼结识,经过几番患难考验,于今终于开始分手。 人生的旅途就是这样乍分偶合,聚散无常么?蓦地,前面半山腰上,传来了一阵笛声。 笛声如泣如诉,哀婉绝伦。 董卓英大感惊奇。 这笛声吹奏得回肠荡气,功力不凡,悦耳之至。 想到这里,脚尖一点,人已凌空而起。 十几个起落之后,他已站在一座幽谷中的丛林边缘。 这时,笛声已停,眼前的景象是一片松涛之声。 笛声不再,但他相信吹笛的必藏在此丛林之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丛林,哪能见得到吹笛之人?。 丛林内落叶积满一地,苍苔到处都是,显见是甚少有人入内。 转过三株古老虬松和一株大榕树的背后,又是一片高大的篁竹林,董卓英左顾右盼,游目四周,周围静宁沉寂,不闻鸟语,更无花香。 触景伤情,董卓英至此,不由感从中来,时兴大发,脱口吟道干霄篁竹出林泉,百折千磨亦可怜;莫讶此君今折节,衷心犹复抱云烟。 吟声铿锵,如裂锦帛。 诗以言志,言为心声。 想不到就在此刻,从篁竹后传出娇嫩的浅笑声音。 董卓英一式流云身法,迅如闪电,追入到篁竹的最内边。 一丈方圆的空地上,露出浑然天成的半截白色巨石,巨石上正侧卧着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女童。 那女童一身黄衫,一柄玉笛半松半握的横在小手上。 “小姑娘……” 没有应声,黄衫女童睡得十分香甜。 “喂!小姑娘!” 这一次叫声较大,小姑娘真的被叫醒了。 小姑娘翻身坐起,揉揉眼睛,睡意仍浓,满脸尽是疑惑不解。 “刚才的笛声是你吹的?” 点点头,没有答应。 “那刚才的笑声也是你……” 话未说完,小女孩却已摇了头。 “不是你,是谁?” 举手向后一指,后方又是一片茂密的丛林。 董卓英回忆刚才的浅笑,似曾相识,难道又是和她再度邂逅相逢?情孽相牵何时已?天涯路短再逢君。 他望了望小女孩一眼,想不到小女孩回报他、的是眨一眨眼睛,轻声道:“快去追,她在等你!” 董卓英一听,也不多想,拔腿奔了出去,一口气穿林奔出数里,看看已到丛林尽头,依然一无所见。 心中正自惶惑之际,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慢着!” 董卓英一惊,忙刹住了身形,只见出声招呼自己的,赫然是“芙蓉仙子何小宛”,她隐身在一块巨石的顶端。 恰好巨石旁又长着一株槐树,枝叶掩映,不是董卓英有过人的眼力,几乎看不到她的藏身处。 “快到这儿来!”何小宛连连招手,仍是娇憨如昔。 “什么事?” “别大声小叫,你过来看!” 董卓英走了过去,何小宛伸手拉住他的手,立时一阵暖流涌过,董卓英心中有好多话想问。 何小宛像知道他的意思,摇一摇手,急道:“那个小女孩是我新交的朋友,现在不要讲话,快看那边。” 从树隙中遥望过去,只见林外是一块草地,聚集了七八个人影,围着一个渔夫打扮的汉子。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久未见面的夏若云,五短身材,脸色淡金,眉粗面圆,两眼精光灼灼,虽是隔得很远,但也看得很清楚。 七八个人-律穿着黑衣,前襟都绣着一头白色的巨鹰,振翅欲飞。 何小宛压住了声音道:“那些人全是嵩阳来的。” “嵩阳玉哪咤的属下?” “不是他还有谁?” “为了什么?” “天知道,看了再说。” “不成,夏若云是在下的朋友,在下不能坐视。” “傻瓜,先看热闹,再伺机出手。” “在下耐性有限。” “不会多等的,马上就会明白。” 二人交谈未毕,场中传来夏若云的声音。 “你们都不配,要么就找你们主子来。” 那几个黑衣人中,站在最中间的一个大个子,沉着嗓子道:“老兄,别伤了双方的感情!” 夏若云哈哈大笑道:“这里不是嵩阳!郭坤。” “我郭坤到哪儿都是这个样子。” “很好,姓夏的天生也是这副德性。” “你真的不愿合作?” “区区已经表明过了!” 暴喝声中,郭坤一掌向夏若云迎胸劈去,“砰!’’的一声巨响中,夏若云上身微微晃了晃。 郭坤却向后退了半步。 郭坤吃了闷亏,双眼通红,使了一个眼色,呛呛声中,所有在场的黑衣人都拔出了身上佩剑。 “姓夏的,大爷说不得只有用强了。” “你试试看!” 何小宛看到这里,脱口道:“好一个‘水上飘’!” 董卓英笑了笑,没表示意见。 黑衣人中,暴出了一声怒吼,二条人影越众而出,两支长剑,挟着惊人气势,罩向夏若云头顶。 震耳雷鸣挟惨号俱起,二名剑手飞栽而回,眼看是活不成了。 厉喝声中,其余的人齐准备一扑向中央。 蓦地,一声断喝,震动了全场。 “住手!” 黑衣人迅快的退到一边,一个秃头的短小老头,缓缓地自外向场中走来。 何小宛娇笑道:“正主儿现身了!” 董卓英以前没见过玉哪咤,想不到此人身材不高,貌相平庸,竟何以会被冠上了玉哪咤的雅号。 何小宛道:“阁下的疑问,等一下就有结果。” 场中两人,分别打量了对方一眼,夏若云抱拳一礼道:“闻名天下的玉哪咤,在下有幸一见,真是光荣之至。” “尊驾好霸道的剑法!” “不敢,在下被迫出手,事出无奈。” “死者学艺不精,怪不得人,夏兄没有什么好抱歉的。” “在下并没有说出抱歉两个字。” “尊驾的口才也不坏。” “贵我双方,向来风牛马相反,郭大堡主为何如此相逼?” “实不相瞒,此事如得夏兄协助,将来的富贵……” “住口,区区一向视富贵如浮云,大堡主不必再说了!” “好,本堡主就领教尊驾的高明。” “堡主的风雷掌,还唬不倒区区在下。” 玉哪咤退后一步,身子微矮,大喝一声,风雷掌挟雷霆万钧之势,暴卷而出。 夏若云双掌平推,正面相迎。 惊天动地的暴震声中,砂飞石舞。 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居然是势均力敌,半斤八两,谁也没有占了便宜。 玉哪咤心头一凛,再次扬掌。 “哈哈……” 一阵撕空裂云的狂笑,破空传来,笑声愈来愈刚,有如连绵不断的旱天焦雷,笑声不衰,又如滔舀巨浪。 何小宛急急拉着董卓英衣袖,娇声说道:“你瞧!又来了一个大魔头!” 场中两人,暂时都止住了攻势。 一刹时,笑声悠然停歇,一个须眉全白却穿着一身红袍的老人飘入到场中。 董卓英看了他一眼,剑眉一轩,道:“好家伙,果真是言老怪来了!”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没什么奇怪的。”何小宛冷冷的接道。 “这两人不在柳家庄现身,却跑到这儿宋,是为了什么?”董卓英仍然未完全进入情况中。 “告诉你,夏若云身上有宝。” “你怎么知道?” “本来我不知道,是玉哪咤的属下谈话时,被我偷听到的。” “所以你就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不错,不然我怎么能碰上你?” 董卓英苦笑一下,立即把话题扯开道:“老夏身上的宝由何而来?” “祖传之宝。” “在下怎么没听古风提过?” “也许古风不愿提起。” “你的消息倒很灵通。” ‘‘那是当然!’’何小宛娇笑如花,娇躯不由靠了过去,一阵芳香,扑鼻传来。 董卓英敬而远之,身体挪开,正襟危坐,面色一整,道:“老夏的事就是在下的事,现在该是区区现身的时候了。” 说着,冷哼一声,人已冲天而起,黄山流云身法,宛似一片浮云,轻灵不带火气,飘身到了夏若云的身侧。 夏若云高兴得欢呼一声:“是你!” 言老怪和玉哪咤以眼色打了一个招呼,老脸带笑不笑地看着后来的人。 “哈!是名震江湖的董少侠也赶了来,老夫真不虚此行了。” 言老怪大言不惭。 “区区也至感荣幸。”董卓英抱一抱拳。 “听说董少侠在柳家庄很得意,是吗?”言老怪冷冷地板着面孔。 玉哪咤鼓着一双鱼眼,接着也道:“柳铮的玉牌金鼎已是董少侠的囊中物了!” “可惜两位爽约未去,白白失去了机会。” “哈!哈!老夫一向以仁义自居。”言老怪一边说,一边摸了摸白胡子。 “那两位此行.....” “老夫此行是专程向夏兄借一样东西的。” “请问借什么东西?” “这一点是夏兄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是吗?如果跟区区有关系呢?” “阁下是存心找茬?”言老怪白胡子一翘,如果面对着的不是董卓英的话,他早已下杀手了。 “不敢当!咱们彼此彼此!”董卓英暗中提起五成功力。 俐、宛在树上暗暗担心,她知道言老怪杀人不着痕迹,比玉哪咤暴躁得多。 言老怪窒了片刻,厉声道:“阁下到底有何见教?” 董卓英哈哈一笑道:“谈不上见教,不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在下劝二位最好收敛贪念,省省精神!” “你这是什么意思?”玉哪咤暴喝一声,随意一挥手,尺粗的树干,应声而断。 夏若云打破沉默,凝重地开了口道:“姓郭的,别耍威风了,你那两下子,值不了什么钱的。” 董卓英眸中棱芒暴射,声色俱厉地指着他二人道:“要你们放手,别再打夏兄的歪主意了!” “否则的话呢?”言老怪漫不在乎。 “手底下见真章。” “胜负如何说法?” “败的一方干脆走路。” “胜的一方呢?” “取走他所想要的东西。” “哈哈哈!此一时非彼一时,老夫恕不同意!”言老怪纵声大笑。 “你要变卦?” “不是变卦,是增加赌注。” “你有这份信心?” “信心是由兴趣而来。” “这么说,在下手中这把石剑,也是赌注了。” “不错,老夫正有此心!” 玉哪咤目注树荫中藏身的何小宛,喝声道:“那个女娃儿给老夫出来!” 姜是老的辣,这老魔头早已看穿,只是装佯罢了。 何小宛纤腰一扭,如玉燕穿林而出。 芙蓉仙子何小宛言辞犀利,粉腮一寒,冷冷地说道:“难道两位也把姑娘我列为赌注了?” “老夫不否认。”玉哪咤咧开了大嘴。 这老家伙人老心不老,年过半百,仍性好女色,喜欢花不溜丢的小姑娘。 言老怪不表赞同,他一生不近女色。此点是他俩唯一的区别。 “怎么钻出一个女人来?你是干什么的?”言老怪此时不希望扯上女人的关系。 “怎么?女人有什么不对?” “老夫一向对女人没好感。” “这倒是很玄。” “小丫头,明哲保身,你趁早快快离开。” “用不着,本姑娘既来之,则安之,何况还有一个人不答应。” “谁?” 董卓英哈哈一笑道:“就是区区在下。” “她是你的女朋友?” “这个你管不着。” “看来,我们这一架是打定了!” 玉哪咤回顾了言老怪一眼,笑道:“老言,穷蘑菇什么?咱们开始干了!” 言老怪居然老脸一寒,不高兴的道:‘‘别说咱们两个字,老夫并不一定和你合作。” “老言,你怎么反悔了?” “扯上女人,老夫就得重新考虑。” 玉哪咤有点老羞成怒,反唇相讥道:“老言,别太自鸣清高了,人家不一定会领你的情。” “那不关老夫的事。” 董卓英至此,已大致了解,面前两个魔头是临时仓促合作,,共同对付夏若云,言老怪为人尚有可取,那个玉哪咤可不得轻易放过他。 就在此刻。 夏若云已忍无可忍,跨前一大步,喝道:“两位看上了在下,来吧!哪一位先来送死?” “当然是郭家堡的人先算帐!”玉哪咤一声怒吼,径奔夏若云的身前。 “姓夏的早已看不惯你这衣冠禽兽。” “你敢骂老夫?” 二人一边说,一边已动上了手。 惊人的劲浪击撞之声,震耳而至,两人各自施展出全部功力,声势之骇人,林折草堰。 何小宛轻轻的走到董卓英身侧,目注场中道:“卓英,咱们胜算如何?” 董卓英看见她上前,反而退后一步,淡淡地说道:“你放心,这笔帐只怕越欠越多,他们永远算不清。” 何小宛本想靠紧董卓英,亲蜜的交谈几句,气气言老怪刚才目中无人。 想不到董卓英铁石心肠,让开了两步,不由神情一呆。 这时,言老怪白眉一轩,宽大红袍恍如巨鸢两翼,跃至场中另一侧,叫道:“董卓英,老夫闲得发慌,咱俩也该作个了断。” “区区乐意奉陪!”董卓英如影随形,立刻跟了过去,两人面对面的站好,一个是成名多年的老魔头,一个是如日中天的后起之秀,各人心里有数,这一架有得打的。 两人鹤行虎步,由右至左,各自绕行七步,凝目聚神,注视对方。 言老怪一步一个坑,坑洞一律是三寸深。 董卓英却如行云流水,步履轻灵,连一株小草都没踩断。 双方右掌互扬,齐喝一声道:“接招!” 言老怪掌心中,顿发出一道红焰似的狂飙,接着霹雳雷鸣之声,朝董卓英罩身卷了过去。 势道之强,令人咋舌。 董卓英单掌疾推,硬接硬迎。 妙的是他的掌风发于无形,带着一股无声劲荡之力。 轰雷巨震,二人上身略向后倾。 “要得,老夫碰上了一个好手!”言老怪收掌转身,发出一阵大笑。 “不要笑,再来一掌!” 董卓英心里暗惊,对方果然名不虚传,可能要比玉哪咤强多了。 “奶奶的,不见真章,老夫绝不离开。”言老怪红袍倏地膨胀如满风的帆。 接着,又是轰雷似的巨响,二人又交换了一掌。 这第二掌,比刚才的劲道更大,劲气弥漫了二丈方圆,董卓英身形一个踉跄,言老怪后退了一大步。 站在一边的黑衣人,趁他身体踉跄之际,左手二人乘机猛然发掌,疾击他的背后,董卓英一晃身,避了开去。 想不到郭坤早已等候着这个机会,怒吼声中,率领右方二人,不约而同的齐齐发掌袭击董卓英。 这时,左右两侧背后,掀起排山巨浪,交错袭到。 场中空气,一时间被扭得激荡翻腾。 董卓英杀机大炽,猛提真气。 这些黑衣人不敢正面抢攻,专从背后偷袭,十足的江湖败类,要对付这种败类,只有以杀止杀。 “哇!哇!” 左方两名黑衣人先栽了下去。 交错的劲气,顿时失去了作用,原先的涡流,也消失了大半威力。 “慢点!”言老怪飞身过来抢人。 但时间已晚,郭坤首先被董卓英震飞到一丈开外,口吐鲜血而亡,另两人则仆倒地上,双眼翻白,气血上涌,手足不停的颤抖。 “好残酷的手法!”言老怪怒吼如雷。 “背后偷袭,不值得同情!”董卓英不屑地扫了那些黑衣人一眼。 夏若云和玉哪咤二人,也战到了尾声,双方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一招一式,沉滞地只攻不守。 强弩之末,明眼人一看,再也拖不了多久。 转眼工夫之后,只见玉哪咤面色凄厉,步履艰难地退到一株大榕树的树干下。 夏若云栗人的目芒,毫不留情的一步步向他进逼,看情形,他似要发出最后的致命攻击了。 何小宛嫣然一笑,弹身到了树边,娇声道:“慢着!请听我说一句话!” 夏若云怔了一怔,道:“姑娘有何话说?” 言老怪碍着董卓英阻在中间,无法超越过去帮忙,黯然叹了口气。 何小宛的点水双睛,风情万种的瞟了董卓英一眼道:“卓英,你不反对吧?” “只要有理,在下自然不反对!” “郭大堡主是否也表示赞同?”何小宛转而问玉哪咤。 “姑娘先说说看!” “大家都同意,这事情就好办。”何小宛居然当起调解人来。 说着,她举起右手,伸出大拇指道:“第一、嵩阳郭家堡师出无名,,强借避水珠,现在郭家来人伤亡甚重……” “避水珠!”董卓英惊讶不已,他一直没想到水上飘身上宝物,竟是与水有关。 “祖传之物,兄弟一向保密,不喜多言。”夏若云浅浅向董卓英解释。 “两位有话等下再说,现在请听我的!”何小宛俏眼一瞪。接下来又续道:“冲着双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事到此为止。” 然后她又伸出食指道:“第二点,言老怪不喜欢女人,不尊重女人,姑娘我偏偏就使出一点女人的能力,化干戈为玉帛,要他知道女人的厉害。” 言老怪耸耸肩,苦笑一下,没有吭声。 “第三点嘛!三个月以后,凡属今天在场的人,都到嵩阳郭家堡,再作最后的摊牌。” 玉哪咤首先表示同意,举一举右手,连场面话都懒得交代,转身就走。 言老怪不失武林宗师身份,抱一抱拳道:“咱也不多说,一言为定,后会有期!” 言罢,飘身上丁树梢,跟着也走了。 这两个老魔一走,林子里顿时传出细微的脚步声,渐渐归于沉寂。 何小宛向四周指了指,道:“告诉两位,郭家堡埋伏的人,现在全走光了!” “你知道他们有埋伏,为什么不早讲?”董卓英大不以为然。 “积一点阴德,不是蛮好的。” “给谁积阴德?” “给你呀!” “在下不是嗜杀之人。” “不谈这个,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何小宛当着夏若云的面,拉着董卓英的手,转身就要走。 董卓英一时面红耳赤。 夏若云笑道:“两位真的要立刻就走?” 何小宛正色道:“夏兄,前面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恕不多留,有话留待下次见面时候再谈吧!” 董卓英本想和夏若云谈谈彼此近况,但他知道何小宛行事颇有分寸,她说有事,必定真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点点头,也就同意了,说道:“若云,前途多保重。” 夏若云看着二人朝林中更深之处疾奔而去,苦笑了一下,径自走了。 此时,夜幕尚未低垂,林中的景色却先呈现出一片模糊。 叶落满地,湿气似乎越来越重。 董卓英随着在后,一面疾奔,心中想起先前见过那个吹笛的。 小女孩,问道:“那个小家伙不要了?” “谁?”何小宛尚未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吹笛的小女孩。” “啊!她早已走了!” “她走了,是你叫她在那儿吹笛的?” “你不要看她小,她可比你精明得多。” “她去了哪儿?” “她自然是回到她师父那里去了。” “她吹得真不错,这么小小年纪!’’董卓英对她的印象很深。 “快走,事情可能是起了变化。” 何小宛纤足一点,娇躯如满弦之箭,疾如流星,领头泻去。 董卓英不再说话,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奔了约莫一个时辰,林中树木渐渐稀少,但地面潮湿更重,好像是接近到一个湖边。 果然,林的尽头是一个小湖,湖水平静如镜,深绿的湖水,看来好美。 这么好的地方,应该是隐士修身养性之所,仁者乐水,智者乐山,此地有水有山,难道怪事发生在这里?何小宛只是赶急奔路,看来她心里急得发慌。 转过一个水坳,眼前突然出现一座破败颓倒的庙宇,庙内隐隐透出一丝灯光,这证明破庙有人居住。 何小宛怔了一怔,停了片刻,像是思考一件事,突然大叫道:“不好,快到里面看看去!” 董卓英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弹身离地,飞跃过去。 庙门半掩,油漆早已剥落。 庙门上几个古篆字,仍然看得出是“天玄观’’三个大字。 穿过木门,是一座前殿,阒无人声。 董卓英也没注意是什么菩萨,身子余势不衰,又进入到后殿。 后殿比前殿大一倍,菩萨也好像多一倍。 他略一犹豫,弹身穿过后殿,来到了’后殿边的厢房。 这一排厢房并排在一条走道上,门窗相对,但也是颓倾破败。 走道上,赫然是两具尸体横陈,头上的黑发发髻已然散了开来,而且显出极端的恐怖之相。 不问可知,这两名玄真道士是生前被人以重手法,震碎心脏而死。 董卓英头皮一麻,浑身鸡皮疙瘩突起,他自问这样惨死形状,不甚多见,可见杀人者是个残酷的高手。 各厢房门内也躺有一具尸体,死状完全和走道上的一样。 就在这时,何小宛从后赶到,突听她“哎呀”大叫一声:“糟了,果真是来迟一步,怎么办?” “到底怎么回事?” “天玄观的道士一个都没有留活刚”何小宛说着连退数步。 “天玄观?” “是的,你没听过不成?” “芙蓉仙子”何小宛对董卓英一向是百依百顺,温柔委婉,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子对董卓英说话。 董卓英怔了怔,道:“何姑娘,在下不知道才会问你。” “哼!孤陋寡闻。” 董卓英淡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何小宛发觉对自己心上人语气僵硬,芳心一惊,连忙掩口,赔罪道:“卓英,我因情急失言,现在我们回到前殿,我再慢慢告诉你!” “这些尸体……” “明天只要通知附近的人家,自然会有人出面处理。” “走!” 两人一先一后,又回到前殿。 前殿的灯光,仍然幽暗不明。 何小宛到了前殿,叹了口气道:“全是我的一念之私,天玄道长和他的徒弟,都被洮南鬼母紫观音所杀。” “紫观音,啊!她不去柳家庄参加大会,却跑到这观中来杀人。” “这鬼母,我何小宛誓不饶她。” “何姑娘,你何以知道是紫观音下的毒手?” “当然知道,他们两人是世仇,宿怨永远化不开。” “光凭这一点还不够定她的罪?” “你刚才没有注意,死者的后脑壳下有飞花针?鬼母的飞花针,神出鬼没,在劫难逃。” 董卓英记起了恩师以前曾告诉他,二十年前,江湖上曾流行过的四句话宁逢阎王,不见鬼母面;九生九死,难渡紫竹林。 “这鬼母……”何小宛恨得银牙差点咬碎,莲足在地上跺着。 蓦地一阵杂步声由远而近传过,一顶彩轿由四名花衣老太婆扛看。 轿后,随着八名花衣少女。 彩轿放落,四名花衣轿夫垂手分立两侧。 董卓英冷冷瞧了彩轿一眼,何小宛恨恨地道:“紫观音去而复返?” 突然趋于沉寂,既无动静,又无声音。 久久。 轿中传出娇柔的女人声音,道:“天玄道长师徒全都死了?” 声音虽出口如黄莺,却不带丝毫感情。 董卓英自离开柳家庄,进入到这丛林后,怪事连连发生,一波接一波。似乎是冲着他而来,又似乎是偶然的邂逅。 江湖鬼蜮,尔虞我诈。 他又想起了恩师临别的赠言:“欲求宁静,月白风清。” 可是,自己能够效法恩师逐迹黄山么?自己满门的血海深仇……轿中的声音又响起: “你是董卓英?” “不错。” “来历呢?” “江湖飘泊,四海为家。” “那个女娃儿呢?” “芙蓉仙子。” “你们和天玄师徒是什么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董卓英一腔怒火,渐渐升高。 “尸骨未寒,尊驾和何姑娘却出现在这儿?” “在下适逢其会。” “如何证明?” “凭在下的人格。” “凭你长恨生的人格,本观音姑且采信一次。” 这句话再也显明不过,芙蓉仙子的人格……“鬼母,姑娘早就想斗斗你!”何小宛已忍无可忍,扬掌就朝轿门劈去。 这一击,挟怒而发,力道威猛无比。 轿前花衣老太婆视而不见,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 轿后的花衣少女,却满脸的不屑之色。 轿帘微微飘动了一下,有如一阵轻风吹过,万钧声霆的一击,力道骇人,却似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小宛傻了眼。 董卓英也暗暗心惊。 闻言天下的“鬼母紫观音”,果是功力超群。 轿中人再次开口了。 “何小宛,你要不要再试一试?” “试就试,本姑娘怕你不成,老虔婆!” 话声中,扬臂上步,准备再度出击。 “找死么?” 轿中人冷冷一哼,一道罡风,飘然卷出。 “波!”的一声,平空起了一个旱雷。 何小宛踉跄的退了两大步。 这是她出道以来,第一次失利。 轿中人第三次开口道:“何小宛,你还是乖一点好。” 何小宛银牙暗咬,力图振作。 只见她轿躯一个闪挪,突向侧方横弹了八尺,双目含嗔,准备再度出手。 董卓英倏地说道:“何姑娘,让在下试试!” 话声甫出,立竿见影。 何小宛的身形,突地刹住不动。 “长恨生,你要试?听说你也恨尽天下人?”轿中人话声中含着讥讽的口吻。 “天下苍生,在下用不着都恨。” “那你的长恨何在?” 董卓英面孔一整,正正经经的答道:“你真要听在下的长恨之道?”,“老身洗耳恭听。” 轿帘微飘,一点黑星直飞向何小宛的怀中,何小宛忙接住一看,原来是一颗黑色的药丸。 “服下灵药,再决胜负。”轿中人又换了另一种语调说。 董卓英懒得再去答理,也落得轻松,冷冷的说道:“在下的长恨,是一种有情的长恨,并非无情的长恨!” “愿闻其详。” “天下人有善有恶,有真有假,善恶易分,真假难明。” “你的意思是说,善有真假之分?” “对。” “你倒说说看!” “披狼皮吃人,人能避之,披人皮吃人,人不知避。” “好一个有情的长恨,你对老身的评断如何?” “抱歉之至,在下说不出口。” “你不愿说?” “不是不愿,是还没有想到适当的词句。” “要等多久?” “也许很快,也许很久……” “哈哈哈……”轿中人的笑声又脆又润,像是满园百花齐放。 “把他拿下!” 轿中人突然翻了脸。 轿前的两名花衣老太婆仗剑弹身而出。 然而,一声凄厉的长号,破空而起。 董卓英陡地冲上半空,身形一旋,劲风如泰山压顶盖落。花衣老太婆不是敌手,直挺挺的栽倒地上,手上的长剑只使出了一半。 “在下照单全收了!” “姓董的,你吃了天雷豹子胆?” 话声中,鬼母已破轿而出。 董卓英向她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对面站着一个老妇人,满头紫色头发,砰松如乱草,堆在头上,披在肩上。 左边眉毛细如柳叶,右边眉毛却半根没有,眼睛长得一大一小的,眼珠子亦泛着紫色之光。 一袭宽大的紫色罩袍,包裹着一个女人的臃肿躯体。 怪不得她长年坐轿,不敢以面目示人。 “凭阁下这副尊容,区区就知道是假货。” “何小宛,你和这小子一同上。”鬼母的紫袍陡然涨起。 “用不着!”董卓英当中一站。 他是存心要和洮南鬼母紫观音一拚的,天玄道长的死他不能不管,何小宛的受辱,更使他火冒三丈。 “拿老身的紫竹杖来!”鬼母紫观音的成名兵刃是一支粗逾儿臂的竹杖,硬如钢铁所铸。 “好极了!这将是你最后的使杖机会!”董卓英倒不怕紫观音的紫竹杖,但却不能不防对方的飞花针。 “好小子,这也是你最后一次开口。” “来吧!” 董卓英霍地拔出了石纹神剑,最近以来,非到万不得已时,他是不愿动此神兵,今天的对手不同,他只好用上了。 只在这瞬息之间,神剑的墨色光华,受他内力灌注,顿时光华大盛。 紫观音很识货,竹杖改横为叩,直叩对方的玄机大穴。 董卓英电划而出,以攻应攻。 双方这种玄奇诡辣的招势,真是前所未见,花衣老太婆和花衣少女,远远的退到了三丈以外的地区。 董卓英身形一欺,如影附形,招招攻敌。 鬼母大喝一声,使出了九九八十一招的玄阴紫竹杖法。 这套招势,每招套有三个小节,回环有如海底的暗涡激荡澎湃,二人以攻应攻,以快打快,缠斗不休。 就在第九招上,紫竹杖倏然一收,改攻为守,鬼母发出了飞花针。 飞花针杀人无形,一被击中,针头裂为两截,循着血管爬行,穿心透肺。 何小宛闭目趺坐,没有防到这诡异的暗器也有她一份。 董卓英因早有防备,见状猛然大喝出声,玄功透掌而出,硬把鬼母的飞花针逼向一株大树去。 “姓董的小子,下次再见!”鬼母不愿恋战,抽身而退,紫袍一晃,人已电射逝去。 鬼母一走,其余的人紧跟着也走得干干净净的。 半个时辰后,何小宛运完功,站起身,恨恨地又骂鬼母:“好厉害的老虔婆!” “好过一点了吧?” “谢谢,好多了,你救了我一命!” “姑娘也救过在下的命,咱们两相抵消!” “是吗?你我的命已经连结在一起了!”何小宛又伤心,又高兴的看了董卓英一眼。 ------------ 第十六章 小道。 苍凉无比! 夕阳已落西山! 小道不宽,从乱石中左旋右转,弯曲前进。 董卓英一直没开口说话,只是长啸一声,引颈高诵了两句诗“人生长恨水常东;世事循环一梦中。” 诗声激昂,大地同起共鸣。 何小宛知道董卓英又想起了他的身世了,不敢多言。 二人沉默丁好一阵子,还是何小宛先开口,她温柔的轻轻说道:“卓英,你去找那小女孩的师父去吧!她在那座山顶上。” “为什么我要去找她?” “你去了就知道。” “你不能告诉我吗?” “还是让她告诉你的好。” “那郭家堡之约?” “不碍事,你先去一趟,再谈其他。” “在下不懂你的用意!” “人生的经历,不是闯出来的吗?” 这话说得有理,董卓英没表示什么。 接着,何小宛又补充道:“你去吧!我另外还有事。”她没有再多作解释,一扭身,转身朝回头方向走去。 董卓英明白,她走回头路,是要去处理天玄观的事。 他想,何小宛和天玄道长一定有不同的感情存在。 心念一动,决心到那座山头去看看再说。 奔了一程,董卓英突然感到肚子有点饿,腹如雷鸣,这才想到自己半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 放眼四望,尽眼处杳无人烟。 沿途只有潺潺流水陪伴着他。 无奈之下,先弄了些溪水充饥。 蓦地,就在他低头喝水的一刹那。 一条纤纤人影,疾掠而至,翩然落在身前。 董卓英目光一扫,见来人正是那吹笛子的小女孩,心中一动,暗想,这小家伙来得正是时候。 那小女孩鼓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双手叉腰,眉宇间一脸野气,白玉般的笛子,仍悬在她的腰际。 小女孩上下打量了董卓英一阵,露齿一笑,脆生生的道:“喂!水喝饱了没有?好不好喝?” 董卓英慢吞吞地直起腰,眯着眼睛道:“又是你,小姑娘!” “遇着我有什么不好?” “遇着你也没什么好呀?” “哼!”小女孩摸了摸腰隙的白玉笛,噘着嘴道:“不是何姐姐求我,我才不来这个鬼地方呢?” “你说这儿是鬼地方?” “死了那么多道士,又来了一个大鬼母,人少鬼多,阴气森森。” “你知道我是谁了?” “当然知道。” “你说说看,我是谁?” “长恨生,人生常恨水常东。”小女孩咧开嘴巴,笑得好得意。 董卓英一路上所碰到的都是些鬼鬼怪怪的江湖人物,对面前这个纯真的小女孩,刹时也恢复了童稚之心。 “你懂得不少,怪不得何姐姐夸奖你。” “何姐姐夸我什么?” “你猜猜看!” “你说嘛!” “我不想说。” 小女孩灵活的黑眼珠,在眼眶里打了两个转,然后笑笑道:“我猜到了。” 董卓英也笑道:“什么?” 小女孩道:“我也不想说。” 董卓英童心大炽,故意气她,冷冷道:“猜到了不说,还不是等于猜不到!” “我不怕你用激将法,不说就是不说!” “你说了,我也懒得去听。” “你想听也听不到!”小女孩针锋相对,真是厉害。 董卓英心内暗暗折服,嘴上却不轻易示弱的道:“在下一生不信邪,一个黄毛丫头哪是我的敌手?” “是不是敌手,最好是以聪明才智来衡量,年龄大有个屁用。” 此话一出,董卓英又吃了瘪。 小女孩指指北方道:“长恨生,你要去那边?” “你怎么知道?” “何姐姐同时要你去找一个人,是吗?” “难道你也认识那个人?” “当然。” “她是个什么人?” “是一个女人。” “女人?” 董卓英到处情丝围绕,情孽纠缠,只要昕到了女人这两个字,便不由自主的会心生畏惧。 “长恨生,你怕了?”小女孩羞羞脸,开起他的玩笑来。 “在下不怕世上任何东西。” “可是,你就是怕女人。” “谁说的?”董卓英当然不能承认。 “何姐姐说的。” “何小宛那个混球……”董卓英不由脱口骂出。 “骂得好,有勇气!”小女孩眨眨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何姐姐那么爱你,你还骂她?你们男人没有好东西!” 董卓英至此完全输了。 口舌之争,他实在不是这个小女孩的对手,缓了缓,他转变了话题,道:“在下身有急事,再见!” 挥一挥手,董卓英起步就待离开。 “慢一点!” “干什么?” “等一等我呀!”小女孩也要动身。 “小丫头,你也要去?”。“咱仃)同路。” 董卓英心中的惊异,简直无法形容,这小女孩出现得突兀,说的话更是刁钻,自己的行动处处她都知道,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小女孩抛了一个媚眼,笑道:“你不相信我?” “在下哪能不信!” 小女孩向前逼近了两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调皮地瞧着董卓英的面孔,自语地道: “你怕我,?” 董卓英一时语塞,感到啼笑皆非。 倏地,他仰天发出狂笑,声浪如三峡水流,沛然而下,直震得树叶飘飘掉落,许久不歇。 小女孩受不了他这深奥的玄功气劲,双手掩着小耳朵叫道:“好啦!我说错了话,你别再笑了!” “小姑娘,在下是喜欢你。” “真的吗?” “当然了!” “我是何姐姐的好朋友,将来也是你的朋友。”少女娇滴滴的毛遂自荐。 董卓英很感兴趣的问道:“你现在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我姓董。” 董卓英大感好笑,道:“你又跟我开玩笑?” “谁同你开玩笑,怎么我不能姓董?我叫董爱萍。” “董爱萍,你今年几岁?” “对不起,这是女人最高的机密。”讲这话真是人小鬼大。 “那你的师父……” 董爱萍打断了他的话,拉起他的手道:“快走,再不回去,我要挨师父的骂了!” 两人一路无言,直向前奔去。 董卓英发现董爱萍的轻功也相当了得,只要略微缓了一下步子,她就马上跟了上来走个并肩。 约莫奔了一顿饭的时分。 沿途都是荒草满目,附近见不到炊烟。 董爱萍又朝南指了指道:“你看,我师父就住在那山上。” 那是一座高耸云表的山峰,山头白云缭绕,山腰下长满了一片艾艾苍苍的枣子树。 此时,正是枣子成熟,红遍山坡的季节,远望密密麻麻的红点,都是一颗颗鳞艳欲滴的红枣子。 董卓英以前随恩师住在黄山。 黄山的松树天下驰名,但枣树不多,虽然也有几株枣树点缀一下,但哪有这片枣树的壮观。 董卓英一面奔驰,一面和董爱萍道:“这座山真好,枣子吃不完。” “你喜欢吃枣子?”董爱萍笑嘻嘻的反问他。 “是的。” 董爱萍忽然面色一黯道:“可惜你吃不到。” “为什么?” “我师父规定的,谁都不能吃那树上的枣子,连我也不例外。” “那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因为我师父说,这片枣林是山神的财产,任何人都无权享用。” “如果有人吃了呢?”董卓英开始对她师父的为人感到怀疑。 “以前有人偷吃,我师父就割掉他的舌头,经过那次以后,就没有人敢再偷吃树上的枣子了。” “岂有此理!”董卓英勃然大怒,接道:“你师父是这样的人,真令人难以想象!” 董爱萍满怀委屈的道:“我师父什么都好,就这一点不讲理。” “走!” “上哪儿?” “带我去见见你那个不通情理的师父!” 这一路行程极快,有如星驰丸泻,二人也没再说话。 由山脚下到枣林,有如进入到梦中的森林世界,景象非常奇观,令人叹为观止。 每一株树采等距离种植,二丈一株,不多不少,横看成列,直看也是成列,这种有计划的栽植,想当年定煞费苦心了。 正当董卓英全神在欣赏枣林时,身旁的董爱萍却一溜烟不见了。 董卓英但觉眼前一花,娇小玲珑的小女孩,如幽灵般的从视线中突然消失,不由心头剧震,为之一愣。 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以董卓英的功力,三尺外落叶坠地也瞒不过他,何况还是个半大不小的人。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一个人无端消失,如说是梦幻,但一路上活生生的真实接触,空气中还留一缕淡淡的幽香。 绝对是千真万确,哪会是幻觉?然而,她去了哪里?她是怎么溜走的?自己怎么会一无所觉?董卓英环望四周,空山寂寂,林中仍一片寂静无声。 他愣在当场,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摇摇头,他自承疏忽,山林之美,夺去了自己的注意力,竟让那个顽皮的小女孩,化清风而逝,又开自己一次玩笑。’董卓英的目光,不期然的瞟向山顶上,山巅的最高处,仍是云雾缭绕,好奇之心愈来愈浓了。 顿时,他已把饥饿抛诸脑后,一心一意想去见见那山头的主人。 那山岸像是笔直的毛笔,直上云表,白云悠悠,蕴藏着无限的神秘。 他本来想要摘几粒红枣子尝尝,一想到那鬼精灵小女娃说的话,再也提不起这份兴趣来了。 他洒脱的向枣林挥挥手,弹身上峰。 一口气,他登上了一半以上的山路。 至此已距峰顶不远,景物历历在目。 然而,迎面的是天梯式的石阶,一级一级的重叠,不知到底有多少级,石阶上长满了苍苔绿藓。 如此幽绝的仙境,想见凡人甚少来攀登。 突地他目光看到石阶的尽头,人影一晃,衣着正是董爱萍的模样。 他猜到董爱萍故意和他捉迷藏。 于是,他一鼓作气,以超绝的轻功“梯云纵”直奔峰顶。 天梯石阶的两侧,各隔五十步,摆着石狮石虎,还有巨大的石象,只有走兽,而没有飞禽。 片刻功夫之后。 董卓英一路升登,已升到距峰顶不及十丈之处,仰首上望,只见一座石牌坊,矗立在天梯的尽头。 石牌坊上的横额,刻着四个古体篆字“枣林天都”。 他停了停身形,正考虑是否直闯进去,还是报名求见?就在此时,峰顶上突传出嘹亮的呼声人间有长恨,天都极乐人,长恨生董卓英何在?董卓英微感一怔,略一犹豫,提气弹身,一个起落,到了石牌之下。 顺着牌坊看过去,牌坊内怪石峥嵘,这里不再是石狮石虎,一律是高矮不等的石人。 巧妙的是这批石人,包含了黑白两道的角色,有少林的僧人,有武当的老道,有貌相凶恶的黑道头头,也有道貌岸然的卫道之士。 董卓英来不及个别端详,再向里看去。 最后面却是一座五层高的石头宝塔,全塔用黑色大理石砌.成,庄严肃穆之至。 宝塔大门已开,空洞洞的看不出有任何动静,塔顶四周,挂着的却是古色古香的大小风铃,随风摇晃,奏出抑扬高低的音乐。 蓦地从大门里飘出一个娇小的人影,一脸刁钻,满腹顽皮,来人正是专和董卓英逗乐子的董爱萍。 “董大侠,你终于来了!”董爱萍做了一个鬼脸。 “在下一介平民,不是什么大侠!” “大侠小侠,不是自己就可以决定得了的,阁下何必操这个心呢?请吧!”董爱萍举手,向里一指。 “是你师父请?还是你请?” “我师父正在参禅,是我先请你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没有满足好奇心,董卓英是不会中途退出。 进入宝塔内,内部陈设高雅无比,全是大理石的质料,有淡绿、赭红、墨青、纯白等五六种颜色。 这么多大理石,不知是用什么法子搜集到此?“请上坐!”董爱萍引导他走到一组高背墨青大理石太师椅前。 “茶来。”董爱萍举手一招,即有一个老仆托着一杯香茗送到。 老仆人白发苍苍,弯腰弓背,但行家一看,就知身手不弱。 董卓英口里不说破,心里有数。 “献上点心!”董爱萍又一招手。 这次是一个老太婆,端着茶盘,盘内四色素食,做得精致无比。 老太婆灰白头发,年逾半百,行动迟钝的缓缓步出,眼风一瞟,老太婆打量了董卓英一眼。 董卓英心中暗惊,这老太婆的功力,恐犹在那老仆之上了。 “水果招待贵宾。”董爱萍又向内一招手。 刹那间,出来了一个七八岁的童子,竹篮中摆满了水果,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红枣,颗粒又红又大,引人垂涎欲滴。 水果送来后,小童退出。 董爱萍坐在他的对面,笑道:“董少侠,现在可以吃红枣了!” 董卓英老实不客气地拿起了一颗红枣,品尝起来,觉得甜美滋润,芳香可口。 “好品种,在下第一次尝到!” “请尽量享用,我进去看看家师!” “请便!” 半盏茶时分不到,董爱萍又回到前面来。 “家师有请!” 董卓英随着董爱萍向屋后行去,却不料不是上塔顶,而是朝塔后一个深邃的石洞走了去。 石洞门呀然而开。 居中坐着一位麻衣鸠服的老婆婆,眼皮低垂,喃喃的像在念经。 董卓英头脑里灵光一现,此人虽没见过,但听人说过,麻衣鸠妇,那她不正是李九幽吗?以前同古风到岭南蓝羽峰去见“伏虎尊者”,他曾经提过李九幽的名字,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李九幽缓缓地睁开眼皮,仔细打量了董卓英两眼,问道:“尊驾来此,有何目的?” “在下来,谈不上目的,也无企图。” “那你是为何而来?” “先有何小宛介绍,后得董爱萍的指引。” “你早就知道老身了?” “以前是听说过,但不知您是住在这儿。” “是谁提起老身的名字?” “‘伏虎尊者’。” “是他?”李九幽的老脸突闪过一丝黯然之色:“七星峰顶绝云坪的故友,他仍是住在蓝羽峰吗?” “是的。” “你怎么知道?” “在下曾经去拜访过他一次。” “他还说了些什么?” “‘伏虎尊者’只说前辈住在南海紫薇洞天中。” “那是老身以前住的地方,现在换到这山头上来了!” “尤其是前辈离不开董姑娘。” 董爱萍娇痴的笑笑,依靠到她师父的身旁去。 “傻丫头,光会吹笛子,将来怎么办?” “师父,董大侠就是我吹笛子引来的。”董爱萍好得意。 “在下说过,我不是什么大侠,只是一介平民。”董卓英急急辩白。 “大侠也好,平民也好,只要端正无私,二者并无分别。” “前辈还记得柳庄主柳铮吗?” “老身知道他在沧州。” “在下刚不久在柳家庄参加‘煮酒论英雄’大会后离开的。” “柳铮的为人很正派。”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又道:“老身久和故友天各一方,听说屠明当了和尚。” “屠前辈已经去世了!” “啊!。在哪里去世的?” “在下和一个朋友赶到湘南,可惜迟了一步。” “唉!”李九幽凄然的叹息了一声,道:“巨盗屠明,外号屠夫,想不到……” 董卓英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前辈八友中,还有一个人,前辈还记得否……” “谁?” “司徒业。” “司徒业?”李九幽怔了一怔,像抛去了破皮球,不愿再拾回来似的,摇头道:“这人城府深,咱们八人中,以他最难揣摩。” “前辈和他是否有联系?” “啊!没有,老身不会和他联络的。” 董卓英嘴唇动了动,神色开始激动。 李九幽望着他道:“董大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在下想请老前辈帮个忙。” “帮什么忙?” “打听司徒业的下落。” “你找他干什么?”李九幽察言观色,已看出了端倪。 “在下和他有三江四海的深仇。” “啊!竟是这样!” “只要他活在这个世上一天,天涯海角,在下绝不放松。”董卓英没有说出原因,只强调他的感受。 “老身避居山洞中,人世间的恩怨,早已忘怀了!” 董爱萍及时插嘴道:“师父,你还留恋过去那一段八友之谊?” “为师早巳忘怀,你还提它何用?” “师父,是正义重要,还是友谊重要?” “当然正义为先。” “那么董大侠请师父帮忙,师父为什么拒绝?” “小萍,为师的心如止水,恩怨相连,永无宁日,不要再说了!” “不!徒儿要说,徒儿要说出内心的话。” 李九幽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苦笑道:“好吧!你尽管说,为师不怪你!” “师父真的不怪我?” “为师的几时跟你戏言过?” 董爱萍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师父,以前你是不是和司徒业前辈很要好呢?” 此言一出,李九幽面色一黯,董卓英更是心惊。 李九幽摇摇头,双眼望向青天,怅然的道:“小萍,你误会了,五十年前,我们八人在岭南七星岭绝云坪上,歃血为盟,共誓生死,他们七个男人,为师是唯一的女人,所以他们常绕在我身边转,谈不上跟谁最要好。” “师父,到底是司徒业追您,还是师父追他?” “司徒业比为师的大几岁,我们是兄妹之情。” 董爱萍嘴巴真厉害,刚才董卓英斗嘴斗不过她,她师父也不是她的敌手,话一逼就逼出来了。 董卓英暗暗心折,干脆让她一人去问。 “师父,司徒业为什么不结婚,师父也不结婚?” “咱们八人中结婚的不多,只有柳家庄柳铮一个人。” “那司徒业后来为什么变成坏人?” “为师的怎么知道?小萍,你不要穷扯了!” 董卓英原以为无意中找到了李九幽,或许可以知道一点司徒业的消息,现在梦想成空,只有另想办法了。 停了停,董爱萍安慰他道:“董大侠不必烦忧,司徒业将来难逃公道,不必急在一时的。” “董卓英,老身有个请求,不知你能否答应?” “可以,只要合乎情理,在下可以答应。” 李九幽注视着董卓英道:“有朝一日,你找到了司徒业,最好能让他先把话说完,再决胜负。” “在下答应。” “谢谢!” 董爱萍的话又出了口,一派娇痴的道:“董大侠,你要在这山头上多住几天,好等何姐姐来。” “何小宛并没说她要来呀?”董卓英微微一怔o“何姐姐一定会来,只要你肯等她。” “小丫头,你何以知道?” “何姐姐的心思,我完全了解。” 董卓英摇头笑道:“董爱萍,我答应你,三天后我再走。” 不要等三天。 第二天,何小宛就来了。 董爱萍又高兴,又骄傲,她没有说错,何姐姐果如她所料,芳踪翩翩莅临。 董卓英急于找寻司徒业的下落,他无暇在此山头上逗留,多留一天,就多浪费一天的时间。 何况,现在何小宛已经赶来了。 李九幽告诉他道:“老身知你心急如焚,但这事是急不来的。” “前辈明鉴,在下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老身还有话说,你能不能真正住满三天?” “前辈是否改变了主意,要协助在下?” “司徒业的下落,老身无能为力,在另一方面,老身倒是可以帮忙。” “请问是哪一方面?” “六合之术。” “在下不太了解。” “老身住在这山上,有一个神秘的黑森林……” “在下懂了,前辈是要在下……” “请听老身说完,天分六合,地分六角,时分六等,六六之数,可以涵盖世间的尸切事物。” 董卓英心中颇为不服,自古以来,相传八卦是一种极深奥的哲理,无论何事柯物,都能从八卦中窥其堂奥,得其精髓。 怎么现在又有六合之术?这六合当然也有它的依据,想到这里,欣然答道:“在下愿意试一试。” “好,既然想试,请跟老身来。” 说着,转过身,带董卓英向山背后的一处森林中奔去。 李九幽在前引路,一路上专拣最难走的路走,一跃三丈,身形如鸢飞兔窜。 董卓英的黄山流云身法,不疾不徐的紧跟在后。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不消片刻工夫,已到达那深林的边缘。 这片深林,黑黝黝的都是四五人合抱的大树,清一色全是樟树,为数之多,不下千余株,可说是障天蔽日。 “从现在开始,你已到达六合之区,请向里闯去。” “前辈是否也要进入丛林?” “老身疏懒已久,进去恐怕出不来了,董少侠请!” 董卓英如箭在弦,已无向后退缩的余地。 他倏地长啸一声,弹身闪入了森林。 这时,红日当空,艳阳高照,森林外是一片锦绣江山,森林里却是暗无天日,阳光全被遮天的树叶所隔阻了。 董卓英不敢疏忽,他静立半晌。 眼观鼻,鼻观心,心神合一,瞬间即进入忘我的境界。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他睁开了眼。 呈现在眼前的是天地的玄奥,宇宙的博大,简单的说来,这是一座用原始森林所作为的洞穴。 人类的力量,站在这洞穴中,显得太小了。 林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飞鸟,没有走兽,没有花也没有草。 落叶铺满了地面,厚厚的,高高的,一片片重叠,但叶叶如新,最底层的叶子,仿佛自树上落下不久。 这原始的神秘之林,第一个印象就没有人解释得出;董卓英童心顿起,引颈又是一声长啸,他想看看四周的反应?然而,想不到的事情就在长啸之后发生了。 茂茂密密的黑森林,居然把他的长啸声吸收了去,既无回响,也无余音,树上的叶子,一片也没飘落。 仍是先前死一般的寂静。 昂扬高亢的长啸声,顿时化为乌有。 董卓英心念之中,益发显得慎重。 他举步慢慢的向内走去。 落叶如茵,脚板踩在地面,像是踩着棉花,又柔又软。 落叶下,隐隐传上一股吸引力,一如磁铁的作用。 这是一个什么怪地方?这儿的土质,一定和别处的不同! 他突然想到了董爱萍,那鬼丫头躲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她已进入了黑森林内,在安排什么六合之术?他想笑,但没有笑出声来。 他知道,即使笑出声,董爱萍也听不到的。 董卓英心中暗想,如果不是自己已练成了夜视的功力,黄山的招牌恐怕就要在此处砸得粉碎了。 渐渐的,黑森林地下的吸引力,越来越大,林中的枝干,越来越粗。 参天的古木,世不多见。 但在这黑森林中,到处都是,毫不为奇。 董卓英首先求得了适应,他要继续探测到底,他知道,在他穿林而过,从黑森林那一边出来时,李九幽会在林外等着他。 也许还有何小宛和董爱萍。 忽然,林中的巨干变得错综复杂了起来,恍惚不是巨干挡道,而是有无数的巨枝由头顶上直接压下。 董卓英毫不为动,迈开行云流水的流云身法,由无数的错乱巨干中,穿越而过,丝毫不感到困难。 逐渐的,董卓英感觉到,他的这种穿越身法,已开始符合李九幽的说词,逢六进一,六六归原。 放眼看去,黑森林的奥秘,是越来越多了。 就在这时,董卓英已进入到一大片巨藤的世界,这些巨藤全是红色,黑森林中生长出红色的巨藤,粗逾儿臂,岂非怪事?更奇怪的是巨藤能自行扭动,上下的空间,到处飞舞,像有干百条巨蛇在盘绕,飞旋似的。 这一下可使董卓英感到为难了,他不能抽出神剑来砍断巨藤,如果这样做,将会遭到别人的耻笑。 身形突然一缩,侧身游步,董卓英采取了六进一退的法子,在满布空中的巨藤之下,足足前进了百丈的远近。 有几次差一点被巨藤拦腰缠住,总算化险为夷,平安通过。 他喘了一口气,下一步必有更厉害的,他准备接受挑战。 兵法上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晚,他睡在一株古树横枝上,度过安静的一晚。 第二天早晨。 沉静的空间,一直没有任何声响。 董卓英四下张望着,忽然,“嗤!”的一声响起,声细如蚊鸣,在他耳边响过,瞬间,一只大如掌心的巨蜂,通体发绿,扑面而来。 蜂尾上的螫针,不是绿色,却是黄色,长长的向面门疾刺。 董卓英不由吃了一惊,来不及以掌风迎击,本能的撮口吹出一股急劲,堪堪把那只巨大绿蜂挡住。 接下来又是六只绿蜂飞来,随后又是六只。 好一个六六之合。 董卓英拔出了神剑,默默地道:“李九幽,恕在下放肆了!” 那些绿蜂不知神剑的厉害,一波一波地抢攻。 转瞬之间,地上的蜂尸堆满了一地。 董卓英一剑横削,六只巨蜂应声落地。 随后而来的绿蜂,仍是一波接着一波,董卓英初时忙了个手忙脚乱,随后悟出了一剑出手,剑尖化成六朵梅花。 梅花六点,点点不空。 幸好这一阵攻势,很快就结束,绿色巨蜂也没再飞来。 倏地,没等董卓英回过神来,董爱萍却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他眼前。 董爱萍已换了一套新装,穿的是宫殿式的古装,头上发型有如宝塔,在她的身后跟着三位老苍奴,和三个老妇人。 又是六六之数。 此时,双方相距十丈之遥。 既然言语已是多余,说了对方也听不到,董爱萍做了一个手势,道:“这是最后一道关口,请吧!” 董卓英看她比手划脚,模样滑稽,甚觉好笑,也依样画葫芦做手势道:“你放心,在下绝不含糊,你们多多小心。” 一缕指风,直射了过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董爱萍年龄虽幼,却是那几个人的领袖。 董爱萍一声娇笑,笑容未敛,人已消失在参天的古树后。 那六位老家伙不约而同的,摇着各人手中持着的三叉戟,齐齐向董卓英袭来,三左三右,形同包抄之势。 刹时,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展开,听不到剑戟的碰撞声,六位老人轮番的你进我退,间不容发。 董爱萍不知藏在哪里,可能在头顶的树梢观战。 董卓英心里有数,六名老者是受命而来,不是真个拚命,出手之间,把握住分寸。 六名老人,斗志昂扬,团团围住了董卓英,毫不放松。 董卓英越战越有精神,一支长剑以一敌六,在核心中奔南驰北,游刃有余。 不到一顿饭工夫,六位老人兵刃齐断,反被董卓英的指风点中了穴道。 六合之术,终于被董卓英所破。 此时,董爱萍从树梢上飞下,恭身一礼,笑吟吟地引导他走出黑森林。 果然,一出黑森林,李九幽和何小宛,已在另一边等候。 何小宛高兴的大声道:“卓英,功德圆满,可喜可贺!” 李九幽道:“老身在宝塔之顶,摆下了一桌素席,恭候大驾光临。” 董卓英辞谢道:“李前辈,在下有言在先,吃完了素席就走如何?” “老身同意,不过何姑娘和爱萍要去滇南一趟,恕她们不能随行了!” ------------ 第十七章 离开了李九幽居住的山头,董卓英扑奔正北,一路上打听司徒业的下落。 可惜,天不从人愿,就是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这一天,已快到约定之期,他转向嵩阳而行。 嵩阳玉哪咤,名传遐迩,董卓英不齿他的为人虚假,先在附近乡镇兜了个大圈子,探访消息。 就在这一天傍晚,董卓英下榻的客栈“洛阳居”,正在独自用餐,客店的小伙计跑过来找他。 小伙计年方十五,笑嘻嘻地道:“贵客用好了么?” “嗯!” “贵客你姓董?” “不错。” “那好极了!”小伙计面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容,道:“董客官是去嵩阳的吧?” 董卓英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有位客官留下话,要我告诉你一声。” “他怎么说?” “他说有急事,不能等你了,他在嵩阳等你。” “那位客官是男还是女的?” “他穿男装,带一顶帽子。” “他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他赏了小的一两银子,就匆匆走了。” 董卓英点点头,令小伙计离去,心中不由暗暗思索着那位客官,究竟是何小宛?还是夏若云?除了这二人那还有谁! 蓦地隔壁房内传来人声骇极的呼喊,接着是一阵脚步杂沓之声,看来是房客们涌到那边去看热闹。 “怎么回事?” “呀!死了人了!” “好年轻的人,怎么会遭遇横死?” “谁知道……” 七嘴八舌,叫成了一片。 死人,在江湖人来说,根本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董卓英不去理睬,仍自凭窗独坐。 “哎呀!这是什么玩意?” “好漂亮的一块玉牌,嵌在金鼎上。” “看来是江湖仇杀,出门在外,少惹是非为妙。” “啊!”董卓英自语了一声,惊得跳了起来,脑流里旋转不停,玉牌金鼎,柳家庄送给自己的宝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临行前,自己记得托付古风保管,古风留下住柳家庄。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有玉牌金鼎?一弹身,飘出了房门。 只见隔壁房门大开,三三两两的房客,又好奇又畏缩,流连在走廊上,舍不得走,指手划脚在交谈。 店主赶了来,像木鸡似的呆立在房门口,好似失去了主意。 董卓英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一头冲入房中。 房中地上,躺着一具年纪二十几岁的人,血渍殷殷,流了一地,手中抓着不放,正是他在柳家庄的宝物。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董卓英心切古风的安危,柳铮爱古风如子,柳家庄财大势大,怎么能让玉牌金鼎流落到外面来?八成是出了差错! 一时之间,董卓英忧心如焚,他自觉在柳家庄比武大会上,荣任主持人,风光荣耀,一切处理得都很好。 想不到突然,一个中年的黑衣人探头向房内望了望,低声向店主道:“碰到这种江湖事,算你倒霉,老板,不必报官了,快去找柳庄主。” 说完,缩头就走。 董卓英大喝一声道:“站住!” 那黑衣中年人看了看董卓英,面上毫无惊恐之色,态度从容,笑道:“尊驾是跟谁讲话,大呼小叫的?” “在下就是叫你。” “没有称呼,你惯常这样叫人?”那中年人说。 “在下事急。” 中年人眉毛一皱,颇有不耐烦神色,冷冷道:“尊驾有何指教?” “是谁杀了那年轻人?”董卓英开门见山。 “哎呀!尊驾是存心找大爷的麻烦?”中年人面孔一变,拉袖子准备揍人。 董卓英知他装腔作势,紧追着道:“阁下不说出个道来,这场官司你打定了!” “为什么?” “区区在下就是证人。” “你见到我动手?” 董卓英避重就轻,续道:“那阁下是来自嵩阳郭家堡?” 此话一出,那人面色大变,已失去先前的沉稳,不过他仍强辩道:“兄弟恰好路过此处,只是进来瞧瞧,尊驾不可随便入人以罪。” “闹下还没有回答在下的问题。” “兄弟来自何处,与这命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 “对不起,尊驾不讲理,兄弟可不奉陪。” 劈面打出二点寒星,弹身上了屋檐,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董卓英避过暗器,懒得追赶,大声喝叫道:“回去告诉玉哪咤,叫他准备后事。” 店东眼露惊慌,看看屋檐上溜走的人影,又看看董卓英,拿不定主意,嗫嚅地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董卓英安慰他道:“店家,快去买一付棺材,先把那人葬了也好。” 说毕,随手递给他十两银子。 店家千恩万谢,连连道:“多谢,多谢!客官真是好人。” “不必多礼,那人是由沧州来的,在下和他有一点渊源,一切事情有我负责处理,你忙你的去吧!” 店东转过身向围观的众人道:“诸位,有这位客官出面,大家请安心吧!”然后带着小伙计匆匆离去。 董卓英进入了那房间,弯腰取下那人手中的玉牌金鼎。 宝物失而复得,董卓英心中感到迷惘。 他再看看躺在地上的人,以前没有见过,再仔细向墙壁上检查,也没什么发现。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像是得到了答案。 玉牌金鼎,必是被窃,窃取之人在仓促中逃离沧州柳家庄,结果又为人所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却又让自己无意中碰上。 天道无常,实不能不信。 思忖至此,他要立刻赶到嵩阳,迟则生变。” 正好这时小伙计回来,向他报告买棺材的价钱,他又交他一两纹银,道:“好了!银子你们自行处理,你再去买一匹白布来。” 小伙计愣了愣道:“你要写挽联?” “你不用多问,快去快回。” 小伙计拿了银子,很快就买回来了。 董卓英接过白布,即刻做了一个布招,挂在竹竿上,自己换穿了一件蓝色长袍,配上一副眼镜,倒也道貌岸然。 布招上写着“欲问玉牌,请到沧州”八个大字。 自己看了看,也觉得文不对题,不过有心人一看,心里就有数了。 董卓英随即向小伙计交代了一声,提着布招,向最热闹的街道行去。 此时,已近傍晚,街道上行人甚多,来来往往,大伙儿向他布招上瞧瞧,指指点点,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董卓英举立从容,尽量往人多之处走动。 果然,过了不久,一个黑衫的老者靠到他的身边,低声问道:“朋友,请教……” 鱼儿已经上了钩,董卓英心中暗暗高兴,口中道:“在下上知天时,下知地理,阁下有何指教?” 黑衫老者神秘的道:“这里说话不便,请尊驾跟我来。” 董卓英心念疾转,看来对方是嵩阳郭家堡的人了,当下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随在他后面离去。 黑衫老者不再言语,领着他径往西郊行去。 过了一道小河,桥上已行人稀少,零零落落,似乎都认识黑衫老者,个个都向他点头为礼。 老者略略颔首,态度傲慢。 转过了一个黄土小岗,岗后屋宇连椽,门墙高大,一所大庄院顿时呈现在眼前。 这所庄院的建筑形式很特殊,四周围墙全是用巨大的石块堆砌,上面平坦如走道,养着西藏虎纹猎犬在上巡逻。 院落的格局也蕴藏着无限凶险,四个角落各有一座高高的碉楼,居高临下,好似内藏有长弩射手,控制着整个院落。 董卓英心想,这想必是郭家堡的分院了。 此时,大铁门已敞开,门后是一排平矮屋子,连椽连墙,紧紧相连,大概总有五六栋之多。 黑衫老者行到大门,举手朝内一让,说道:“二庄主在内相候,请进!” 说着,转向一个小跨院走去。 小跨院布置得很精致,假山、流水、花草、树木,雅典中不失文士之风。 黑衫老者行至跨院前,便不再前进,高声禀道:“禀二庄主,客人已到。” “请进!你先退下。” “是!” 黑衫老者恭声而退。 董卓英举目向上一看,只觉当门而立是一个白面书生,面白如玉,身材瘦削,有如病书生模样。 二庄主干咳了一声,双手抱拳一握,道:“远客,远客,请快进来!” 董卓英还了一礼,答道:“在下游走四方,以相命为生,劳动二庄主,愧不敢当,不知二庄主……” 二庄主截断了他的话,笑道:“请!” 二庄主迎董卓英进了内厅,双方就了座。 董卓英暗叫了一声“糟了!”这二庄主可能不是个男人,观其喉无喉结,手指细长,面皮细嫩……她是谁?她会是玉哪咤的什么人?二庄主也仔细的把董卓英打量了个够,这才开口说道:“先生远从沧州而来,一路辛苦了!” 董卓英吃了一惊,自己的底细,怎么让人家先摸清楚了?“二庄主,在下去过沧州,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董兄沿途吃了不少苦吧?” “二庄主,你知道在下姓董?” “哈哈哈!”二庄主眉开眼笑,笑声清脆悦耳:“郭某人喜欢结交朋友,尤其是奇人侠士之流。” “在下一介江湖游民,当不起如此称呼。” 二人兜着圈子说话,还没探出对方的来意。 这时,一个小书僮送上香茗。 二庄主指着香茗说道:“董兄,这杯香茗是郭某人亲手所制,润喉滋肺,董兄喝了保险不想走了。” “谢了,二庄主大名可否赐告?” “小字一平,又叫文蕙,董兄大名是……” 这岂不是明知故问,董卓英心中暗暗嘀咕,看来郭家堡的发展,将会另有文章。 “二庄主,知道在下姓董就成了,何必多问。” “董兄的英名,如雷贯耳,这次来到嵩阳,是否要找我大哥来的?”郭二庄主笑了笑,毫不在意。 “玉哪咤就是二庄主的大哥?” “我和大哥是同父异母所生,他住的地方叫做郭家堡,我居住的地方,则叫做郭家庄。” “啊!原来如此!”董卓英误打误闯,却闯到了郭家庄。 一字之差,他们两个是不同型的主人。 “董兄天降奇才,郭文蕙至感钦佩!这次把董兄接来,最少要住五天再走。” 董卓英不知他话中含义,道:“二庄主要留在下住五天?” “正是。” “为什么?” “因为第五天是家母的寿诞,我大哥也会到这儿来。” “抱歉得很,在下和郭大庄主有约在先。” “没关系,我大哥很听我的话,我叫他向你道歉好了!” 说着,郭文蕙嫣然一笑,一脸纯真自然的美,好看极了。 董卓英暗暗警惕自己,最难消受美人恩,想不到玉哪咤的妹子,竟是如此善良。 摇摇头,董卓英道:“在下一生最不善虚假,郭大庄主和在下之间,不是一言两语就可以解释得了的。” “董兄的意思我明白,这个问题,留待我们吃饭时再谈。” 双手轻拍,马上走出四个侍婢,鱼贯恭立一旁。 “去看看酒席准备好了没有?”郭文蕙向为首的一个侍婢丢了个眼色。 “已经准备好了。”那侍女恭身回答。 董卓英本想立即告辞,只是一下子拉不下脸来,郭文蕙拱手道:“董兄,吃饭时我还有话说,请!” 到了饭厅,一个檀香木大圆桌上已摆满了酒菜。 二人分宾主坐下,又是一番客套。 郭文蕙等酒过三巡后,道:“董兄,你想不想听故事?” “正是,我大哥以前的浑号叫玉哪咤,乐善好施,为人慷慨,可惜在五年以前,性情突然大变,现在已是浪得虚名了!” “此话怎讲?” “因为他得了一个暗疾。” “暗疾?什么暗疾?” “我也不知道,可能在他的头部。” “所以五年来,他倒行逆施。” “而且,他又结交了一些坏朋友。” “二庄主的意思是说言老怪他们?” “言老怪是性情中人,只是行为怪异,无足可怕。” “那会是谁?” “最可怕的是郭家堡的师爷,叫曲直的这个人。” “曲直?”董卓英想了想,道:“好像听说黑道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人城府之深,端的令人咋舌。” “在下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二庄主为何不直接向令兄说?” “说了无用,他对他言听计从。” “啊!原来是这样!”董卓英恍然大悟,怪不得以郭大堡主现在的表现,实当不上玉哪咤的美名。 郭文蕙沉吟了一下,换了个话题道:“人生苦短,有酒当歌,董兄何不暂时抛去烦恼,及时寻乐一番?” 玉掌又是轻轻一拍。 刹时,一阵悠扬的弦乐,起自内室,奏的是唐明皇贵妃华清池赐浴的宫廷音乐。 乐声如明月下的光辉,淡淡的、轻柔的洒满了大地。 接下来,从内室中走出一男一女两个年轻舞者,穿着也是唐朝时代的古装。 两个年轻舞者,手携手的一面起舞,舞姿美妙的在大圆桌旁旋转。 郭文蕙不断的向董卓英敬酒。 董卓英不在意的喝了十几杯,本来这区区之数,丝毫不会发生任何影响,但今天却在董卓英的腹中起了作用。 眼前的两名舞者,竟慢慢的幻成四条人影,悠扬悦耳的音乐,听在耳中,也觉得淡薄了起来。 两片眼皮开始迟钝,头有点发晕。 郭文蕙笑笑,挥手令两名舞者退出。 朦胧中,董卓英恍惚进了杨贵妃的华清池,洗了一个温泉澡,服侍他的正是那四名侍女,芳名叫春春、夏夏、秋秋、冬冬。 春春是她们四人中的大姐,她遵照二庄主的指示,把董卓英又送到一间高雅的客房中去休息。 董卓英心中明白,就是酒力太重,麻醉得晕头转向。 他暗中凝聚功力,想把酒力硬逼出体外,但这种百花酒,随着血液反加速的流窜到全身。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英雄无力,徒呼奈何! 郭文蕙悄悄来了,她改穿了女装,是套合身的长裙,腰细如柳,眉目含春,益发显得身材的苗条。 “董兄!”她轻轻地移步到榻旁,俯下柳腰,娇靥含情脉脉,差一点碰到董卓英的鼻子上。 一阵醉人的芳香,直袭而来,不知是体香,还是花露的香味,令人陶然又醉。 董卓英心跳加速,极力压抑着,不敢动,也不敢张眼,装着酒醉未醒,发出阵阵的酣睡声。 “董兄,你真的睡了?”郭文蕙轻唤着。 董卓英哪敢答应。 “董兄,你……你知道我对你是……”郭文蕙自言自语的说着,幽怨的神色,怔怔的停在董卓英脸上。 久久,她不想走,她以礼自持,只是依靠在榻旁。 过了好一阵子,她站起身,悄悄地离开了。 董卓英吁了一口气,最难消受美人恩,自己情孽相连,从于珊、“一朵花”、何小宛……现在又增加了一个郭文蕙。 亲仇未报,恨海难填,造物真是弄人! 长夜漫漫,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朦胧中,郭文蕙又来到了榻旁。 她加披了一件晨褛,脸上脂粉末退,眼眶边红晕尚存,想是一夜未睡。 “卓英,你我相逢恨晚了么?” 娇躯一颤,泪珠儿滚滚落下。 “卓英,我不是为了家兄,我……是情有独钟,你知道么?” 董卓英蓦然惊醒,闭着眼装睡,仍是不敢动弹,他只盼望她早点离去,并不是自己铁石心肠,而是自己无福消受。 恍惚中,郭文蕙喃喃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春风未渡花先发,碧海青天夜夜心!” 顿了会,她又自语道:“我,是到死的春蚕么?”轻悄悄的转过身,又凝注了片刻,终于又走了。 晨曦初上,天将破晓。 董卓英的酒力已散,暗运功力,觉得已恢复了九成,好厉害的百花酒,他发誓再也不喝它了。 门外,脚步轻响,郭文蕙出现在门边。 莲步轻移,她又到了榻边。 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心,她勉强以礼自持,碰都不敢碰董卓英一下,却从乌发上掉下一支碧玉簪,刚好掉在董卓英掌心旁。 她恍如未觉,痴立片刻,叹口气,又悄悄离去。 董卓英一跃而起,一身功力完全复原,手掌一收,碰到了那支玉簪。 顺手拾起一看,上面刻着几个古体篆字:“宜室宜家五世其昌”。 心中犹豫了一下,硬起心肠,不去动它,找来一支笔,在白纸上留言“郭二庄主,承蒙盛情,赐以酒食,长夜醒来,又是一日,在下因身有要事,不得不离开贵庄,失仪之处,容后请罪。董卓英敬留。” 把留言条,端正放在桌上,一弹身,穿窗上了屋顶,瞬即消失无踪。 郭家堡,形势险要,占地五亩,是嵩阳附近五百里地的武林世家。 这一天,从大清早开始,郭家堡的人,老幼妇孺奉堡主之命,撤离到山林里去避难,堡上留的全是壮丁。 到处是人影浮动,空气呈现一片紧张。 太阳爬上了树梢,该来的总会来的。 蓦地,一条人影,孤傲地出现在郭家堡前宽大的广场对面。 郭大堡主玉哪咤,早已带来属下列队在广场中相候,他看看来人,向后说道:“长恨生来了!” 郭家堡的壮丁不下三百人,大家相互传言,知道来的正是长恨生董卓英,不由人人瞪眼细看。 董卓英走到广场中间,相距郭大堡主十丈远近,道:“郭大堡主,别来无恙!” 玉哪咤呵呵大笑道:“董卓英,本堡主如果有恙,哪有谁敢来接你?” “大堡主真是信人,那位言老怪呢?” “他来不来,谁也不知道,你的芙蓉仙子呢?” 这次轮到董卓英哈哈大笑了:“咱们彼此彼此!” 董卓英仍向玉哪咤背后找人,想找出那个狗头军师曲直来,看看他是怎么个长相的人。 想不到玉哪咤已猜出他的心思,道:“董大侠,你在找人么?” “在下听说贵堡出了个人才。” “什么人才?”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才。” “哈哈!强将手下无弱兵,曲直,你出来和董大侠见见面。” 从人丛中,应声走出一个矮小的老者,头顶已经秃光了,童山濯濯,见不到半根毛,穿的也是黑布长衫。 鹰钩鼻,尖耳大嘴,颚下无须。 曲直张大了嘴,笑嘻嘻道:“董大侠,你知道小老儿的名字?” “在下偶尔听道上的朋友说起!”董卓英心忖,你先别得意,等一下就拿你开刀。 曲直不知郭文蕙已经告了一状,沾沾自喜地道:“小老儿荣幸之至,如果不是和堡主有约,小老儿得先请尊驾喝两杯。” “不急!不急!只要命长,在下乐意奉陪。” 玉哪咤道:“董卓英,先别拉关系,只怕你来得去不得了!” “大堡主,区区走遍天涯,还没有碰到这种地方。” “那很好,本堡会让你开开眼界的。” 二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曲直这老家伙,可真不简单,刚才和董卓英谈得眉飞色舞,转过脸,暗中已交代了一名江湖巨枭“三眼神弹”汪渊道:“老汪,你先上去,摸摸他的底。” 这“三眼神弹”汪渊,原是桐柏山的巨盗,一生杀人无数,性好渔色。 他在桐柏山已横行了十数年,糟蹋了好多的良家妇女,占山为盗,神出鬼没,四处打劫掠夺。 官府原先派捕快去围捕,却被打得灰头土脸,无功而退。 原来这家伙练就了一身神弹子,百步穿杨,一出手就是五颗,连珠成一线,变化多端,使人防不胜防。 他这神弹子全是用桐柏山的桐树作成,桐树出桐油,经过三次炼制,神弹炼成三个小孔,除了坚韧无比外,也能见火就焚。 爆出的火花,能把对方的头发胡子烧光。 最后一次在偶然机会中,被一位空门侠隐所败,斩断他右手三指,就跑到郭家堡当起护堡师父。 曲直很欣赏他,二人同是矮个子,臭味相投,有什么麻烦事,曲直喜欢要他打头阵。 汪渊不知道董卓英的厉害,豪迈地笑笑道:“师爷,头一阵就是末一阵,一了百了,你老放心好了!” 董卓英一见对方阵营中出来一位矮小的中年人,一身黑衣,鬼里怪气,便知不是个好东西。 “董卓英,认识皖西的汪渊吗?” “区区认识的人不少,可都是江湖正派人士。” “董卓英,你小子认为俺老汪不够正派?”汪渊一出口,便讨了个没趣,气得青筋暴涨。 “名不见经传,大概正派不到哪里。” “好狂妄的小子。” 汪渊恼羞成怒,一出手就是赖以成名的绝招。 只见他左手从腰带间一抽皮带,随手一抖,突然满天亮起一阵流星雨,不下十余颗,正是他的三眼神弹。 董卓英右手一抬,石纹神剑早已及时而上,就在这一瞬间,幻起满天莹光,一阵清脆而悦耳的金声玉振。 叮叮当当,流星雨变成了入地泥。 场中众人不由齐声惊赞道:“哎呀!” 这一声“哎哟”,包含了多少的赞美与惊叹。 “果然好俊的功力!”汪渊不由得也赞叹出声。 “是否要再尝试一下?”董卓英存心要先声夺人,压制对方大多势众。 这一句话顿又激起汪渊的狠心,他右手剩下二指,左手代替右手,一声呼哨,人已拔空而起。 刹时,棕黄色的神弹,连珠从空中激射向董卓英的全身。 三眼神弹,名不虚传,弹子在空中碰撞,带着火花,有如长串的鞭炮点燃。 董卓英早已凝积玄功,神剑倏然一式龙跃深渊,人剑合一,剑尖上反射出惊人剑芒,一颗一颗地把火光熊熊的三眼神弹,反弹了回去。 这一着,大出汪渊的意料,玉哪咤本是袖手观战,曲直斜着一双老眼,不料火弹子反射打到自己头上,急急闪身避过。 但郭家堡众壮丁中,已有多人受伤,痛得惨哼哀号。 “董兄好手法!”不知何时,夏若云和何小宛已齐齐站在董卓英身后。 董卓英回头一看,笑道:“二位迟来了一步!” 何小宛娇声道:“不迟不迟!刚好见到火烧猴儿堡,怪有趣味的。” 玉哪咤大怒如雷,何小宛把郭家堡说成了猴儿堡,叱道:“何小宛,你过来,老夫要教训教训你!” “郭大堡主,谁也不知该教训谁,人面兽心,你省省吧!” “好一个贱人,你敢骂老夫人面兽心!” “大堡主如不同意,就叫兽心人面好了!” 此言一出,郭家堡的人又气又恼。 玉哪咤口齿上也是出师不利,老脸狰狞可怕,正要和何小宛放手一搏,忽然,一乘彩轿直落场中。 言老怪不疾不徐的跟在轿后同时到达。 “住手!” 桥中人轻喝一声,声音不大,但入耳有如针刺,在场中人全都听到。 何小宛笑吟吟地退后了一步,轻声向董卓英道:“紫观音已到,擒贼先擒王,轿中人由你负责。” 董卓英点点头。 双方的人,同时都住了手。 玉哪咤和汪渊吃了大亏,仍在吹胡子瞪眼。 轿中人冷厉地发话道:“董卓英,上次狭路相逢,便宜了你,想不到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区区的胆子不算大,生平最怕正直之人。” “你还知道怕人?” “物物相克,谁也不例外。” “老身从不怕人,这一点胆识足可自豪。” “浅鲜之见,区区并不同意。” “好,老身不在口舌上和你争论,你今日应约而来,就只有你那三块料。” “三人行,足抵百万军。” 轿中人突然语气一变,冷冷地道:“你也不多请一两个帮手!” “没有必要。” “也不后悔?” “后悔的不会是区区在下。” 何小宛低声和夏若云道:“这老虔婆绕着圈子说话,拖延时间,其中必有诈。” 夏若云看看广场,四周静荡荡的。 “姑娘的意思是” “你注意那深草的地方,恐怕有埋伏。” “什么埋伏?” “现在不敢说,可能是很厉害的阴谋。” “咱们先冲了过去。” “不必,静观其变好了!” 轿中人似乎和郭家堡的人取得了默契,大家按兵不动。 言老怪为人较为正直,不知他们另有阴谋,单独走上前,指着董卓英道:“咱俩上一次打得不过瘾,今天要不要先开张?” “区区没有反对的理由。” “不反对,那就过来吧!”言老怪挽起袖子,双眼一翻道:“今天接上一回的!” 话声未歇,陡一欺身,双掌挟以毕生功力,就劈了出去。 这一劈之力,势如万钧雷霆,蓄势而发,惊人至极。 董卓英知道对方以内力见长,所以要在掌力上压过自己,心中大感不服,一出手,立即以全力封挡。 “砰!”然巨响声中,劲气裂空进射。 言老怪和董卓英齐齐跃后一步,他二人都知对方了得,都留有缓冲后手。 “后生可畏,再来一掌!”言老怪直话直说,赞了对方一声,手下可不留情。 “前辈也不含糊!”董卓英回报对方一句,掌法上不肯示弱。 二人又是双掌一抡,再次挟全力劈出。 “轰!”又是惊天似的一掌。 两人均被对方的掌风,荡开了数尺,微微一怔,扬掌跃身,准备再拚。 “慢一点!”何小宛娇喝一声。 “何姑娘,你是什么意思?”言老怪拚得正起劲,不愿中途撤手。 “你们这种打法,不高明!” “不高明!”言老怪大感意外。 “这是什么功夫,谈不上技巧,只是卖弄蛮力而已。” “蛮力?你说这是蛮力?”言老怪一生专练内力,他越搞越糊涂了。 “和蛮牛一样,不是蛮力是什么?” “姑娘的意思要怎么样?” “今天不比蛮力,要比技巧。”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何小宛不愿意董卓英比拚内力,先受了内伤,故意说出好听的场面话。 “可以,比技巧老夫也要胜过那小子。”言老怪存心在今天场面上挽回面子。 “好,咱们再重新来过。”董卓英对言老怪的倚老卖老也发了火。 “不可以!”何小宛大声叫道:“等我把话说完,时间有的是。” “何姑娘,你快说!” “今天的正主儿没出场,你们拚个什么劲?” 轿中人“嘿嘿”发出了冷笑,道:“好一个刁钻的何小宛,你是说老身么?” “如果你说你不是正主儿,就退到一边去!”何小宛词锋犀利,又将了她一军。 轿中人气得叫道:“老身出身洮南,承江湖朋友尊称紫观音,想不到临老反倒不值钱,也罢!何小宛,你开出条件来吧!” 洮南鬼母紫观音,一掌把轿门震得完全粉碎,紫影一晃,她已飘身而出。 郭家堡的众壮丁,已可大开眼界,平时只知道堡主对轿中人特别尊敬,从没见过她一面,这时都齐向她看来。 大伙儿看了后,莫不倒抽一口凉气。 世上的老妇人,很少有这么丑陋的。 一头紫色的头发,从来没整理过,双眼一大一小,眉毛一有一无,嘴唇上噘,鼻子奇短且塌。 宽大的紫色罩袍,裹着一个臃肿的肥躯。 夏若云也没见过她的真面目,讷讷的说不出口来。 “拿老身的紫竹杖来。” ‘‘别穷嚷,今天不见真章谁都不准走!”何小宛故意气她。 “老身完全同意。” “紫观音,天玄道长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那是老身和他的事,你管不着!” “可是天玄道长的门徒也得罪了你么?” “老身看不惯他师徒。” “看不惯,就要杀?” “嘿嘿!”鬼母鼻子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腔。 “紫观音,本姑娘知道你为何要杀天玄道长师徒?” “你知道?”鬼母心中暗惊,她自问内中秘密无人知道。 “要不要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小贱人不可信口雌黄。” “你如果有见不得人的事,怕人知道,本姑娘就不讲了!” “放屁,老身年纪一大把,一生坦坦荡荡。” “你还记得三十年前,一个风雨之夜的晚上吗?” “小贱人,你胡扯个什么?” “在巢湖湖滨的一家农舍里……” 紫观音至此面色大变,紫色的砰乱头发,砰飞直立,鼻子嘴唇歪向一边,大声叱道: “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天玄老秃驴告诉你的?” “是的,他一字不漏的把你的罪行都告诉了我。” “小贱人,老身留不得你!” 话声中,鬼母紫观音身形如巨鸟般射起,向何小宛罩身扑来,双手十指暴张,有如紫色飞天怪魔。 董卓英曾经和她斗过一次,他知道何小宛接不上,一声猛喝道:“区区接你一招!”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董卓英的掌风,迎上了鬼母的十指。 “砰砰!”二人硬拚了一掌。 鬼母厉喝一声道:“姓董的,老身是找小贱货算帐,你凭什么出手拦阻?” “凭什么?凭江湖道义。”董卓英说。 鬼母怒上加怒,双目中冒出了火焰,道:“就是你们联手,老身也不在乎,来吧!你们二人一起上!” “用不着!”董卓英示意何小宛退后。 “也好,把老身的紫竹杖拿来!” 立时,彩轿边一个彩衣老妇,从轿中取出紫竹杖,双手奉上。 “快滚开!”鬼母狂怒如疯狗,接过竹杖,竟一掌将那老妇震飞一丈五六,直挺挺躺在地上,眼看活不成了。 “来吧!董小子!”鬼母电闪三尺,怪叫一声,身形似陀螺般原地打了一转,紫竹杖已到了董卓英头顶。 这种玄奇诡辣的招势,看得众人大惊。 玉哪咤更是面有得色。 殊不料董卓英已非昔日,身历无数生死大战,反应之快,无与伦比,千古神兵反臂一削,人已窜到鬼母原先立身之处。 这两人易地而立,迅如电闪,换了一招。 紫观音一击没能得手,紫竹杖如影附形,招出如故,电划而出。 董卓英剑芒吐出五尺,碧光大盛,斜举而上,刚好抵住杖头。 两人这一较上手,瞬息间,已互攻三招。 郭大堡主招手把曲直叫到身边,低声道:“师爷,事情紧急,不要作无谓的打斗,赶快依计行事。” “好,堡主把他们引到南侧草地就成。” 何小宛早已注意到这二人在鬼鬼祟祟的谈话,当机立断,叫道:“卓英,我来换班,你去对付郭家堡的人。” 声到人到,手中剑芒圈出三朵剑花,从侧面袭向鬼母后背。 夏若云也大喝道:“言老怪,你敢不敢同我一拚?” “有何不敢?”二人也交上了手。 此时,董卓英凌空疾泻,杀机大炽,他首先找到第一个目标,右手神剑“屠龙斩蛟”,左手掌心“灵蛇出洞”,便把心术不正的曲直劈成两半。 转眼间,郭家堡的壮丁惨号迭起,已有二十几个人倒地。 那些手下,顿如丧家之犬,没命似的向堡内狂奔。 玉哪咤一咬牙,声色俱厉地道:“董卓英,老夫与你誓不两立!” 但董卓英却偏偏不与他交手,第二个目标找上了汪渊。 汪渊心胆俱裂,他自知不是董卓英的对手,先已挫了锐气,二人一交上手,一招未了,他的两手已废,暗器再也发不出来了。 郭家堡的壮丁,刹时跑了一个也不剩。 玉哪咤左抵右挡,仍是拦不住董卓英的流云身法。 埋伏在草丛中的火雷,曲直已死,也无法发动,他叹了口气道:“董卓英,老夫只求与你决一死战!” “区区答应了一个人,姑念你是受了小人的谗言。” “胡说,本堡主耳聪目明,自有主张,哪有小人谗言。” “大堡主的暗疾又是如何解释?” “你……已经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在下误打误闯,去过一趟郭家庄。” “那是文蕙告诉你的?” “大堡主,你应当向令妹多学习。” “男人自有男人决断,不必事事婆婆妈妈。” “事有是非,物有本末,天纲五常,这岂是婆婆妈妈?” 董卓英利用机会教训了他一顿,又道:“大堡主,你再好好想想!”手中石纹神剑,反臂脱手向鬼母背心掷去。 紫观音正以超绝的功力,压制得何小宛手忙脚乱,没防到背后来个一剑穿心,闷哼一声,臃肿的肥躯,咚一声栽倒在地。 言老怪大怒,飞身跃向董卓英,要为鬼母报仇。 玉哪咤突然像又老了十岁,横身一阻,拦在他们二人之间,心灰意冷道:“老言,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我明白我错了,老言,郭家堡从此闭门谢过,庄堡合一,恢复我和文蕙的兄妹之情。” 言老怪当然知道他的家事,点点头,也为他高兴道:“既然如此,我老言能说什么?这场架打不下去了。再见!” 言老怪真是脾气怪,一纵身,不消几个起落,已走得不知去向。 玉哪咤还想再说什么,董卓英回头朝何小宛、夏若云道:“既然不打架,留下也没意思,二位,在下要去江陵,再见了!” 一飘身,随着言老怪逝去。 何小宛急急娇呼道:“卓英,你等等我,我陪你去!” 但郭家堡四周空山寂寂,哪有回音,董卓英早已走远了。 ------------ 第十八章 日落西山,暮色已起。 董卓英赶了一夜的路,跷色凄迷中,他到了江陵城外一条僻街中投了店,交店伙买了一袭新黑衫,换去了身上的旧衫。 然后,他才离店入城用饭。 他进入一家叫“悦来居”的酒馆,这酒馆的座上客十之八九是各色江湖人物,他的目的当然是希望从江湖人物中探寻线索。 叫了酒菜,一个人默默吃喝,耳朵却在注意倾听那些酒客的谈话,座中众口一词,都在谈论石纹神剑的事。 他们绘声绘影,与事实相去了十万八千里。 传言中把自己形容成了煞星,杀人流血,当者披靡,夺得了石纹神剑,死伤近百人,最后隐入墓道而遁。 但,座中却没有一人认出所谈论的对象在座。 董卓英听得啼笑皆非。 但言者自言,莫可奈何! 正在自斟自饮之际,突见一个生得仪表非凡,年在二十左右的褴褛少年,进入酒座,满面忧急之色。 一阵张望之后,突地走向邻座一个尖嘴削腮的黄衣老人身前,“噗”地一声,跪倒地上道:“褚老前辈,我娘快不成了……” 黄衣老者扫了那少年一眼,喝了一口酒,手捻鼠须,慢条斯理地道:“你娘不成了;与老夫何干?” 褴褛少年以头触地,哀声道:“我娘的病只有您能治得了,求求您,务请老前辈发发慈心!” 黄衣老人掀了掀鼻子,皱眉道:“老夫不是早就对你说明白了吗?还来纠缠老夫干什么?” 褴褛少年以头叩地有声,凄切地道:“老前辈,小可靠打柴为生……” 黄衣老人哼了声道:“我管你靠什么为生!” 褴褛少年哭声道:“您……知道这……十两诊金实在拿不出来,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典当……” “不必向老夫诉苦,江陵城谁不知道老夫的规例,小病十两,大病二十两,要你十两是怜恤你贫穷,减半收费,否则以你娘的病来说,非二十两莫办?” 少年流下了泪水,哀恳道:“请您老发发慈心,小可慢慢积攒了再奉上……” 老者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去,一个发慈心,两个发慈心,老夫有百万家财贴上也不够,何况只是穷郎中,要老夫喝西北风不成!” “你老人家……” “去去,别扰老夫酒兴!” 酒座中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唉!穷人的确不能生病……” “谁吃了五谷不生病?” “神针医圣褚名远的医道没话说,真是活死人而肉白骨,只要他一摇头,任何名医都不必提了……” “可惜太势利了些!” 尽管有人说话,但却没一人肯解义囊。 少年用破袖头擦了擦泪水,站起来发愣,他知道没指望了,再求也是枉然,但又不甘心就此一去。 黄衣老人喝了口酒,好整以暇的用筷子挟菜送入口里,冷冷地道:“娃儿,凑了钱再来,别在老夫面前呆着。”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打扮的中年人,匆匆奔至,径到黄衣老人桌前,一弯腰道:“褚大夫,小的好找!” “找老夫干什么?” “西街张员外的太夫人感了风寒,劳驾……” “哦!原来是张太夫人,老夫立刻就到!” “请快些移驾,敝上急得很!” “误不了事,你先走!” 那下人匆匆转身走了,黄衣老人酒也不喝了,召过小二道:“留着,老夫回头再来!” 少年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口里喃喃自语的说道:“我娘快不成了,快死了……”泪水又顺腮而下。 黄衣老人离座而起,正待……忽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慢走!” 黄衣老人一招头,只见一个面如冠玉,身着黑色儒衫的少年,站在座前,面目阴冷,泛着恨意。 不由一怔神,道:“怎么回事?” “仁心仁术,济世活人,自是要你看病。” “看病?” “不错!” “看谁的病?” “这位朋友的令堂。” 邻近的目光,全朝这边射来。 那褴褛少年倒被这意外的情况惊怔住了。 黄衣老人仔细端详了黑衫少年几眼,冷冷的一笑,道:“小哥,你这算是什么意思,管闲事?” “就算管闲事吧!现在我要你去看病!” “诊金二十两……” “区区代付。” “不成。” “你反悔?” “老夫已答应了西街张员外。” “不管什么员外,应该分先来后到!” 黄衣老人的稀稀鼠须翘了起来,怒声说道:“你是外地人吧?少管闲事,君子不挡人财路,要知道张员外那里可是例外,看好了三十两五十两没一定……” “你要钱不要命?” “噫!小哥,你说话别横来……” “偏偏就是,怎么样?” “难道你敢杀人?” “很难说,像你这等势利小人,杀了并不为过。” 黄衣老人一翻眼,一拍桌,大声怒喝道:“没有王法了,你算是老几,敢来江陵城发狠?” “区区是老几你管不着,现在去看病!” “不去!” “你敢……” 突地,酒客中一名大汉高声惊呼道:“啊呀……他就是夺得‘石纹神剑’的‘长恨生’董卓英……” 这么一来,场面大乱。 酒客纷纷起立,喧嚷成一片。 黄衣老人脸色大变,栗声道:“你真的是长恨生?” 董卓英见事已如此,只好冷冷的说道:“算你说对了,现在请跟这位朋友走,不必再说第二句话!” 那少年激动万状地朝董卓英一揖,道:“兄台古道热肠,小可不知如何感激,小可名叫范瑶!” 衣着虽然褴褛,谈吐倒是不俗。 董卓英依然是那冷冰冰的神态,一抬手道:“不必说感激的话,现在你带他先走,区区随后就到!” 黄衣老人在董卓英带煞的目光催迫下,只好乖乖地跟着那叫范瑶的褴褛少年走,董卓英待二人出了酒馆,才匆匆付帐跟出。 出了酒馆大门,左右一张,只见灯影中,黄衣老人与少年已经到了大街转角处,忙疾步追去。 转过街角,是一条灯光黯淡的横街。 只见那少年范瑶一个人站在路灯杆下,黄衣老人却已不知去向,不禁心中一动,弹身上前,惊愕不已。 “怎么回事?” 范瑶两眼发直,不言不动。 董卓英一看事有蹊跷,一检视,不由恨得牙痒痒地,范瑶竟已被点了穴道,当下忙出指替他解开被制穴道。 口中急急问道:“那姓褚的呢?” 范瑶咬牙苦笑道:“他溜了!” “你知道他的下落么?我去找他。” “多谢仁兄一番美意,恐怕找不到。” “为什么?” “他并非普通郎中,是一个江湖好手,不悬壶,不挂牌,居无定所,经常出现的地方便是茶楼酒馆。” “这么说,是个江湖郎中?” “是的,但他的医道却相当高明。” 董卓英啼笑皆非,皱眉道:“这可怎么办?” 范瑶凄凉地一笑道:“只好认命了!” “范兄家中还有什么人?” “小弟家中只有老母,靠小弟打柴奉食,唉……” “看范兄模样,曾习过武?” “是的,跟家母练了点庄稼把式,只能说健身而已,谈不上什么武功!”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这么说来,令堂也是武林中人?” “是的。” “令尊呢?” 范瑶目中竟射出了恨芒,欲言又止。 最后,他始沉声说道:“说来让仁兄见笑,家父十多年前弃家出走,没了下落,小弟母子迫于生计,从南方流浪到此地来……” 董卓英不由侧然,他的遭遇与自己大致相同,所不同的是自己的身世无法告人,心念数转之后,道:“令堂患的是什么病?” 范瑶喘了一口大气,道:“武林病。” 董卓英困惑地问道:“什么武林病?” 范瑶道:“运功走岔,伤了经脉,卧床不起,此病非一般医家所能为力,所以……才找上‘神针医圣褚名远’,可恨对方重利轻义……” 董卓英静静一想,道:“这么着,区区陪范兄到府上去看看,也许……也许能为力也说不定。” 范瑶破颜为笑,惊喜的道:“好极了!只是蜗居……简陋,不堪待客,委屈仁兄大驾,实在……” “这一说便不够意思了!” “如此小弟带路。” 绕了不少僻巷,来到城根脚一处瓦砾荒场,范瑶手指着一间倚着残垣而搭的木板小屋,讪讪的道:“这就是了!” 丝丝昏黄的灯光,从板壁缝中射出,景况实在凄凉。 两人走近屋前,里面传出一个微弱的妇人声音问道:“是瑶儿回来了么?” “是的,娘!” “那位褚老前辈请到了么?” “娘,褚老前辈被好几个病家缠着,没空,孩儿请了一位朋友来,他……是内家高手,也精医道。” 董卓英暗赞范瑶的纯孝,他不敢直话没钱请褚名远,怕会伤了母亲的心,这真是应了古语:“寒门出孝子”了。 “啊!是你的朋友,怎没听你说过。” “是孩儿新结识的。” “别尽站在门外,快请客人进来呀!” 范瑶轻轻推开了木扉,躬身肃客。 董卓英一颔首,跨入屋中。 只见四壁萧条,中间一张白木桌,点了一盏油灯,四个木凳,有两个是缺了腿的,中间用竹片子隔开,一明一暗。 范瑶的母亲不用说是躺在暗间里。 “仁兄请坐,篷荜陋室,实不堪待客!” 董卓英朝暗间道:“伯母,小侄董卓英给您请安!” 暗间里传出话声道:“哦!少侠姓董,恕老身不便,请随便坐吧!”一顿,又道:“瑶儿,你……唉!连茶水都……” 董卓英朗声道:“不必费事,小侄此来是看看伯母的病势,是否能为力尚未可知,现在……就……” 说着,目注范瑶,道:“区区现在就为伯母一探病情,方便么?” 范瑶满脸俱是歉疚之色,感激地朝董卓英道:“可以,就劳烦仁兄为家母一诊吧!”说完,执起桌上油灯,道:“请进!” 董卓英一脚踏入房中,鼻头一酸,几乎掉下泪来,但他强忍住了。 这情景,与母亲临终卧病的情况完全一样,一张破木板床,一条破絮,裹着一个双目深陷的白发妇人,瘦骨嶙峋。 “可怜未老头先白!”这是母亲常挂口边的一句话。 母亲白头,是哀伤愁苦过甚,眼前这妇人看来也是如此,以范瑶的年龄来说,她不该白头的。 范瑶期期地道:“仁兄,如何诊察?” 那妇人失神的眼,只顾盯着董卓英。 董卓英想了想,目注妇人,问道:“伯母,听范兄说,伯母是因为运功不慎,走岔了经脉?” “是的。” “但不知何经何脉不通?” “带脉八穴中,有两穴不通。” “哦!” 董卓英心头不由一震。 这可真巧到了家,记得母亲说,自己八岁那年的一跪,被一个蒙面人击伤“带脉”,命在须臾,庄主”一指擎天’司徒业”不肯施救,母亲抱着自己准备去投河自尽,母子俩一块死算子。 后来,巧逢黄山“孤独老人”路过,用“元阳指”救了自己,又收自己为徒,这种伤,除了“元阳指”和司徒业的“一指禅”之外,再好的岐黄圣手也无能为力。 范瑶颤声道:“仁兄……能为力么?” 董卓英一点头道:“可以!” “啊!谢天谢地!” “恕我放肆,请揭开棉被。” 范瑶一手执灯,一手揭开棉被,董卓英右手三指半曲,中指戟伸,运起神功,中指立呈血红之色,比平常涨大了一倍有余。 妇人枯瘦的面上,绽开了笑容,挣扎着道:“瑶儿,为娘的有救了,这是‘元阳指’功……少侠,你是黄山‘孤独老人’的弟子?” 董卓英不由不佩服对方的江湖阅历,竟能一口便道了出来,当下一颔首道:“是的,伯母见闻广博……” 范瑶接口道:“小弟曾去过三次黄山,均未能找到令师‘孤独老人’前辈。” 董卓英微一颔首,道:“他老人家业已仙逝,居处十分的隐秘,不易为外人找到。” 说完,用中指在妇人腰际连点三指,然后向范瑶道:“范兄习过推穴过宫么?” “精通,但……恐怕内力不足……” “不要紧,令堂现在已可运用本身内元了,请速替令堂推穴过宫。” 说完,董卓英走出明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范瑶持灯而出,放在桌上,只见他满头大汗,却掩不住那自内心发出的喜悦,朝董卓英纳头便拜。 董卓英急忙挪开身躯,双手急急扶起范瑶,道:“范兄,这……这如何使得,岂不折煞小弟。” 范瑶笑逐颜开地道:“奉母命叩谢活命大恩!” “这如何敢当……” “该当的,董兄圣手,起家母沉疴于一旦,大恩不敢言报,有生之日,皆感恩之时!” 范瑶满脸感激欢愉的说。 “范兄,适逢其会,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就在此刻,只见范瑶的母亲颤巍巍走了出来,虽然瘦骨嶙峋,但那无肉的面皮已现红润,双眸也有了神。 董卓英忙起身道:“伯母,你该休息的!” 妇人说道:“不,我几年不下床了,今晚天遣少侠来此,使我沉疴得救,我要与少侠谈谈!” 范瑶忙把母亲扶坐在靠壁的木凳上。 “瑶儿,你去沽酒,带些熟食回来!” 董卓英急急摇手道:“伯母,不用,夜深了,小侄已在街上用过,此刻一点也不饿!” 范夫人正色说道:“少侠如果一杯水酒也不肯接受,我母子如何过意得去,虽因家贫,无力款客,心意总要尽的!” 董卓英无奈,只好道:“恭敬不如从命了!” 范瑶道了声:“失陪!”兴冲冲地去了。 范夫人似有什么话要说,口唇不停开合。 董卓英见状,忍不住开口道:“伯母有什么见教么?” 范夫人先笑了笑,才徐缓的说道:“瑶儿如何与少侠结识的?他一向不与任何人交往的……” 董卓英不敢说出实情,只好含糊地道:“是小侄见范瑶兄求医,词色诚恳,知他是个孝子,双方交谈起来,得知伯母病情,所以不揣冒昧,毛遂自荐!” “啊!这真的是缘法了,我已自忖不起!家徒四壁,只有瑶儿身世凄苦,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唉!五行有救!” “小侄斗胆,伯母昔年在武林中必有相当声名?” “嗳!少侠问及,我不能不说,我当年的名号叫‘绛衣仙子关宝珠’,少侠没听说过吧?” “小侄甫出江湖,见识浅薄……” “这也难怪,这名号已二十年不用了!” 说完,深深吁了一口气,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似在回忆绚烂的过去,歇了半晌,幽地又道:“少侠愿听我的故事么?” 董卓英有礼地道:“如果伯母肯赐告的话,令侄洗耳恭听。” 范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那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时我二十岁,在江湖中薄有微名……” 董卓英心头一震,从“绛衣仙子”这名号看来,她当年必是武林一美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白了头,与母亲的情形,完全是一样。 “可怜未老头先白”,又是一个写照。 范夫人略略一顿,接下去道:“有一天,在荆襄道上,邂逅了一个极负盛名的同道,他叫‘中原一秀范世瑶’……” “哦!这名号小侄先师也曾提起过。” “唉!说起来徒乱人意,这故事埋在心底已二十年了,我一时无知,竟爱上了他,他当时已三十余岁,两人一见倾心,终于结成了夫妇,婚后一年,我生下了瑶儿……” “哦!”董卓英吁了一口大气。 “也就在那一年,瑶儿刚弥月,他说在家里闷得慌,要出江湖走走,从此便一去不归……” 说到这里,声音已变了调。 眸中闪动着泪光,但也有恨意。 平静了一下情绪之后,接下去道:“我带着瑶儿,坐吃山空,心里又惦着他的生死下落,度日如年。 “第三年,我再也忍不住了,变卖了一些值钱的东西,母子俩人江湖流浪,探寻他的下落,竟如石沉大海……” 董卓英微喟了一声,无限同情地点点头。 范夫人擦了擦眼睛,又道:“由于忧伤过度,我的头发白了,人也变了,谁也认不出当年的‘绛衣仙子’。 “我们母子两个,这样东飘西荡,我不忍瑶儿小小的年纪,受这风霜之苦,于是,在此暂时定居……” “这么说,伯母到此城不少年了?” “是的,十多年了。” ‘以后呢?” “我吃尽了苦,已死了这条心,不再找他了,他若遇了不测,以他的名头,江湖中必有传闻,但什么端倪也没有,只一个可能,他另结新欢,蓄意遗弃我母子……” “这……似乎不太可能!” “可能的,当年曾有不少江湖女子向他示爱,江湖另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做‘风流剑客’……” “啊!这……总不致于销声匿迹吧?” “很难说,一个人如果着了迷,什么都会做!” “再以后呢?” “我练功走了岔,伤了经脉,卧床不起,瑶儿小小年纪,沿街叫卖果点,后来长大了些,便担柴为生。” 董卓英义形于色,当即毅然说道:“小侄行走江湖,当尽力代伯母探寻范伯父的下落!” 范夫人凄苦地一笑道:“敬领少侠盛情!” 时近三更。 下弦月露了脸,吐出淡淡的清晖,照得屋外的荒场-片光明。” 范夫人一皱眉道:“瑶儿怎不见回转,他去很久了?” 蓦地此刻,屋外传来一个冷冷的话声道:“长恨生,出来答话!” 董卓英心头一震,知道范瑶定是出了岔子,当下起身说道:“伯母,您安心歇着,千万别出去!” 范夫人栗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董卓英沉声道:“不知道,但小侄有把握应付,伯母不必担心!”说着,用手折灭了桌上的灯火。 他拔出石纹神剑,如魅影般穿门而出。 这荒场看样子是一座大宅院的废址,四下里都是断墙残垣,草深没径,月光下,可见人影浮动。 董卓英为了怕波及沉疴初愈的“绛衣仙子”,所以尽量要离屋远些,一连几闪,离屋已十丈之遥。 身形未定:四条人影已经围了上来。 董卓英目光一转,只见现身的尽四名彪形大汉,三人执剑,一人使的是外门兵器,带刃的峨嵋刺。 “各位有何见教?” 四人中那使带刃峨嵋刺的冷冷一笑道:“长恨生,没什么,希望你乖乖交出‘石纹神剑’,免动干戈!” 董卓英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凭四位也想夺剑?” “长恨生,别太目中无人,不信就试试看!” “区区不想在此地杀人……” “好狂的口气,那你是准备动手的了?” 董卓英一运劲,“石纹神剑”泛出了圈圈光晕,正好与天上的银月争辉,口里寒声道: “‘石纹神剑’在此,四位有本领便可取去!” 四人面现惊容,各个向后退了一步,手中兵刃摆出了进击之势,目光却游移不定。 董卓英一看心下便已明白,冷冰冰地道:“来的当不止四位,何不通通请出来?” 连说两遍,没人答腔,也没人现身。 董卓英目光再次一扫四人,寒声道:“区区最恨巧取豪夺之辈,在区区尚未定意出手之前,四位退走还来得及,否则便后悔无及了!” 四人眼中全射出了贪婪之色,互相一望之后,各个暴喝一声,出手攻击,势道之强令人咋舌。 白芒暴闪,“波波!”的震耳声与闷哼惨号齐作。 只这么一刹那,一个照面,四人兵刃全脱手而飞。 两人重伤坐地,两人横尸当场。 “上古仙兵,果然不同凡响,哈哈哈哈……”宏笑声中,只见一个老者,自断墙之后现身出来。 董卓英举目一望,心头顿时涌上了一股杀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毫无医德的势利小人,江湖郎中“神针医圣褚名远”,想不到他竟然要染指“石纹神剑”。 死伤的四人,是他的手下无疑。 当下冷森森地一笑道:“褚名远,你意欲何为?” “神针医圣褚名远”嘿嘿一笑道:“长恨生,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一向偏好收藏些古物……” “意思就是说看上了区区这件古董……” “照啊!对了,正是这句话!” “想不到你姓褚的偏好钱财之外,还偏好古物……” “人,各有所嗜,对么?” “哈哈哈哈……好一个各有所嗜,竟嗜上了别人之物,你不懂物各有主这道理?” “嘿嘿!漏了一句,唯有德者居之。” “褚名远,如果你也配谈这德字,天下无人了。” “长恨生,老夫不是来与你翻唇弄舌的,咱们保持君子之风,不要动手,你把剑交出来,怎样?” 董卓英怒极反笑道:“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你不给?” “你还不配!” “神针医圣褚名远”若无其事地用手摸了摸鼠须,然后阴阴一笑,道:“长恨生,老夫一向算无遗策,你看这是什么?” 董卓英目光扫处,不由气炸肺腑。 只见褚名远身旁,出现了一名壮汉,挟持着一个少年人,正是前去沽酒买菜的范瑶,登时暴喝道:“褚名远,你不想死的话,赶快把人放下。” “神针医圣褚名远”得意洋洋的说道:“人,当然是要放了,只要你交出‘石纹神剑’,我马上放人!” “你找死!” “长恨生,别气势汹汹的,你看见抵在这穷小子心窝上的匕首么?比你出手便当多了吧?” “褚名远,你……” “别急,先听老夫把话说完,老夫已用特别手法制住了他的穴道,除了老夫,无人能解,最多活到天亮。” “老匹夫,我要把你生撕活裂!” “你办不到的,你自命侠义心肠,在酒店中迫老夫施医,你不会为了区区的一柄剑,见死不救吧!” 董卓英气得七窍冒烟,但却无可奈何,事实正如对方所要胁的,自己出手再快,也救不了范瑶。 范瑶母子相依为命,遭遇奇惨,总不能为自己一柄剑而平白送命,那不但有悖“武道”,也是件遗憾终生的事。 但这口气,却无论如何也吞不下……“神针医圣”大声道:“长恨生,限你一盏茶的时间答复,否则拉倒,你为这穷小子料理后事吧!” 就在此刻,董卓英听到身后有喘息之声。 他忙回头一看,只见“绛衣仙子”已来到身后,枯瘦的脸,变得极为难看,深陷的眸中,闪动着泪光。 “伯母,很抱歉,连累了令郎……” “没有的话,是这些狐狗罔顾道义。” “伯母,你请回去,小侄会处理,决不让令郎……” “不,你会错我的意思了。” “伯母是说……” “你的剑决不能交出。” “伯母,你不知道小侄的为人,剑算得了什么……” “你错了,不交剑,死一个瑶儿,交出剑,对方恃利器而为恶,不知要死多少无辜,你看孰轻孰重?” 这几句深明大义的话,使董卓英感动得几乎下泪,当下沉声道:“伯母,话是不错,但这样做有违人道,也悖武道,非我辈人所能为。” “你……要交出剑?” 董卓英冷冷的看了褚名远一眼,才道:“不得已时,只好如此,伯母,先救范瑶兄,这柄剑小侄誓必要取回的!” “神针医圣”褚名远嘿嘿一阵狞笑,道:“长恨生,老夫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等你,你想好了没有?” “绛衣仙子”暗哑的声音骂道:“褚名远,你枉称医圣,竟这等败德无行,你若碰了我儿毫发,我把你碎尸万段i” “神针医圣”阴声道:“老乞婆,你不是重病将死么?怎也能出来绕舌,告诉你,碰不碰在老夫,你儿子的死活,操在长恨生手上!” “绛衣仙子”气得直打哆嗦。 董卓英心念数转,下了决心,厉声道:“姓褚的,算你狠,我长恨生认栽了,你放人,剑给你!” “绛衣仙子”凄厉地道:“董少侠,不可!” “神针医圣”得意至极地哈哈大笑道:“长恨生,你把剑抛与老夫,老夫这边便放人!” “你点了他的穴道怎么说?” “老夫会给他解开!” “你先解开穴道,放人,人举步我抛剑,如我食言,你尽有机会把人质抓回或是杀害,是么?” “嗯!这倒也公道,就这么办,你可别背约?” “笑话,长恨生岂是出尔反尔之辈!” “神针医圣”走过去在范瑶的身上捏弄了几下,大声说道:“穴道解开了,你怎么说?” 穴道一解,范瑶开了口:“董兄,小弟惭愧死了!” 董卓英咬了咬牙,道:“现在你们离开他三步!” “神针医圣”与那持刀挟持范瑶的汉子,果然后退了三步。 “神针医圣”大声道:“长恨生,听着,老夫手中握有神针,这针能活人也能死人,你别存什么歪念头,三丈之内,蝇蚋也难逃过老夫的神针!” 董卓英倒转剑尖,作出投掷之势,口中亦同时大声喝道:“范兄,现在你开始举步走过来!” 范瑶挪动脚步……场面诡谲而紧张,使人透不过气来。 就在此刻,只见一条黑影斜掠而至,无声无息,快逾电光石火,扑向了“神针医圣”褚名远。 ------------ 第十九章 董卓英眼尖,心头一震,手中剑停止掷出。 “哇!哇!”惨号声破空。 “神针医圣”胁下被刺穿,亡命而逃。 而他的那名手下栽了下去,不再起来。 范瑶闻声,反而止步回顾。 “绛衣仙子”发出了惊叫。 董卓英反应相当快捷,弹身电扑上前,但迟了一步,惊呼声中,范瑶已落入来人之手中了。 “站着别动!”来人大声喝止。 董卓英只好凝住身形,这时看清了对方是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高大和尚,看年纪,年纪当在六十开外。 “绛衣仙子”栗呼道:“火云魔僧!” 董卓英见了他也大吃一惊,他知道这和尚的凶名,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功力极深,上次在汉水曾与他比斗过一次。 “火云魔僧”狞声道:“长恨生,小施主,现在轮到我们来谈交易了,哈哈哈哈……” 董卓英七窍冒烟,肝胆皆裂。 等到对方笑声止歇,才寒声道:“大僧皈依三宝,应该清静无为,修心养性,何以也动了贪念,不惧因果么?” “火云魔僧”怪声怪气地道:“小子,别与佛爷谈因果,贪、嗔、杀、妄、淫,佛爷一样不戒,现在长言短叙,照方才交易方式,作成这笔买卖!” 董卓英知道多费唇舌也是枉然,这“火云魔僧”比“神针医圣”还要邪恶十倍,当下咬牙道:“依你,放人吧!” “火云魔僧”嘿嘿一阵怪笑道:“慢来,佛爷可不像这江湖郎中浅薄无知,还有附带的条件!” 董卓英双目赤红,愤然道:“什么附带条件?” “绛衣仙子”在他背后直跺脚叹息。 “火云魔僧”阴侧侧地道:“小子,听清了,你得说出‘石纹神剑’运用之法,佛爷试过无讹之后,才能放人,就这么一点小小条件。” 董卓英暗骂一声:“好一个刁狡的佛门败类。” 如果道出了剑上秘诀,自己要夺回便无望了。 这神剑一入了魔僧之手,他便可畅所欲为,不知要造多少孽,但范瑶在对方手上,总不能不救他。 “火云魔僧”又道:“小子,快些,佛爷没空!” “绛衣仙子”栗声道:“董少侠,万万不可!看来瑶儿命中注定要遭此劫,别管他,你干脆就为武林除害吧!” 董卓英有些心动,但看到范瑶被凶僧挟持的可怜之状,这意念又烟消了。 范瑶已听到了他母亲说的话,惨然凄呼道:“董兄,不要拘泥小节,我娘说得对,别管我……” 话声至此,突然中止,看来是被“火云魔僧”点上了“哑穴”。 董卓英凝声道:“和尚,你把人放在距你两丈之处,我告诉你口诀,抛剑之后,你接剑,我带人!” “小子,如你口诀不实呢?” “剑落你手,还有什么话说,不然就拉倒!” “真的要拉倒?” “告诉你,剑在区区之手,杀你不成问题,区区如果一走了之,你又将如何?何况他们跟我也……” “火云魔僧”凶睛连闪,道:“依你!” 说完,点上了范瑶的穴道,把他放置在侧方两丈处,又回到原地,这样,范瑶与董卓英之间的距离是四丈。 “小子,可以开始了。” “注意听着!”董卓英念出了第一句口诀:“五心向天,水火既济,五行属金,上下交绥。” 说着,并加以解释。 第二句……第三句……愈来愈艰深。 “火云魔僧”听得出了神,口里喃喃复念,手指不断向空比划蓦地,范瑶身旁草丛中幽幽冒起了一个娇小的人影,朝董卓英比了一个手势,董卓英一眼便已看清来人。 他不禁大喜,但心中仍讲个不停。 “火云魔僧”全神倾听,懵然未觉。 董卓英心念几转,突地大喝一声,电闪扑去。 这意外之举,使“火云魔僧”窒了一窒,但这魔僧果然厉害,一窒之后,怒哼一声,扑向范瑶。 “呀!” 惊叫声中,“火云魔僧”呆住了,人质竟已没了踪影,也就在这瞬息之间,董卓英已到了他的身前。 “石纹神剑”斜斜上扬,泛出圈圈白色光晕。 “火云魔僧”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大,一张脸成了紫酱色,拔出火云棒在手,狞恶万状地暴吼道:“小子,你竟敢与你家佛爷捣鬼?” 董卓英豪气万丈,冷冷地一笑,道:“你这佛门败类,江湖巨恶,今晚区区要为武林除一祸患!” “好哇!佛爷今天不杀你,誓不为人!” “魔僧,你人性早失,佛性无有,本就不能算人!” “小子,纳命来!”棒挟雷霆之威,疾劈而出。 棒芒与白光互一绞扭,“波!”地一声震耳巨响,“火云魔僧” 高大的身形,打了一个踉跄。,董卓英立意要为武林除此巨魔,跟踪进击。 又是一声震耳的巨响,“火云魔僧”连退了三个大步,眸中抖露出一片骇芒。 董卓英贯足十二成功力,第三次出手,白光爆闪中,一道寒芒,破空飞去,“火云魔僧”的火云棒脱了手。 这魔僧惊叫一声,掉头弹身……“哪里走!”白尖暴涨,凌空罩去,一声栗耳的惨哼,“火云魔僧”倒栽落地,但他一挺身又站了起来,大红袈裟被血浸湿,月光下变成了黑色斑块。 董卓英用剑隔空两尺,指正对方心窝,厉声道:“魔僧,佛门讲究的是因果,想不到你现眼现报!” “火云魔僧”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但他凶残成性,可谓至死不悟,厉声大吼道:“佛爷来生转世,再来找你清算这一笔帐!” 一缕白光,自剑尖吐出,“哇!”惨叫声起,“火云魔僧”栽了下去,胸前血冒如柱,一代巨魔,结束了他罪恶的生命。 董卓英长长吐了一口气。 那边两个重伤的“神针医圣”的手下,已不知在何时偷偷地溜走了。’月上中天,照着荒场。 废墟,野草,死尸……听更声,已是四更将尽了。 三条人影,向董卓英身前移来。 那不期而现身救人的娇俏人影,赫然是“芙蓉仙子何小宛”,此刻与范瑶母子,齐走向董卓英。 董卓英想起在邙山古墓前,与她决绝的一幕,心头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今晚若不是她,事情的结局便很难预料。 最低限度,“石纹神剑”已落入了“火云魔僧”之手,而范瑶的生死福祸,还将是大成问题。 “芙蓉仙子何小宛”幽怨地扫了董卓英一眼,粉腮上现出一抹莫可奈何的苦笑,道: “我们又见面了!” 董卓英期期地道:“有话等会再谈!” “绛衣仙子”一笑,说道:“天仙化人,玉树临风,董少侠,你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芙蓉仙子”垂下了螓首。 董卓英俊面一红,心中有些苦涩的感觉,尴尬地一笑,转变话题道:“伯母,今晚此地杀人流血,天明后官府必来查究。 “而小侄到此的风声已露,还不知有多少江湖人闻风而至,贤母子在此是不能安身了,乘天色未明,急速离开为妙;” “绛衣仙子”沉重地一颔首,道:“我已想到!” “不知贤母子可有投奔之处?” “唉!四海为家,江湖飘泊,哪里不可去!” “小侄希望伯母能有个准去处,如果有一天小侄能够找到范老前辈的话,也好有个交代。” “我……不想再见他的面了……” “伯母……” “唉!谁知道他是否还活着……”言下大有泫然欲泣之慨。 范瑶接口道:“娘,我们还是回当年故居吧!” 董卓英欢然道:“这是个好办法,落叶总要归根,还是故土好,说不定范伯伯已去找过了…” 说着,自怀中摸出两个金锭,道:“这点小意思,可充作回家的路资,范瑶兄也可作点小本经营。” “绛衣仙子”垂泪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怎能又要少侠的金银,这……我母子居心何安?” 董卓英把金锭强塞入范瑶的手中,说道:“如以小弟为友,将来还期再见,就请勿再推辞。” 范瑶含泪道:“小弟愧领了!” “绛衣仙子”激动的道:“董少侠,日后盼能来岳阳七里铺探望我母子,大恩今生不能报答,来世结草衔环了!” “伯母言重了!” “芙蓉仙子何小宛”也自怀中掏出了三粒明珠,递给范夫人道:“伯母,请收下,一点心意,望勿却。” “绛衣仙子”激动得发颤,含泪道:“何姑娘,这如何使得,这样大恩,叫我母子怎生报答啊!” “伯母也是武林人,何必拘世俗之见,能值几何?” “何姑娘,渴时一滴为甘露,价值无法估计!” “芙蓉仙子”照董卓英的方式,强塞入范夫人手中。 董卓英催促着道:“伯母快去收拾,速离,天亮后,诸多不便!” 范夫人苦苦一笑道:“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屋里什么也没有,要走便可走了……” “如此贤母子就起身吧!” “董少侠,何姑娘,愿你俩能结伴一道来。”言中之意,谁也听得出来,希望她与他成凤侣鸳鸯。 范瑶激动地执着董卓英的手道:“董兄,小弟不才,除愧疚之外,别无话说。但愿不弃,许以再见!” 董卓英诚挚地道:“会的,小弟江湖事毕准来!” 在董卓英再三催促下,母子俩才依依洒泪离去。 现场,剩下董卓英与何小宛两人相对,气氛相当尴尬。彼此都觉得无话可说,久久,董卓英打破了沉寂道:“何姑娘,今夜蒙慨然援手,在下记住这笔人情。” 何小宛咬了咬香唇,道:“就是这句话么?” “姑娘要在下怎么说?” “是的,我好像自甘下贱,不该与你再见面了,但偏偏又忍不住找了来,为什么?我恨我自己。” 董卓英未尝不为她的痴情所感,但那传闻中可怕的故事阻止他付出情感,他不能要一个蛇蝎美人为侣。 当下,他不由期期地道:“何姑娘,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很感激姑娘的一番情意,但……只能放在心里!” “意思就是说,你看不起我?” “这……也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 “总之……我们之间,不可能……” 何小宛粉腮一片冰寒,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以激愤的口气道:“我到底什么地方使你如此轻贱?你倒说说看!” “何姑娘,没有这必要呀!” “我要你说清楚!” “你……何必定要说穿呢?” “不!现在是个好机会,你说出来,我死也甘心,一个女子,没有理由被人如此轻视的!” “定要在下说出来么?” 何小宛沉着脸道:“当然,我要弄个明白。”说完,圆睁着杏眼,定定地望着董卓英,静待下文。 董卓英心下着实为难了一阵子,知道非说不可。 于是,他尽量把情绪装得平静地道:“何姑娘,听说你与皖豫镖局总局主‘七海游龙上官予’的独生子,曾有指腹婚约,而你……” “而我怎么样?” “在洞房花烛之夜……杀了他……” 何小宛粉腮遽变,咬牙道:“就为了这个?” 董卓英剑眉一挑,道:“姑娘当它是儿戏的事么?” “哈哈哈哈……”何小宛突地仰首纵声狂笑起来,笑声由疯狂转变成凄厉,笑到后来,不像是笑,而是在号,刺耳之极。 董卓英不禁愣住了。 笑声慢慢敛住,眼角孕了两粒黄豆大的泪珠。 董卓英忍不住道:“姑娘什么事这样好笑?” 何小宛满面凄厉,眼中饱含怨毒之色,以异样的声调冷冷地道:“当然好笑,好笑之极!” 董卓英正色道:“在下倒愿听听好笑的原因?” 何小宛掏出香帕,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幽然启口道:“‘七海游龙上官予’有一个八拜之交的盟弟,两人过往甚密,内室不避嫌,他盟弟的妻子是个绝世美人……” 董卓英凝神倾听。 何小宛顿了一顿,接下去道:“两盟兄弟先后一年成婚,却同时有喜,于是指腹为婚,为儿女订亲家。” 如是生男结为兄弟,如是生女结为姐妹,一男一女则结为夫妻,十月临盆,上官予得子,他盟弟得一女,婚约便定了……” 董卓英“哦”了一声,知道她在说自己的故事。 何小宛掠了掠鬓边散发,又道:“上官夫人坐褥不慎,得了风寒,撒手西归,上官予只好把襁褓幼儿交他盟弟妇乳养,他思痛妻子,往来更频,风雨无间……” “这是人之常情!” “光阴荏苒,两年过去了,上官予没有续弦……” “哦!” “有一天,保了一趟重镖,盟兄弟俩亲自出马,途中经过八公山,遇上劫镖,上官予负伤而归,他盟弟……” “怎么,遇害了?” “一具棺木装了尸体回来!他盟弟妇痛不欲生,几番寻死觅活,但终因爱女而苟活了下来……” 秀眸中闪烁着恨极的光芒,轻轻一拭眼角,接着又说道:“上官予疚于盟弟是因护镖而丧生,对盟弟妇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百日除孝之后,适逢中秋,上官予设了家宴,与盟弟妇共庆佳节……” 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上官予在酒中做了手脚,于是……于是……盟弟妇失了身……” 董卓英脱口道:“禽兽之行!” 何小宛咬了咬下唇,竭力忍住将滴落的泪水。 接着,她又道:“他那盟弟妇事后本要一死明志,但想到丈夫的死因可疑,上官予没有明确交代仇人,于是,忍辱偷生……“上官予以杀死盟弟遗女为要胁,迫弟妇就范……“有一年,他那盟弟妇无意中发现了当年丈夫定情之物,竟在上官予的手中,于是她明白了,原来杀夫占身的仇人,就在眼前……” 董卓英不由愤怒道:“该杀!” 何小宛咬牙切齿地说下去道:“于是那可怜的妇人立誓要为夫报仇,同样的是中秋佳节,在赏月欢饮之际……” “她杀了他?” “那妇人突出利刃,猛然施袭……不幸功力悬殊,上官予只受轻伤,那盟弟妇却被他废了武功……” “这恶魔够狠!” “他不杀她,只废了她的功力,因为她太美,那时,她的女儿八岁。有一晚,她抱着爱女,叮嘱一番,当夜便悄悄悬梁自尽……” 突然,空气变得令人窒息。 久久,何小宛又接下去道:“那小女孩牢牢记着母亲的遗言,蓄意报仇,上官予为了瞒人耳目,对盟弟遗女爱护备至,欺她年幼无知。却不知道这孤女已明白了真相,他一样传她武功……” 董卓英听得发指,栗声道:“后来呢?” 何小宛闭了闭眼,道:“那小孤女十六岁时,巧逢一位无名老尼,说她与尘世无缘,生具慧根,可参正果,小孤女正心切亲仇,不肯答应那老尼,老尼也不勉强,赠她一本小册子,飘然而去……” “啊!真是天意,再后来呢?” “小孤女暗地参修那本小册子,习得了一身出色的玄功,报仇的时机成熟了,也终于到了这一天……“就在不久前,上官予大发喜帖,遍请亲朋好友,要实行昔日指腹为婚之约,小孤女准备那晚当着赴宴客人.揭开这件惨剧,光明正大报仇……” “对!这做法对极了!” “但,天不从人愿,小孤女在杀了上官予的独生子之后,上官予诬指小孤女有外遇,作出这灭伦之事。 “于是,引起了公愤,小孤女有口无法分辩,只好凭功力硬拚,上官予发现小孤女的身手不凡,全不是他调教的那一套,自知不敌,在混战中走了!” 董卓英忘形地怒吼道:“岂能让他一走了之!” 何小宛切齿道:“于是,小孤女便开始天涯追踪,苍天有眼,父母有灵,终于被她找到了……” “啊!找到了?” 何小宛突地弹身电奔而去。 董卓英心头一震,大叫了一声:“何姑娘!” 跟着也弹身向何小宛去处追去。 约莫二十丈左右,只见何小宛刹住了娇躯,董卓英一眼瞥见地上有一具尸体,不由惊诧莫名。 “这……怎么回事?” 何小宛怨毒地道:“他便是上官予。” 董卓英惊灵不已的栗声道:“他……便是上官予?怎么会……陈尸在此呢?”说完,目注何小宛。 何小宛恨恨地道:“这得感谢你了!” “我不懂!” “他是为了‘石纹神剑’而现身的,正巧被我遇上,报了大仇,其时,正是你出手杀‘神针医圣’四名手下之际……” “哦!怎不听搏斗之声?” “他一招毙命。” “啊!” 董卓英更加骇然,他还不知道何小宛的真正功力究有多高,既能一招搏杀上官予,这种身手是相当惊人了。 何小宛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问道:“你以为我该不该这样做呢?做得对,还是做得不对呢?” 董卓英内心深处涌起了愧疚之意,自己不察真情,以冷酷无情的态度来对待她,这使少女芳心,打击是很大的。 当下,连声说道:“对,对,对极了……” 何小宛粉腮又是一寒,冷声道:“你不再目为我为败德乱行的女子?” 董卓英歉然一笑道:“那只是误会。” 何小宛的声音变得更冷地道:“现在,误会解释清楚了,我……也该走了!”说完,转过娇躯……董卓英心头骤然涌上北邙古墓香纸拜祭的一幕,若非情深意浓,是绝对不会如此的,当下弹身拦住去路,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何小宛淡淡地道:“阁下有何指教?” 这“阁下”两字,使得董卓英啼笑皆非。 但他知道本是自己对不起她,伤了她的心,当下尴尬地一笑,道:“宛妹,你在生我的气,是么?” “我怎敢生阁下的气,那岂非笑话?” “宛妹,你在恨我?” “都谈不上,一切都过去了!” “宛妹,过去是误会,现在业已冰释了……” “哼!误会,现在当然知道是误会,当你冷面无情的时候,你想到是误会么?你曾坦白提出来么?” “宛妹……” “你轻信流言,根本就否定了我的人格……” “宛妹,我错了,不行么?” “你,怎能有错,错的是我,不该自贱……”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举步转身又要离开。 董卓英发了急,一揖到地,诚恳地说道:“宛妹,我认错,我……向你赔礼,请你原谅!” 何小宛突地像小孩子受了委屈般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抽抽咽咽,如子规夜啼,伤心极了。 董卓英倒被她哭得没了主意,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有生以来,从未经过这种场面。 何小宛哭了一阵子,自动止住了悲伤,粉腮泪痕斑斑点点,像一朵带雨梨花,可爱又可怜。 董卓英鼻头酸酸地痴望着她,忽然,他忘情地上前把她搂在怀中,激动地呼唤道:“宛妹!原谅我!” “英哥哥……” 她没再说什么,只这三个字便够了,一切误会气恼,也在这一声亲切的称呼中烟消云散了。 两人紧紧拥抱,浑忘了一切,沉浸在蜜水似的情境里,仿佛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而世间也是可爱的了。 郎情似水,妾意如云,点缀着荒唐的黎明。 久久,何小宛轻轻推开了董卓英,粉腮如朝霞,娇羞不胜的低垂着螓自道:“英哥哥,天亮了!” 董卓英犹似在梦中,迷惘的道:“是的,天亮了!” 何小宛展颜一笑道:“英哥哥,我们到哪里去?” 是的,要到哪里去?两人都是人海孤雏,如断梗飘萍。 董卓英突地一哂道:“宛妹,你说当年赠你武功秘笈的无名老尼,说你命中与空门有缘……“何小宛粉腮一变,道:“英哥哥,你为何说这话?” 董卓英也自觉自己失言,忙道:“没什么,我不过是逗着你玩的,算我没说这句话吧! 我要踏遍天涯海角寻仇……” “我,与你一道,成么?” “当然可以,有什么不成!”说着,情不自禁的朗声作歌,唱道:“血泪盈眶,仇恨满腔;忍看衰草斜阳! 无限凄凉,无限仓皇,男儿有泪岂轻弹! 仗太阿,除强梁,恩怨未了复何待?速着征裳!” 音调铿锵,豪气干云。 何小宛娇声道:“不切题!” 董卓英笑道:“什么不切题?” 何小宛故意装出老道学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道:“现在晓色初露,哪来的斜阳?” “啊!这个,这是我在荒山一时兴至,胡诌的!”’“好,这算通过,你分明持着石剑,却唱仗太阿,还有除强梁也不大贴切,你是在寻访仇家……” “依宛妹的意思呢?” “应改为仗石剑,斩彼猖!” “好,好,谨谢夫子斧正。” 两人相顾大笑起来。 笑声止后,何小宛皱眉忧心的道:“英哥哥,这些尸体任其曝露不好,会连累此地街坊。” 董卓英低头想了一想,道:“有了,移到范瑶母子那间破屋中,一把火千干净净,此地没紧邻,火不为祸……” “好办法!” “那我们快动手,天已亮了,迟了不便。” 于是两人合力,把六具尸体堆置在木板的破屋中,燃上了火种,点燃起来,双双驰离现场。 董卓英一身之外无长物,所有的已带在身边了,自无回店的必要,两人相偕奔向大街,共进早点。 吃食之间,何小宛道:“英哥哥要找的仇人是谁?” 董卓英面上刹时又罩上了仇和恨的乌云,低声说道:“池州庆云山庄之主‘一指擎天司徒业’!” “那我们到池州?” “不,庆云山庄早已成了废墟,司徒业下落不明!” “庆云山庄在江湖中声名不小,庄中弟子当不在少数,还有司徒业的家属,难道全没了踪影?” “司徒业发妻早丧,没有留下子女,庄中除了食客,便是下人,还有一批护庄武士,全是招雇的,树倒猢狲散,更到哪里去找人?” “庆云山庄是如何被毁的呢?难道……” “江湖中无人知道,传说是被毁于天火。” “唔!这其中必另有文章!” “找到司徒业本人,真相当可大白!” “设使庆云山庄是被毁于强仇大敌:极可能是杀人而后放火,恐怕无一活口,不然岂有不露蛛丝马迹之理,至少那些侥幸的武士食客多少会露出点风声……” “我也曾这么想过,但我发过誓,找不到人也要找到他的尸骨,非要追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那该如何着手侦察呢?” “另外有个人也在找他,有丐帮弟子为助……” “谁?” “叫‘诛心员外’,其实来历不详。” “哦!诛心员外,我见过此人,很神秘。” 董卓英想起自己误认诛心员外为仇人,而对方也误认自己为他想找的人,始终感觉不能释然于怀。 这其中是巧合,抑是另有蹊跷,不得而知。 突地,一个中年丐者,逡巡到店门口来,不住的以眼光打量董卓英。 小二见是个叫化子,便大声喝斥道:“喂!要饭的,清晨大早,你这算什么?讨饭也得有个谱呀!” 中年丐者翻起白眼道:“别狗眼看人低,你知道大爷准是来要饭的?这街道是你家的不是?大爷可又不曾进门……” 小二怒哼了声,无可奈何地转开了。 中年丐者喃喃自语道:“世上仅有诛心者,人间何来长恨生?嗯!长恨,长恨,其恨何为……” 董卓英向何小宛施了个眼色,道:“宛妹,我们该走了!” 说完,叫小二会了帐,双双出门。 那中年丐者一步一跛,又走得远了。 董卓英偏了偏头,何小宛立时会意,两人遥遥跟在那丐者身后,向前走去,不久,出了城,到了人稀之处。 董卓英闪身追上,沉声道:“朋友,有什么见教么?” 中年丐者止步回身,道:“少侠是……” “区区长恨生,朋友是传诛心员外的消息么?”董卓英说完,双日凝视着对方:静待答复。 中年丐者一拱手道:“抱歉,要饭的眼拙,一时不敢指认,恐怕会认错了人,诛心员外已于日前去了沂城山,留下话转告少侠,请立时赶去。” 董卓英心中一动,抱拳道:“多承指引,就此致谢,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就只这么一句话,少侠知道怎么走法么?” “沂城山区区知道。” “要饭的话已传到,就此别过了!”说完,扬长而去。 何小宛问道:“我们这就去沂城山么?” 董卓英一颔首道:“当然,立刻动身,可能诛心员外已得到了仇家的线索,我们得赶快,不能让他着了先鞭,如他一时留不住手,事情就糟了!” “我们走吧!” “好!” 两人认路北上。 渡过黄河之后,扑奔济源。 到了济源,离沂城山便不远了。 一路之上,董卓英心情十分紧张,诛心员外既然传了话,十有九是得到了“一指擎天司徒业”的下落行踪,这是双方早已说好了的。 见到了司徒业之后该如何?这是董卓英思量的重点。 诛心员外比自己早一天上路,如果他先找到了司徒业,有几个问题值得焦虑第一、他的功力是否司徒业的对手,司徒业的“一指禅”,当今武林没几人敢于轻视的。 第二、如果司徒业有昔年食客随在身边,诛心员外孤掌难鸣,可能反遭其害。 第三、设使诛心员外的功力能胜过司徒业,搏斗之下收不住手时,自己报仇之举亦将成为泡影。 愈想,愈感心中怔忡,这些都是极可能发生的情况。 在济源住了一宿,天未明又起身赶路。 这一急赶,看出了“芙蓉仙子何小宛”的功力,较之昂藏七尺的董卓英,不遑稍让。 过午不久,到了沂城山下。 董卓英望着风尘满面的何小宛,爱怜的道:“宛妹,这两天苦了你,我们歇一会儿再上山如何?” 何小宛深情款款地嫣然一笑,道:“我不累!” 但两人还是拣了块大石,坐下休息。 “英哥,大仇了断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我们一道去看范氏母子……” 何小宛一撇小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将来的打算,比如说继续行走江湖,或是……嗯……” 董卓英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还没想到那些!” 何小宛撒娇似的道:“但我现在想知道!” 董卓英反问道:“宛妹你呢?” 何小宛笑容一怔,幽幽地道:“断梗飘萍,无凭无依,我……我……准备出家,青灯木鱼,了此残生。” 董卓英哈哈一笑道:“你做尼姑,我去当和尚!” 何小宛娇嗔道:“你坏死了!” 董卓英正色道:“宛妹,恩仇了断之后,我要找一处名山,结庐而居,远离世俗,不再蹈那江湖风险……”.何小宛“噗嗤”一笑,道:“年纪轻轻,话说得老气横秋,我还没听说过这样年纪的人避世隐居。” “宛妹,我是很认真的,我恨那血腥残暴!” “英哥……你一个人么?” “我有位红颜知己,但不知道她是否愿意与我同道,事了之后,我得问问她,如她不愿意,那只好孤独一人了,先师号称‘孤独老人’,我就做个‘孤独小人’吧!” 何小宛粉腮-变,道:“你那红颜知己美么?” 董卓英仰首云天,悠悠地道:“美,美赛天仙!” 何小宛轻轻一咬牙,道:“她是谁?” 董卓英目注何小宛道:“宛妹定要知道她是谁?” 何小宛花容惨淡,强装出一丝根本不是笑的笑意,酸溜溜的道:“我要知道,你能告诉我么?” “这……未免强人所难……” “不!你得说出来。” “以后再告诉你不行么?” “不成,现在就得告诉我!” “如果我不说呢?” “我马上走!”说着,变色而起,眼眶也红了。 董卓英一字一顿地道:“她叫芙蓉仙子何小宛。” 何小宛娇呼一声:“你使坏!”娇躯扑了过去,董卓英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两人陶醉在柔情蜜意里。 一片浮云,无声无息地从空飘过,山花送来阵阵幽香,“叽喳”鸟语,似在妒羡这一双江湖情侣。 软玉温香抱满怀,董卓英完全沉醉了。 “宛妹,你真的愿意与我长相厮守?” “唔!”这声音像梦呓,虽然只简单地一声“唔”,已代表了整个心意,真是满腹儿女情,尽在不言中。 董卓英把她搂得很紧,两人的心灵,似已融合在一起了,此时无声胜有声,再说什么都嫌多余了。 正如俗语所说的“无言之言最真挚”。 浮云蔽日,大地突显黝暗。 山野林越,骤呈凄迷。 董卓英蓦然惊觉,绮念顿消,轻轻一推何小宛道:“宛妹,我们该入山了!” 何小宛似乎极不情愿地坐起来,理了理散发,杏眼迷离,桃腮带晕,大有“此身犹是梦中人”之慨。 久久,才漫声应道:“山间的天候变化真快,会下雨么?” 董卓英举头望了望天色,道:“可能不会!”站起身来,下了大石,又道:“宛妹,我们上路!”何小宛无言地点了点螓首,两人开始入山。 沂城山虽非穷山恶岭,但也层峦叠嶂,幽谷断涧。 两人登临当面的小峰;董卓英估量了一下山势,指着右方隔涧相对的一座高峰,道: “宛妹,你看……” “好宏伟的山峦!” “我们到那峰头去看看好么?” “好!” 这是一道绝涧,涧陡峭如削,从上往下望,可见奔腾的涧水呼轰如雷,狂喷白沫,令人目震心惊。 两人施展轻功提纵术,落到涧底,然后借水中突出的砥柱,飞弹而过,手足并用,攀上了高峰之顶。 ------------ 第二十章 要在此刻,忽见一条淡淡的影子,绕场闪晃,光天化日之下,当然不是鬼魅,但如果是 人,却又看不清楚,的的确确是个影子。 由于影子在飘闪,连目光都跟不上。 人,能有这种身法,仅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刹那,堪堪让人转一个念头。 院地边上,靠庙门处,多了一个人,面孔黧黑,身着一袭灰衫,额角有个核桃大的肉瘤, 那份形像给人以一种诡秘之感。 田宏武不期然地脱口叫了一声:“影子人!” 一点不错,来的正是那神出鬼没的“影子人”。 “仙猿公”目中棱芒一闪,道:“好哇!‘影子人’,上次在此地本教使者‘突眼无常’ 受伤,便是你捣的鬼,你来得太好了!” 说完,目光扫向四名手下,大声道:“你们还等……” 下面的话咽住了,那神情,像一个人正在兴头上突然发现了可怕的东西。 田宏武这才发觉那四名伟岸如金刚的汉子,全被点了穴道,原姿不变,但呆如木鸡。 这一手,的确令人咋舌。 怪异的现象,使朱媛媛不期然地垂下了剑,转身面向“影子人”。 “影子人”哈哈一笑道:“老猴子,区区敢打赌,‘追魂剑’出了鞘,你就得重新投 胎。” “仙猿公”鼓起了腮帮子,那样子真的像只老猿公了,口里暴喝道:“老夫要活撕了 你!” “影子人”毫不在意地道:“可是你一点机会也没有!” 田宏武没了顾虑,便笃定了,从容不迫地拔出了神剑 “影子人”大声道:“田老弟,你不能杀他!” 口吻有些像童梓楠。 田宏武大感困惑,不知“影子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仙猿公”在关外是人见人怕的人物,怎能受得了这种揶揄,怒哼了一声道:“先劈了 他再找你!” 旱烟杯一提,兜头罩脸地所向田宏武,这看似近于“独劈华山”的一招,中间却藏了无 数的变化。 剑芒闪处,惊呼随起。 田宏武的剑尖,抵上了“仙猿公”的心窝,若不是“影子人”先交代了一句,“仙猿公” 真的要躺下了。 “仙猿公”的脸孔起了扭曲,鹰勾鼻子歪在一边,他一辈子没碰上过这种事。 “影子人”冷阴阴地道:“区区说的不错?剑一出鞘,你准没命。” 朱媛媛面上绽开了笑容,虚悬的心,完全放下了。 “影子人”大步入场,逐一解下四大汉的革囊,褪去了他们握着毒砂的手套,动作快而 利落。 “仙猿公”脸孔变成了紫酱色,额上青筋股股突起,他愤怒得要发狂,但剑指心窝,他 连动都不能动,只有瞪眼的份儿。 “影子人”把革囊手套一股脑儿扔到院角的古井里 然后掌劈井沿封掩,完事之后,抬 了抬手,道:“老猴子,你过来,我有句话告诉你!” 田宏武收剑退了两步,心里惊怪莫明。 “仙猿公”飞身掠到“影子人”身前抖手就是一烟杆。 杆出人杳,“影子人”已站到了他身后,怪声道:“老猴子,是区区替你说的情,你不 能以怨报德呀……” “仙猿公”气呼呼地回过身,一对眼珠子几乎要突出眶子外。 “影子人”口唇连动,不知对“仙猿公”说了几句什么话。 “仙猿公”大声道:“是真的?” “影子人”道:“假不了的,别那么大声。 “仙猿公”转身遥遥望着田宏武,眼中那股怨毒的煞气,竟然消失了。 “影子人”抬抬手,道:“田老弟,朱大小姐,我们该走了!” 田宏武与朱媛媛双双回剑入鞘,茫然举步,走向庙门。 朱媛媛低声道:“‘影子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田宏武摇摇头,道:“不知道!” 会合了“影子人”,来到庙外,“影子人”道:“田老弟,有件大事你得马上去办” 田宏武一雳道:“什么大事?” “影子人”道:“待会再告诉你,我们得立刻上路。 田宏武心想,定是因为朱媛媛在旁边,所以“影子人”才不便说明,略一踌躇之后,目 注朱媛媛道:“朱姑娘,你最好立即回堡,在下随这位兄台去办件事。” 朱媛媛很不情愿地道:“你忘了你是本堡总管?” 田宏武笑笑道:“不会忘记,事完我就回堡。” 朱媛媛抿了抿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好,记住这句话,我先走!” 说着,弹身驰离。 田宏武目送朱媛媛离去,才开口道:“办什么大事?” “影子人”用手指远处的树林,道:“到那边再告诉你!” 田宏武怀着茫然的心情,随“影子人”奔到林中。 “影子人”以沉重的话语道:“贵友‘宇内狂客’胡一奇,已经落入了‘化身教’的人 手中……” 田宏武登时心头剧震,栗声道:“什么时候?人在哪里?” “影子人”道:“是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我因为要赶来看这边的情形,所以没法分身 救他,该教一向手段酷毒,若不设法救他,后果不堪设想” 田宏武有些迫不及待地道;“人被带去了哪里?” “影子人”道:“出开封城向北去的,我们分头去搜探。” 田宏武挫了挫牙,不遑再问别的,弹身便奔。 奔了一程,他突地冷静下来,由开封北去,最大的镇市是黄河边的柳园,如果对方过了 河,便难找了。 “化身教”的总舵在关外,不可能把“宇内狂客”直送关外,对方派遣高手入关的目的, 是查当年龙使者被害的公案。 他们抓到“宇内狂客”很可能就在附近严刑逼供,如何才能找到对方临时落脚的地点呢? 这么一想,身形便不期然地缓了下来。 突地,一个市井无赖打扮的汉子,朝他奔了过来。 田宏武见对方来得古怪,不由止住了脚步。 那汉子奔到近前,打了一躬,道:“秘探头目汪二参见总管!” 田宏武一听对方自报秘探头目,不禁大喜过望,抬了抬手,道:“汪头目,你替我办件 事……” 汪二毕恭毕敬地道:“听候总管吩咐!” “最近开封城有什么外来的扎眼人物没有?” “有的,是关外口音!” “知道他们落脚的地点么?” “这个……不太清楚,好像在柳园附近一带。” “你立刻传令弟兄们与我查个明白,注意别惊动对方,我现在赴柳园,有了消息,马上 回报!” “遵命!” 汪二行了一礼,掉转头疾驰而去。 田宏武心下踏实了些,继续走他原定的路线,一路上他在想,“宇内狂客”到登封王家 庄查他亲生女儿的下落,定是回头来找自己,才落人对方的手中,不知他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影子人”与“复仇者”一样的神秘,今天要不是他赶来,后果还真难料,不知他对 “仙猿公”说了些什么,把“仙猿公”给镇住? 他把自己的剑带走,换了这把宝刃,说是受人之托,这使人想不透,如果说与“复仇者” 有关,但童梓楠说过不认识他,可惜没多久的时间问这件事。 傍晚时分,到了柳园,他先在街上绕了一圈,以便于“风堡”的密探与自己联络,然后 在正街拣了间大馆于打尖,选了个临街的当眼座头,要了酒食,自斟自饮,他在表面上似乎 很悠闲,但内心却焦急如焚 他怕“宇内狂客”在对方严刑之下会丧失了生命。 虽然已命令堡里的密探调查,但不一定靠得住。 酒至半酣,忽见密探头目汪二出现酒座旁的窗外,田宏武急声道:“怎么样?” 汪二道:“查到了,对方人数不少,落脚在鬼谷祠里!” 田宏武精神大雳,双睛一亮,道:“鬼谷词在哪里?” 汪二道:“出镇顺河西行五里,附近没人家,很容易找。” 田宏武站起身来,摸了个小银锭子放在桌上。 汪二又道:“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田宏武道:“你办事很能干,设事了,你去吧!”说完,匆匆出了酒馆,照汪二所说的 路线奔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鬼谷祠,矗立在黄河边一个土阜上,包裹在密密的林木里,夜间远远望去一团黑,祠里 供的是鬼谷子的神像。 此刻,只不过是初更时分。 神殿前的廊沿上插了两支松油火炬,照得院子一片通明。 走廊上七八个人据桌而饮,每个人都长的恶煞凶神相,桌上除了竹著与酒碗,别无器皿, 菜肴都是用蕉叶摆放的,一望而知是从远处携来的现成东西。 靠右边的廊柱上,缚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老人,一颗蓬头,垂在胸前,上衣已被撕去,没 有一寸皮肉是完整的,惨状使人不忍卒睹。 坐在上位的一个是枯瘦如柴的白发老人,双睛突出似金鱼,另一个是五旬左右的肥胖老 者。 其余的都是中年汉子,戾气十足。 肥胖老者开口道:“这老狗真能熬刑,死不肯吐实。” 金鱼眼老者阴森森地道:“我不信他是铁打的,倪老三,倒碗酒去泼泼,看他说不说!” 一名汉子应声离座,满满倒了一大碗酒,走近廊柱,就碗吮了一口酒,朝那被缚的老人 身上喷去。 皮肉寸伤之下,被烈酒一喷,那份痛楚,自不待言。 老人的身躯抽扭了数下,连哼声都没有。 那汉子一口接一口的喷去,酒水流在地上是红色的。 喷完了酒,那汉子一把揪住老人的乱发,把头抓了向上,看了看,回头道:“禀使者, 恐怕要断气了!” 金鱼眼老者咧了咧嘴,道:“他死了还有同伙,一个一个抓来问” 肥胖老者道:“除了‘追魂剑’,还有什么同伙?” 金鱼眼老者道:“还有一个叫‘影子人’!” 肥胖老者抬头望了望廊外的夜空,道:“奇怪,秦护法到药王庙收拾‘追魂剑’那小子, 怎么……” 金鱼眼老者像被人在屁股上猛刺了一针似的跳起身来,栗声道:“就是他!” 在座的,全跟着站起身来,只见院地中央站着一个白衣书生,手横连鞘剑,斜佩锦囊, 面上一个大疤,十分抢眼。 肥胖老者惊声道:“他就是你说的……” 金鱼眼老者接口道:“追魂剑!” 肥胖老者栗声道:“难道秦护法他们制不了他?” 说着,一脚朝后踢开椅子。 六名大汉齐齐迫向院边。 来的正是田宏武,他的目光注视地望向廊柱上缚着的老人,他一眼便已认出是“宇内狂 客”胡一奇。 他双目尽赤,杀机如狂,口里喃喃地道:“来迟了一步!” 说完,缓缓拔出神剑,一手执鞘,一手横剑,赤红的双目,转向了廊沿上的八人。 血红的疤,血红的眼睛,面上的肌肉阵阵抽搐,完全是一副疯狂的样子。 此刻,谁望他一眼,都会毕生难忘。 六名大汉想是凶残惯了,虽然面带惊容,但戾气不减。 肥胖老者一挥手,道:“排化身剑阵!” 六名汉子各出长剑,射入院中,各占方位,把田宏武圈在核心。 田宏武兀立如山,一目不解地狠盯着廊上的两老,他开了口,声音之阴冷,令人听了不 寒而栗:“你们残害了‘宇内狂客’,要百倍付帐!” 金鱼眼老者正是“化身教”使者之一的“突眼无常”,不久前在药王庙中,他曾伤在田 宏武的剑下,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只见他突眼一翻,道:“小子,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田宏武咬着牙道:“来杀人!” 肥胖老才瞪眼道:“小子,你碰到本教护法‘仙猿公’一行没有?” 他心目中的意思是“仙猿公”一行被杀的成份不大,很可能是错过了,所以试探着一问。 田宏武语如冰球似的道:“死了你就明白!” “突眼无常”狞声道:“韩堂主,这小子狂妄得紧,用不着多费唇舌,我们杀了他吧。” 肥胖老者暴喝一声:“上!”飞身入院,别看他痴肥臃肿,身法还真利落,轻如飘絮, 竟然落地无声。 “突眼无常”也跟着掠入场中。 六名持剑大汉,突地开始互换位置,不停地换,越换越快,使人眼花绽乱,最后六人六 剑,幻成了无数人影,分不情虚实,闪亮的剑芒,交织成了一圈光墙,旋转,穿插,闪动…… “突眼无常”与肥胖老者的身影被剑阵隔住?看不见了。 田宏武大是心惊,猛省自己为何不早下杀手?心念动处,神剑盲目地挥了出去,“呛 哪!”是兵刃折断掉地的声音,但还是看不清人影,仍然是一圈影子与剑光的组合在飞旋闪 动。 数缕指风,扶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出,田宏武急施展师传绝技“封天闭日”,护住全身。 “叮叮!”连响,是指风融在剑身上的声音。 敌明我暗,只有挨打的份,完全失去了主动,这样打下去,非栽不可。 由于化身剑阵不停地旋动,眼神心神,大受牵制。 田宏武心念电似一转,仗着手中神剑无坚不摧,抡动之间,朝一个方位疾射过去。 这一着棋子落对了,惨号与兵刃摧折之声齐发,眼前眩目的现象倏告消失,他已冲出了 剑阵之外。 六名大汉三人折剑。 一人被拦腰斩成了两段,肝肠血水,散撒一地。 “突眼无常”与肥胖老者也现了形,呈现犄角之势站在阵外。 五大汉惊惶失措,再凶残的人也胆寒了。 田宏武恨毒攻心,杀机冲阵,只略略一窒,弹身挥剑。 “哇!哇!”惨号激荡夜空,血水喷溅如雨。 也只那么一杀那,剩下的五名大仅消失了,剩下狼藉的残胶断体和血。 肥胖老者狂吼一声,挥掌扑出。 “突眼无常”怪叫一声:“当心,追魂宝刀……”怪叫着,双掌遥遥推向田宏武后心。 田宏武挥剑迎向肥胖老者。 “哇!”惨曝再起,有如牛吼,肥胖老者双臂齐折,“砰!”一声滚倒地面。 “突眼无常”劈出应援的一掌,正正所中了田宏武后心,一阵气翻血涌,使他跄出了四 五步之多。 如果换了功力稍差的高手,势非躺下不可。 等他回过身来,“突眼无常”业已越屋而遁。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目光扫向殿廊,登时傻了眼,“宇内狂客”竟然失了踪影,一个垂 死的受刑人,说什么也不能自己行动,要就是被“化身教”的人带走,要就是被人救走。 他弹身掠上殿廊,柱子边剩下些割断的绳索。 当然,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宇内狂客”是姨父生前至交,一心要为“凤凰庄”复 仇,虽然没有成事,但这一份义气已弥足珍贵了。 他慌乱地前前后后接了一遍,什么端倪也没有,一颗心直往下沉,如果被“化身教”的 人带走,是准死不活的了。 搜寻无着,他只好出祠。 “田老弟,这边来!”声音发自侧方的林木中。 田宏武立即听出是“影子人”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喜,赶紧奔了过去,暗黑的林阴里, “影子人”傍树而立,他脚前横躺着一条人影,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 “原来是兄台救他……” “唉!多此一举!” “为什么?” “咽了气了!” 田宏武全身一麻,豆大的泪珠,滚落腮边,咬牙切齿地道:“我非把这帮子豹狼杀尽诛 绝不可!” “影子人”道:“结果如何?” 田宏武恨恨地道:“剩一个‘突眼无常’,被他溜了。” “影子人”幽幽地道:“这梁子结深了,对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 田宏武望着“宇内狂客”的尸身道:“我正希望他们来找,来一个杀一个。” “影子人”沉重地道:“老弟,别小觑了对方……” 田宏武心伤“宇内狂客”的惨死,正在恨毒头上,脱口便道:“我一点也不在乎。” “影子人”吁了口气,道:“老弟,记取药王庙的教训,当你存心要杀人时,多一句话 都不要说,在敌对的情况下,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杀,别给敌人机会。” 田宏武侠然道:“小弟谨受教!” 顿了顿,又道:“对了,在药王庙里,兄台对‘仙猿公’说了些什么,他竟然消失了敌 意?” “影子人”神秘地道:“江湖道上,智计第一,斗力次之!”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田宏武也学乖了,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最好别追问,单单童梓楠,就不知保留了多少秘 密。 “影子人”又开口道:“我到这洞里时,你正好突破‘化身剑阵’,料你足可应付,所 以先救人,带到此地时,他还没断气,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他开口说话,可是他说的 我听不已 是要转告你的……” 田宏武激动地道:“他说了些什么?” “一共只两句话,连不起来……” “怎么说?” “第一句话是……‘王大娘早巳物化!’” “另一句呢?” “赶赴宝鼎庵杀玉,玉什么不知道,他突然断了气。” 田宏武皱紧了眉头,第一句他懂,王大娘既已物化,他亲生女儿的下落无从查探,这第 二句,宝鼎庵在伊阳,是他爱侣方玉芝削发的地方,杀玉是什么意思? 苦苦想了半晌,就是想不出来,暗忖:“他遗言是要自己赶快去,必是急事,到了地头, 自然知道,用不着费神去猜。” 心念之中,朝尸身半跪道:“胡前辈,晚辈一定遵遗言去办,同时继续查个千金的下 落!” 祝告完起身,泪水又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影子人”道:“怎么样,懂么?” 田宏武想到这是“宇内狂客”的私事,不便公开,含糊地应道:“大体上是懂了!” “影子人”没有追问究竟,又道:“你做何打算?” 田宏武毫不犹豫地道:“当然照遗言去办!” “影子人”点子点头,道:“那你就去吧,他的后事我来料理。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小弟有句话如骨鲠在喉,知道兄台必不会相告,但又忍不住不 问……” “影子人”道:“说说看?” 田宏武扬了扬手中剑,道:“这柄仙兵的来历?” “影子人”笑笑道:“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你说对了!” 田宏武有些牙痒痒地,但也无可奈何,抱拳道:“胡前辈的后事,既然兄台愿意料理, 小弟告辞了!” 说完,向西偏南奔去。 人的心士就是如此,一个问题便在心头,说过不去想,又憋不住不去想,他又苦苦思索 “宇内狂客”的第二句遗言,可借只是半句话,杀玉两字之下,当然还有下文。 不用说,想了还是白想,根本参不透那半句话的含意。 到了中平,田宏武买了匹坐骑,直放伊阳。 这一天,来到地头,向路人打听了宝鼎庵的所在,然后叩马直趋。 这是座十分清幽的尼庵,松柏间杂着修竹,入目一片青翠。 田宏武在离庵不远的路树上拴好了马匹,然后徒步叩门。庵门侧方的林荫下,已先有三 骑马,两名随从模样的少年,在树下打盹。 田宏武不禁心中一动,不去惊动他们,悄然掩入庵门。 当门是护法韦陀的神龛,转过神龛,是一个植有花草的院子,迎面便是佛殿。 田宏武站在青砖铺砌的院地中央,正待开口…… “阿弥陀佛!”佛号声中,一个中年女尼,从侧方厢房现身,正是那俗名方玉芝的“了 因师太”。 田宏武心头一震,陡地想起对方的名字中有个玉字,难道“宇内狂客”要自己来杀她? 这太不可能了,记得“宇内狂客”曾愿意自杀以偿对她的亏欠,怎么会又要自己赶来杀她呢? 不可能…… 心念之中,只好先打招呼:“师太别来无恙?” “了因师太”面孔冷若冰霜,寒飕飕地道:“少施主言而有信,自动献人头来了?”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不知该如何是好? “了因师太”接着又道:“还有胡一奇的头呢,带来没有?” 田宏武又是一颤,说不出话来。 如果“宇内狂客”遗言的本意,是要田宏武来杀方玉芝,那是为了什么?他曾准备以死 来酬却对她的亏欠,现在却要杀她,是什么重大的原因使他起了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死 了,去问谁? 如果不照办,对不起死者,如果照办,如何下手? “了因师太”厉声道:“为什么不说话?你当初以人头作保证,如果证实了胡一奇的确 是狼心狗肺,你负责献上两颗人头……” 出家人说出这种血淋淋的话,令人骇异,可以想见恨一旦生了根,要想消除是多么困难, 连四大皆空的佛门弟子都办不到。 田宏武期期地道:“胡前辈已经死了!” “他早该以死赎罪!” “师太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死于公道者的义剑之下!” “什么公道者?” “了因师太”冷极地一笑,道:“你且先说他是怎么死的?” 田宏武神色一黯,道:“胡前辈是死于‘化身教’的酷刑之下” “了因师太”不屑地一披嘴,道:“可借你迟来了一步,谎话不生效力了。” 田宏武惊声道:“这话怎么说?” “了因师太”道:“他的死是你亲眼看见的么?” 田宏武斩钉截铁地道:“不错,晚辈亲眼见的,而且还当场杀了几名刽子手。” “了因师太”目芒连闪,冷笑了数声,道:“说的很动听,可惜有人比你先到一步,人 是他杀的,代价是公道。” 田宏武想起了庵外的马匹,脱口道:“谁?” “了因师太”道:“告诉你无妨,‘玉面猫’伍廷芳。” 田宏武全身触电似的一震,他突然明白了,“宇内狂客”说的玉,是指“玉面猫”,不 是方玉芝。 因为玉是头一个字,伍廷芳赶来此地,歪曲事实,有什么企图?这早该想到的,“宇内 狂客”曾提过伍廷芳的名字,当年他是追求方玉芝最力的人。 他的双眼睁大了,脸上的剑疤也发了红。 “了因师太”道:“怎么样,很意外是么?” 田宏武激越地道:“伍廷芳人呢?” “了因师太”回顾厢房道:“伍施主,请出来对证一下!” 房里没有回应,“了因师太”再叫一遍,还是寂然,一个倒弹,到了门边,朝里一望, 惊声道:“人怎么不见了?” 田宏武惊呼一声:“他想开溜!”转身奔出庵门。 三骑马业已举步徐驰。 田宏武大喝一声:“站住!”闪电般飞掠过去,截在头里。 马上人两个是方才所见在树下打盹的随从少年;当先的是个蓝衫中年,长的一表非凡, 标准的美男子,人如其号,他是“玉面猫”无疑了。 那中年美男子面色大变,一催坐骑,想从斜里冲过去。 田宏武照马头就是一掌,悲嘶声中,马儿伏倒地面,马上人离鞍飘起,足方站地,田宏 武已迫到他身前,寒声道:“你就是‘玉面猫’伍廷芳?” “不错,你……你是‘追魂剑’田宏武?” “说对了!” 两匹随从的坐骑,冲出去数丈,又勒了回来。 “了因师太”也已现身当场,以不自然的声口道:“伍施主,你为什么要走?” 伍廷芳期期地答不上话来。 田宏武冷声道:“姓伍的,在下受人之托找你办件事……” 伍廷芳栗声道:“办什么事?” 田宏武冷冷吐了两个字道:“杀你!” 伍廷芳面皮一阵抽动,道:“受何人之托?” 田宏武咬牙切齿地道:“胡一奇前辈临死遗言,要在下赶来此地杀你。” 伍廷芳目珠一转,道:“姓田的,区区杀他,为了替‘了因师太’讨公道……” 田宏武怒吼道:“你放屁,胡前辈是被‘化身教’毒刑逼供弄死的……” 说到这里,突地想到伍廷芳怎会知道胡一奇必死,而来此地造这谣?心念数转,忽有所 悟,大声又道:“原来你也是‘化身教’一分子,好极了!” 伍廷芳向后退了一步,拔剑在手,狞声道:“区区不否认,你敢杀人么?” 田宏武神剑连鞘一拱,道:“一百个敢!” 伍廷芳挫牙道:“那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了因师太”的脸色变了又变,厉声道:“伍廷芳,到底胡一奇是怎么死的?” 伍廷芳半侧身道:“师太,你到底要听谁的?他是要代胡一奇报仇……” 田宏武狂声道:“伍廷芳,你敢再信口雌黄,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慢慢死。” 伍廷芳冷阴阴地道:“别人目中无人,你以为区区就杀不了你么?既然你与胡一奇是一 路的,区区就成全你吧!” 说完,又朝“了因师太”道:“师太,我杀胡一奇,是为了替你抱不平,我并非有什么 企图,你现在已经是出家的人了……” 他仍想煽惑“了因师太”与他联手对付田宏武。 “了因师太”心思可缜密,冷静地道:“刚才你为什么要逃走?” 伍廷芳窒了一窒,道:“因为他是本教的重要敌人,还有公案待诀,我得找人对付。” “了因师太”道:“这么说来,你是怕他?” 伍廷芳哑口无言,一张脸胀得通红。 “了因师太”接着又道:“你见我时,并没说你是‘化身教’的人?” 伍廷芳道:“这是秘密。不必告诉你。”最后一个你字刚刚离口,手中剑突然向“了因 师太”迅快狠辣刺到,令人咋舌。 这一击,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了因师太”在毫无防范之下,只有抽身暴退。 田宏武反应神速,手中剑连鞘点向伍廷芳的后心。 伍廷芳够狡猾,剑招没发实,突地变势问向“了因师太”的侧方,反手就是一掌,几个 动作,快得像一个动作。 “了因师太”后退的身形,被掌力震得向前踉跄,正好迎上田宏武点来的剑,双方是急 势,反应再决也没有改变情势的余地。 田宏武亡魂大冒,硬生生把剑头偏向侧方,只差那么一丁点,险极地从“了因师太”胸 前滑过。 “了因师太”业已惊叫出了声。 伍廷芳乘这一瞬之机,业已掠出了六七丈。 田宏武大喝一声,旋风般追了下去。 那两名随从,拍马骤驰而去。 田宏武提足了十二成功力,两个起落,与伍廷芳驰成了并肩,手中剑连鞘横扫,“锵!” 地一声,伍廷芳身形一斜,速度锐减,田宏武超前回身,又是一剑。 伍廷芳慌乱格拒,当场被震退了三步。 此地距离护庵的林木已有五六丈之遥,两名随从远远地又勒住马朝这边望,“了因师太” 也赶了过来…… 田宏武不再说话,欺身横剑,这种招式,诡异极了,没见识过他出手的人,谁也不知道 这便是追魂杀手。 伍廷芳厉哼一声,挥剑疾刺,他以为对方托大不拔剑,是以存有幸念。 一声惨叫,伍廷芳撒手扔剑,坐了下去,颈旁靠肩胛处,血涌如泉。 田宏武为了要澄清事实,留他活口,所以剑锋偏向侧方,否则伍廷芳的喉管已被切断了。 “呛!”地一声,田宏武半离鞘的剑,归入鞘中。 “了因师太”却已被这骇人听闻的剑术惊呆了。 远处两名随从,在伍廷芳惨叫坐地之后,拍马狂驰而去。 田宏武着眼道:“姓伍的,要想痛快死,便实话实说……” 伍廷芳肩胛骨已被切断,裂开了一个大口,皮翻肉转,血还不停地冒。 田宏武怕他失血而死,飞指点穴,替他止住血流。 伍廷芳咬着牙道:“要杀便杀吧,天下虽大,没你们藏身之地。”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那是另一回事,现在你回答问话,支吾一声,便赏你一剑。” 伍廷芳怪叫道:“休想老子回答你半句话,寸磔寸剐也不过是一死。” 田宏武伸剑一点,道:“姓伍的,现在你想自杀也办不到了。” 说着,拔出剑来。 伍廷芳顿时面现死灰,目中的怨毒凝聚成了形。 田宏武并非凶残的人,但他想到“宇内狂客”惨死的情状,那股子恨,不打从一处来, 一挫牙,道:“第一句话,胡一奇前辈落入你们手中之后,你料他必死,从他口里知道师太 的住处,所以赶了来,对不对?” 伍廷芳抗声道:“老子不知道!” 一声惨叫,田宏武在他身上刺了一剑。 “你再说不知道?” “不……知道!” “哇!”又是一剑人肉寸许。 “了因师太”面孔泛了青,她睁眼望着没开口。 田宏武连目芒都变成了赤红色,厉吼道:“说!” 伍廷芳面目凄厉如鬼,狂叫道:“小狗,你会死得更惨,化身教’没宽容过别人” 田宏武气极,连刺了三剑。 伍廷芳还是不招认,他准备熬到死。 田宏武用力一顿脚,道:“好,你不说,我也不杀你,点你的‘脑户穴’,让你变成白 痴,再斩断你双足的脚筋,让你现世一辈子。” 说完,伸指作势 “了因师太”闭目摇头道:“少施主,且慢,贫尼想透了,不愿再造这冤孽,放他走 吧!” 田宏武激越地道:“不成,他没理由活下去,胡前辈死的太渗,惨不忍睹!” 伍廷芳突地狂笑起来,那笑声简直比哭还难听十倍,好像不是发自人的口,久久,才敛 住笑声,喘息着道:“我说,我说……小子,你说的不错,正是如此!” 田宏武厉声道:“当年对师太暗下毒手,嫁祸胡前辈的可是你?” 伍廷芳喘息了一阵,道:“不必问,我全说,我恨她,她竟然爱上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 人,而且还怀了孕,所以我要杀她!” 田宏武紧迫着道:“当年留在现场的丝绦玉坠是哪里来的?” 伍廷芳道:“付代价请人从胡一奇身上弄来的!” “了因师太”双睛睁大了,眼角还有两颗泪珠,身形摇摇欲倒,目光很奇特,不知是恨 还是怨。 田宏武又道:“你来此的目的何为?” 伍廷芳抬眼望着“了因师太”,阴恻恻地道:“本来要杀她……” 田宏武道:“为什么又没下手?” “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为了她,我远走关外,痛苦了半辈子,我要她痛苦一辈子……” “这话怎么说?” 伍廷芳又笑了,没有发出声音 但那笑容充满了阴毒残忍的意味,使人看了不寒而栗。 田宏武大声道:“说下去?” 伍廷芳挫了挫牙,道:“她与胡一奇生了个女儿……”说了半句便住口了。 “了因师太”面孔倏呈惨白,身形连晃,几乎无法维持站立之势。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道:“那女孩落在你手里?” 伍廷芳点了点头。 “了因师太”跄前了一步,凄厉地道:“她人在哪里?” 伍廷芳阴毒地笑了笑,道:“师太,方玉芝,你大概算得到她早已成人了,是么?” “了因师太”激越万状地道:“你……你……把她怎样了?” 伍廷芳道:“不怎么样,我可以告诉你,她长得和你年轻时一样美……” “了因师太”语调变成了哀求似的道:“告诉我,她……现在哪里?王大娘说,她被人 带去收养……” 伍廷芳自顾自地道:“她不知道身世,因为没有人告诉过她,你见了她也不会认识,因 为你从生下她之后,就不曾再见过她。嘿嘿嘿嘿……” 田宏武忍不住了,栗喝道:“伍廷芳,你不痛快地说出来,我可要让你不痛快了?” 伍廷芳翻眼道:“你解了我的穴道我就说。” 田宏武眉毛一挑,道:“办不到,你故意危言耸听,想求解脱,是么?” 伍廷芳又喘息了一阵,道:“小子,随便你使什么手段,老子绝对不说。” “了因师太”歇斯底里地道:“田少施主,他跑不了的,依他吧?” 田宏武无奈,只好点开了他的穴道。 伍廷芳又笑了,他这种笑,使人感到有说不出的可怕。 “了因师太”迫近他身边,颤声道:“说呀?” 伍廷芳肩胛前已被田宏武的神剑斩断,又连续挨了五六剑,虽然已止了血,但失血仍然 不少,已渐呈不支之势,他强撑着,以恶毒的声口道:“方玉芝,你既然一定要知道,我就 告诉你,让你在恨与痛苦中过下半辈子,你女儿是我养大的,出落得像一朵花,哈哈哈…… 她陪我睡觉……这叫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了因师太”两眼发黑,几乎栽了下去,脸孔扭曲得失了原形。 田宏武目眦欲裂地吼叫道:“你根本不是人,是禽兽,你没有人性!” 伍廷芳笑着,喘息着,接下去道:“我玩腻了,把她卖入青楼,当婊子陪陪千千万万 人……” “了因师太”眸中迸出了疯狂的芒影,手掌暴扬…… 田宏武忙抬手道:“师太,先别杀他,得追出令千金的下落。” 伍廷芳咬着牙道:“我会说出她的下落么?做梦!哈……” 笑声刚出口,立即中断,他的口鼻里溢出了鲜血,这狼子已经自断经脉,一丝残笑,僵 在灰败的脸上。 他是美男子,但灵魂却丑恶无比。 “噗!”地一声,他的脑袋在“了因师太”的掌下开了花,尸身伏栽下去。 “咚!”“了因师太”跌坐地上,口里喃喃地道:“佛祖慈悲,弟子罪孽深重了!” 田宏武一看清形不对,她似有意要自决,悲剧可不能再延续下去,大声道:“师太,他 的话九成是假的,不可相信,他的目的是要折磨你,如果确有其事,一定查得出来……” “了因师太”抬起失神的眼道:“如何查法?” 田宏武说这话,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为了怕她寻短见,义形于色地道:“晚辈曾对 胡前辈的遗体许下诺言,一定要找到令千金,伍廷芳是‘化身教’的人,如果他真的把个千 金从襁褓抚养到成人,这时日不短,平日与他接近的人,一定会知道的,不难查出。” “了因师太”无力地道:“可是……她还像人么?这都是我的错……” 田宏武正色道:“师太不必自责过深,这完全是造化的安排,晚辈确信令千金无恙,试 想,如果事实真如伍廷芳说的那样,他抚养她,不能不见人,总有个名份称呼,二十年的岁 月,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做那样的事,不怕公论么?人总是人,不是真正的禽兽,他做 不出来的,师太如果信以为真,便上他的当了。” “了因师太”闭了闭眼,道:“但天下之大,哪里去找,碰上了也不认识啊!” 田宏武道:“师太,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定能骨肉重逢的,令千金背上的胎记,便是线 索,晚辈尽全力去查,师太安心修持,听候佳音吧!” “了因师太”的情绪稍稍平复,颤声道:“胡一奇临死还说了些什么?” 田宏武整理了一下思绪,道:“胡前辈遇救时,已是奄奄一息,只交代了王大娘物化, 女儿下落无从探查,要晚辈来此间杀伍廷芳这两样事,不过,当时的事,晚辈略有所知,他 并非负心,而是别有苦衷……” “了因师太”黯然颔首道:“你说下去?” 田宏武道:“当年,他是去赴‘化身教’一个叫龙使者的死亡约会,论功力,他没有活 路,为了怕连累师太,所以他才狠心不告而别,结果碰到一位受过他的恩惠的人暗助,他杀 了对方,但他自己重伤将死,卧床数年,才告痊愈,可是他来寻找帅太时,已经人去楼空, 他藉酒装狂,其实内心痛苦无比……” “了因师太”流出了痛泪,颤抖着道:“不要说了,这是命!我……错恨了他二十年, 现在,一切都归于虚空了。” 田宏武感到一阵鼻酸,红着眼道:“令千金定能珠还合浦,佛性即人性,师太当不愿再 演悲剧,请等待吧!” 顿了顿,又道:“伍廷芳两名手下兔脱,对方必不干休,为防未然,师太宜变迁修真之 所,不知尊意如何?” “了因师太”默然了半晌,才沉声道:“好,以后找贫尼可到漳州梵音庵!” 田宏武点了点头,道:“师太现在收拾一下,立即离开此地,善后晚辈会清理。” “了因师太”站起身来,合十宣了声佛号,蹒跚回庵而去。 田宏武把伍廷芳的尸身拖离现场,在附近掘了个土坑,把他掩埋了,搬了几块大石头, 压盖在上面,然后回头去牵坐骑。 他心里想,现在与“化身教”已经成不两立之势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倒是如果伍 廷芳说的全是事实,“宇内狂客”的女和已被卖入风尘,该怎么办? 这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的确费思量。 首先,第一步,是要设法从“化身教”人的口中,探查伍廷芳是否收养过女儿,如果证 实确有其事,便麻烦了,人被卖入青楼,当然是在关外的成份居多,那得远赴关外。 如果证实伍廷芳信口胡诌,王大娘已经过世,天涯茫茫,哪里去找人呢? 仅有的一点线索,是女孩背上的胎记,在外面是绝对看不到的,有等于无。 愈想愈发不是路,心里也愈加茫然。 唯一的一丝希望,是被卖在开封洛阳一带,凭藉“风堡”秘探之力,或可能查出端倪, 但这太渺茫,近乎奇想。 他解下马匹,正待上马,忽然发现马鞍上插了个封口的竹筒子,另外附了张字柬,不由 大感惑然,取下字柬一看。 只见一上面写的是:“就近赴南召参与剑会,杀会主之后,留置竹筒,鞍袋内有面具衣 物,速行改装。 后面署了“复仇者”三个字。 这是怎么回事? “复仇者”怎知自己到了此地? 剑会、会主、竹筒,又是什么回事? 他震惊得全身发颤,看来这些东西是“复仇者”乘自己埋葬伍廷芳时暗暗留置的,竟然 还为自己准备了易容改装之物。 是了,那会主定然也是黑名单上列名的仇人! 想到这里,不由精神大振,这一次,算是自己替小秀子一家刃仇的破题儿第一遭,除了 这原因,“复仇者”决不会要自己去杀人。 他抓起竹筒,真想打开来看看,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把竹筒塞入锦袋里。 他匆匆上马离开。 剑会,每三年举行一次,目的是以武会友,切磋剑术。 每一届的会主,例由上届公推或公聘,本届会主是上届推定的,由北六省著名的威武镖 局总局主“一柱掣天”黄镇山担任。 地点在南召城外的范家集广场,用意是为了纪念百年前功在武林的“剑主之王”范耀。 会期一共是三天,最后一天的末场,照例由会主亲自出台接受挑战,这场压轴戏,是每 届剑会的高潮。 在会期前半个月,各地剑手便已陆续来到,使其名不彰的南召,成了卧虎藏龙之地,当 然,来的人并不一定都露面出手,大部分是来凑热闹的,小部分则想藉这个机会露脸成名, 只有极少数才真正地是存切磋琢磨之心。 今天,是第三天,午正过场,一共比赛三场。 三棒锣响,六名裁判就了位,左右各三,剑会揭开了序幕。 台上打的热闹,台下也吵的热闹。 如果没有特殊的好手上场,台下的声浪是无法平息的。 前两场,在喧天闹地的情况下平平而过。 众所瞩目的压轴戏开始,会主亮了相,声浪顿时乎息了,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那三丈 方圆的敞台上。 北六省的总局主,气派果然不同凡响,态度从容,不怒而威。 “一柱擎天”黄镇山,年纪在六旬上下,一脸的福泰相,绸衫曳在腰间,扎膝裤,高腰 白袜,薄底快靴,手提一柄古色斑斓的长剑,目光徐徐扫瞄全场一周,然后倒剑把,行了个 罗圈礼,洪声道:“多谢各位高朋贵友,远道光临,为剑会增辉,依照定例,这场压轴戏由 老夫来唱,接受三位朋友挑战,套言不叙,现在就请第一位朋友赐教?” 台下起了一阵“嗡嗡!”声。 没有几下真工夫的人,是不敢上台丢人现眼的。 一条青影,从人丛中冲起,笔直地拔升三丈有多,然后凌空变势,如飞燕般斜斜掠向会 台,在离台面丈许高下时,妙曼地一旋,改为头下脚下,轻轻落在台上。 台下响起了一声轰天采。 上台的是一个青衫中年,风度极佳,他先朝台下作了个罗圈揖,然后从容不迫的朝会主 黄镇山拱手为礼,朗声道:“龙门弟子古剑青,拜领会主高招!” 黄镇山哈哈一笑道:“名门高弟,果然不同凡响,老朽幸会,请!” 古剑青道了声:“不敢当此谬赞!”缓缓拔剑,站在下首位置,气定神闲,又道:“请 赐招!”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一章 黄镇山微一挪步,取好了位置,道:“照例由上台的先出手!” 古剑青立即做出了起手式,道:“有僭了!”长剑一领,虚虚刺出,这是表示对长者的 尊敬。 黄镇山也是虚架一剑,口里道:“古老弟太多礼了!” 一合一分之后,正式动上了手,龙门派属当今六大剑派之一,而古剑青是当家弟子,身 手当然不俗。 黄镇山不用说,盛名之下无虚土,不然不会被推为会主。 剑芒闪烁中,奇招迭出,看得人目眩神驰,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堪堪到了第十二招,古剑青突地抽身后退,从容地道;“在下输了半式!” 台上的裁判互望了一眼,连连点头,表示对古剑青风度的赞许。 台下多数人没看出古剑青是怎样输的,但也附和着鼓掌。 黄镇山哈哈一笑道:“古老弟的胸怀令老朽折服,承让了!” 古剑青收剑,拱手,飞身下台。 灰影一闪,第二个挑战的跟着上台,人影站定,大家才看出是个妙龄女尼,不由一阵哗 然,女尼在公开场合下参加比剑,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黄镇山的眉头皱紧了。 妙龄女尼倒是很沉着,合十道:“黄老施主,小尼拜领高招!” 黄镇山期期地道:“小师太,这个……” 妙龄女尼淡淡地道:“老施主不屑于赐教么?” 黄镇山尴尬地道:“不是这意思……” 说着,把目光望向裁判席。 裁判们尚未开口,妙龄女尼发了话:“剑会公布的条例上,并没有说出家人不许与会?” 六名裁判低声交换了一番意见。 一个黄衣老人大声道:“不错,会章上是没有这一条规定,不过……小师太是出家人, 似乎不宜……” 妙龄女尼立即接口道:“出家人也是武林一派,有什么宜不宜,如果黄会主认输,小尼 便下台。” 话说的很强硬,台下又是一阵哗然,黄镇山认输,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认输,剑 会便算终场了。 黄衣老人愣愣地望着这女尼,无法做合适的解诀。 黄镇山想了想,老脸一沉,道:“小师太难道……怀有什么目的?” 妙龄女尼口齿相当犀利,冷冷一笑,不假思索地道:“老施主这话似乎失了身份,同道 切磋,还有什么目的?老施主不问别人,独问小尼,小尼拒绝作答。” 黄镇山蹩了蹩额,突地又恢复了原来的威严态度,从容地道:“请循例报出来历?” 妙龄女尼提高了嗓子道:“小尼‘修缘’,师门不列武林门派,不报了。” 谁都意识到这妙龄女尼有些邪门,但又不能拒绝她挑战。 黄镇山沉声道:“小师太的剑呢?” 妙龄女尼道:“难道非用剑不可?” 黄镇山道:“这是剑会,除了剑,任何兵刃功力杂技,都在限制之列。” 妙龄女尼又是一声冷笑,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柄尺许长的短剑,执在手中,扬了扬 道:“这总可以了,请!” 说着,自站了方位。 黄镇山一见对方手中的短剑,脸色陡然一变,但瞬即恢复正常,宏声道:“小师太,比 武过招,刀剑无眼,难免有闪失,这得先说明……” 妙龄女尼道:“小尼懂得,生死不偿命,伤残不记仇!” 黄镇山道:“好,请出手!” 妙龄女尼口里“唔!”了一声,短剑闪电般刺出,上手就是极玄厉的杀着。 这不像是会武,近于仇敌相对。 裁判的全皱了眉,但却无法制止。 黄镇山举剑迎拒,刹那间打得难解难分。 武学中有句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但这妙龄女尼可不是这样,一柄 短剑,配合上巧妙的步法,竟然攻多守少,凌厉得令人昨舌。 她功力之高,身手之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杀招频施,指的全是要害大穴,使看的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起先自一下还有“嗡嗡”之声,后来,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没有三板斧,不敢上瓦岗,这女尼正是如此。 激烈的搏击,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是三天来最惊人,占时最久的一场剑斗,双方交 换了百招以上。 “呀!”地一声惊叫,所有的人心弦为之一颤,人影霍然而分,妙龄女尼右肩头血流如 注,迅决地染红了灰色的僧衣。 黄镇山微微喘息着道:“小师太,承让了!” 妙龄女尼脸色一连数变,咬着牙道:“黄老施主,多谢手下留情,改日台下见!” 说完,从侧方落台,很快地便消失了身影。 台下起了窃窃私议,从妙龄女尼的神态动作,使人直觉地感到她别有目的,并非是真正 来会剑的。 黄镇山笑了笑,显得笑得很勉强,移近自中央,发话道:“现在老朽接受最后一位挑 战!”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掠上了自边靠右的方位。 上台的是个紫衣中年人,长剑系在腰间,脸孔惨白得不带一丝血色,像是久病初愈,又 像是几年没见过阳光,任何人见了都会皱眉。 黄镇山朝侧后方退了数步,一见这挑战者,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刚才是个女尼,现 在又是个病夫,似乎今天的日子不吉利,尽碰到这种人物。 紫衣人干咳了一声,抱拳道:“区区‘因果门’弟子‘要命三郎’,不揣愚陋,前来会 武。” 声音和面孔一样冷,听在耳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因果门”,整座武林中谁也没听说过有这门派。 黄镇山脸色变了变,拱拱手,强打了个哈哈道:“朋友请再说一遍是什么门派?” “因果门”三个字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 “老朽奔走江湖大半生,似乎没听说过……” “那是会主寡闻之故!” “朋友能否说得更清楚些?” “会章中哪一条规定要盘挑战者的底?” 黄镇山哑口无言,脸色很怪,气派大大地打了折扣。 紫衣人缓缓拔剑在手,道:“会主请!” 台下议论纷坛,谁也不知道这紫衣中年人是什么来路,他所报的“因果门”,“要命三 郎”,听来与他的人一样诡异邪门,十有九成是故意胡诌的。 但人家已经报出口来,会章上可设规定验明真假,明知是假的也得承认。 会主“一柱擎天”黄镇山名高望重,身为北六省威武镖局的总局主,单凭这名头就足以 骇人,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今天,他直觉里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提任裁判的当然也是武林知名人土,明知今天的情形异样,但恪于会章,一点办法也没 有,只有在心里祈望着不要发生意外,使本届剑会,平安收场。 黄镇山定了定神,道:“剑会的目的是以剑会友,彼此切艺,以宏扬武道,现在是最后 一场,朋友是最后一人,能识朋友也是决事,朋友能介绍一下来历么?” 紫衣人冷漠地道:“来历已经照规定报过了,谈结交那该是以后的事,现在请赐教。” 黄镇山立好了门户,道:“照往例应该由朋友出手!” 紫衣人道:“我们破一次例怎么样? 黄镇山道:“不可以!”略略又道:“为什么要破例?” 紫衣人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吐语道:“如果在下先出手,恐怕会主没机会用剑。” 这句狂傲无比的话,震惊了台上台下所有的武林人物。 黄镇山脸色更变,他想:“难道自己面对的是个心神失常的人?” 裁判之一高声道:“朋友,除了剑,掌指暗器,其他兵刃,以及毒物等都在禁止之 列……” 紫衣人连头都不转地道:“这些在下十分清楚,毋劳重述。” 黄镇山凝重地道:“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 紫衣人嘿嘿一声,冷笑道:“没什么,在下自幼精研剑术,。浸淫其中数十年,结果只 练成一招。但这一招威力奇大,出必伤人,所以才有“要命三郎”的外号,走南闯北,还不 曾碰到过对手,如果在下先出手,会主很可能没有出手的机会,因此请会主破例先出手。” 这番话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是故意大话唬人么?江湖道上从没听说有“要命三郎”这一号人物。 但,他敢上台挑战,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除非他是疯子。 他把这些话交代在头里,不用说,接受挑战的出剑必是绝招,天底下哪有这等目无余子 的狂人? 不管人们如何猜测,事实会证明一切,问题是如果黄镇山答应先出手,会不会上手就施 杀着? 再方面,如果他破例先出手,等于是怯敌,这对他的名头影响极大,他会这样做么? 裁判席上的黄衣老人冷沉地发话:“朋友,剑会只限于比武过招,互相印证,并非逞强 凶杀的场所……” 紫衣人偏过脸,道:“在下如果逞强凶杀,便不必把话说在头里了,剑术一道,变化繁 多,难道在下以一得之长前来印证,是不当么?如果是这样,剑会可以取消了,若只限于庸 手表演,尽可到庙会夜市看江湖朋友卖艺,又何必多此一举?” 黄衣老人红着脸道:“朋友好利的口!” 紫衣人一撇嘴,道:“在下不是来斗口的,阁下高坐台上,大概也有应份的职司……” 黄衣老人闭上了口,另一个道:“朋友的来历……似乎交代不情?” 紫衣人不屑地打个哈哈道:“说来说去剑会是你们一手包办的,目的是捧英雄,而不是 印证武学,实在令人齿冷,也罢,只要会主取消应战,在下撤回挑战。” 最后两句的声音很大,连在最边上角落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台下一阵哄然。 黄镇山当然丢不起这个人,何况他并非注定必输,只是对方来的突兀,口风古怪,不得 不谨慎而已,心念一转,道:“朋友,你既然自认是一招的武士,老朽不能讨这便宜,同样 以-招为限,不论出手先后,生死伤残不计,如何?” 紫衣人大拇指一翘,道:“好极了,不愧英雄人物!” 黄镇山亮开门户,道:“朋友请了!” 说完,凝神一志,气透剑稍。 紫衣人仍是原样随便地站着,长剑斜横胸前,若无其事地道:“会主准备好之后,随时 可以出手!” 语气近乎喧宾夺主。 黄镇山已下了决心倾全力一击奏功,是以真力提聚到了十二成,他出手从来没有这样慎 重过,因为一招决胜负,他输不起,成了名的人物,谁不珍惜羽毛? 从气势上看来,他是完全无懈可击。 紫衣人也是一样,乍看之下,他架势不成架势,但明眼人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的气势 也一样无懈可击,而且更诡更奇,使人莫测高深。 以黄镇山的阅历经验,他已看出今天碰上了平生仅见的敌手。 全场鸦雀无声,连场边的茶棚酒摊都停止了买卖。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这一点上。 到底鹿死谁手,谁也无法逆料。 气氛紧张到无以复加,这是历届剑会从未有过的现象。 时间像是停滞在某一点上,每个人的呼吸似乎也跟着停止了,期待中的一刻,有一年那 么长。 “呀!” “锵!” “嗯--”闷哼,拉得很长。 每一根心弦,都剧烈地震颤。 不知是谁先出手,也不知闷哼发自何人之口,只看到剑芒一闪,人影一触即分,以后, 便静止了。 “砰!”地一声,黄镇山栽了下去,一招,真的只是一招,享了大半辈子盛名的“一柱 擎天”倒了下去。 六名裁判齐齐离座而起,每一个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台下轰地鼎沸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 紫衣人还是那样的冷漠,无情,惨白的脸色一点也没有变,他从容地从怀中摸出一样东 西,是个竹筒子,上前两步,俯身放在黄镇山的身上,然后转身…… 一老一中年,突从后台现身,各自一抖手。 紫衣人全身一震,打了个踉跄,转回身,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剑芒闪处,惨嗥再传,一老一中都仆了下去。 紫衣人环视全自一眼,回剑入鞘,弹身逸去。 六名裁判呆若木鸡,久久才回过神来,拥向黄镇山的尸前,其中一人,拿起紫衣人留置 的竹筒,打开来,是一根竹签,口里念道:“第三十号,原任云堡武士总教习黄镇山。” 裁判之一栗呼道:“复仇者!” 一些好事的,也涌到台上来,全场成了似刚开锅的滚场。 一代恐怖人物“复仇者”,就是这副形像? 口口 口口 口口 紫衣人,正是“追魂剑”田宏武改装的。 他中了暗器之后,并不感觉怎样疼痛,受伤的部位有些发麻,他知道是中了淬毒暗器, 心里虽焦急,但不能停留,他知道会有人追踪而至,更大的顾虑是怕本来面目被戳穿。 他以极快的速度奔到场外,解下坐骑,飞驰而去。 一阵晕眩,几乎使他栽下马来,他赶紧伏鞍,双手紧紧抓住马鬃,缰绳一松,那马儿奋 鬣扬蹄,箭也似的向前冲去。 晕眩之厂,愈来愈盛,神智也一阵一阵地模糊,他想,毒势发作得这么快,不需多久, 便将坠马而死,希望不要落入对方手中。 他拼命运内功压住毒势,双脚不停地踢撞马腹,奔得越快越好。 穿林、越溪,马儿是落荒而驰。 迷离中,他望见山影逐渐移来。 这是伏牛山,也是他来时所抄的捷径。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变成了暗红色,马儿的奔势缓了下来,但却颠簸得更厉害,他知道 已经进入了山区。 现在,他连踢刺马腹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他知道离死已经不远了。 他觉得可笑,头一次以实际行动替小秀子一家复仇,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是“复仇者”始料所不及的吧。 是自己不济事,还是机运使然? 如果自己在杀了黄镇山之后,毫不迟疑地迅速离开,对方可能没有放淬毒暗器的机会, 但现在想这些太迟了,无济无事。 死,他一向不放在心里,他曾死里逃生过不少次,而现在,他却感到有些不甘心,要做 的事太多了。 神志开始不情了,思想再无法集中,仅剩下一丝意念--生命行将结束了。 终于,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翻滚,擦撞的疼痛,最后脑内“嗡!”地一响,什么也不 知道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神志复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灯光,僵冷的石壁。 灯,其实并不是灯,是就石壁上凿了个碗大的石槽,槽内注了抽,放入大支灯芯,点燃, 用以照明。 一望而知,这是间岩窟石室。 靠边就是岩石斧凿的石床,床上铺了兽皮,很暖和,田宏武就躺在这石床上。 他惊异地坐起身来,心想:“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里?” 刚刚苏醒,脑里仍是昏迷迷的,思绪有些紊乱,他慢慢地回想所发生的事,最后,他判 断自己在毒发坠马之后遇救了。 救自己的是谁。 显然毒已解了,不然再不会醒转。 试运功力,身上并没感觉什么异样,他喜极欲狂,又一次死里逃生。 突地,他敏感地想到是否又是“复仇者”重施上次古墓的故技? 他下了床,身上穿的仍是那袭紫衣,摸摸脸,疤痕触手,面具是被除去了,长剑和锦袋, 好端端地尚放在床头。 从室门外望,黑黝黝的,像是间更大的石室,隐约中可见也是石桌石墩等摆设。 正在惊疑不定之际,一条人影,出现室门外透的光晕中。 他倒是骇了一大跳,定睛望去,现身的是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身着黄葛布长衫,五绺长 须垂在胸前,一脸正气,望上去有些仙风道骨,只是神色很冷峻,使人望而生畏。 “你醒过来了?”这是老人的第一句话,声音很冷。 田宏武深深一揖,道:“敬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人冷漠地道:“不必谢,说不定老夫又会杀你!” 说着,进入石室。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嫩,怔住了,这老人说话太古怪,与他的相貌完全不相称。 老人径自在石床上落座,道:“靠近些,老夫有话问你!” 田宏武向前挪了两步,他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但被老人古怪的性格逼住了。 老人,端正地坐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叫田宏武。 “因何中毒倒在山中?” “这……” “说实话!”老人目中陡射奇芒,像要看澈人的内心。 田宏武定了定神,他当然不能说出“复仇者”来,心念一转,道:“晚辈前来南召参加 剑会,一时技痒参加挑战,失手毁了会主,被对方手下暗器攻击,所以……” 老人一抬手道:“够了,都是实话么?” 田宏武有些心虚,但仍应了一声:“是的!”现在,他已推翻了刚刚的想法,这老人与 “复仇者”无关! 老人点了点头,道:“你与‘武林王母’是什么渊源?” 田宏武不由一窒,老人怎会问出这句话呢?自己与“武林王母”什么关系也没有,这锃 号仅是听说过,当下期期地道:“晚辈与‘武林王母’什么关系也没有。” 老人目芒一闪,道:“胡说!” 田宏武打了一个哆嗦,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老人再次道:“你真的与她毫无渊源?” 田宏武道:“是的!” 老人睁眼道:“你再应一声是的,老夫毙了你。” 田宏武如坠五里雾中,茫然失措地道:“要晚辈如何回答?” 老人怒哼了一声道:“你身上为何有‘武林王母’的信物,她的东西是不轻易给人的, 说?” 田宏武惊愣地退了一步,道:“信物?晚辈不知道……” 老人目芒连闪,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简封,扬了扬。 田宏武一看老人手中的简封,登时明白过来,这简封是当初“辣子仙姑”司徒美充当鲁 仲连,调解自己与马公子之间毁容的怨结,赠送自己的,要自己持这简封,找武林一代神医 “生死手”褚玉山,求他施术复容,自己并不在意,一直没打开看过,司徒美是“武林王母” 的孙女,想不到她把祖母的信物放在封柬里…… 这么说来,眼前人是“生死手”褚玉山了? 这真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事。 可是据说“生死手”久已不露江湖,年事已高,眼前的老人是他的传人么。 心念之间,容色一霁,道:“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人声音近乎冷酷地道:“是老夫在问你!” 田宏武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晚辈刚才想起来,这封柬是‘武林王母’的孙女司徒美 姑娘所赠,晚辈没打开过,所以……” 老人还是严峻不改地道:“她的孙女为什么要送你这东西?” 田宏武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请问前辈可是……” 老人的神色一缓,道:“老夫正是‘生死手’!” 田宏武又深深行下礼去,声音微激地道:“得遇老前辈,真是天下的幸事!” 他随即想到“生死手”既是一代神医,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神技,能驻颜不老,应是意 料中事。 “生死手”道:“你认为持有‘武林王母’的信物‘王母令’,老夫便会施术么?” 田宏武呆了一呆,坦然道:“晚辈设这样想法,也不急于复容,所以连看都不曾看过。” “生死手”道:“现在你想么? 田宏武朗声道:“如果老前辈肯施回春妙手,晚辈当然求之不得。” “生死手”面色一冷道:“如果老夫不肯施术呢?”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晚辈当然不敢强求!” 墓地,此刻又一条人影出现门边,田宏武转目一望登时心神俱颤,像乍逢鬼魅似的,失 声惊叫起来。 现身的,是个面有胡须的中年人,田宏武失声惊叫,似把他唬了一跳,皱起眉头,呆呆 地望着田宏武。 “生死手”道:“怎么,你认识他?” 田宏武似乎没听见“生死手”的问话,圆睁双目,直勾勾地望着这中年人,久久,才迸 出一句话:“二师兄,你……怎会在这里?” 中年人茫然道:“我……是你的二师兄?你是谁?” 田宏武呼吸为之一窒,对方分明是在洞庭君山坠岩的二师兄上官一雄,自己为了他的坠 岩失踪,蒙上了弑师兄的罪名,而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 洞庭距此数千里,他是怎么来的? 他怎会不认识自己? 是看错了人,但天底下哪有这等完全神似的人? “生死手”摆摆手,道:“你下去歇着吧,这里没的事!” 那中年人默默地转身退走,并不多望田宏武一眼。 田宏武激动得全身发颤,心想,这是梦么? “生死手”捻着长须,沉声道:“你说他是你二师兄?” 田宏武侧转身来 道:“是的,与晚辈的二师兄上官一雄,完全一模一样,但……” “生死手”脸上掠过一抹怪怪的表请,道:“他不会认识你的,不但是你,谁,他也不 认识!” 田宏武栗声道:“为什么?” “生死手”徐徐地道:“因为他脑部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 田宏武语不成声地道:“那他……他……真的是晚辈的二……师兄?” “生死手”道:“这得等他回复记忆之后才能证明。”顿了顿,又道:“那就真的是太 巧了,你且把他的出身及过往说给老夫听听?” 于是,田宏武以激动的语调,把一切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生死手”沉吟着道:“你真的没出手把他迫落岩底湖中?” 田宏武激动无已地道:“没有,晚辈百思不得其解。” “生死手”道:“照你这么一说,他是在坠岩时头部撞击到岩壁,才丧失了记忆……” 田宏武道:“他能复原么?” “生死手”凝重地道:“老夫平生医治过不少疑难杂症,但像这种丧失记忆之症,还是 第一遭,老夫参阅各种歧黄秘笈,正在炼制一种丹药,尚须百日,便见分晓。”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晚辈可以请问敝师兄何以数千里迢迢,能来到此地呢?” “生死手”道:“这我可以告诉你,老夫有位知友,也是岐黄名手,有次畅游洞庭烟波, 船由君山脚下经过。你师兄正巧坠落船中,经过救治之后,发现他已丧失记忆,无法道出乡 里姓氏,老友把他带返南昌,经过一段时日医治,劳而无功,所以就把他送到老夫这里来, 由于脑部受伤,不但记忆丧失,人也变得迟钝。” 田宏武的眼圈湿润了,他庆幸二师兄没有死,百日之后,如果他能复原,真相便可大白, 弑师兄的污名,便可洗刷了。 “生死手”接着又道:“言归正传,如果你没碰上老夫,或是时辰上错过一些,你早已 毒发身死了,既然凑巧碰上,便是缘法,你安心住下,老夫明天为你施术复容,四十九天之 后,你便可以下山。” 田宏武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激动地道:“晚辈谢过老前辈!” “生死手”冷冷地道:“起来,老夫不喜欢磕头虫!” 口口 口口 口口 枯寂乏味的日子虽然难挨,但一天过一天,还是挨过去了。 四十九天的时限到了,田宏武的心情,忧喜参半。 人,总免不了患得患失的,他庆幸得遇神医被毁的容貌得以恢复,但又担心是不是大疤 去了留小疤。 包扎的布条解去了,田宏武觉得一阵轻松,因为他的疤斜盖了大半个脸,所以包扎的时 候只有鼻与嘴露在外面,每七天换一次药,在换药时才能让眼睛看看东西,其余的时间,都 在暗无天日之中。 “生死手”望着他的脸,不断地点头微笑,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从“生死手”的表请,田宏武知道施术已成功,但成功到什么程度,他看不到。 “生死手”敛了笑容,道:“收拾你的东西,下山去吧!” 将近两个月的相交,他连一丁点儿感情都没有,田宏武倒是不在意,他知道这类异人, 大部分有古怪的性格,当下恭谨地道:“是!晚辈不知如何报答老前辈的大恩……” “生死手”面无表情地道:“这是老夫自己愿意做的,谁要你报答,快去收拾!” 其实,田宏武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剑一囊,什么穿的也没有。他换回了白衣儒衫,挎 上锦囊,抓起剑,便算停当了。 “生死手”沉声道:“记牢三件事……” 田宏武躬身道:“请老前辈吩咐!” “生死手”道:“第一件,此地的一切不许泄露。第二件,‘王母令’送还其本人。第 三件,两个月之后的十天内,你再来此地一次,记住,如果你不按期来,后果将很严重。” 田宏武道:“晚辈一定准时来。” “生死手”目注上官一雄道:“你送他出去,到谷口回头!” 上官一雄木然地点了点头。 田宏武叩别了“生死手”,与二师兄相偕出洞。 洞口高地三丈,藤萝遮掩,不知道的人看不出来,洞外是一条峡谷,流水潺潺,林木阴 翳。 将近两个月憋在洞里,一旦重见天日,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 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水边,俯身一照,只见脸上只剩下一条若有若无的淡淡红痕,只要再 经过些时日,风吹日晒,这红痕定会消失。 这种妙术,真可以说夺天地之造化。 他又回复了往昔的英俊,他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 一路上,他不断地找二师兄说话,希望能勾起他一丝记忆,但二师兄毫无反应,十句话 不回答一句。 回答的也只是莫明其妙的嗯哼,这使他有说不出的难过。 如果他不能回复记忆,岂非是人间悲剧,比死了还要惨。 当事人无所谓,但亲人情何以堪! 到了谷口,田宏武黯然神伤地道:“二师兄,你请回吧,两个月之后,小弟再来看你!” 不知上官一雄听懂了没有,傻傻地一笑,转身走了。 田宏武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感慨万端,造化弄人,实在无法想象,究竟二师兄当初是被 什么人暗算?为什么毫无所觉? 如果说是他自己失足,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没有癫痫一类的宿疾,要是宿疾发作,应 该有征兆的。 这讯息,应该立即通知小师妹,由她转禀父母,以解除师父母丧子之痛。 他被师父追回了功力,逐出门墙,但他心里一点怨尤也没有,没按门规把他处死,已经 是相当宽厚了,师恩深重,半点都不曾报答,这桩公案水落石出之后,便可重返师门,身上 的污点,便可除去…… 如果“生死手”炼制的丹药不能使二师兄恢复记忆,他便不能说出当时的情形,那自己 弑上的污名,仍无法除去。 他不愿再往深处想,只祈祝二师兄能康复。 蹒跚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田宏武重振精神,白衫飘飘,向前奔去。 由于二师兄尚在人间,他心头上压积的冤郁重担,减轻了一半。 奔出没多远,忽然发现一株树身上,贴了一张告白,好奇地停下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 是:“字示复仇者,尔之同路人修缘女尼业已成擒,限旬日之内出面,否则杀之。” 后面署的是威武镖局全体镖师告白。 田宏武登时心头大震,他记得“修缘”便是第二个上台向黄镇山挑战的妙龄女尼,她是 怎样落入对方手中的? 人是自己杀的,却拿她来背黑锅。 她被指为“复仇者”的同路人,连四大堡也不会放过她。 剑会距今已将近两个月,这告白不知什么时候贴的,如果是剑会后不久的事,几个旬日 都过去了,那妙龄女尼还有命么。 告白贴到山里来,定是当日自己中了毒药暗器离场时,对方发现了自己奔驰的路线,不 用说,山区一定搜索过了。 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呢?总不能要那妙龄女尼做代罪羔羊。 真正的“复仇者”,不知采取了什么行动没有? 想着,不由冒了一头的冷汗。 他窒在当场,计无所出。 摹在此刻,一声轻呼倏告传来:“田总管,你是刚到么? 田宏武心头一阵激殇,回过身去,只见不远的树叶边,站着一个老者,赫然是“风堡” 新任总巡察左云生,不由又是一震。左云生在此现身,不用说,四大堡的高手已经遍布山中 了,当下故作惊异之状道:“左巡察怎会在这里?” 左云生愕然道:“田总管难道……不是奉大小姐之令来此对付‘复仇者’……” 说到这里,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惊叫道:“总管……你的脸?” 田宏武用手摸了摸脸,“哦!”了一声道:“我就是为了医治被毁的容貌,才远来伏牛 山中求一位前辈异人施术,刚刚路过,发现了这张告白……” 左云生错愕地道:“被毁的容貌也能恢复,连点痕迹都没有,实在是前所未闻的奇事, 那位异人是什么名号?” 田宏武微微一笑道:“抱歉,这一点不便奉告!” 左云生连连摇头道:“奇事!奇事!总管,恭喜你回复了本来的面目!” 田宏武不愿深谈这问题,点头称谢道:“左巡察,这告白是怎么回事?” 左云生四下望了一眼,凝重地道:“前些时,南召举行了三年一度的剑会,会主黄总局 主黄镇山被一个紫衣中年人一剑格杀,留下竹签,才知道他便是‘复仇者’,另有两名黄镇 山手下的武师也当场被害,有人见他奔入山中,我等奉命赶来搜捕……” 田宏武皱眉道:“也许‘复仇者’已经不在山中了?” 左云生道:“他当场中了黄镇山手下武师的毒针,那是见血封喉的,同时,山中找到他 遗下的马匹,所以采取了双管齐下的行动,一方面搜寻他的尸体,一方面贴出告白,如他仍 活着,必会出面。” 田宏武点点头道:“那什么‘修缘’女尼又是怎么回事?” 左云生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那女尼来历不明,在‘复仇者’之先上台挑战, 身手相当惊人,使的是短剑,一出手便是杀着,已经超出了比武的范围,而四大堡中先后被 杀的,都是喉管被利匕式短剑一类的东西刺穿,所以判断她是‘复仇者’一路的。” 田宏武“噢!”了一声道:“人已逮到了?” “是的!” “她承认了?” “这倒没有,她很能熬刑,死不招认。” “现在人呢?” “关在洛阳威武镖局里!” 田宏武期期地道:“说不定……她是冤枉的” 左云生道,“不见得,她交代不出来历。” 田宏武道:“此地行动由谁指挥?” 左云生道:“搜索的任务由本人负责,另外有各堡的好手暗中伏伺,没行动时不现身, 田总管是否准备留下还是……” 田宏武想了想,道:“既然修缘女尼关在洛阳威武镖局,如果‘复仇者’中毒设死,他 会在那方面采取行动,我准备去洛阳协助行动。” 左云生颔首道:“如此总管就请便吧!” 田宏武拱手与左云生作别,继续上路。 由于“修缘”女尼被抓,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无论如何要设法救出她,不能连累无辜 的。 但,“复仇者”无法联络,自己孤掌难鸣,不用说,四大堡的力量,已集中在威武镖局 了,一个人功力再高,也无法应付。 奔了一程,眼前现出山道来。 北通伊阳。 往南便是南召。 田宏武朝南召方向看了一眼,朝北驰去。 突地,有一个声音道:“朋友,你走错了,那不是通往南召的。” 田宏武止步停身,只见说话的是个猎户,肩上扛着虎头钢叉,叉上吊了一些小雉野兔之 类的猎物,不由觉得好笑道:“你怎么知道在下要去南召?” 猎户上前两步道:“北去山路崎岖难行,山套山,连个宿头都没有,看朋友的打扮…… 是位公子哥儿,不像是走山道的,所以小的大胆出声招呼……” 田宏武笑笑道:“你错了,在下正是要越山北上。” 猎户手搭凉棚一瞧,道:“日头就要歇山,日头一下山天便晚了,公于如不嫌弃请到小 的住处,将就一宿,粗茶淡饭是有的,明天赶个早,小的指点公子一条捷径,如何?” 这一说,田宏武的肚子倒是真的感到饿了,心想:“山里人朴实好客,此去也真的找不 到食物充饥……” 心念之间,道:“只是不便打扰?” 那猎户打了个哈哈:“山里人不懂客套,请随小的来,草舍就在前面不远!” 田宏武点点头,随着猎户穿林而去。 走了一阵,觉得不是路道,林木遮天蔽日,连羊肠小径的影子都没有,而且这片原始森 林,眼望不透……似乎相当广袤,住家也不能拣这种鬼地方,不由停步道:“喂!你准备把 在下带到什么地方?” 猎户回头道:“不远了,出了林子便是,如果要绕路,得好一阵子。 田宏武仗着身怀绝艺,倒不怕这猎户打歪主意,跟着又走。 林中本就昏黑,加之天色已晚,显得无比的阴森,换了常人,真的是寸步难行。 好半晌,天光重现,终算出了林子,但眼前却是个枯涧,把森林一分为二,涧对面,又 是黑压压一片。 田宏武左右一望,道:“屋子呢?” 猎户嘻嘻一笑道:“深山野谷,哪来的房屋,跟你作耍的。” 田宏武这一气可大了,折腾了半天,天也黑了,却说是作耍的,一个箭步,冲到猎户身 边,寒声道:“你找死么?” 猎户一掀毡帽道:“田老弟。火气别这么大!”声音突然改变了。 田宏武一反神,定睛望去,对方赫然是童梓楠改扮的,不由大感激动,道:“想不到竟 是兄台!” 童梓楠端详了田宏武几眼,道:“恭喜老弟复了容,‘生死手’真是名不虚传!”说完, 又转话题道:“那份行头还在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还在,那天在宝鼎庵外,是兄台暗置在小弟马背的么?” 童梓楠道:“不,是‘复仇者’本人。” 田宏武一听,宝鼎庵前,留柬要自己赴南召剑会杀黄镇山,是“复仇者”亲自所为,不 禁有些牙痒痒地,脱口道:“他为什么如此神秘,不肯与小弟见面?” 童梓楠道:“老弟别生气,‘复仇者’也有他不得已之处,其实……老弟已经见过他很 多次了,只是不知道而已,为了大计,忍耐些把!” 这一说,田宏武反而更加激动,既然见过多次,他是谁? 他把接近过的人,逐一推想,但找不出可能性大的人,最可能的是眼前的童梓楠,但他 不承认。 童梓楠接下去道:“对方抓到了一个小尼姑,硬诬她是‘复仇者’的同路人,我们不能 坐视无辜的人受累,碰上你是凑巧,事先没想到,你失踪了这么久,我不得不冒险乔装入山 查探,还好,你平安无事,我忽然想到了一条妙计,可以救那尼姑。” 田宏武剑眉一扬,道:“什么妙计?” 童梓楠沉声道:“四大堡的主力,日前全集中在洛阳,你以紫衣人的面目,故意在南召 现身,无妨制造些风波,把对方的注意力引向这边,我们便好着手救人,但记住,千万别让 人知道你本人曾返南召,否则又会疑心到你头上,事后,你绕道别的路赶回洛阳。 田宏武想了想,点头应好。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二章 一向平静的南召城,突然掀起了狂风巨浪。 因为将近两月前,在剑会上一招搏杀会主“一往擎天”黄镇山的紫衣怪客--复仇者,在 城里公开露了面。 当然,这风浪只限于江湖社会,一般平民是懵然不觉的。 黄镇山被搏杀,是轰动北方武林的大事,紫衣怪客这一现身,当然令人震惊。 就在紫衣怪客露面的当天晚上,先是横行这一带的采花剧盗“金燕子”被杀,悬尸钟鼓 楼,尸旁题了“复仇者杀”四个血字。 再就是威武镖局设在此地的支局,接到传柬,限令三天之内收牌卸旗,否则将血洗支局, 署名仍是“复仇者”。 紧接着第二天的早上,通行大道出现了白头招贴,警告四大堡的人,离开南召。 无形的江湖社会鼎沸了。 谁也不知道,“复仇者”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也不知道“复仇者”将做出什么惊人的事? 四大堡在这一带的弟子,人人自危,匿迹销声。 但这消息,却很快地传出去了。 不用说,这是田宏武的杰作。 三天后,四大堡的高手,以各种不同身份,涌到了南召,展开了行动,可是“复仇者” 却已无影无踪了。 也就在四大堡的高手聚集南召之际,田宏武却已到了洛阳。 洛阳,藏龙卧虎,满目繁华。 田宏武初履这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北方名城,耳目为之一新。 这一带是“火堡”的天下,他本身是“风堡”的总管,照理该径投“火堡”,但因了朱 媛媛的关系,曾与“火堡”少堡主简伯修兄妹发生过不愉快,又曾剑伤过简伯修,他不愿去 那里鼻子对嘴地难堪,只好先去投店住下。 他预料,童梓楠会设法与自己联络。 他心里记惦着“修缘”女尼的事,不知道童梓楠他们得手没有? 饭罢,花灯初上,田宏武离店出街,照惯例,他的剑仍提在手中,一个俊逸潇洒的白衣 书生,提着剑逛闹市,显得十分地不调和,甚至有些刺眼。 他自己倒不觉得,因为习惯成自然,积渐为常了。 正在假作斯文,安步当车地沿街流览之际,突然有个穷酸相十足的老秀才靠近身边,开 口道:“田老弟,好久不见了,我们到白玉楼喝杯茶叙旧如何?” 田宏武吃了一惊,侧头望去,面孔依稀相识,仔细一端详,他认出是谁来了,不由大感 振奋,忙道:“兄台幸会,这向好?” 老秀才笑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愚兄我还是老行当,课蒙童度日,老弟文武兼备, 这一向在哪里得意?” 田宏武觉得好笑,随口应道:“还不是书剑飘零,四海浪迹,请吧?” 这老秀才,是童梓楠乔装的。 两人煞有介事地一路交谈着,不久,来到“白玉楼”,这是间高雅的茶楼,座中茶客大 部分都是衣冠楚楚之辈,短装打扮的江湖人,可说一个也没有。 拣了个僻静的角落座头,要了两碗茶,四色干果,闲聊起来。 谈了一阵闲话,田宏武忍不住道:“那事情怎么样?” 童梓楠磕着瓜子,一副悠闲之态,口里低声道:“说话当心些,我们被人盯上了,那件 事砸了!” 田宏武心头一雳,以极低声音道:“怎么砸的?” 童梓楠道:“对方很精明,把那小尼姑转禁到‘火堡’去了。 田宏武面色微微一变,道:“那该怎么办?” 童梓楠道:“以牙还牙,用同样的手段” 田宏武略显紧张地道:“怎么做法?” 童梓楠端茶就口,暗中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纸折,放下茶碗之际,悄悄朝田宏武面前一 推,使了个眼色,放大了声音道:“田老弟,难得久别重逢,明午愚兄作东,务请赏光吧!” 田宏武欠了欠身,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把那纸折暗暗塞入锦囊。 两人又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 聊了一阵,童梓楠起身道:“老弟,愚兄还得回馆授夜棵,先走一步,明午再见,干万 别失约,老弟一路风尘劳顿,也该早早回旅邸歇息!” 说着,又使了个眼色,长揖作别离去。 田宏武心知那纸折有蹊跷,不能待久误事,正想付茶资离去,忽见一个青衫书生打扮的 人,朝自己面前走来,举目一望,不由呆住了。 这青衫书生,竟然是三师兄夏侯天。 他怎么还逗留在北方没有南方?是了,他痴恋着小师妹上官文凤,小师妹不回家,他也 在北方守着。 田宏武起身道:“三师兄,你……” 夏侯天“噫!”了一声,目光在田宏武面上一连几绕,道:“我该叫你田总管还是……” 田宏武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小弟虽然逐出门墙,但师兄弟间的感情仍在,三师兄请 坐!” 夏侯天在童梓楠原来坐的位上坐下,田宏武也跟着落座,小二泡上了新茶,撤去原先喝 过的茶碗。 夏侯天惊诧地道:“师弟的脸竟然复原了? 田宏武道:“小弟幸遇神医,得以复容,也算是机缘。” 夏侯天点了点头,道:“的确是番奇缘,师弟从‘风堡’来的么?” 田宏武道:“不,正要回‘风堡”,小弟接受神医施术,离堡已经数月了。 夏侯天“唔!”了一声,道:“见到小师妹么?” 田宏武皱眉道:“很久没看见她人了,唉!小师妹实在也太任性……” 话锋一顿,又道:“对了,三师兄何以也不回南方?” 他这是明知故问。 夏侯天眉毛一扬,道:“愚师兄我现在是‘火堡’的‘红骑武士’副统领!” 田宏武大感意外地“啊!”了一声,道:“怎么,三师兄进了‘火堡’? 夏侯天面有得色地道:“简少堡主对我十分知遇,情谊很深厚!” 田宏武心念疾转:“修缘女尼现在被禁在‘火堡’,三师兄身为武士副统领,定然知情, 何不向他探听一下?”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童梓楠这讯息是秘密的,问出来也许会贲事,那暗传的纸折, 定是行动计划,不能失之大意,当下笑笑道:“三师兄也有意在江湖上创一番事业?” 夏侯天道:“大丈夫当如是,对了,目前此地风云聚汇,四堡一家,师弟何不到‘火堡’ 一聚?” 田宏武期期地道:“小弟旷职已久,想先回‘风堡’见朱大小姐,也许那边有事。 夏侯天面上掠过一抹异样的神色,道;“师弟,好像天下的女人都喜欢你一个人似 的……” 田宏武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强捺住道:“师兄说笑了,小弟不是花间浪子,一个人,终 其一生,只能爱一个人,是么?” 夏侯天点点头,道:“不错,师弟生来便是正人君子!” 这句话到底是捧人还是损人,田宏武懒得去想,由于二师兄的事,这位三师兄曾以暗器 伤过他,也曾力主要按门规置他于死地,但他以同门义重,没有记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 格。 这位三师兄气量狭,城府深,他原谅了他。 夏侯天笑了笑,接着又道:“师弟,如果你能与朱大小姐结合,将来便是一堡之主, 这……” 田宏武作色道:“师兄,小弟没有这意思!” 夏侯天道:“但朱大小姐对你一往情深,可以说死心塌地,你一点也不动心?” 田宏武冷冷地道:“那是她自己的事!” 夏侯天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小师妹!” 话不投机,田宏武坐不住了,何况他还记挂着纸折的事,漠然地道:“师兄,小弟是师 门弃徒,没资格与小师妹谈终身大事,而且,小弟对她只有同门之谊,没有儿女之情,小弟 有事要先走一步,失陪了! 说着,站起身来。 夏侯天偏起头道:“师兄弟难得见面,不该叙叙么?” 田宏武道:“改天罢,以后的机会多着呢!” 说完,不理夏侯天的反应如何,叫过小二,付了茶资,拱拱手便抓起长剑,径自走了。 回到店房,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童梓楠暗传与他的纸折。 只见上面写的是:“二更后,带行头至被查封之马御史废宅,易容改装,暗中监管人质, 如有人擅闯,格杀勿论。” 人质,什么样的人质? 查封了的马氏废宅又在什么地方? 不用说,人质是用来交换“修缘”女尼的。 他在灯上焚了那字条,正好小二送茶水来,他乘机问道:“小二哥,我打听个地方” “公子请问,洛阳这一带,除了没有名字,小的闭着眼也可以数。 “被查封的马御史宅在什么地方?” “办公子问那地方作甚,那里面闹鬼,白天里也没人敢进去” “我不是要去那地方,是有门亲戚住在那附近,我几年前去过一次,把地点给忘了,只 要找到那宅子,就可以找到敝亲!” “哦,是这么回事,容易,出店门过两个十字路,右转到街口,有间太医铺,由铺子左 边进胡同,到底便可看到马宅的大门。” “谢了!” “哪里,哪里!” 口口 口口 口口 巍峨的门楼,灯杆,石狮,上马石,当年是个显赫的门第。 现在,朱门上锁,锁上加封,月斜光照下,有说不出的凄凉。 围墙向两边延伸,足占了一条横巷,冷清情的石板路,行人绝迹。 田宏武左右一望无人,闪身越墙而入,然后换上紫衫,套上面具,长剑改佩在腰间,停 当之后,一重重向里摸去。 花径长满了蓬蒿,砖苔砌草,院子尽是枯枝败叶,屋宇蛛网尘封,蝙蝠穿梭飞掠,阴森 森地有些鬼打人,真亏“复仇者”找到了这种绝地方拘禁人质。 人质在哪里? 进到第三重院落,西厢房里竟然现出了灯光。 田宏武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悄悄地掩了过去,调匀了呼吸,然后蔽身探头,朝窗格 子眼里向内一张,几乎失声惊叫起来,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房里,一男一女隔桌对坐,赫然是“追魂书生”简伯修和丁香。 丁香为何也做了人质? 桌子上摆了几式简单的菜肴,还有一壶酒。 大眼睛,他又看到了那双诱人的明眸。 只见丁香眸光一转,道:“少堡主,吃吧,不吃白不吃,让肚子受委曲,不要拂逆‘复 仇者’的好意……” 简伯修苦苦一笑,道:“丁香,你还有心请吃喝?” 丁香道:“就是死也做个饱鬼,何况……” 简伯修道:“何况什么?” 丁香道:“对方拘禁少堡主,目的是交换那小尼姑,我却是遭地鱼之殃,陪斩的。” 简伯修愤愤地道:“有天逮到‘复仇者’,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丁香苦着脸道:“你不怕他听见?” 简伯修打了一个寒颤,转口道:“丁香,你还是回‘风堡’去伺候来姑娘,将来……” 丁香偏起头道:“将来怎样?” 简伯修嘻嘻一笑,道:“你做成了这红娘,我会大大地谢你。” 丁香大眼睛一转,道:“怎么个谢法?” 简伯修邪意地一笑道:“我们三人……永远厮守!” 丁香吓了一声道:“我才不干,当一辈子下人么?” 简伯修道:“丁香,我怎会把你当下人,你呀……比朱媛媛美多了。 丁香一披嘴道:“美,屁美,还不是个下人!” 说着,自顾自无所谓地吃喝起来。 窗外,田宏武血脉贲张,气冲牛斗,他心目中的丁香不是这种人,然而事实证明她就是 这种人,下人毕竟是下人,能希望她有高尚的品格么?她与简伯修一同被质,不用说,两人 必有来往。 他简直不能忍受,是下意识的,因为丁香太像他心目中的儿伴小秀子,他把她当作偶像, 他觉得她的行为是亵读了小秀子。 这种想法太可笑,然而他却是认真的。 简伯修也跟着吃喝,又道:“好妹子,你答应了么?” 丁香挑眉道:“老命还在别人手里,谈那些干吗!” 简伯修伸手想去握丁香的…… 田宏武冷哼一声,现身门边。 简伯修面色大变,栗呼道:“复仇者!” 丁香娇躯一颤,惊怖至极地望着这突然现身的紫衣人。 田宏武定定地瞪着丁香,大眼睛使他迷惘,也使他心碎,不是为了眼前的丁香,而是为 了深刻在心版上的小秀子。 他已经把丁香当成了偶像,当成了小秀子的化身,但他并不爱丁香,可是又忍受不了她 投入别人的怀抱,这种心理很难解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简伯修栗声地道:“复仇者,暗箭伤人,算不了英雄好汉,有种解了本人的穴道,咱们 凭真才实学拼个生死?” 田宏武冷“嗤!”了一声,目光仍停在丁香面上。 丁香惊惶失措地道:“你……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田宏武没答腔,目光也设移开。 面具遮掩了他应有的表请,看上去冷僵平板,十分可怕。 简伯修大声道:“复仇者,你想做什么?” 田宏武想了又想,现在不能杀人,也没理由杀人,于是,他默默地转身离开。 简伯修呆若木鸡地坐在原位,再也开不了口。 丁了香股栗地道:“好怕人,原来‘复仇者’就是这个形象,少堡主,四大堡高手如云, 为什么对付不了他?” 简伯修期期地道:“时间迟早而已,他总会落网的。 田宏武坐到房角的暗影里,他又在想死去的未婚妻小秀子。 人天永隔,只有在梦寐里追忆,而最堪神伤的,在记忆中只有她儿时的影像,她遇害时 是什么样子,完全不知道。 他恨丁香,为什么长了一双小秀子一样的大眼睛! 三更! 四更! 房里没有动静,田宏武仍然木坐在暗影里,他把从小到现在的事,从头到尾的回忆一遍, 使他聊以自慰的,是二师兄上官一雄役死,可以使他洗刷找上的污名。 死寂的空气,阴森的境地,使人有置身鬼域之感。 转眼就要五更了,童梓楠没有现身,不知道交换人质的事进行得怎样? 渐渐地,田宏武感到有些不耐了,起身到窗边擦了一下,只见简伯修和丁香已经伏在桌 上睡着了。 田宏武又重回原来坐的暗角里,突然感到腰间一麻,立知不妙,口还未张,人已瘫坐下 去。 他不由亡魂尽冒,是谁暗算自己? 一条灰影,出现在院地中,犹如幽灵显现,不知其所自来。 田宏武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几乎急煞,仔细一审视,现身的竟然是“影子人”,又是 一阵骇然。 如果他不察而杀了自己,岂非觉哉枉也。 他现身何为? 这位神秘客是哪一边的人? 上弦月早就沉没了,荒芜的庭院一片黝暗。 “影子人”突地扬声道:“简少堡主,快出来!” 田宏武急愤如狂,这是自己第二次实际参加行动,又告失手,自己真的如此不济?如果 被揭穿了真面目……他不敢再往下想。 房里响起了简伯修的应声:“外面是谁?” “影子人!” “什么,影子人?” “不错!” “意欲何为?” “救你呀!” “啊!在下穴道受制,不能行动!” “影子人”掠入房中,只一忽儿,又回到原地,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紧接着,简伯修与丁香出了房。 “影子人”道:“站着别动,这女的是谁?” 简伯修期期地道“是……是……” 是什么他说不出来。 “影子人”道:“是你的相好?” 简伯修这才挣出话来道:“她是‘风堡’朱大小姐的婢女丁香!” “影子人”道:“好哇!你竟然不顾少堡主的身份,勾搭下人……” 简伯修道:“不是勾搭,是……在下有事托她办,见面谈不到几句,便被一起……啊, 刚刚‘复仇者’曾现身,怎么不见了?” “影子人”淡淡地道:“他已经离开了!” 田宏武不由大感困惑,“影子人”到底搅什么鬼,他分明点倒了自己,却说自己已经离 开了。这是什么意思? 简伯修惊奇地道:“在下与阁下素昧平生,为什么急然援手?” “影子人”嘿嘿一笑道:“很简单,区区想斗斗‘复仇者’,看他有多大的能耐,这家 伙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找他太难,只有这样他才会自动找上门来,现在快走!” 话完人杳,的确像是个有形无质的影子。 简伯修与丁香也双双弹身离开。 空气又恢复了死寂。 田宏武急得几乎昏了过去。 “影子人”把人质救走,便无法交换无辜受累的“修缘”女尼,童梓楠的这一计又落空 了。 “影子人”点倒了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说要斗斗“复仇者”,为什么…… 转念一想,他恍然了,“影子人”定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复仇者”,所以才来上这一 手。 这神秘客曾对自己施过援手,又交换了这柄神剑,说是受人之托,他身后是什么人物, 与自己有什么渊源? 谜!难解的谜! 他的行事,和他的人一样的神秘。 晓色渐开,天亮了,在这废宅里,与置身旷野差不了多少。 田宏武用内力撞穴,希望能解开穴道,但“影子人”用的不知是什么手法,竟然撞不开 来。 现在,他只有等童梓楠现身来解救了。 童梓楠终于出现了,仍是那身老穷酸打扮。 “田老弟,你怎么了?” 田宏武有口难言,只有干瞪眼的份。 童梓楠靠近他,蹲下身,惊“咦!”了一声,伸手在他身上探索了一阵,解开了他被制 的穴道,栗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田宏武又是气愤,又是羞惭,咬着牙道:“人质被救走了!” 童梓楠大声道:“什么人干的?” 田宏武道:“影子人!” 童梓楠皱紧了眉头,沉吟着道:“影子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奇怪……” 田宏武语音带激地道:“他说救人的目的是要迫‘复仇者’现身,他要斗斗他!” 童梓楠道:“你不是‘复仇者’的身份么?” 田宏武摇头道:“对方行事莫测,照小弟判断,他可能已经识破了小弟的真面目,所以 才来上这一手,唉……” 童梓楠道:“姓简的那小于也知道你……” 田宏武道:“这倒没有,他被救之后便离开了,对了,丁香是怎么回事?” 童梓楠笑笑道:“丁香住在她亲戚家里,简伯修想利用她说服朱媛媛以成好事,三天两 头去找她,我就是利用这一点逮住他的。” 田宏武道:“人质丢了,怎么办?” 童梓楠笑笑道:“不碍事,那小尼姑已经远走高飞了……” 田宏武惊声道:“这怎么会” 童梓楠道:“我们与对方约定,三更后在邙山下交换人质,对方如约而往,却暗中布署 了不少高手,准备对付‘复仇者’,这一着当然是意料中事,所以我等到‘修缘’女尼平安 离开之后,才说出简伯修的拘禁处,对方在没见到人之前,当然不敢蠢动,现在‘影子人’ 救走了他,大概接他的人已经与他会合了。” 田宏武松了一口大气,但仍觉讪讪地不是滋味,又道:“不知‘复仇者’会不会去找 ‘影子人?” 童梓楠道:“这得看‘复仇者’本人的意思!” 田宏武道:“到底‘影子人’是什么来路?” 童梓楠道:“目前不知道,但如果专心查究,不久就会查明的,乘天色未明,我们离开 此地,把你返回开封之后,无妨找机会用这行头现现身,扰乱对方的耳目,我们在行动上便 易于安排。” 田宏武皱了皱眉道:“何不点名叫战,合力诛仇?” 童梓楠拍拍田宏武的肩头道:“老弟,仇家的力量未可轻估,欲速则不达,应该稳扎稳 打,不能使任何一个仇人漏网,我先走了,你换了装快离开吧!” 口口 口口 口口 折腾了一夜,田宏武也感到着实累了,回到客店,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到午正,用了午饭,结清了店帐,到骡马店选了匹好马,配上鞍杖,然后 动身离开洛阳,朝开封进发。 人似玉,马如龙,再配上雪白的儒衫,一路上不知引起了多少人啧啧称羡。 日头偏西,田宏武已奔出了近三十里路程,一路上他在想,自己容貌已复,朱媛媛将更 苦缠不休,相反地,简伯修更恨自己。 他又想到小师妹上官文凤,应该赶快找到她,告诉她二师兄还在人世的喜讯,同时要她 把“王母令”还给“辣手仙姑”。 想到这里,他又烦恼了,二师兄的公案解诀,自己便将重返师门,小师妹痴爱着自己, 再无藉口推托了,可是三师兄却死心恋着小师妹,三师兄心地狭窄,师兄弟岂不又势同水火? 心有所思,坐骑没受催动,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突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停住!” 田宏武冷不防吃了一惊,勒马看去,只见路中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一身粉红色 劲装,足登小蛮靴,一条大辫子缠在小花帽上,红红的脸颊,弯弯的眉毛,黑而亮的眼珠, 尖而长的鼻子,配上一张小嘴,很美,美中透着刁蛮。 这装束,一望而知是关外来的。 田宏武淡淡地道:“姑娘叫住在下,有什么事么?” 劲装女子闪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再三端祥田宏武的脸。 田宏武被她看得脸上发热,再次道:“姑娘有事么?” 劲装女子“咦!”了一声道:“远看真像,你不是……” 田宏武笑着道:“在下不是什么?” 劲装女子道:“你不是‘追魂剑’……”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为什么不是?” 劲装女子道:“你长的很英俊,‘追魂剑’脸上有个大疤,不过,装束倒和你一样……” 田宏武微发一雳,道:“姑娘是关外人?” “不错!” “找‘追魂剑’做什么?” “既然你不是就不必问了!” “如果在下就是‘追魂剑’呢?” 劲装女子再次打量了田宏武几眼,道:“你真的是?” 田宏武颔首道:“不错,在下就是!” 劲装女子蹩额道:“但你脸上没疤?” 田宏武道:“那疤痕已经医好了,姑娘仔细看,还留下条红丝。” 劲装女子眼珠一转,粉腮突地一沉,道:“你真的是,那好极了,跟我走!” 田宏武惊讶地道:“为什么要跟你走?” 劲装女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着,奔入道旁林中牵了匹马出来,跃身上了马 背,上马的姿势美妙而利落。 田宏武骇异莫名,又道:“姑娘如不说明原因,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 劲装女子小嘴一披,道:“你如果怕死就不必去。” 田宏武吃惊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劲装女子刁蛮地道:“没什么,有种就跟来!” 她双腿一夹,急驰而去。 田宏武想了想,策马追了下去,反正走的是同一方向。 奔了一程,眼前出现一个大镇集,劲装女子回头望了一眼,入镇去了。 官道穿镇而过,田宏武不跟也得跟,随着进镇,大街上不能驰马,只能慢步而行,那女 子的装束很显眼,就在前面不远。 田宏武不是惊,而是好奇。 劲装女子在一家客栈前下了马,转身望着田宏武走来的方向,似在等待。 田宏武心里在玩味着她“怕死就别来!”那句话,她是故意放刁,还是有因而发?彼此 素昧平生,她有什么企图,想着到了近前。 劲装女子一抬手,道:“到了,下马吧!” 田宏武下了马,顺手把组绳搭在店门的马桩上。 劲装女子的坐骑,却由店伙接了去,她侧身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田宏武昂了昂头,道:“请带路!” 进入客栈,经过两重天井,由角门转入偏院,院子很大,杂莳了些花草,房子一正一偏 两栋三开间。 劲装女子径直走向正房,大声道:“小姐,人已带到!” 田宏武不由暗吃一惊,原来这刁蛮的劲装女子,只是个下人,那小姐该是谁? “要他进来!”声音路而冷。 劲装女子一摆头,示意田宏武自己进去。 田宏武多少有些忐忑,定了定神,大步进入明同,眼前一亮,他不由呆了。 明间里坐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宫妆少女,艳光照人,看一眼,便使人有沐浴春风之感。 那宫妆少女呆了,水样的眸光,停滞在田宏武的面上,略不稍瞬。 田宏武感到一阵局促,作了一揖道;“请问姑娘传唤在下,有什么指教?” 宫妆少女的眉峰蹩起来了,启朱唇道:“你……就是‘追魂剑’田宏武?” 田宏武反了坑 道:“在下正是!” 宫妆少女大声向外道:“锦儿,你没认错人?” 叫锦儿的劲装女子站在门边,道:“没错,他就是‘追魂剑’,他脸上原来的刀痕已经 治好了。” 宫妆女子的目光,又回到田宏武的俊面上,粉腮倏地沉了下来,冷冰冰地道:“你知道 姑娘为什么要找你?” 田宏武直挺挺地站着,很不是味道,对方没请他坐,他当然不能自己就位,而这宫妆少 女说话的态度,像在问案,使他大起反感,当下设好气地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知道?” 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宫妆少女沉声道:“我要杀你!” 田宏武心头一震,怒极而笑道:“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这话从何说起?” 宫妆少女眸子里真的泛出了杀机,寒声道:“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姑娘我是关外盟主 ‘化身教’教主的女儿,我叫‘芙蓉女’聂小倩,一并告诉你,你不会再奇怪了吧?” 随着是一声冷笑。 田宏武惊愣地后退了一步,他当然明白了,“化身教”的人找上自己,是意料中事,只 不过,想不到出面是个娇媚的少女,而且是教主千金。 “芙蓉女”,这外号倒是和她本人一样美。 田宏武轻轻一咬牙,道:“原来是教主千金,失敬的很,划出道来吧?” “芙蓉女”沉吟了片刻,道:“你先请坐!” 田宏武挪步在侧首椅子上坐了下来。 “芙蓉女”又道:“你在宝鼎庵杀了本教一位堂主,叫做伍廷芳的,有这事么?” 田宏武沉声道:“不错,有这回事,他的行为有如禽兽,杀了他还算便宜。” “芙蓉女”冷哼了一声道:“鬼谷词的几条人命呢?” 田宏武慨然道:“在下为讨公道,江湖中本就是人杀杀人。” “芙蓉女”反而笑了,很甜很美,脆生生地道:“如果我杀了你呢?”这种血腥的话, 她说来轻描淡写,满不当回事。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如果姑娘有这份能耐,在下只怪学艺不精。” “芙蓉女”道:“你说话满像条汉子……” 田宏武道:“在下本来就是男人!” “芙蓉女”噗哧笑道:“当然,我又没把你当女人,看你这副长相,怪讨人喜欢的,真 舍不得毁了你,但又不能放过你……” 关外女子,都是这么直率,但听在南方人耳中,便不是味道了。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等候姑娘划道?” “芙蓉女”眸光一闪,道:“不必划道,其实你已经死了一次!” 田宏武骇然道:“这话怎么说?” “芙蓉女”若无其事地道:“我衣袖藏了一匣毒针,共两百枚,一发五十枚,见血封喉, 你的生死在我抬手之间,这么近的距离,你功力再高,也躲不过把?” 田宏武不由脸色大变,如果对方出手自己的确躲不过,五十枚毒针,可以罩一个很大的 范围,只要中上一枚,就得送命。 “化身教”的人,实在够邪恶,但已经来了,走不脱,也不能求饶,只有面对现实了, 一咬牙道:“姑娘为何不发?” “芙蓉女”迷人地一笑道:“我说过了,有些舍不得下手!” 田宏武站起身来,道:“那在下告辞了” “芙蓉女”笑态依然地道:“要走,可没那么简单!” 田宏武双手把剑一横,道:“姑娘也死了一次!” “芙蓉女”格格一笑道:“有意思,我怎么也死了一次?” 田宏武道:“姑娘纵使发出毒针,在下不见得立即倒地,至少有一两个呼吸的机会,在 下尽够出手而有余。” “芙蓉女”不以为意地道:“你的口齿伶俐,可惜你连剑都不曾出鞘。” 田宏武冷沉地道:“在下剑现人倒!” “芙蓉女”敛了笑容,道:“我不信这个邪,咱们试一次看,看你的剑术有多神秘?” 田宏武心头一沉,自己固然有把握杀她,但也得死在她的毒针下,栗声道:“姑娘当真 要试?” “芙蓉女”道:“难道你杀了本教这么多人也是闹着玩的?” 田宏武道:“人只能死一次” “芙蓉女”还是端坐着,悠闲地道:“当然,不能死两次的,这三岁小孩也知道。” 田宏武心念电似一转,想起了童梓楠与“影子人”先后告诫的话,当你想杀人时,不能 给对方留任何机会。 心念动处,闪电般向前一欺,“追魂三式”中的第二式“投环饮刃”出了手,快,快得 简直不可思议。 一声惊呼,“菜蓉女”翻问到座椅侧后四尺之处,她的脸色变了,还有些气促,咽喉下 到左肩,外衣裂开了尺长一道口,但没见红。 田宏武手中剑半离鞘,仍横在胸前上方,但他惊魂已出了窍,这一剑杀不了对方,自己 只有等着死在毒针之下。 奇怪,似乎不见动静。 “芙蓉女”突地开口道:“锦儿,住手!” 田宏武又是一雳,回过头,只见锦儿已在他身后,手刚刚放下。 “芙蓉女”摸了摸裂开的衣口,道:“你的剑的确锋利,出手也够快!” 田宏武木然呆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宝刃不能伤她?她为什么不放出毒针?难 道…… “芙蓉女”又道:“我还是不想杀你!” “呛!”然一声,半截剑身隐人路中,田宏武的手放了下来,额头上已现出了大粒的汗 珠,他还是开不了口。 “芙蓉女”又恢复了她那满不在乎的神情,道:“试过了,证明你的确不是吹牛,换了 别人,是死了一次。” 田宏武口唇连颤,久久才进出一句话道:“姑娘,为什么不放毒针?” “芙蓉女”道:“因为我还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杀你。” 说着,顿了顿,又像自语般地道:“不能放,又不能……杀,这可怎么办?” 锦儿开口道:“小姐,我倒有个法子!” “芙蓉女”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锦儿扮了个鬼脸,道:“把他带回去!” “芙蓉女”摇头道:“不成,在关内我还玩得不够尽兴。” 锦儿拍手道:“有了,请他当护花使者,小姐到哪里,他陪到哪里,成么?” 田宏武听了,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对方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她们掌中之物。 “芙蓉女”偏头想了想,道:“嗯,有意思,这主意还不错!” 说着,走回原来的椅上坐下,然后取出条雪白的罗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脸,颈子……罗 帕上散发的幽香,立即充满了整个明间。 田宏武微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芙蓉女”没有出声阻止,锦儿倒反侧身让路。 田宏武大步出门,走入院中,突地,他感到意识一阵模糊,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心里 想:“我是在做什么?” 他痴痴地站在院中,竭力地想,但思想无法集中,刚刚想起一点什么影子,立刻又快散 了。 锦儿走近他身边,笑着道:“田少侠,别呆着,到里面陪小姐坐坐吧?” 田宏武懵然地点了点头,重了回去,进入明同。 “芙蓉女”笑靥迎人地道:“田少侠,你是我的护卫,以后你只跟着我,依我的话 做……” 田宏武茫然应了一声:“是!”他竭力地想,但什么也想不起来。 “芙蓉女”一摆手道:“你坐呀,没有外人时,我们不拘礼。” 田宏武坐了下去,望着“芙蓉女”,越看越感觉她美如天仙,目光近乎贪婪。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三章 就在此刻,忽听角门边传来了小二的声音:“老师父,这院子是人家包了的,住的是两 位坤道……” 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道:“不管,老衲非找到那不争气的徒儿不可,老衲辛辛苦苦化来 的银子,不能让他去胡天胡地。” 小二苦着脸道:“敝店压根就设和尚进过门,您老人家是出家人,恁地……” 一个邋遢和尚,歪歪斜斜地走了进来,破僧帽朝天开了孔,一袭僧袍千补百衲,赤着双 脚,手里拄了根禅杖,肋下挂了个大黄布袋,鼓绷绷地不知装了什么物事,脸上重重叠叠尽 皱褶,两道白眉弯垂眼角,看样子至少也有八十以上年纪,眼皮低垂,只露出一条缝。 小二哭丧着脸跟在后面。 锦儿大声道:“店家,这院子是包定了,怎么放闲杂人进来骚扰?” 小二扬声道:“姑娘,你是看见的,小的说不听……” 邋遢和尚一路歪斜地走向偏房,逐间看了看,又转来正屋。 小二横身一拦,道:“老师父,小的算求您,请您出去,成么?” 邋遢和尚一顿禅杖道:“你想打人命官司?找不到那孽徒,我和尚只有死路一条,看一 看打什么紧,我不偷不盗,也不碍人家的事!” 一个踉跄,到了正房明间的门外,小二拦了个空。 锦儿脸上变了色,她看出这老和尚并非寻常人物。 邋遢和尚眼皮微抬,两缕极细的精芒一现而隐。 “芙蓉女”站起身来道:“老师父,这里没您徒儿。” 邋遢和尚回头望着店小二道:“你说这院子里住的坤道,怎会有男人?” 小二道:“唉!”了一声道:“人家是一路的,您老就别管这码事了。” 邋遢和尚毫不客气地跨入房中,眯着眼朝田宏武一打量,道:“这位施主脸上有妖气, 八成是中了邪道。” “芙蓉女”粉腮一变,道:“老和尚,光棍眼里不揉砂子,你到底目的何在?” 邋遢和尚大声道:“老衲找偷银子的徒弟,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芙蓉女”道:“这儿没您找的人,看在您年事已高,不便计较,请便吧!” 邋遢和尚到左边张张,又到右边门望望,口里嘀咕道:“这孽障别让老衲找到,不然有 他的好看!” 说着,又望向田宏武,道:“这位施主好面善,哪里见过?” 田宏武站了起来,话是听到了,但却不知如何回答,只怔怔地望着对方。 “芙蓉女”冷笑了数声,道:“老和尚,你是故意找茬来的么?” 邋遢和尚看来火气不小,大声道:“找徒弟的!” “芙蓉女”再次发出了一声冷笑,道:“你不希望出事吧?” 邋遢和尚一张眼,露出白眼道:“出事,出什么事?” “芙蓉女”一挥手,道:“田护卫,用剑撵他出去!” 田宏武可真听话,手中剑一横,便欺向邋遢和尚,他在心智不由自主之下,动作等于发 自本能,横剑便勒向对方。 小二惊叫一声:“妈呀!” 邋遢和尚可相当滑溜,一歪,一斜,一眨眼换了三个位置,田宏武勒出的剑落了空, “追魂三式”出手落空,这是第一次。 田宏武心智不由自主,他并未对这老和尚的步伐感到惊奇,一剑落空,本能地又出一剑, 仍是第二式“投环饮刃”。 邋遢和尚惊呼了一声,身形一个踉跄,手中禅杖就踉跄之势不成其招式地挥了出去, “铿!”地一声,剑杖交击,冒出一溜火光,禅杖竟然是精钢打造的。 “芙蓉女”与锦儿粉腮大变,她俩看出这和尚功高莫测。 邋遢和尚拿起禅杖看了看,跌脚道:“好端端一根禅杖,被你砍崩了个口,唉!今天日 子不好!” 说完,倒拖着退到院地中,眼缝里那极细的精芒,又迸现了一次。 店小二哭兮兮地道:“老师父,您可以走了!” 他是真的怕出人命。 邋遢和尚怪叫道:“我老人家要走时自然会走,你唠叨个什么劲?” “芙蓉女”走到房门边,示意田宏武住手,然后春花似的一笑道:“您老人家怎么个称 呼呀?” 邋遢和尚摇头道:“佛说不可说,有了称呼便是着相,世本无物,返我真如,女施主, 别太率性而为,因果是可怕的。” 这几句话,充满了佛理禅机。 “芙蓉女”发了呆,被这几句话惊呆了,对方似是位得道高僧。 田宏武也发了呆,但他的发呆却是因了失去了意志,脑海里一片混沌之故。如果他人还 清醒,定然震惊莫明,这当是他碰到的第一高手。 锦儿向店小二一摆手,道:“设事了,你走吧!” 小二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又望了老和尚,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的样子,转身走了。 “芙蓉女”脸上又绽开了笑容,大概她生来就喜欢笑,声音变得很柔和地道:“老师父, 您到底是要做什么?” 邋遢和尚偏头想了想,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老衲忽然觉得与这位施主有 缘……” 说着,用手指了指田宏武。 “芙蓉女”哟了一声道:“您的意思是要收他当小和尚?”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是有这意思,他比老衲那拐银潜逃的不肖徒强多了!” 刚才他说那几句佛理时,显然法相庄严,现在又变了另一副样子。 “芙蓉女”道:“老师父,这恐怕办不到,他是我的护卫,不能自主。” 邋遢和尚白眉一轩,道:“是女施主使他不能自主的么?”话中有话,暗示田宏武受了 她的禁制。 “芙蓉女”面色变了变,笑态不改地道:“老师父,他是我的人,当然受命于我!” 邋遢和尚道:“那女施主一点头,岂不就成了?” “芙蓉女”道:“可是我不想答应!” 邋遢和尚又嘻嘻一笑道:“老衲精于风鉴之学,女施主与他无缘,任何事都得随缘,不 可强求。” “芙蓉女”粉脸上掠过一抹异样的光影,娇声道:“他是我的人,扯不上什么缘不缘的, 是么?” 邋遢和尚摇摇头道:“这不是女施主由衷之言,我和尚是照相而断,信不信由你。” “芙蓉女”道:“大师父还是另找对象去渡化罢,话说到这里为止。” 邋遢和尚道:“不能打个商量么?” “芙蓉女”道:“这倒有趣,这商量怎么个打法?” 邋遢和尚摸了摸耳朵,白眉一皱,道:“以条件交换!” “芙蓉女”露齿一笑道:“这更有趣了,什么条件?如何交换法?” 邋遢和尚道:“你虽贵为关外盟主千金,但并不快乐,相反地,你为了一件事日夜愁苦, 对不对?” “芙蓉女”的笑容倏地消失了,惊民地道:“大师父怎么知道的?” 邋遢和尚淡淡地道:“老衲说过善风鉴,善观气色,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瞒不了老 衲。” “芙蓉女”粉腮一变,再度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步,道:“老师父能说得更明白些么?” 邋遢和尚道:“还要怎样明白,响鼓不必重锤,聪明人一点即透,你表面上与平常人完 全一样,但实际上却非常痛苦,对不对?” “芙蓉女”打了一个冷战,面色更难看了,激动地道:“老师父能解决这问题?” 邋遢和尚道:“老衲虽不能解诀,但可指引你一条明路。” “芙蓉女”转动着眸光,迫切地道:“那就请老师父指引?”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这就是老衲所说的条件。” “芙蓉女”期期地道:“条件……老师父的意思是交换我这名护卫?” 邋遢和尚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芙蓉女”望了望田宏武,蹩眉想了一阵,突地摇头道:“我不干!” 邋遢和尚道:“你愿意痛苦一辈子?” 芙蓉公道:“如果您能解诀,还可商量,如果说指引明路,路已经有了。” 邋遢和尚闭了闭眼,道:“有路是假的,你舍不得放他是真的……” “芙蓉女”道:“这是我的事,老师父用不着多管闲事。” 邋遢和尚宣了声佛号,道:“女施主可不要后悔?” “芙蓉女”道:“我从来没后悔过。” 邋遢和尚把头连点,道:“好,好,你不后悔,哈哈哈” 狂笑声中,转过身去,口里嘟哝道:“好徒弟收不成,还是去找那个不成材的吧,总强 似没有!” 就着,禅杖点地,一歪一斜地走了。 锦儿吐了口气道:“这疯和尚邪门,找徒弟是假的,八成儿是冲着咱们来。” “芙蓉女”蹩额道:“锦儿,我真的有些后悔了……” 锦儿道:“后悔什么?” “芙蓉女”道:“也许……他真的能指出一条明路,比我们盲目地摸索强。” 锦儿道:“教主对最近发生的事,极为震怒,飞讯指示务必要除灭所有敌人,小姐总不 成放了他,而且……” 她没说下去,只神秘地眨了眨眼。 意在不言中,“芙蓉女”当然明白,迷惑的只有田宏武,她俩的对话他是听到了,但却 无法去思索。 “芙蓉女”低头想了一会,道:“锦儿,东西失去了还可以再到手,机会失去了便没有 了,你懂我的意思……” 锦儿沉吟着道:“婢子……不完全懂……” “芙蓉女”像突然下了决心似的一抬手道:“去追那老和尚回来!” 锦儿吃惊地道:“小姐改变主意了?” “芙蓉女”大声道:“少废话,快去追回来!” 锦儿调皮地打了一躬,道:“是,我的小姐!”转过身,口里喃喃道:“这一阵子,人 家不知走到哪儿去了。” 说着,人已到了院子里。 角门外突然传来邋遢和尚的声音:“不能追,不能追,我和尚六根清净,被女人一追, 让人看见成何体统,我来了。” 话声中,人已从角门像醉汉似的走了进来。 锦儿不由发了怔,这和尚太邪门了,人家在屋里讲话,他在院子外能听见,实在是匪夷 所思的怪事。 “芙蓉女”再那也不能不吃惊,也立即来到院中,迎着邋遢和尚道:“老师父的耳朵可 真灵。”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还好,年事虽然高了,但耳目还算勉强管用,女施主是想通 了?” 田宏武也移步到“芙蓉女”身后,他心里只有一个最牢固的意念,便是跟定“芙蓉女”, 其他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芙蓉女”点点头,道:“我答应您的条件,把人交给您。” 邋遢和尚从袍袖里取出一个皱成一团的纸柬,道:“都写在这上面了,女施主先解了他 的禁制,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芙蓉女”道:“我得先过目!” 邋遢和尚道:“出家人戒妄,我和尚怎会骗你。” “芙蓉女”眸光一转,道;“不成,老师父这出家人不同于别的出家人” 邋遢和尚目芒一现而隐,道:“怎么会不同,我和尚一样守三皈六戒,礼佛诵经,济世 渡人。” “芙蓉女”摇头道:“不成,这事关系重大,我得谨慎些。” 邋遢和尚呼了口气,道:“好,好,依你,先过目吧!” 说着,抛了过去。 “芙蓉女”接在手里,打开一看,面色连连变幻,突地翠袖一扬,道:“成交了!”一 蓬牛毛似的芒影,罩向了对方。 “阿弥陀佛!”邋遢和尚高宣了一声佛号,袍袖在身前划了一个圆,又道:“这就是女 施主的不是了,如此对付出家人,不怕罪过么?” 一抖袍袖,那些毒芒纷纷掉落地面。 锦儿的脸色变了! “芙蓉女”的脸色也变了! 只有田宏武对眼前的惊人现象,没有任何反应,像白痴似的站着。 邋遢和尚又道:“老人不计小人过,女施主该履行诺言了?” “芙蓉女”扭头望了田宏武一眼,然后回过头来,道:“我有个附带条件。” 邋遢和尚道:“什么附带条件?” “芙蓉女”道:“我把解药交给老师父,老师父带他离开此地之后,再替他解开,这中 间发生的事,不要告诉他,可以吗?” 邋遢和尚“唔!”了一声,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看起来,女 施主的棋一定下的很好,先施杀着,再留退步。不过,有句话说在前头,和尚我也是个中高 手,咱们最好直来直往,否则的话,女施主可能输不起。” “芙蓉女”讪讪一笑,没有说话,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的蜡壳丸子,递与邋遢和尚,然 后向田宏武道:“你跟这位老师父走吧!” 田宏武点了点头。 邋遢和尚偏了偏头,道:“乖徒弟,咱们上路!” 要在此刻,角门边突然出现一个白发无须,目突似金鱼的黑衫老者,以刺耳的声音发话 道:“卑使柳林求见小姐!” 来的,赫然是使者“突眼无常”。 “芙蓉女”眉头微微一皱,道:“什么事?” “突眼无常”进入院边,道:“听说‘追魂剑’已朝这方……” 一眼看见田宏武正站在“芙蓉女”身后,下面的话顿时噎住了,看看邋遢和尚,又看看 田宏武,一张白沙沙的脸,皱成了风干橘子。 邋遢和尚大声道:“徒弟,你还留恋什么?咱们走……” “突眼无常”瞪大了突眼,道:“小姐,怎么回事?” “芙蓉女”道:“让他们走!” “突眼无常”栗声道:“小姐,这……这是为什么?” 田宏武已大步走到老和尚身边。 “芙蓉女”道:“为什么你不必管,我自有主见。” “突眼无常”道:“小姐,你,难道……” 邋遢和尚歪歪偏偏地向角门走去,田宏武紧紧跟随。 “突眼无常”狠盯了田宏武一眼,他立即看出田宏武业已被制,大声又道:“小姐,不 能纵虎归山!”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养虎必遭反噬!” 话声中,已到了门边。 这句话,只有“芙蓉女”与锦儿两人心里明白。 口口 口口 口口 旷野,月白风清,一株大树下,两条人影相对站立。一个是“追魂剑”田宏武,另一个 邋遢和尚,旁边拴了匹坐骑。 田宏武低着头苦想了一阵,道:“晚辈只记得离开那客房,走没几步,心头便糊涂起来, 以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邋遢和尚笑笑道:“记不起便算了,反正已经脱离了那妖女的手掌。” 田宏武微晃着脑袋,想,还是想不起来,期期地道:“仙师大德,晚辈铭感内腑,还没 请教仙师法号?” 邋遢和尚道:“野和尚,参的野狐禅,什么法号不法号,没有。” 田宏武轻轻吁了口气,道:“仙师……” 邋遢和尚立即打断他的话头道:“我和尚讨厌这个称呼!” 田宏武面上一热,改口道:“我请老前辈指示法号?” 邋遢和尚用手指推了推头上的破僧帽,脸色一怔,低垂的眼帘陡地张了开来,两道精芒, 逼射而出,有如两道电炬,使人望而生畏,沉缓地开口道:“少施主,老衲有句话奉劝,江 湖恩怨,无了无休,因果循环,十分可怕,得放手时且放手,免干天和,天心印人心,望小 施主能记住老衲这几句话,老衲先走一步了,有缘时再见!” 说完,提杖飘然而去,眨眼工夫,便消失在朦胧月色中。 田宏武呆在现场,暗忖:“自己并没滥造杀孽,老和尚这几句话是因何而发?” 想来想去,总是想不透。 他又想:“老和尚是何许人物,他把自己从‘化身教’的人手中救出来,难道不怕结这 强仇?” 心念未已,忽见一条人影悄然移近,定睛一望,赫然是“化身教”护法之一的“仙猿 公”,他立即记起在药王庙中,双方正在拼生死之际,“影子人”突然现身,阻止自己不下 杀手,又拉“仙猿公”到一旁,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仙猿公”顿时消失了敌意,呆呆地望 着自己…… “仙猿公”站住了身形,开口道:“田宏武,速回‘风堡’,记住,夜晚上路,见红灯 立即绕道,天亮之后,便设事了,抵堡之后,没事不要外出。” 田宏武登时惊诧冥名,“仙猿公”是“化身教”的护法,位份极高,而自己是该教的敌 人,他如此警告自己,岂非等同叛教?他与自己可以说毫无瓜葛,什么关系也扯不上,他为 什么要这样做? 那天在药王庙,“影子人”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话,而使他起了这大的转变。 “仙猿公”说完话,电闪弹身而去。 田宏武室住了,他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 江湖道上为什么尽多这些神秘人物?“影子人”、“复仇者”、邋遢和尚,现在又加个 “仙猿公”…… 这中间必然有某些原因存在的,但却无法想象。 有些事,极想知道,又无法知道,这是相当闷人的事。 溶溶月色中,他上马登程,目的地是“风堡”。 心里的悬疑太多了,一团乱麻,他紊上什么也不想,以免伤神。 奔了一程,远远现出一颗红星,光线很黯淡,他不由心中一动,判断那就是“仙猿公” 所说的红灯。 于是他立即勒住马。 很可能,那是“化身教”的人布的陷阱,目的在对付自己。 他有一种窥个究竟的冲动,但想到“仙猿公”冒叛教的风险,特来警告自己,如果为了 一念好奇,出了意外,自己遭殃,还辜负了他的好意。 想着,他强抑住内心的冲动,勒转马头,从侧方绕出。 驰行了不到十里,眼前又现红灯,他再绕道。 由于一再绕道,离官道越来越远,他只好认定方向,沿小路疾驰,月儿偏西,照里程计 算,应该是在候师郊外,时辰当已四更。 红灯再现,这是第三次发现红灯,他真的憋不住了,到底这红灯藏了什么秘密?有多凶 险? 身为武士,难道就一直逃避,隐藏? 说不定有一天对方会找上“风堡”,难道缩着不现身,由别人去应付么? 犹豫了一阵,忽然触动灵机。 于是,他取出面具、紫衫,改扮起来,把马寻个隐蔽处拴好,为了怕被识破,长剑改为 悬挂腰间,停当之后,弹身便朝红灯奔去。 奔到距红灯约莫十丈距离时,他刹住身形,藉林木掩护,小心翼翼地迫了过去,目光扫 处,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口白木薄棺,平摆在地上,那盏红灯放在棺材头上,棺材旁边,坐着个身披重学 的少女。 邪门,十足的邪门。 若非先得“仙猿公”的警告,他早已毫不踌躇地过去问个究竟。但现在,他已存了戒心, 不会鲁莽从事。 看了片刻,什么也看不出来,还是女人、棺材、红灯。 那穿着孝服的少女,不时转动目光,望向远处。田宏武知道,如果这邪门玩意,专为自 己而设,那她是在等自己上钩。 田宏武又转念头,是悄然离开,还是现身问个明白? 正在犹豫之际,突见两条人影,遥遥奔来,田宏武心中一动,赶紧把身形缩到两方巨石 夹缝里。 来人之一,打了一声口哨,那少女忙站起身来。 人影双双来到,田宏武又是一震,两个他都认得,一个是“化身教”使者“突眼无常”。 另一个赫然是“云堡”总管吕文焕。 奇怪,双方怎会搭上线的呢? 吕文焕开口道:“这是什么布署?” 他口里说,脚步却未停。 “突眼无常”伸手一拦,道:“吕总管,不能接近灯光!” 吕文焕止步,道:“奥妙在这灯光上?” “突眼无常”道:“不错,这是‘摄魂灯’,修为再好的人,只要被灯光照上那么一忽 儿,便会昏倒,棺材是现成的,一装了事。” 吕文焕连连点头道:“妙,的确妙,这位贵门下大概……” “突眼无常”接口道:“她身上带有解药,不怕灯光。 吕文焕“哦!”了一声,道:“如果这灯熄灭了呢?” “突眼无常”道:“熄灭了当然失效。 那少女躬身道:“使者有何吩咐?” “突眼无常”道:“如果你见到一个紫衫冷面的中年人,照样行事。” 田宏武心头一动,这不是指的自己么?原来四大堡是想藉‘化身教”之力,对付“复仇 者”,真是不择手段。 那少女恭应了一声:“敬遵使者吩咐!” “突眼无常”转对吕文焕道:“吕总管,话就这么说定了,本教抓到‘复仇者’,贵方 便交出‘追魂剑”,彼此交换,另加赤金二千两……” 吕文焕没口子地应道:“当然,当然!” “突眼无常”又道:“如果‘追魂剑’被本教捉到,四大堡不得有异言?” 吕文焕道:“这是自然的!” “突眼无常”一摆手,道:“我们离开待讯吧!” 两人转身双双驰离。 田宏武本想现身戳杀,转念一想,杀了他们无济于大事,吕文焕黑榜无名,毋须要他的 命。 心念之中,稳住不动,又想,今夜幸亏好奇查探,否则被四大堡出卖了还不知道,这决 定不知是否征得朱媛媛的同意?不过,对付公敌“复仇者”,兹事体大,她在各堡主的压力 下,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秘密协定既然被自己听到了,便可作防备,倒是回堡探探朱媛媛的意向,倒也是件有 意义的事。 那女子又坐回棺边,也许是累了,斜倚在棺材上闭目假寐。 待了一阵,田宏武预料“突眼无常”与吕文随已经去远,拣了块举大的石头捏在手中, 一长身飘了出去,站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故意假咳了一声。 女子猛地惊觉,抬起了头,夜月光辉中,当然看得很清楚,紫衫、冷面,正是刚才使者 交代的人。 当下嘶哑着声音道:“是哪位爷……” 田宏武冷冷地道:“过路的!” 那女子显得可怜兮兮地道:“大爷能行行好么?” 田宏武心中暗笑,淡漠地道:“行什么好?” 女子站起身来,福了一福,道:“小女子姓鲁,叫迎儿,与家父从关外来这里投亲,不 幸投亲不遇,家父染了风寒,撒手西去,小女子举目无亲,幸得附近村里好心人给了口薄棺, 因为天色太晚,要到明天才肯来帮着落土,天知道他们来不来,大爷如果肯行行好,帮着掘 个坑掩埋家父,小女子来生变犬马报答。” 说着竟然呜咽起来。 如果田宏武刚才没听到“突眼无常”交待的话,这一番说词他一定相信,非着道儿不可 了。 现在,他只觉好笑,口里漫应道:“好是好,不过……我一生从没做过好事。” 女子竟然跪了下去,带哭的道:“大爷肯行好,小女子愿为奴婢侍候爷您一辈子。” 田宏武冷阴阴地道:“我是个江湖浪子,没有家,用不着奴婢,倒是我死了缺少个披麻 戴孝人,你愿意替我服孝么?” 女子惊异地望着田宏武道:“小女子什么都愿意,不过大爷好端端的,怎会死呢?” 田宏武道:“很难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尤其江湖路上,到处都是陷阱, 谁知道什么时候掉落陷阱里。” 女子缓缓地站起身来,手扶棺木,道:“小女子不懂什么江湖路,大爷您就发发慈心 吧!” 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天下最难做的是好人,善更行不得,俗语说得好,好心设好 报,行善遭雷打。” 打字声中,一扬手,打落了那盏红灯。 女子尖叫一声,弹身便走…… 田宏武快逾电闪地划到她的前头,顺手一掌,把她迫落原地。 女子眸中突射棱芒,栗声道:“你……你准备做什么?” 田宏武领教过“化身教”的邪门作风,不敢大意,飞快地戳出一指。 那女子可不赖,竟然闪身避开了这迅疾地一指,田宏武暗吃一惊,他不能让她有施展邪 门玩意的机会,一指落空,左掌跟看挥出。 尖叫声中,女子被凌厉的掌风劈得连连踉跄,田宏武右手没收回,指风再度射出,女子 应声而倒。 田宏武寒声道:“念你是个女子,本人不忍心杀你,记住,转告你们教中人,如果妄想 与‘复仇者”为敌,将遭到可怕的报复,乖乖滚回关外去吧!” 那女子面如死灰,不能开口,也不能动弹。 田宏武又道:“躺着伴这口棺材吧,天决亮了,有人会真正行好的。 身形一转,电闪驰离,到了藏马的地方又换回原来的装束。 一声悠长的叹息,传入耳鼓,田宏武大吃一惊,急喝道:“什么人?” 没有反应,也不见人影,那声轻叹也不知发自何方。 田宏武惊出了一身冷汗,莫非自己的行藏已被人识破了,这倒是件麻烦事,他一咬牙, 在附近绕了一匝,什么也不曾发现,这使他心头打了一个结,现在没有风,不会有天籁之声 发出,那声叹息,分明发自人口中,自份绝不是听错或是耳鸣,有月光,视线也不受阻,对 方竟然发声不现形,未免太可怕了? 对方是谁?是敌还是友? 发了一阵愣,只好上马奔程。 邑然他知道四大堡要出卖他,把他来交换“复仇者”,但他无意改变行程,仍奔向“风 堡”,他相信,对方要抓到“复仇者”,可能性极微,到现在为止,连自己也不知道“复仇 者”是谁,对方只认定了自己这个假的“复仇者”,另方面自己心理上已经有了准备,事情 临头,不难应付。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四章 月落星沉,东天出现了一线曙光,大地仍在晦瞑之中。 车声辚辚,是赶早路的,田宏武知道官道就在近旁不远,拨转马头,准备驰上官道,忽 见小路连接近官道的地方,有一所大庙。冷寂寂的,像在沉睡中还没醒来。 顾盼问,到了庙前,心头不由“咚!”地一震,庙门匾额下方,赫然是着一盏红灯,没 有人,没有棺材,庙门是紧闭着的, 田宏武略一思索,夹马腹冲上官道,往前疾驰了半里许,然后把马拴在道旁林子里,单 身重了回来,不经官道,越野抄向大庙的侧方,跃墙进入庙中。 很静,不知是庙里没有和尚,还是和尚们贪眠忘了起来做早课。 佛殿里没有香火,也没有灯,但看环境,不像是没人住的废庙,花树修整,到处打扫的 干干净净。 田宏武四下里一阵扫瞄,转到后院,刚进院子,便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中人欲呕, 不禁心头大震,目光搜寻之下,只见院角里花台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好了几个人,走近一看, 头皮发炸,死的全是灰衣僧人,有老有少,不下十人之多。 出家人与世无争,竟遭这等惨死。 从庙门口挂红灯这点而断,杀死这些寺僧的定是“化身教”的人无疑。 一股杀机,冲胸而起。 没有声息,但他感觉身后已有人来到,而且来的不一人,这种感觉像是出自本能,很难 以言语形容。 一个功力到了某一种程度的高手,便会自然有这种灵敏的感觉,如果无法发觉,便是来 人的功力造诣在他之上,或是身法有特殊成就。 他没转身,右手轻轻按上剑把。 “就是他!”声音很低微,但田宏武听到了。 他陡地回过身来,神剑也掣在手中,只见两个面目狞恶的中年,兀立在八尺之外,正在 套手套。 由手套立即想到了毒砂,用毒是“化身教”人的专长,他丝毫也不敢犹豫,口里栗喝一 声,弹身展剑前扫后刺,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惨号声中,两名“化身教”徒栽了下去。 毒砂固然厉害,但他俩没机会发出。 田宏武吐了口气,徐徐收回神剑。 就在此刻,两条人影从僧舍冲出,剑已在手,各占了一个方位,呈犄角之势,两人都蒙 着脸。 但从衣着与体态上看来,是一老一小。 田宏武看到寺僧惨被集体屠杀,基于正义与人道,杀机并未稍敛,冷声道:“两位谅来 也是‘化身教,的朋友?” 那老的开口道:“是与不是你不必过问,追魂剑,告诉你,天下虽大,恐怕没你容身之 地。” 田宏武懒得多说话,“影子人”的话又响在耳边:“你想杀人时就别给对方机会……” 身形电闪前欺,一招“飞瀑流舟”划了出去,这一招是‘追魂三式”中最凌厉的一招, 他很少用。 “锵!”挟以一声惨哼,蒙面老者的兵刃一折为二,人被斜切藕,也断为两段,血水肝 肠,流满一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旁边传出一声闷哼。 田宏武大吃一惊,转头望去,只见那年青蒙面人的手嗒然垂下,显然他是想发暗器而被 人打了穴道,是谁暗助自己? 心念未已,一支箭也似的东西,平空飞来,插在断尸旁边,赫然是“复仇者”杀人时掼 用的标记--竹签。 田宏武登时大是激动,想不到“复仇者”也到了这里,既然传出竹签,不用说,死者是 四大堡的人,而且榜上有名,这一剑倒是杀对了。 “复仇者”呢? 走了还是藏身暗处? 他拔起地上的竹签,只见上面写的是:“第三十一号白起蛟,火堡总教习。” 如果田宏武不杀他,“复仇者”也必定下手,反正他是死定了。 那年轻的蒙面人,弹身上了屋面。 田宏武抛下竹签,跟着上屋,一起一落,到了庙墙之外,田宏武一个急旋,拦在他的身 前,冷漠地道:“杀人者死!” 神剑倏地扑斜而起。 年轻蒙面人一双手被人打了穴,此刻还低着,连退了三步栗声道:“别动手,是我!” 声音熟得不能再熟,田宏武如遭雷殛,这情况他连做梦也估不到,他感到无比的愤恨, 也觉得相当痛心。 年轻人自动揭下面巾,赫然是新任武士副统领的夏侯天。 田宏武咬牙道:“三师兄,同门如手足,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 夏侯天的脸成了猪肝色,期期地道:“师弟……受命于人,身不由已。” 田宏武铁青着脸道:“你受令杀我?” 夏侯天答不上话来。 田宏武又道:“我是被逐离师门的人,可以自由行动,你加入火堡,曾得师父允准么?” 夏侯天似笑非笑地一拉脸,道:“小师妹仍在北方,师父他老人家不反对我留下。” 田宏武道:“留下是一回事,加入江湖帮派又是另一回事,当然,我无权过问,不过, 你未免太不仁了,三番两次,要我的命,似乎非要置我于死地而后甘心……” 夏侯天道:“我设这意思!”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刚才你就准备发暗器,结果被人暗中打了穴,怎么说?” 夏侯天再退了一步,栗声道:“你想杀我?” 田宏武愤愤地道:“我可以杀你,但我不愿下手,你虽不仁,我不能不义,希望这种情 形不再发生,否则便很难说了。” 说完,转身便走,不屑于再理他。 天色已经大明,田宏武马上沿官道疾驰,内心沉痛无比,一再自问,为什么三师兄是这 样的人? 想来想去 他有些明白了,三师兄不顾彼此曾有同门手足之义,一再要置自己于死地, 是为了小师妹上官文凤,他把自己当作了情敌,可笑亦可恨。 小师妹如果把终身托与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幸福。 由于师兄上官一雄仍在世问,弑上的罪名迟早可以洗刷,他对小师妹所持的态度,便有 了转变,但仅只是一丝飘浮着的意念,他心里仍不忘情小秀子。 这心头上的死结未解开之前,与任何人结合都不会快乐,因为婚姻生活不能蒙上阴影, 否则自己痛苦,也害了别人。 这一路上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晓行夜宿,这一天过午时分,他回到了“风堡”,进堡门,手下接去了马匹,他下意识 地感到一阵忐忑。说不出为什么,他有些怕见朱媛媛的面,但又不能不去见,他硬起头皮, 走向后进。 刚走到分隔内外的穿堂,一名小婢迎了出来,传话道:“总管,小姐知道您回来了,她 身体不适,暂时不见您,请去歇着吧!” 田宏武点点头,回转卧室,他直觉地感到情形有些异样,朱媛媛不见自己,是反常的现 象。 他在想,是否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 口口 口口 口口 两天过去了,田宏武没见到朱媛媛的面,他并非想见她的面,只是他身为总管,负责内 外大事,像这种情形,未免太尴尬。 是身份暴露了,朱媛媛以这种方式迫自己主动辞职么?他一想这推断很合情理,意念一 转,便觉得如坐针毡,片刻难挨。 于是他下决心明天一早离开,依目前情形看,“复仇者”这步棋是废了,潜伏堡中,再 也发生不了作用,还是早早离开为上。 主意打定了,那颗虚悬的心,便觉踏实了些。 约莫二更时分,他正准备关门就寝,忽见朱媛媛的贴身传婢匆匆来到,探头道:“总管, 小姐在练功房等您,说有机密事相商。” 说完便走了。 田宏武大感错愕,朱媛媛要见自己,为什么选在练功房?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已经打定 主意明早离开,好歹见她一面,顺便把这事交代一下。 他习惯地提着神剑,挎上锦袋,向练功房走去。 到了房门外,只见里面深黑地没有灯火,不由踌躇起来,暗忖:“莫非这是陷阱,吕文 焕曾代表四大堡与‘化身教’协议,用自己交换‘复仇者’……” 心念之中,房内却传出了朱媛媛的声:“田总管,请进来,我们私下里谈件事。”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私下里淡谈,当然谈的内容不让第三者知道,谈什么呢?很可能 是有关“复仇者”的事。 于是,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虽然没有灯火,但一个内功好的人,暗中仍可辨物,他转动着目光。却不见朱媛媛的影 子,不期然地想起了初入堡时,受试探的那一幕,正待退身出来…… “铿!”然一声巨响,铁门关上了。 他的心向下一沉,知道这是个圈套,但已经被套上了,还有什么办法? “小姐,朱姑娘!”他大叫了一声,但没有反应。 这问练功房,有秘道通地下室,地下室又另有出口,毫无疑问,朱媛媛在出声引他上钩 之后,从秘道偷偷溜走了。 铁门关上之后,不透天光,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田宏武摸索着在椅上坐下,他不明白朱媛媛何以要这么做?人心难测,爱与恨之间,只 差一线,想起她从前苦苦厮缠的情景,真是极大的讽刺。 铁壁,铁门,铁栅的天棚,要想出困谈何容易。 蓦地忆起,童梓楠曾说过,武士赵镖是联络人,为什么回堡之后忘了找他了解情况?现 在想起来当然迟了。 初时还不觉得怎样,时间久了,便逐渐烦躁不安起来,他坐不住了,在房内来回踱着, 像铁槛里的困兽。 堂堂总管,一下子变成了笼中之囚,但他没有怨尤,本来他再次回堡任职是另有目的, 担风险是必然的。 他只后悔从洛阳回来这一路上已经数露破绽,却不知警惕,自投罗网。 功房暗无天日,不辨时辰,他觉得肚中饥饿了,这证明至少一夜是过去了。 烦躁变成了激动,他极欲破屋而出,他想到自己所持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刃,何不试上一 试? 于是,他拔出剑来,摸到门后,运足了功劲,向铁门戳去,剑尖入铁盈寸,但却穿不透, 他不由颓然,如此厚重的铁门,要削开一道容人的孔洞,谈何容易,宝刃神兵,再锋锐也只 适于摧兵削刃,无法用来破铜墙铁壁。 就在此刻,朱媛媛的声音倏告传来;“田宏武,想不到你真的是‘复仇者’的同伙……” 声音中饱含怨毒,是咬牙切齿说的,却听不出是发自何处。 田宏武脱口道:“谁说的?” 朱媛媛的声音道:“夏侯天,令师兄,这总不会假吧?” 田宏武登时哑口无言,心头一阵刺痛,看来三师兄不置自己于死地他是不甘心的。” 朱媛媛又道:“田宏武,你还有什么话说?” 田宏武把心,一横,道:“准备如何处置在下?” 朱媛媛道:“要杀你很简单,随时随地,只是举手之劳,不过,现在还不会杀你,让你 饿上几天,体力消失了,再问你口供,你不必打任何主意,纵使你破了功房也飞不了。” 声音寂然,田宏武尘回椅上,木然望着漆黑的空间。 饥火中烧,他有一种发狂的冲动,如果桌椅能消化,他真的会吃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饥饿的感觉消失了,代之的是虚乏,深黑中迸放团团金花,耳朵里充满 了“滋滋!”的声音,像秋夜虫鸣。 就如此束手待毙么? 不! 他振作起精神,摸索着寻找机关的枢纽,但结果还是失望了,摸遍了每一寸地方,什么 也没发现。 随着时问的消逝,体力相对地减弱,慢慢地,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不需 要多久,自己便会虚脱而倒下,然后听任他们摆布……” 不情愿,不甘心,只是一种意识,谁也无法胜过现实。 在感觉上判断,至少也被饿了三天以上,以他的内功修为而言,二天以内是折磨不倒他 的。 饿死,很新鲜,但不至于就死,对方只是等待他脱力。 意识模糊中,忽然感觉似乎有双手摸到自己身上,他本能地一扭身,栗声道:“谁?” “嘘!”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软软地,是个大馒头,接着,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先 喝些水再吃!” 一口已凑到了口边。 田宏武不逞迫问对方是谁张口便吃。 人在饿的时候,吃任何东西都特别有味,但饿过了头,反而感觉不出滋味来,只是本能 地咀嚼,吞咽。 一个大馒头,很快地下了肚,又喝了些水,精神似乎好了些,意识清醒了,他再次问道: “是哪一位?” “先别问,养养神跟我走!” “走,能出去么?” “能进来当然能出去。” 一个功力深厚的高手恢复体力自然比常人快,田宏武静坐着运了一会功力,使气血活动。 约莫半盖茶时间,站起身来,试了试腿脚,道:“可以行动了!” 那神秘的声音道:“现在拉着我的手,慢慢走!” 田宏武激动非凡,在这种绝境中,忽然有人来救,是意想不到的事,他左手捏着剑,右 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对方的手不盈握,又温又软,像是女人的手,再参证对方说话的怪腔调,证明对方的确 是个女子,一颗心下意识地跳荡起来。 两人开始挪步,下石级,穿行了一阵,眼前略透微光,这时可以看出来是间地下密室的 轮廓。 出密室,再沿石级上升。 眼前明亮起来,田宏武的心剧跳起来,这是地下室的秘密出口,也正是朱媛媛的闺房, 没有灯,但藉着窗根透入的月光,房里的一切,清晰入目,朱媛媛和衣躺在床上,像是睡熟 了。 田宏武转头望向身边人,赫然是个村姑打扮的女子,陌生得很,从没见过面。 她是谁。 为什么要救自己? 她怎会知道这秘室机关? 心里的疑问太多了,反而不知道从何问起。 村姑开了口,声音很低:“堡里高手云集,小心些,不要多问!” 田宏武憋不住,还是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用手指了指床上的朱媛媛。 村姑轻声道:“放心,不会要她的命,只是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田宏武期期地道:“姑娘是……” 村姑悄声道:“奉令来救你,不要多问。” 奉令,奉谁之令?田宏武还想追问,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对方已经多次说了不要 多问。 房外传来了脚步声,村姑一按田宏武的肩头,双双矮了下去。 一个声音道:“朱世妹设事么?” 是“火堡”少堡主简伯修的声音。 房门外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小姐这几天很累,安歇了,吩咐没要紧事不要吵醒她。” 朱媛媛贴身侍婢的声音。 田宏武心中一动,莫非这小丫头是内应? 简伯修的声音道:“叫醒她,说我们在等候她一起审讯‘追魂剑’田宏武。” 丫环道:“是,少堡主请先走一步,婢子叫醒小姐马上出来。” 简伯修“唔!”了一声道:“快些!” 脚步声离开了。 “嗯--”一声闷哼,像是有人被突然点了穴道。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可以走了!” 田宏武又是一愣,原来外面还有接应的,那又是谁? 村姑站起身来,道:“跟着我!” 说着,人已到了房门外。 田宏武跟了出去。 只见那婢子倒坐在门边,是被制住了,别无人影,他看了一眼,紧跟着那村姑越院穿廊 而去。 走的是后路,他暗惊这村姑对堡里的形势会如此熟悉,一路上有不少武士被点倒,看样 子,所有的警卫士受制了。 不久。出到了堡外,村姑透了口气道:“还好,他们的注意力宝集中在练功房四周。 摹在此刻,一声叹息遥遥传来。 田宏武大吃一惊,记得在来此地的途中,三遇红灯,自己改份为紫衫客,收拾了那名假 扮孝女的“化身教”徒,在换装之际,他曾听到同样的一声叹息。 这发叹息声的是谁。 他为什么不明里现身,却像阴魂不散似的跟定自己? 人在有不得已的痛苦或愁闷时,才发而为叹息,他叹息为何? 村姑目光四下一书,道:“不管它,我们快离开,对方不久就会发现事实。” 田宏武心头上老大一个疙瘩,无可奈何点了点头,与村姑并肩驰去。 越过田野、丘陵、小溪、村落,来到一片树林中,估计离“风堡”已在十里之外,月色 清明,呈现一片静谧的美。 两人在林子里停了下来。 田宏武激动地道:“不知刚才在堡后发叹息声的是谁?” 村姑沉声道:“他不现身就不必管他,江湖道上怪人多的是,理不了那许多。” 田宏武道:“可是……在下是第二次听到这叹息声了!” 村姑“噢!”了一声道:“第一次是什么情况下听到的?” 田宏武把前事说了一遍,道:“在下判断对方,是有心人,定有什么原因的” 村姑沉吟了片刻,道:“好,我们现在公平、开封一带,你再不能待了,你有地方安身 么?” 田宏武苦笑着摇头道:“孑然一身,何处是我家?” 想想,又觉得何必对一个陌生女子说这些话,又道:“那是在下自己的事,就不劳姑娘 操心了,援手之情,在下谨铭,请教姑娘芳名。” 村姑摇了摇头,道:“不必告诉你,我只是奉令行事” 田宏武生怕她一下子溜了,赶紧道:“姑娘是奉谁的命令?” 村姑神秘地道:“也不能告诉你,我只做应份的事,我们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珍重!” 说完,疾掠而去,只眨眼便消失了。 田宏武苦笑着自语道:“怎么碰到的全是些神秘人物?” 那古怪的叹息声,又告传来,似在近旁不远。 田宏武为之颤栗了,这的确是阴魂不散,究竟对方有什么企图?心念之中大声道:“阁 下何方高人,可以现身一见么?” 一个很怪异的声音道:“复仇者,你杀的人够多了,赶尽杀绝未免上干天和,可以停止 流血了!” 声音似近又远,不知从什么方位发出的。 田宏武心头剧雳,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已经窥破了自己的行藏,当下大声道:“在下并 非‘复仇者’!” 那声音道:“什么,你不是?” 田宏武断然应道:“不是!” 那声音道:“你是复仇者的同路人?” 田宏武期期地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那声音道:“这话怎么说?” 田宏武想了想,道:“阁下如不现身,恕在下不愿交谈。” 那神秘的声音道:“别迫我现身,我现身对你没好处,当你们逃离‘风堡’之时,只要 我一出声,你们便是瓮中之鳖,休想全身而退。” 田宏武不由惊然而雳,栗声道:“阁下为何不出声告警?” 那神秘的声音道:“我希望你们自动停止流血的行动,不愿看冤结愈结愈深。 田宏武栗有道:“阁下想要‘复仇者’停止索血的行动?” “不错?” “办得到么?” “可以的,人性高于一切,‘复仇者’也是人,他有人性。” “话虽不错,但杀人者死,也是维护人性之一法,如果流人血者不得到适当的报应,天 理何存?人性何在?” “这是偏激之见,因果循环,无了无休,适可而止,忍让三分,便是无量功德。” “事事忍让,岂非使凶残之徒,宵小之辈,大逞其凶顽,善良何堪?” “说的对,但该有个限度。 田宏武一面说话,一面注意发声的方位,但始终无法判定,他暗惊对方功力的高深玄奥, 听口意,对方有意中止这场杀孽,可是自己并非“复仇者”,甚至根本不知道“复仇者”为 谁,实在用不着与对方多费唇舌。 当下话锋一转,道:“阁下悲天悯人,可钦可敬,但在下并非‘复仇者’,说多了也是 枉然,既然不愿现身,见示名号如何?” 那声音道:“没有提名道号的必要,何况我名号,早已抛弃了。” 田宏武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恕在下失陪了。” 说完,转身便走。 身后,又传来一声叹息,田宏武的心弦为之一颤。 这声叹息到底代表了什么?是悲天悯人以天下为已任,是无可奈何,抑是另有什么特殊 的目的? 他懒得去想,想了徒自伤神。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他已被认定是“复仇者”的同路人,而真正与“复仇者”一路的, 反而不被人发觉,这实在是极大的嘲弄。 奔行了一阵,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自问,去哪里?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托 身之处,去哪里? 流浪了这些时日,他第一次深切地体验到彷徨无依之苦。 月光似水,天阔地长,但他真的设有容身之地。 突地,他听到一阵悉索的声音向自己移近,很轻,但由于夜静,听的很清晰,像女人的 裙裾拂草,又似微风扫枯叶?他知道有人来了。 “谁?”他冷冷地开了口。 “我!”回答的也很利落,是女人的声音。 田宏武回过身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来的竟然是“芙蓉女”聂小情的侍婢锦儿, 想不到她会到了此地,有她现身,“芙蓉女”当然也到了开封。 锦儿笑嘻嘻地道:“田少侠,路真窄呀,我们又见面了?”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不错,江湖路是很窄。 锦儿打趣似的道:“想不到田少侠还是个雅土,踏月夜游,逸兴不浅啊?” 田宏武针锋相对地道:“锦儿姑娘想来也是个中人,彼此同好!” 锦儿披了披嘴,道:“如此良宵,的确不应该等闲度过” 田宏武淡淡地道:“美景良宵,是不该虚度,锦儿姑娘,除了迷魂帕、摄魂灯那些下五 门的玩意之外,还有什么足资消遣的么?” 锦儿咕叽一笑道:“消遣的方式当然很多,最精彩的要算少侠的追魂剑,现在看你的 了。” 说完,朝旁边闪了开去。 田宏武大感困惑,这刁蛮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目光瞥扫之下,只见四下里人影浮动,正朝这边迫来,不禁心头一紧,不知道来的是四 大堡的人,还是“化身教”的徒众。 他穿的是白色儒衫,所以目标极为显著。 人影逐渐迫近,其中,一个娇小身影,以快速度越众而前,顾盼间来到身前,田宏武心 头一沉,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融。 来的竟然是朱媛媛。 其他人影在四五大外停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田宏武目光转动之下,发现有一半以上 的人是自己认识的。 简伯修与简莹兄妹也在其中,侧后方是些什么人却无法看到,但想来总不是陌生人。 朱媛媛面罩严霜,寒飕飕地开口道:“田宏武,救你出堡的是什么人?” 田宏武冷漠地道:“对不起,在下不便奉告。 朱媛媛咬牙切齿地道:“是‘复仇者’么?” 田宏武道:“随你怎么去想。 朱媛媛脸色连变,激动地道:“你几次离开又回来,是有目的,你是什么时候被人收买 利用?”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没人能收买在下,在下也不会被人利用。” 朱媛媛厉声道:“这么说,你本来就与‘复仇者’一路,有意入本堡卧底?哼,我早就 该想到,所有的事情,发生在你入堡之后,算我朱媛媛瞎了眼。” 田宏武默然,他感激朱媛媛前此对他的情意,但小秀子一家的血化却不能放手。事情已 经闹明了,根本用不着去分辩。 朱媛媛接下去道:“田宏武,你……践踏了我的心,欺骗了我的感情,你卑鄙无耻,我 要亲手杀你,为了父仇,为了我的恨……” 说到后来,眼圈突然红了。 他是她第一个倾心的男人,而他,却是别有图谋的仇人。 事实上,田宏武是后来才知道四大堡是血洗‘凤凰庄”的仇家,他初被收留时,并无丝 毫其他的目的 田宏武对于她,多少是有些内疚的,挫了挫牙,道:“朱姑娘,你不是在下的对手,在 下……无意要杀你。 场外圈子里,简伯修高声道:“世妹,退回来,我们收拾他!” 田宏武心中一动,他知道对方准备用火器对付自己,那不是凭武功所能抵挡的,如果要 脱身,只有劫持朱媛媛,但,他实在不愿意这样做,他被夹在人情与仇恨的夹缝里,左右为 难。 简莹跟着大声道:“朱姐姐,快退,别误了大事!” 朱媛媛恍若未闻,以异样的目光,狠盯着田宏武,分不清是爱还是恨,一个少女,对于 初恋的情人,即使是单方面的,也非常执著,但父仇不井戴天,他是仇人一路,爱与恨是两 个极端,无法并存。 田宏武不是笨人,他知道她此刻的意念。 人圈陡然迫近到三丈左右,只要朱媛媛一离开场心,他们便会动手。 朱媛媛忽地拔剑在手,努力一咬牙,朝田宏武刺去,凌厉得令人咋舌。 田宏武连鞘剑一横,挡了一下,他设还手。 简伯修大叫道:“世妹,你不能任性,如果被他走脱,再找这样的机会就太难了?” 朱媛媛充耳不闻,又是一剑划了出去。 田宏武照样封挡,没有反击,但人却退了一步。 朱媛媛厉吼遭:“田宏武,我说过非亲手杀你不可,你不想还手以为我会放过你?” 田宏武道:“在下的剑出鞘见血,朱姑娘,你杀不了在下……” 朱媛媛从齿缝里,进出一句话道:“我们同归于尽,我倒下之际,也就是你骨肉化灰之 时。 田宏武心头剧震,想不到她是打这种主意,她说的不错,只要她一倒下,对方的人便会 集中火器出手…… 她自小倔强任性,这种性格在此时充分表露无余。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朱姑娘,你可以不死,你不值得。” 朱媛媛道:“什么不值得?” 田宏武硬起心肠道:“因为在下从来就设爱过你!” 这句话近乎残忍,朱媛媛的粉腮微起抽搐,暴睁杏眼道:“我也不曾爱过你。”这句话, 当然不是由衷之言,等于是反击田宏武的。 但,她的芳心已在滴血了。 天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爱人而不被爱,虚掷了感情。 人圈中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丫头,你如此任性,置父仇于不顾,坏了事,你是无可恕 的大罪人。 听口气,不用说是朱媛媛的长辈。 朱媛媛厉声道:“你们等什么,为什么不下手,坏了事咎不在我!” 简伯修栗声道:“世妹,聪明人别做傻事,你想与他同归于尽?” 另一个声音道:“大小姐,堡主会死不瞑目的” 朱媛媛打了一个冷战,玉齿深陷在唇肉里,一顿足道:“你们下手!”说完发剑猛攻。 田宏武实在不愿意杀她,被迫采取守势,朱媛媛像发狂,拼命刺去,她的身手并不弱, 拼起命来,势道相当惊人,把田宏武迫得左摇右晃。 那苍劲的声音道:“顾不得这么多了,下手!” 简伯修大叫道:“慢着!” 他对朱媛媛一往情深,当然不愿意看着她被毁,但他却没有两全的办法,叫了慢着之后, 没了下文。 那苍劲的声音道:“你有什么打算?” 简伯修定了一室,道:“派好手进场把她抓下来。” 田宏武一方面应付朱媛媛的攻势,一方面在转着念头,是否该制住她,先求脱出包围圈? 如果朱媛缓改变主意,自己只有死路一条,火雷梭毁马车的那一幕,使他余悸犹存。 心念未已,四条人影欺入场心。 简伯修也在其中。 田宏武顿时得了主意,如以简伯修作质脱困,当更理想。 朱媛媛攻势更疾,剑花在月光下织成了幕。冷森森的芒丝,交叉闪划,像无数的银蛇在 空中飞跃厮缠 四柄剑挟雷电之势,同时袭到。 寒芒一闪,像一道极强的光,从光幕中突起。 “哇!”一声惨号,破空而起,其中之一栽了下去,一颗头骨碌碌滚出丈外,另两人亡 魂尽冒,抽身暴退。 同一时间,传出一声尖叫,简伯修已挟看朱媛媛电弹而退,他是安了心的,他上场是安 了心的,出手是虚招,其实目的是带朱媛媛离场,尚未进场,他已经想好了行动的方式,另 外三人,不用说是准备用以牺牲的。 田宏武回剑一勒,又一人惨号着栽了下去。 这些情况,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五章 田宏武目芒动处,连想都不想,几乎像发自本能般地如影附形,紧追在简伯修之后,冲 入人圈。 同一时间,场心中发出数声巨响,夹着一声狂曝,不用说,另一名入场的高手,已经做 了牺牲。 人圈裂开,田宏武一个飞旋,截在简伯修头里,剑尖指着他离身半尺之处。 朱媛媛仍被他扶抱着。 大的包围圈散了,形成另一个小圈。 一股凌厉的剑风,袭向田宏武的后心,他连头都不回,回剑反扫,“呛啷!”一声,袭 来的剑被削折,出剑的已暴退开去。 田宏武勒回剑来,业已无法阻止,他失海刚才大意犹豫,没有先放倒简伯修,现在,他 已完全陷入劣势。 一着失误,不能再错,意念电闪一转,他扑入人圈。 “哇!哇!”惨号震耳,他不知道有几人倒下,他的目的是近身搏斗,对方便无法施放 火器,除非对方不顾牺牲自己人。 人影四下散开,田宏武知道不能落单,予对方以可乘之机,紧混在人群中随着移动,他 一眼看准了一个锦袍老者,判断就是方才语音苍劲的人,也就是此行之首,于是,他毫不迟 滞地扑向那老者。 簌簌声中,无数暗器落在他刚刚停足之处。 “铿!”金铁交鸣声中,锦袍老者挡开了田宏武一击,空中爆起数星火花,老者的剑, 竟然也是宝刃。 一击之后,双方睹面相对,散开的高手,又围了过来,但不敢太迫近,因有老者在场心, 投鼠忌器,对方不敢施用火器。 但顾前难顾后,田宏武仍处在奇险的情况中。 一声断喝,简伯修挺剑从田宏武身后迫近。 朱媛媛也从侧方欺到。 田宏武力持镇定,凝神一志,准备应付任何一方面的攻击,当然,不言而喻,正面的锦 袍老者是劲敌,他的剑斜横胸前,气势丝毫无懈可击。 对方三剑联手他倒不怕,怕的是对方抽冷子发歹毒的暗器。 “唰!”地一声,朱媛媛出了手,朱媛媛剑芒才闪,锦袍老者与简伯修也同时出剑,田 宏武左手持剑鞘封住朱媛媛的剑,石手剑疾划半圆,“呛!”夹以一声惊哼,人影一触即分。 简伯修的长剑已折了尖锋,一张脸胀成了紫色。 锦袍老者面孔沉得像铅板。 “什么人?”暴喝声中,人圈突然裂了一道口。 两条窈窕人影,姗姗入场。 田宏武一看,暗道一声:“苦也!” 现身的,竟然是“芙蓉女”主婢,这妖女插上手,与对方连在一起,便相当难应付了。 “芙蓉女”大剌剌地走到四人身边,眸光一转,脆生生地道:“万大堡主,指挥您的手 下撤退如何?” 田宏武不由一震,这锦袍老者竟然是“雷堡”堡主万明煌。 四大金刚是“凤凰庄”血案元凶,田宏武的杀机立刻炽烈起来。 万明煌目注“芙蓉女”道:“撤退,什么意思?” “芙蓉女”道:“因为他是本教非得到不可的人!” 万明煌道:“但也是四大堡的头号敌人,我们曾有协议,先把他拿下再说如何?” “芙蓉女”道:“对不起,协议取消,敝教不准备与‘复仇者’为敌。” 万明煌变色道:“聂姑娘,他与‘复仇者’是同路人,你不知道?” “芙蓉女”还是笑盈盈地道:“知道,非常清楚,这点由敝教自己做主应付。” 简伯修忍不住大声道:“聂姑娘,别太过份,视四大堡为无物?” “芙蓉女”眉毛一挑道:“少堡主,你是代表四大堡说话么?” 简伯修口角一披,傲然道:“未尝不可!” “芙蓉女”还是挂着笑容道:“这么说来,少堡主的意向也就是四大堡的意向?” 简伯修怔了怔道:“当然!” “芙蓉女”突然敛了笑容,正色道:“敝教与四大堡一向河水井水不相犯,互相尊重, 少堡主准备破坏这默契?” 万明煌怕场面闹僵,忙接口道:“聂姑娘,姓田的是贵我双方的公敌,不要做意气之 争……” 朱媛媛口唇一动,正要开口,见堡主发了话,只好闭上口,代以一声冷哼,目光中满带 不屑,朝“芙蓉女”扫了一眼。 偏偏这一眼,被“芙蓉女”注意到了,口角一抿,道:“朱大小姐,你似乎很不服气?” 朱媛媛冷声道:“我就是看不惯,怎样?” “芙蓉女”道:“不管怎样,凭真功实力,今晚在场的恐怕无一是‘追魂剑’的对手。” 这句话,当然连万明煌也包括在内了。 万明煌老脸一变,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怪表情。 朱媛媛不甘示弱地还以颜色道:“以聂大小姐的意思,只有你才是他的对手?” 田宏武可忍耐不住了,看样子“芙蓉女”无意联手,这是他的好机会,他无时无刻不在 想亲手为小秀子一家复仇,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当下一抖手中剑,沉声道:“万堡主,今晚幸会,为了在下一个江湖小卒,竟使堂堂四 堡兴师动众,实在荣幸之至。” 说完,故意冷笑了一声。 万明煌板着脸道:“田宏武,你曾在‘风堡’任职,老夫可把你当叛逆看待,也可以当 敌人看待。” 顿了顿,又道:“四大堡没宽容过叛逆,也没放过个敌人。” 田宏武正中下怀,冷极地一笑,道:“好极了,堡主准备怎样处置在下?” 万明煌目芒一闪,道:“叛逆者死无赦!” 田宏武故意做出很不屑的样子,傲然道:“堡主有这能耐么?” 万明煌怒声道:“你可以等着瞧!” 田宏武道:“这么说,今晚是死约会,不死不散,是群攻还是由大堡主亲自执行?” 万明煌何许人物,当然不能不顾身份地位,脱口道:“老夫当然要亲手执行!” 田宏武存心要扣牢他 大声道:“堡主可要想好了,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在下的兵刃不 见血不回鞘……” 万明煌怒喝道:“狂妄,准备纳命!” “芙蓉女”向后退了数步,口光一扫简伯修与朱媛媛,脆声道:“两位也退远些。免得 在圈子里碍手碍脚!” 朱媛媛冷声道:“聂大小姐,此地轮不到你发令把?” “芙蓉女”微笑着,淡淡地道:“双方说定了在剑下分生死,本人愿作见证,谁也不许 抽冷子出手,谁要是不自量,我就要谁好看。” 话声很平淡,但语意却很断然。 朱媛媛冷哼了一声,仍站着没动。 筒伯修倒是退后了两步。 简莹在一旁冷冷地插了口:“最好别太目中无人,这里不是关外!” “芙蓉女”扭转头,冲着简莹一笑道:“是呀!我倒忘了这是四大堡的天下,不过,江 湖武林,是不分关内外的,四大堡的人难道从不涉足关外?” 简莹分毫不让地道:“话虽不错,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武林有武林的法则,绝不容破 坏。” “芙蓉女”柳眉一挑,道:“是啊!简姑娘说的是,姓田的是本教要找的人,按规矩四 大堡不应插手……” 简莹冷哼了一声道;“可是,他是‘风堡’的总管这又怎么说?” “芙蓉女”道:“四大堡准备替他撑腰?” 简莹道:“那是四大堡的家事,外人不必置喙!” “芙蓉女”一披嘴,道:“本教的行动也不容任何人干预。” 震耳的金铁交鸣声中,田宏武与万明煌已交换了一个回合,田宏武站在原地不动,万明 煌已经退了两步,双方目中都充满恐怖的杀机。 唇舌之战,被自然地截止了。 田宏武缓慢而沉稳地向前迫近两步,把出手的距离拉回原样,一等一的剑手,加上同样 切全断玉的宝刃,场面相当惊人。 “呀!”暴喝声中,寒芒暴闪,撕空有声,绞扭,迸散,然后消失,万明煌再退了数尺, 胸衣见了红,老脸有如巽血。 简伯修抬手…… “芙蓉女”寒声道:“少堡主,有言在先,别怪我开罪你!” 简伯修的手放了下来,狠狠的盯她一眼。 七八名高手,迫了上来。 “芙蓉女”眸光一转,冷若冰霜地道:“不留几个料理后事么?” 看样子,对方一动,她就要出手。 场面紧张到无以复加。 七八名高手,各占位置,在田宏武身后两侧圈成了一个半环。 “芙蓉女”与锦儿,正好在半环的边缘。 锦儿帮腔道:“小姐,人家不许咱们插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又不要咱们善后。” “阿弥陀佛!”一声嘹亮的佛号,破空传来,震得在场的耳膜欲裂,心旌摇摇。 那些围上来的高手,像碰见鬼似的,忙不迭地退了开去。 “芙蓉女”皱眉道:“又是他!” 田宏武偷眼一瞥,不由心头一震,来的赫然是救自己脱离‘芙蓉女”掌握的邋遢和尚, 他现身何为? 万明煌手中剑倏地垂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田宏武此刻要杀他太容易了,但他没出手。 邋遢和尚径入场心盘膝坐下,把禅杖往肩头上一靠,又宣了一声佛号,双目电张,两道 目芒犹如冷电,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简伯修与朱媛媛也变色后退。 这不起眼的邋遢和尚到底是什么来路,竟使四大堡的高手全部慑服? 田宏武受过老和尚的恩情,不能不理,开口道:“老前辈驾临有何指教?” 邋遢和尚敛了目芒,道:“小施主,你不能放下屠刀么?” 田宏武一愣,道:“老前辈,身为武士,有所不为但也有所为,流血是不得已,但又非 流不可。” 邋遢和尚摇摇头,垂眉闭目,不再开口。 田宏武一昂头,手中剑又斜横而起,栗声道:“万堡主,别忘了死约会?” 万明煌望了邋遢和尚一眼,一咬牙,手中长剑缓缓上扬。 松弛了片刻的气氛,又告紧张起来。 邋遢和尚突然开口道:“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一步差池,便将沦入万劫 不复之境!” 这话,不知是对谁而发,像是警语,又像是慨叹。 “呀!”暴喝再传,惨哼随之。 万明煌连打踉跄,退了七八步,一屁股坐了下去,正好坐在距邋遢和尚不满五尺之处, 一条左臂,却留在原来位置,肩部的切口,血如喷泉。 邋遢和尚倏地睁眼,用杖头疾点,止住万明煌的血流。 惊呼与怒喝齐传,四大堡的高手蜂涌而上。 邋遢和尚大喝一声:“退下去!” 这一喝极其威严,众高手齐齐停了脚步。 田宏武赤红着眼,欺向坐地的万明煌。 简伯修暴喝一声:“姓田的,你太嚣张了!” 抖手便射出一支火雷梭。 火雷核威力极强,在这种情况之下发出,田宏武固然不能幸免,但将有不少人遭池鱼之 殃。 因为他气极欲狂,不顾虑这许多了。 惊叫声中,众高手豕突狼奔,场面一片混乱。 时间,决不允许爆炸圈内的人脱身,太快了,奔逃只是本能上的反应。 邋遢和尚施大袖一抬,火雷梭从田宏武胸前擦过,飞射到五丈之外。 “隆!”然一巨响,土石纷飞,人人亡魂大冒,总算没有伤到人。 田宏武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是那么一丁一点,他便粉身碎骨,老和尚又救了他一次命。 挥挥袖子,能使火雷梭直飞出去,这种功力,实在不可思议。 他是谁,这种功力的人,应该是轰动武林,家喻户晓的? 邋遢和尚冷电似的目芒扫向了简伯修。 简伯修垂下了头,不知是怕还是为了什么? 田宏武有心要万明煌的命,现在却无法下手了,他知道老和尚定会阻止,但不杀万明煌, 又实在不甘心…… 邋遢和尚一挥手,道:“把他带走!” 立即有两名高手,横剑欺身…… 邋遢和尚道:“少施主,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废一了他一臂,足够了。 田宏武止了步,眼望着四大堡的人狼狈离去,朱媛媛在转身时,狠狠望了田宏武一眼, 这一眼不知是恨还是怨。 邋遢和尚目光扫向“芙蓉女”道:“你还不走?” “芙蓉女”道:“我还不想走!” 邋遢和尚道:“此地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芙蓉女”笑笑道:“我要带他走!” 邋遢和尚道:“你带不走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芙蓉女”一偏头,道:“老师父,上一次我们是条件交换,各取代价,这一次呢?” 邋遢和尚摇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带不走他的,只要老衲一句话点破你的秘密, 就将毁在他的剑下,你心里很明白的,是么?” “芙蓉女”面色大变,向后一挪步,惊愣地望着邋遢和尚。 锦儿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田宏武大感困感,“芙蓉女”到底有什么秘密?老和尚又怎会知道?记得在客店里,宝 刃伤不了她,难道这就是秘密? 锦儿悠悠地道:“小姐,今天的时辰似乎不吉利,我们还是走吧?” “芙蓉女”想了想,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主婢双双弹身奔离,月光下有如凌波仙子。 田宏武怔怔地望着这神秘的老憎,开不了口。 邋遢和尚站起身来,语音沉重地道:“少施主,你能据实回答老衲一句话么?” 田宏武道:“请讲!” 邋遢和尚一字一句地道:“复仇者是谁?” 田宏武心中一动,反问道:“老前辈找‘复仇者’何为?” 邋遢和尚道:“你先回答老衲的问话。 田宏武摇摇头道:“晚辈不知道。 邋遢和尚道:“少施主会不知道?” 田宏武道:“真的不知道。 邋遢和尚道:“可是和施主与他是一路的,怎么会……” 田宏武期期地道:“这个……很难解释,但晚辈的确是不知道。 邋遢和尚把头连摇,道:“不可能,这完全不可能,你受他之令杀人,而他并不是什么 秘密帮派的首脑,只是个复仇者,你会不知道他是谁,不近情理……” 田宏武心头一震,这老和尚怎知自己受“复仇者”之令杀人呢?心念之中,道:“是的, 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晚辈也认为不可能。” 邋遢和尚追问道:“什么样的情况?” 田宏武期期地道:“这个……恕晚辈不便奉陈!” 邋遢和尚换而不舍地道:“少施主难道是盲目听从于人?” 田宏武道:“差不多是这样!” 邋遢和尚道:“以少施主的天资与武功而论,决不会无缘无故地受人支使,何况杀人流 血的事,不是闹看玩的。依老们判断,少施主不是因某种利害关系被迫而为,便是有相当的 代价,甚或……少施主本身便是‘复仇者’!” 说着,栗人的目芒又现,似要看澈人的内心。 田宏武心头涌起了疑云,对方为什么苦苦追索“复仇者”?他是出家人,而且年事已高, 应该不再蹚江湖浑水,他有什么企图? 同时他不肯出示来历名号……想到这里,内心立生警惕,淡淡地道:“晚辈别无奉告, 再重复一遍,晚辈不是‘复仇者’,所说的也是事实。” 邋遢和尚沉吟了片刻,凝声道:“少施主替老袖传一句话,下月月圆之夕,老衲在邙山 晋宣帝陵墓前等他。” 田宏武心中一动,原来这老和尚的目的是在“复仇者”身上,他准备做什么?他两次伸 援手,是有深心的。 当然,问了他也不会说,当下颔首道:“晚辈尽力而为,但这口讯不一定能带到。” 邋遢和尚点点头,道:“好,希望这口讯能带到,老衲该走了!” 他说走便走,声未落脚步已开始挪动,看他一溜歪斜,但却是快极,眨眼工夫,便从视 线中消失了。 田宏武望着老和尚消失的方向,忽地想起刚才竟不曾问问他对付“芙蓉女”那邪门女子 之道,便现在想起已经嫌迟了。 老和尚约晤“复仇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四大堡的人,对老和尚如此畏惧? “复仇者”到底是谁? “化身教”的人,会对自己放手么? 他不断地在想,愈想愈觉得问题太复杂,千丝万缕,简直理不出头绪来。 目光茫然四顾之下,他发觉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他忽地想起来了,不久前为了要重新 看一遍黑名单,也为了要揭开“复仇者”之谜,曾接遍了这一带每一寸地方,寻找地下墓室 的入口,记得曾追蹑一个疑似“复仇者”的人影,到一座小坟前失踪,结果童梓楠现了身 想着,发现那坟就在侧面三十丈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弹身奔了过去。 一种揭开谜底的冲动,从心底升起,不管“复仇者”是谁,总不能盲目听他支使,小秀 子一家的仇,应该由自己出面料理才对,大不了“复仇者”是“凤凰双侠”生前的好友,而 自己却是双侠的姑侄兼女婿。 意念之中,他开始仔细察看这座小坟,希望能发现些端倪。 墓地,一个娇脆的声音道:“田少侠在寻宝么?” 田宏武大吃一惊,只见一个美如天仙的宫妆少女,站在两丈之外;她赫然是“辣手仙姑” 司徒美。 此时,此地,她会现身,是想象不到的事,田宏武笑了笑,抱剑为礼道:“原来是司徒 姑娘,久违了!” 司徒美端详了田宏武一眼,讶然道:“田少侠,复容了,可喜可贺。 田宏武忙从锦袋中取出“王母令”,紧行几步,双手递过,道:“信物奉还,并谢姑娘 的美意!” 司徒美接过手去,道:“不,我得谢谢你对马公子大度释怨。” 田宏武不自然地一笑,道:“姑娘深夜到这荒野来,有事么?” “是有点小事,碰上田少侠真是太巧了。 “在下可有效劳之处?” 司徒美春花似的一笑道:“少侠本身有事么?” 田宏武道:“姑娘别管在下有没有事,说说看?” 司徒美用手朝远处的树林一指,道:“请你去阻止一个人被杀!” 田宏武惊异地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在下去救人?” 司徒美道:“可以这么说,但那人个性刚强,他不愿有人伸手救他,而他又非死不可, 所以只能说阻止他被杀。” 剑眉一挑,田宏武道:“杀人的和被杀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司徒美神秘地笑笑道:“你到了现场便可知道。 田宏武不由沉吟起来,司徒美外号“辣手仙姑”,手底下极辣,凭她祖母“武林王母” 的牌子,谁也不敢动她,为什么她不亲自出面,而要假手于人? 司徒美道:“少侠不肯帮这个忙?” 田宏武道:“不是不肯,而是……” 司徒美道:“而是什么?” 田宏武轻轻吁了口气,道:“在下有些不明白,第一,那将要被杀的,与姑娘是什么关 系?第二,如果姑娘不巧碰不到在下,这件事由谁去办?” 司徒美笑着点头道:“问得好,请你去援手的那人,与我毫无关系,只是他是个义人, 我不愿见他被杀,当然,如果这件事假使不被我知道,我也就不必管,也无法管起。既然碰 上了你,请你代劳很适当,我可以不必出面,因为我实在不方便出面,如果没碰上你,当然, 我只有硬着头皮去办。 略作思索,田宏武慨然道:“好吧,在下替姑娘出面去办,还有件事请问在下那小师妹 现在哪里?” 司徒美道:“事完我带你去见她!” 田宏武道:“姑娘是什么时候起,才知道敝师妹是易织而并?” 司徒美关出了声,道:“一见面就知道了,这种事女人精明,我是故意气马之章,因为 他太骄傲,所以藉此杀杀他的傲气。” 田宏武脱口道:“是了,姑娘是准备将来易于驾御他?” 他一向拘束,不善于开玩笑,说出来之后,别人无所谓,他的脸倒先红了。 司徒美道:“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他们双方的约会是月落之前,快去吧,迟了会误 事。” 田宏武道了声:“好!” 他弹身便朝林子奔去,心里觉得很好笑,这种事管的可说是莫明其妙,连要管的对象是 何许人物都不知道。 将到林边,他心念一转,不能太鲁莽,这种事能管则管,不能管便撒手,得事先了解情 况。 于是,他掉头斜里奔去,约莫数十丈之后,才又悄然折入林中。 斜月照得林内一片斑驳,圈圈点点,像漏了一地的碎银。 他小心翼翼地前进,尽量不发出任何声息,同时凝神倾耳听察。 不久,眼前现出一片林空,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坟墓,墓侧,兀立着一个黑衣蒙面人,静 悄悄地,如不细看,会以为那是尊石像。 他像狸鼠般迫近了些,然后隐起身形。 看那蒙面女人身影,颇不陌生,似在哪里见过,他细一想,想起来了,一颗心也跟着, 卜卜乱跳起来 对方,正是“毒胆铁面”马森的未亡人“冷血太君”,也就是马之章的母亲,怪不得司 徒美不愿出面,她是她未来的媳妇呀! 由此,他想起了被马公子毁容,被“天残”“地缺”擒住,送交“冷血太君”,险些做 了活祭。 若非童梓楠传柬道出事实真相,自己早已被剖腹剔心,作为马森的祭品了。 看情形,她是在等人,等的是谁? 当然,等的便是司徒美要请自己阻止他被杀的人了,用什么方式阻止呢?自己能抵得住 “冷血太君”的“血煞功”么。 空气一片死寂,令人难耐,凄冷的月光,从树稍斜照下来,照着那座孤坟,也照着石像 般的“冷血太君”。 她为什么不带随从,一个人来赴约? 人影终于出现了,缓慢地来到“冷血太君”身前丈许之处,站定了。 来人也蒙着脸,看装束是个半百以上的老者。 “冷血太君”开了口,声音很冷! “为什么蒙着脸?” 老者道:“彼此!彼此!” “冷血太君”哼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不敢来了!” 老者嘿嘿一笑道;“为什么不敢来,你准备怎么办,说吧?” “冷血太君”道;“我先问问你,这十多年,你躲到哪里去了?” 老者道:“我没有躲,游历去了,数天前回到开封探旧,知道你仍不肯放过那段过节, 所以才出面与你相约,做一了断。” “冷血太君”冷笑连声道:“听口气这些年你功力大进了,所以才着谈了断二字……” 老者略显激动地道:“你凌人的口气不减当年,说起来,令千金之死是咎由自取,她不 报身份来历,一味蛮来,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那么小的年纪,竟然也……” “冷血太君”暴喝道:“住口,人是你杀的不假?” 老者道:“不假!” “冷血太君”道:“杀人就得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有何话说?” 老者长长喘了一口气,道:“没话说,你划出道来吧?” “冷血太君”阴阴地道:“两条路,随你拣,第一条,你自己了断,第二条,你如果有 所恃的话,就和我交手,不过,话先说明,你会死得很惨,不能全尸。” 充满血腥的话,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老者咬牙道:“我自己了断,不劳你动手,这主意在没和你见面之先,就已经决定了。” 田宏武心想:“是该现身的时候了,但自己并不认识这老者,也不清楚双方的过节,是 非曲直也无从分辨,司徒美仅说他是个义人,是什么义人?自己如何开口阻止呢?” 老者接着又道:“江湖中强权就是公理,我认命了,不过,告诉你,你会痛苦一辈子, 因为你比谁都明白真相,是么?” “冷血太君”厉叫道:“田辅公,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不让你痛快自决。” 田宏武骇然大震,田辅公是父亲的名讳,这看者为什么要冒父亲之名?而且还愿意死? 同名同姓么? “冷血太君”曾说这老者躲藏了十多年,这正是父母南迁的时间,父母是为患了绝症而 南迁的,说是南方气候好,对治疗有益,结果绝症没治好,父母先后辞世…… 父亲田辅公,并非什么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值不得人去冒名。 一般冒他人之名者,十有八九是倚名仗势,便利行动,或是企图嫁祸,冒名顶死的,却 没听说过。 是否司徒美从小师妹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故意做这样的安排? 但,不可能,她与自己是不期而遇,事先决不会知道何时何地准碰上自己,而且自己的 身世除了师父完全清楚外,同门兄妹中,仅知道自己的姓名,详细来历全都不甚了了。 这应该做何解释呢。 心念之中,长身而起,飞掠过去。 在他刚刚长身之际,“冷血太君”已然发觉,冷声喝问道:“什么人?” 喝声甫落,田宏武已到了两人跟前,“冷血太君”惊声道:“你,是谁?” “追魂剑田宏武,也就是被芳驾当作活祭牺牲的人。 “你的脸……” “前蒙令郎厚赐,还好,复原了!” “你是来讨旧帐的?” 田宏武先不答她的话,转向蒙面老者道:“阁下尊姓大名?” 老者寒声道:“你为何要问?” 田宏武捺住心头的激动,尽量平和地道:“当然是有道理的!” “冷血太君”道:“田宏武,我们的事稍后再解诀,现在请你回避……” 田宏武充耳不闻,再次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老者室了片刻,才道,“老夫田辅公!” 田宏武向前跨了一个大步,道:“阁下再说一遍?” 老者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宏武冷冷地道:“因为你不是田辅公!” “冷血太君”厉声道:“什么,他不是田辅公?” 老者连退了数步,激声道:“田少侠,老夫与你素昧平生,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呢?” 田宏武冷冷地道:“请阁下说出真实名号如何?” 老者仍然坚持着道:“无理取闹,你叫老夫改名换姓不成?” “冷血太君”略一沉吟,道:“江湖中有冒名的,但没有甘愿找上门替死者,田宏武, 你离开吧。” 田宏武何尝设想到这一点,他料想此中大有文章,说什么也不能让这蒙面老人自绝,何 况,他是受司徒美之托而来,但在真相未白之前,他不能道出自己的身世,口角一披,道: “请阁下揭开蒙面巾?” 老者栗声道:“办不到!” “冷血太君”若有所悟似的点了点头,道:“田宏武,你也姓田,莫非与田辅公有什么 渊源?” 田宏武内心一惊,道:“这问题在下拒绝作答。 “冷血太君”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敢对老身如此说话?” 田宏武横了她一眼,目注蒙面老者道:“阁下不管怀有什么目的,但并非真的田辅公, 请便把!” “冷血太君”寒森森地道:“谁说的?” 田宏武冷傲地道:“在下说的!” “冷血太君”嘿嘿一笑道:“好哇,田宏武,原来你说这些鬼话,是想帮助他逃脱一死, 做梦!” 田宏武毫不畏缩地道:“不管芳驾怎么想,反正他不是田辅公,就不该替死。” “冷血太君”欺前一步,道:“你准备替死?”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脱口道:“这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在下不会自决……” “冷血太君”哼了一声道:“可惜老身要杀的是田辅公本人,谁也不能代死。” 田宏武力持镇定,道:“芳驾与他是什么过节?” “冷血太君”道:“你管不着!” 她顿了顿,扬头对着蒙面老者道:“你承认你是田辅公,这不难证明,当年你夫妻幸免 一死,是谁援手?在什么地方?” 老者连退数步,哑口无言。 “冷血太君”暴喝道:“你到底是谁,快说?” 老者突地车转身…… “冷血太君”手掌倏扬。 田宏武大喝一声:“住手!” “呛!”地一声,神剑出了鞘。 “冷血太君”不觉呆了一呆,一个平时没人敢违抗的人,突然被人呼喝,是会因意外而 怔愕的,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就在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蒙面老者已到了十丈之外,再闪而没。 “冷血太君”气呼呼地道:“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 田宏武还是那么冷峻地道:“既然他不是田辅公,芳驾就没有杀他的必要。” “冷血太君”道:“他冒充田辅公,必有原因,老身要弄个明白,要从他身上追出姓田 的。” 田宏武道:“他不会知道!” “冷血太君”厉喝道:“胡说,难道你知道?” 田宏武心意一转,道:“不错,在下知道!” “冷血太君”大感意外地退了一步,道:“你知道……那你说,田辅公人在何处?” 田宏武道:“除非芳驾先说出是什么过节,否则难以奉告。 “冷血太君”再次扬掌,道:“只要老身挥手之间,你便没命……” 田宏武抖了抖手中剑,傲然道:“芳驾在发出‘血煞功’之时,在下的剑不会闲着。” “冷血太君”放下了手掌,阴阴地道:“老身杀你易如反事 你出剑再快也没用,现在 把话先说清楚,老身找田辅公,是因为他杀了我女儿,血债必须血偿,你说,他,他人躲在 哪里?” 田宏武沉声道:“令千金不会无端被杀,是什么原因?” “冷血太君”怒声道:“这一点要问杀人者。” 田宏武道:“但刚才那蒙面老人说,芳驾心里十分明白……” “冷血太君”道:“老身不明白,你也没资格追根话底,现在该你回答老身的问话了?” 田宏武冷冷地道:“芳驾不说出原因,在下也无可奉告。 “冷血太君”大声喝道:“你敢不说?” 田宏武毫不示弱地道:“没什么敢不敢的!” “冷血太君”咬了咬牙,道:“你不说别人也会说,老身毙了你……” 双掌倏地一扬。 田宏武手中剑一颤,就要出手 蓦地里,一个声音道:“别动手!” “冷血太君”头也不回地道:“谁?” 人影幽然而现,赫然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田宏武放低了剑。 “冷血太君”也收回了手掌。 司徒美福了一福,道:“马伯母,您好!” “冷血太君”晤了一声,道:“小美,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司徒美若无其事地道:“侄女因事路过,听见声音才来的。 “冷血太君”沉默了片刻,道:“这件事你别管,办你的事去吧!” 司徒美道:“侄女不能不管!” “冷血太君”道:“为什么?” 司徒美振振有词地道:“当初马大哥,乘田少侠失去功力之际,毁了他的容貌,是侄女 居间调解,设法使他复容,他答应不再向马大哥寻仇,连险当活祭牺牲的过节也抹消了,如 果……” “冷血太君”不待她说完,扬手止住她的话道:“那是另一回事,扯不到今晚的事上, 刚才的话,你是否也听到了些?” 司徒美坦然地道:“是听了些,马伯母要找叫什么田辅公的人?” 她故意不提蒙面老者。 “冷血太君”道:“不错,这事得着落在他的身上,很可能,他与田辅公有渊源。” 司徒美道:“不可能把,田少侠远居湘省洞庭,是因为师门中发生了事,才流浪到北方 来的,他怎会……” “冷血太君”道:“你不知道,方才有个蒙面老人,自称田辅公,我便是应那老者之约 来的,但他一现身,便指出对方是冒充的,如果他不认识田辅公,怎知对方是冒充的?而且 他也姓田,这如何解释?” 司徒美顿时哑口无言,她再慧黠,也无法做合理的解释,田宏武是她请来出面救那老者 的。 她知道“冷血太君”的为人,尤其她那独门杀手“血煞功”,无人能挡,不能眼看田宏 武被毁,总得设法使他脱身才是…… 田宏武心念一转,改变了主意,对方找的是自己的父亲,父亲业已辞世,俗语说,父债 子还,自己堂堂武士,难道不敢承担? 心念之间,面色一正,道:“芳驾永远也找不到田辅公了!” “冷血太君”栗声道:“你终于还是说了,为什么?” 田宏武轻轻一咬牙,道:“因为他早已离开人世了!” “冷血太君”向前欺了一步,激动地道:“你怎么知道?” 田宏武沉重地道:“因为我是他的儿子。” “冷血太君”呆了一呆,惊声道:“什么,你……你是他的儿子?” 田宏武昂了昂头,道:“不错,父债子还,芳驾划出道来,在下全接着。” “冷血太君”的手掌扬了起来,但随即又放下,激颤地道:“是真死了还是假的呢?” 田宏武怒声道:“这是什么话,天下哪有做儿子的咒父亲的道理?” “冷血太君”咬牙有声,道:“怎么死的?” 田宏武道,“病故的!” “冷血太君”自言自语地说了声:“病死的!”顿了顿又道:“他生前设提起与老身之 间的过节?” 田宏武摇摇头,道:“压根儿没有,在下刚刚才知道。” “冷血太君”道:“刚才那蒙面的冒充你父亲,甘愿代死,他是谁?” 田宏武道:“不知道!” “冷血太君”口里发出了一长串冷笑,笑声相当刺耳。 田宏武冷冷地道:“芳驾为何发笑?” “冷血太君”敛了笑声,冷厉地道:“老身如此容易受骗么?哼!你父子这场戏真影寅 的有声有色,相当逼真,可惜太幼稚了些,除了疯子,没有人甘愿代死的,这破绽露的太大 了。” 田宏武不由心血上涌,怒冲冲地道:“芳驾辱人太甚,在下顶天立地男子汉,岂屑做那 下策的事,划道吧?” “冷血太君”又冷笑了数声,道:“他杀老身的女儿,老身毁他的儿子,天公地道,杀 了你,他就会出面。” 司徒美急声道:“马伯母,不能这样,冷静些,他的话不假……” “冷血太君”道:“就算是真的,老身还是该从他身上收帐,小美,这不关你事,你用 不着横岔一枝。” 司徒美期期地道:“侄女不能不管……因为……” “冷血太君”声音冷冷,道:“小美,你别太任性,丢你祖母的人,因为什么?莫非 你……” 以下的半句话没说出来,但谁也听得懂,意思是她又看上了他。 司徒美有苦说不出,她不能说出田宏武是她指使来的,否则事情便闹大了。 田宏武明白司徒美处境的尴尬,因为她很可能是未来的新媳妇,而且事情会变成这样, 事先谁也料想不到。 当下大声接话道:“在下在等着芳驾划出道来?” “冷血太君”道:“没什么道不道的,你是自了,还是要老身出手?” 田宏武冰声道:“自了么?在下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曾有过这种意念。” “冷血太君”道:“如果老身出手,你会死得更惨……” 田宏武一横手中剑,口角一披,道:“在追魂剑下,也不会死的太安然。” “冷血太君”厉喝一声:“纳命!”双掌快逾电光石火地暴扬即发。 同一时间,司徒美横身拦在两人中间,双袖挥了一个圆。 田宏武剑已挥出一半,见司徒美娇躯闯了过来,不由大骇,总算他身手不弱,反应迅捷, 硬生生退了一个大步,粟米之差,司徒美就要横尸剑下。 三个人的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 “波!”地一声暴响,司徒美连退三步,几乎撞上田宏武的身来。 司徒美能接下冷血太君的“血煞功”一击,委实令人震惊。 “冷血太君”大吼道:“美丫头,你疯了?” 司徒美号称辣手,但是非黑白仍分得很清楚的,不管怎样,这情况等于是她造成的,她 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如果田宏武不是她支使来的,她可袖手,现在,她是非管不可,当下,冷沉地道:“我 没有疯,我很清楚,错过今晚,我可以不管,但今晚却非管不可。” “冷血太君”为之一怔,道:“那是为什么?” 司徒美道:“不为什么……” “冷血太君”从鼻孔里吹了口气,道:“小美,武林儿女虽然不拘小节,但男女有别, 你不能太任性,我知道你的性格,可以不计较,但人言可畏,你不能不收敛些。” 俨然,她是以未来婆婆的身份在训司徒美,言中之意,她是在怀疑司徒美与田宏武之间, 可能生了情愫。 司徒美粉腮一沉,道:“马伯母,别把话题拉远了,侄女行事有一定的原则。” 这句话软中带硬,非但不妥协,还记明了自己所为没有错。 “冷血太君”道:“别目无尊长,你有什么行事原则?” 司徒美分毫不让地道:“就是为所当为!” “冷血太君”的身躯在发抖,她真的是气极了。 田宏武挪步换了一个方位,寒声道:“司徒姑娘,这档事你不必管了。” 突地,一个声音遥传过来,听是女人的声音:“太君,省省把,如果把当年你那宝贝女 儿的事抖出来,你有脸见人么?” “冷血太君”显然地全身一雳,栗喝道:“什么人?” 那女子的声音道:“和你一样,是个女人。” “冷血太君”弹起身形,闪电般朝发声处掠去。 田宏武内心激动如潮,今晚的确是怪事连篇,奇巧的全凑在一起了,这女子是谁,她怎 么也知道内幕?反而自己这当事人,一无所知。 月亮已投到林后,林空中一片昏昧。 司徒美幽幽地道:“田少侠,我们走吧?” 田宏武道:“这事情必须有个了断!” 司美道:“连我也给弄迷糊了,错过今天再谈吧,你不是要见你小师妹么?天快亮了, 见了她再考虑把,我认为你应该事先把情况了解。” 田宏武道:“那冒充先父的老人是谁?姑娘说他是义人” 司徒美道:“我们边走边谈如何?” 田宏武无奈,只好点头应好。 两人缓缓驰出林去,不久上了官道,东方的天际已现出了鱼肚白色,路上也有了早行的 人。 司徒美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听下人们谈说,有人要向‘冷血太君’挑战,我当 时倒是吃了一惊,敢于挑战‘冷血太君’的,必是不可一世的高手,武林中可能并不多……” 田宏武的身形不自觉地缓了下来,迫不及待地道:“后来呢?” 司徒美也慢了下来,接着道:“我一时好奇,追问之下,才知道是我家专管外务的丁二 叔,有个知交好友从关外回来,谈起……” 说到这里,突然转口道:“我当时不知道田辅公是令尊。” 田宏武道:“请说下去!” 司徒美接下去道:“丁二叔的至友谈起他曾受令尊大恩,从未报答,令尊一家避仇远走, 而‘冷血太君’竟然派人到了关外,他因为与令尊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巴巴赶回中原,准 备代令尊了消这段过节,但他自知不是‘冷血太君’对手,决意代死,以绝对方索仇之念, 丁二叔是家祖母手下老人,他准备出面阻止,是我一时高兴,自愿承接下来……” 田宏武停了脚步,激动地道:“那位老人叫什么名字?” 司徒美想了想,道:“神拳庄子敬,当年在北方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田宏武道:“如何能找到他?” 司徒美道:“这得回去问了二叔。” 田宏武道:“可曾听说他当年受先父什么大恩,竟然甘愿代死了清过节?” 司徒美摇头道:“这我不知道,当时我没细问。” 田宏武道:“那就请姑娘问一问,在下必须找到这位庄前辈。” 司徒美点了点头道:“好的,这容易,我们还是走吧!” 两人又开始上路,奔了一程,司徒美又道:“对了,那发话引走‘冷血太君’的女子是 谁,你知道么?” 田宏武道:“不知道,奇怪,对方怎知这桩过节的内幕,听声音,她年纪并不大,怎会 知道十多年前的私人恩怨呢?” 司徒美道:“她公然敢斗‘冷血太君’,诀不是普通人物,我也很想知道她是谁,只要 ‘冷血太君’能找到她,我就能探得出来……” 田宏武突地又刹住身形道:“错了,在下当时应该跟着追去的……” 司徒美道:“算了,现在回头来不及了,还是先去见令师妹吧,有句话告诉你,她很生 你的气,见了面你可要温和些!” 田宏武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墓地,道旁林子里传出那女子的声音道:“用不着找我,我正要找你。 两人齐吃了一惊,田宏武激动地道:“姑娘是谁?” 一条人影,幽然出现林边,田宏武目光扫处,不由惊呆了。 道旁林缘现身的女子,一身村姑打扮,赫然是那救田宏武出风堡的女子。 田宏武激动地道:“姑娘,是你……” 村姑抬了抬手,道:“就站在原地说话好了,别过来!” 司徒美秀眉一皱,道:“她是谁?” 田宏武道:“不知道,她不肯报名号!”说完,目光遥往那村姑,道:“请问姑娘现身 有什么指教?” 村姑显得很冷漠地道:“特别来告诉你一声,目前最好别招惹‘冷血太君’,你还不是 她的对手,这段过节以后再了断,匹夫之勇为明智之士所不取!”说完,转身一闪而没。 田宏武连想都不想,便弹身扑了过去,他不但急切想知道当年父亲与‘冷血太君’之间 是什么过节,而且也极想要知道这村姑的来历,他的行动不能说不快,但入林一看,村姑已 鸿飞冥冥,连点影子都没见到了。 司徒美奔到田宏武的身边,道:“好神秘的女子!” 田宏武苦笑着摇了摇头,站着直发愣。 司徒美目光四下一流转,道:“田少侠,你应该知道她是谁的,听口气你们之间并不陌 生?” 田宏武道:“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但在下的确不知道她是谁。”口里说,心里却一直在 想,她是谁。只有一个可能,她也是“复仇者”的手下,口吻,作风,完全一样。 司徒美蹩着额头,喃喃地道:“奇怪,北方武林中从没听说过有这高身手的少女?” 顿了顿,又道:“她来的那么巧,又公然招惹‘冷血太君’,照她所说的,她清楚令尊 与‘冷血太君’结怨的因由,莫非她与‘神拳’庄子敬是一路的?可是,庄子敬不认识你, 而她却认识你,这实在令人费解!” 田宏武只有摇头的份儿,这问题连想都没法想。 司徒美又道:“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六章 这是一幢设计得美奂美伦的精舍,红墙绿瓦,掩映在修整的林木中,墙头,隐约露出高 高的秋千架,还有花树的架子。 不用说,精含的主人必是富贵人家,而且必有千金之女。 一条白石小径,沐浴在艳丽的阳光里。 小径上,一个白衣书生与一个宫妆少女并肩而行,走向精舍。 他俩正是田宏武与司徒美。 别人看来,这是很相称的一对。 但实际上,他俩之间没有爱情的存在。 到了围墙门外,田宏武忍不住赞叹地道:“能有这样的房子住,是有福气的!” 司徒美笑笑道:“那你的小师妹算是有福气的人了?” 田宏武打趣地道:“谁说不是,还有司徒姑娘这样的美人相伴,使人油然生出只羡鸳鸯 不羡仙之念。” 司徒美关出声来道:“可惜是假凤虚凰,文凤说你冷漠又无情,不苟言笑,现在看起来, 少侠你倒是满风趣的嘛?” 不善于说笑的人,兴之所至,偶尔说一两句,也是很勉强的,田宏武的脸红了。 咿呀一声,朱门开启,现出一个稚气未脱的垂髫青衣少女,先深深打量了田宏武一眼, 然后才冲着司徒美露齿一笑道:“小姐,您回来了?” 司徒美用手一指田宏武道:“小雯,这位便是上官姑娘的师兄田少侠!” 小雯忙欠身道:“田少侠,稀客,请进!” 司徒美道:“上官姑娘呢?” 小雯嘟起小嘴道:“上官姑娘打大清早便走了,连早点都没吃……” 司徒美惊声道:“走了,怎么回事?” 小雯道:“是跟一个男人走的,那男人长的不赖,她管他叫三师兄……” 司徒美的粉腮变了,两道新月般的秀眉,攒到了一块。 田宏武更是脸色大变,他想不透小师妹怎会和三师兄一道走,她本来就不喜欢三师兄, 而三师兄对她是野心勃勃,这倒是奇怪了? 三师兄现在是“火堡”红骑武士的副统领,此次被囚“风堡”,便是他出卖自己,极有 可能,小师妹是被他骗走的,准设安好心,这可怎么好呢? 司徒美沉声道:“田少侠,令三师兄是谁?” 田宏武激动地道:“夏侯天,现任‘火堡’武士副统领。 司徒美又转向婢子小雯道:“上官姑娘留下话么?” 小雯眨着圆溜溜的眼睛道:“她……好像哭过,眼里有泪痕,要婢子转告小姐,说谢谢 这些时来对她的爱护,她这一去,可能没机会来看小姐了……” 司徒美发了急,大声问道:“还说了什么没有?” 小雯低了低头,畏缩地道:“对了,婢子好像听上官姑娘说什么……要见五师兄最后一 面……” 田宏武如融电似的一震,跺脚道:“糟了,她被三师兄骗了!” 司徒美哼了一声,道:“死丫头,你不会留住她等我回来?” 小雯哭丧着脸道:“婢子留不住!” 司徒美“唉!”了一声,又骂了一声:“该死!”眼波转向田宏武道:“田少侠必知道 些端倪?” 田宏武不得已说出了被囚“风堡”,被村姑救出的经过,然后又道:“在下那三师兄为 人欠忠厚,真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来,很可能,她被带到‘风堡’,这……这如何是好 呢?” 司徒美想了想,道:“我们进去再谈,别老站在门外!” 田宏武期期地道:“在下想……立即前往风堡。” 司徒美道:“不成,你一去除了流血杀人,没有别的,说不定他们正等着你入瓮,万一 文凤被带往别处,去的不是风堡,又将如何?请进吧,对策必须妥为筹谋,急不来的,急了 会贲事。” 田宏武虽然忧心如焚,但她说的极有道理,他不能不听,只好进入精舍,到客厅里落座 了。 此刻,他心里只急着上官文凤,对里面华丽的布设,已视而不见了。 小雯献上香客,然后道:“龙嫂已在准备酒菜了!” 司徒美道:“叫龙嫂弄些现成的,别费事耽搁时间,我还要办事。” 小雯领命退了出去。 司徒美道:“田少侠,急不在一时,我们先用午饭,我已经有了打算了!”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什么打算?” 司徒美正色道:“我派人持家祖母的信物‘王母令’到风堡要人,如果文凤在堡里,他 们不敢不放人。你暂且在此待着,我亲自回祖宅去见丁二叔,问庄子敬的下落,如何?” 田宏武深深吐了口气,道:“如此,劳烦姑娘了,在下谨先致谢。” 司徒美容色一霁,道:“不必言谢,这些时来的相处,我与文凤请逾手足,她的事就是 我的事!” 说完,笑了笑,又道:“这栋精舍是我专用的,还没有男人进来过,你是第一人。” 田宏武不惯客套,只讪讪地笑了笑。 午饭之后,司徒美立刻动身去办事,留下田宏武在客房待着,客房,其实也是女人的寝 卧,所有的摆设,都是女人专用的。 田宏武心事重重,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捱了约莫一个时辰,司徒美去而复返,一进客房门,田宏武从她的神色上,就 知道事情并不顺当。 果然,司徒美开了口,第一句话便是:“人已离开开封,走了大半天了。” 田宏武心头一沉,道:“对昨晚的事,他说了什么没有?” 司徒美道:“他对丁二叔说,事与愿违,只好负疚终生了。” 田宏武道:“他没说当年受父什么大恩?” 司徒美道:“没有,他很沮丧,田少侠,如果你当场说出身份事情便两样了……” 田宏武苦笑道:“谁知道他是如此存心呢?” 他叹了口气,又道:“无论如何,在下要设法找到他,也许这其中他还有什么没说出口 的事,看情形,他根本不知道先父的下落,也不知道先父业已辞世,竟然就要冒名替死,情 理上似乎说不通,一定还有内情。” 司徒美颔首道:“我想也是的!” 田宏武剑眉一蹩,道:“他会不会又远走关外呢?” 司徒美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丁二叔曾问他的行止,但他没说。” 田宏武转了话题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文凤的消息?” 司徒美道:“不会太久,由这里到风堡,快马不须一个时辰,如果有消息,会先用飞鸽 传递回来,我跟你一样着急。” 突地,丫头小雯匆匆跑了来,有些气促地道:“小姐,马……马公子要见您!” 司徒美粉腮一沉,道:“你真不懂事,说过多少遍了,这里不见男客……” 小雯蜒起嘴道:“人已经进了院子了,我又不能撵他出去。” 司徒美皱了皱眉头,道:“好,我去见他!” 说完,又向田宏武道:“田少侠,你好好待在这里,我去打发他走。”边说边转身出房。 田宏武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女人的心真是难揣又难测,她到底爱不爱马之章? 马之章是知道自己在这里而找上门的么? 客房与院子,一厅之隔,基于好奇,田宏武移步到了门边,这样,便可以听到院子里的 话声了。 如果马之章是为他而来,他便不能缩着不现身。 马之章的声音很大,似乎负了气,很清晰地传了进来:“大妹子,我只问你一句话,你 是不是看上了姓田的?” 司徒美也大声相向道:“这关你什么事?” 马之章气乎乎地道:“令祖母已经答应我们的婚约,我当然要过问。” 司徒美道:“可是本人还没答应!” 顿了顿,又道:“你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算什么,天下比我强百倍的多的是,凭你 马公子的才貌,还怕找不到意中人?” 马之章道:“你就是为了我无心说了这句话,所以存心要报复我,是么?” 司徒美冷笑道:“我才没那种闲工夫,做此无聊的事!” 沉默了片刻,马之章又道:“大妹子,你竟然不顾两家的情谊,伙同仇家对付我娘,这 怎么说?” 司徒美冷漠地道:“如果马伯母定要认为是这样,我没话说,事实上是我阻止流血,昨 晚凑在一道是巧合,并非事先安排,毁容之恨,活祭之仇,是我说服他放弃的,既然碰上了, 我能不管么?” 马之章寒声道:“大妹子,我刚才问你的话很重要,你必须答覆我,你爱上了他么?” 司徒美笑了一声道:“我何必答复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喜欢谁就喜欢谁,连我祖母 也管不着。” 言中之意,当然是说马公子更管不着了。 马之章咬牙道:“好,我不过问,但我得告诉你,我非杀他不可,他父亲田辅公是杀家 姐的凶愚,这仇不能不报,他自己说的,父债子还。” 司徒美若无其事地道:“杀不杀是你的事,我也不会过问。” 田宏武血行加速起来,就待要现身出去,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妥,这栋精舍,是司徒美 的尊宅,从设男人进来过,自己如果现身出去,将使她难堪,而且对方动起手来,地点也不 合适,这么一想又按捺了下去。 马之章沉声道:“大妹子,你不过问,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司徒美道:“当然,我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一刀一枪的硬 拼,你不一定杀得了他,纵使你杀他,另外会有人出头找你,同时,你详细问问令堂,当年 令姐是为什么被杀的,值不值得把仇怨连结下去!” 马之章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了,你说过不管就别管。” 司徒美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而已,恪于规矩,我不请你入厅了……” 马之章倒也知趣,立即告辞离开了精舍。 司徒美回到客房,正色道:“田少侠,肯听我一句话么?” 田宏武尽量控制住情结道:“姑娘有话请讲!” 司徒美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如非万不得已,请你别和他计较。” 田宏武心里明白,司徒美仍然是爱马之章的,慨然道:“好的,在下尽量如此做,希望 不被迫走下策……” 就在此刻,小雯送来了一张小小的柬子,是派到风堡的人传回的飞讯,司徒美打开看了 看,额头立刻整了起来,幽幽地道:“人没在风堡!” 田宏武一颗心顿时往下沉,到底三师兄把小师妹带去了哪里?” 经过这些变故,他已经看出了夏侯天的为人心性,他什么卑鄙恶毒的事都做得出来,天 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带她去火堡呢? 司徒美搓手,道:“这该怎么办?” 田宏武宽得片刻也难留了,起身道:“敬谢姑娘盛情,在下告辞!” 司徒美也不便留他,点点头道:“我们分头查文凤的下落,谁先有消息,便互相照会一 声。” 出了精舍,看天色已是傍晚时分,遥遥可见开封城的垛谍,田宏武心想,如果进城露面, 准又节外生枝,且先在城外投宿住下,再作打算。 奔了一程,开封城已愈来愈近了。 突地,一声吆喝,震耳传来:“卖命啊,有人要买么?” 天底下什么古怪的行业都有。 吆喝着叫卖命的还没听说过。 “卖命啊,有人要买命么?” 这声音比刚才那一声还要响亮。 田宏武骇异莫名,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 卖命,这可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一般所谓的卖命,是指某人对某人誓死效力,只是句 词儿,却没有当买卖生意吆喝的。 一条人影,悠然出现,是个衣衫楼褴,形同乞丐的老者,手里拄着竹杖,一副穷愁潦倒 相。 他走到田宏武身前,停住了。 田宏武打量了对方一眼,忍不住道:“老丈方才吆喝什么?” 老者翻起白多黑少的眼珠道:“你没听清楚?卖命的!” 田宏武忍俊不禁地道:“卖命?小可还是第一次听到……” 老者道:“不管第几次,你总算听到了,老汉孤寡一人,家无财产,身无恒业,一命之 外,无所长物,生计所迫,不卖命还卖什么?” 田宏武知道又是个江湖怪物,但掩不住好奇的心理,又道:“人,只有一条命,卖了便 没有了……” 老者嘻嘻一笑道:“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诀窍,你别管老汉有几条命,你买不买?” 田宏武摇头道:“小可买来做何用?” 老者双眼一瞪,道:“你真差劲,你方才不是说人只有一条命么?如果你买条命放着, 以备不虞,到了紧要关头,便能派上用场。” 田宏武听了,有些啼笑皆非,皱着眉头道:“小可不太明白,这用场如何派法?” 老者一本正经地道:“看你外表长得挺聪明的,怎么这样没头脑,比如说,碰上了事, 你本来该死的,但你买了条命,就可以不死,懂了么?” 耸耸肩,田宏武笑着道:“有意思,如何买法?” 老者道:“价值不高,你可以买得起,在老汉这条命没派上用场之前,你负责老汉的生 活所需,吃、喝、住三样,如何?”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老丈如果是生计所迫,小可身边薄有积蓄,无条件奉赠,卖命的 话不要说。” 老者把手连摇道:“老汉饿得清高,穷的硬气,不要人可怜,也不吃嗟来之食。” 田宏武心中暗笑,这叫做穷硬,披了披嘴道:“老丈,小可如果买下您的命,如有一 比。” 老者道:“比作什么?” 田宏武道:“买个老子来供养!” 老者大声道:“胡说,老汉不会骗你半分银子的代价,卖命就是卖命,到时你就知道 了。” 田宏武道:“江湖人刀头舔血,谁能料定什么时候会送命,总不成在别人的剑架到脖子 上时,要人家另外换条命?” 老者显得很认真地道:“不必考虑,设这等事,干脆一句话,你买是不买?” 田宏武究竟是年轻,童心未氓。 他心想,就算白送他些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看他说的煞有介事,当件趣事看吧,当下 一点头道:“买了!” 老者嘻嘻一笑道:“好,一句话,算成交,现在你付第一次的生活费,用完了老汉再向 你讨取,以后你行走江湖便可安心了,至不济可以死两次。” 田宏武从锦袋里取出一个小金锭,递与老者道:“这够了么?” 老者接过手,掂了掂重量,又用舌头舔了舔,道:“嗯,成色还足,别问够不够,用完 了老汉会向你讨。” 那模样倒真的像个生意买卖人。 田宏武只当好玩,笑着道:“那老丈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可了?” 老者道:“放心,不会麻烦你的,到你要命的时候老汉准到。” 田宏武道:“还不曾请教老丈的称呼?” 老者道:“人到了卖命的份上!还有什么称呼不称呼,你叫我‘卖命老人’好了。”顿 了顿,又道:“设事了么,老汉可要走了” 田宏武道:“老丈不问问小可的来路么?” 老者捋了捋口须,道:“不必,老汉不会做盲目买卖的,你叫田宏武,外号‘追魂剑’, 是‘屠龙手’上官宇的门下,已经被逐出门墙,够清楚么?” 田宏武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他再不把这事当作好玩了,卖命,恐怕是托词,生命是 不能当东西买卖的,他无法忖测对方的目的。对方如数家珍地道出自己来历,而自己对于对 方却一无所知。 如果这自称“卖命老人”的,目的是骗点钱,那还无所谓,如果别有图谋,就太可怕了。 老者又道:“以后我们是主顾关系,所以老汉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出现,或做什么事, 你都不必大惊小怪。嘿嘿,两天没吃喝,肚皮快贴到背脊骨了,生意成交,得去补偿补偿, 回头见!”抹转头,飘然而去。 田宏武呆呆地望着“卖命老人”的背影,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江湖诡谲。什么千奇 百怪的事都有,真真假假,使你无从分辨。 对方清楚自己的来历,又在此时此地出现,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真正的目的又何在呢? 天色暗了下来,四下里一片苍茫。 田宏武挪动脚步,“卖命老人”的影子,不断在脑海里盘旋。 他感到无比的孤凄,有了问题没个商量处,完全得由自己单独应付。 四大堡、“化身教”、“冷血太君”,这些使江湖人闻名丧胆的人物门派,全成了自己 的死对头。 但,事实却不许自己逃避。 眼前最大的困扰,是小师妹的下落,本来同门结合,没什么不好,但三师兄居心叵测, 实在令人担忧。 正行之间,眼前人影一晃,他不禁心中一动,暗。忖,莫非是“卖命老人”去而复返? 定睛一望,赫然又是那村姑打扮的神秘女子。 当下紧行几步,迎了上去,道:“姑娘,我们又碰头了?” 村姑目无表情地道:“我有事找你!” 田宏武道:“姑娘找在下什么事?” 村姑道:“你那小师妹跟人私奔了,是不是?” 这话听来十分刺耳,但这是他急于要知道的消息,迫不及待地道:“姑娘怎么会知道 的?” 村姑道:“凑巧被我碰上了……” 田宏武激动不已地道:“什么地方碰上的?” 村姑道:“西行道上,看来至少在百里之外了,她们骑的是健马。” 田宏武拱手道:“多谢姑娘指引,在下立刻去追。” 村姑扬手道:“慢着,我还有话要说。” 田宏武心里很急,但又不能不留下,微一皱眉头道:“请说?” 村姑慢条斯理地道:“你急也没用,要追,你也追不上,已经隔了一天的路程,再说, 凭你这装束,恐怕寸步难行,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 田宏武心头一沉,道:“顾不得这许多了!” 村姑冷冷一笑,道:“田少侠,欲速则不达,也许她们改道了呢?听我说,首先一个问 题,你是不是很爱你那小师妹?” 田宏武怔了怔,他想不到她会问出这句话来,心念一转,道:“在下与她只有同门之谊, 没有儿女私情,姑娘问这做什么?” 村姑淡淡地道:“随便问问而已,你要追她,我们可以同行,不过,你得易容改装,我 这里有套村汉的褂裤,你把早先的面具戴上,行动便可无阻了。” 说着,把一个包袱递与田宏武,又道:“赶快改装吧!” 田宏武骇然了,这村姑不但知道自己的心事,还替自己预备了行头,这未免太不可思议 了。 他勉强定了定神,道:“在下先要知道姑娘的来历!” “你可以不问么?” “不,在下一定要知道。” “我只是受命行事!” “是的,姑娘救在下脱离风堡之时,也说受命行事,请问,受谁之命?” “依你的判断呢?” “复仇者!” “那……我不否认!” 田宏武星目圆睁,栗声道:“可否能见示‘复仇者’是谁?” “不能!”回答的很干脆,也很决断。 “他……为何要如此神秘?” “为了应付强化大敌,不得不然。” “那姑娘的芳名呢?” “你知道我的身份就成了,别的暂时不要问,我也不会回答你。” 田宏武此时听得牙痒痒,但却无可奈何,忽地想起了邋遢和尚要自己传的口讯,声音一 沉,道:“姑娘认识一个邋遢的白眉和尚么?” 村姑眸光一闪,道:“白眉和尚,不认识,怎样?” 田宏武道:“他请我传话给‘复仇者’,下月月圆之夕,他在邙山晋宣帝墓前等候着。” 村姑惊声道:“为什么?” 田宏武道:“不知道,他只是这么说,我答应他尽量把话传到,至于他的来历与企图, 在下也全然不明白,不过从他的口风判断,似乎有意要阻止‘复仇者’的索血行动。” 村姑低头想了想,道:“这类的事情也曾发生过,武林中多的是爱管闹事的人,我可以 代‘复仇者’回答,不赴这种约会,‘复仇者’的行动,有一定的原则步骤。” 田宏武沉默了片刻,道:“在下话已传到,去不去是他的事,在下另有私人的问题,也 许姑娘能……” 村姑和缓了声音道:“说说看?” 田宏武道:“在下刚刚碰到这件怪事” 村姑“哦!”了一声,道:“什么怪事?” 田宏武把“卖命老人”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姑娘听说过他么?” 村姑目中尽是惊奇之色,久久才道:“怪事,的确是怪事,江湖道上从没听说过有这一 号人物,竟然把老命当货物卖的,他的企图何在呢?这……他会再与你见面的,到时迫他说 出实情。” 田宏武期期地道:“在下怀疑他是四大堡或‘化身教’的人,如果是,定有什么阴 谋……” 村姑又是一阵沉默,道:“反正我们是一路,他不现身则已,现身就要他露原形,快快 改装吧!” 田宏武提着包袱,到一株树后,易容改装。 衣服倒很合身,这一来,他变成了个带病的村仅,与村姑走在一道,十分相配,再明眼 的人,也看不出他是江湖人。长剑嫌碍眼,他用换下的旧衫包裹了提在手里。 这一路去,果然瞒过了熟人的耳目,两人坦然赶路,毫无顾虑。 为了要追夏侯天与上官文凤,两人只好昼夜兼程。 到目前为止,田宏武对于当初四大堡何以出动了这多高手,血洗“凤凰庄”,还是一点 风都摸不到,但这村姑和童梓楠一样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他毫无办法。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七章 又到洛阳。 城厢大街,车水马龙,田宏武不期然地想起了丁香,不知这一次会不会再看到她,他出 奇地想,她是否名花有主,做了人家的媳妇了? 很奇怪的心理,他并非爱丁香,只是因她有一双像小秀子的大眼睛,他喜欢看那双明亮 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他童年的梦。 村姑一拉他的衣袖道:“我们在城外打尖吧!” 田宏武不经意地道:“为什么不进城?” 村姑放低了声音道:“你我这身打扮,在城外比较合适!” 田宏武点了头。 这条街是东行的进出城孔道,所以显得特别热闹。 村姑再次拉了拉他的衣袖 道:“就这里吧!” 田宏武抬头,一望,店招上写的是“嘉宾酒楼”,规模还不算小,两人这一停住脚,店 门口的小一已迎了过来。 “两位,请里面坐,打尖过午,现成的面食!” 走到门边,朝里一张,田宏武呆住了。 店小二认为他是乡巴佬进城,没见过世面,不敢进去,忙笑嘻嘻地道:“客人,不要紧 的,大宴小吃,本店是一样的招待!” 田宏武仍呆站着,如果他没戴面具,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定使小二大吃一惊。 门里的小二也开口吆喝:“两位,看座!” 村姑轻轻一碰田宏武道:“大哥,将就喝一杯吧!” 田宏武收慑心神,举步入门,拣了靠角落的座头。 村姑坐对面。 小二趋前道:“两位吃点什么?” 村姑道:“拣最好的,四热炒,一冷盆,外加一蒸一烩,老陈绍一壶。” 口吻,气派,一点也不像乡下人,车船店脚牙,眼皮子最杂,这时也看出了田宏武那异 样的脸色,忙哈腰连连应“是!” 田宏武的目光,又扫向正对店门的居中酒座,座上一共五个人,一色的武士装束,上位 的赫然是他的三师兄夏侯天。 他进店时发呆就是为了这原因。 夏侯天在座,小师妹呢? 是两人分手了还是…… 只听武士之一道:“副座,什么时候喝您的喜酒?” 夏侯天喜孜孜地道:“快了!” 另一武士道:“同门师兄妹结为连理,可以说是武林中一段佳话。” 这话听在田宏武耳里,相当不是滋味。 夏侯天突地抬了抬手,道:“她来了,说话当心些,却不可当着她开玩笑。” 田宏武的双眼睁大了,心里像有把火在烧,一个能出卖同门手足的人,他的为人可想而 知。 小师妹如果嫁给她,等于是毁了。 他只是气愤,而并非由于妒意,自从知道小秀子的噩耗之后,他的心像是死了,邑然有 时他也动过感情,但只是昙花一现。 一个白衣书生缓步人店,她依然是男装,她消瘦多了,下已变成了尖的,目光有些迟滞, 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哀愁。 田宏武手按桌面,身形一动…… 村姑隔桌伸手,按住他的手背,低声道:“别动,这是陷阱,收回你的目光!” 田宏武一听村姑说是陷阱,不禁心头一震,收回目光,悄声道:“何以见得?” 村姑道:“这里是进出城的孔道,对方故意在当眼处现身,目的在引你出面,你那不肖 师兄带你师妹西行时,行动近于招摇,企图不问可知……” 田宏武道:“凭这几个爪子,其奈我何,我有话要对敝师妹说。” 村姑道:“你一出面,就要动手,而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你朝左边角落座头看看吧?” 田宏武依言把目光投了过去,心头登时打了一个疙瘩。 只见角落上,坐了一对老怪物,说是怪物,一点也不为过,那老者枯瘦如柴,但个儿却 相当高,坐在椅上,比别人高了一个头,巨鼻细眼,须下几缕花白鼠须,远远望去,光只看 到那大鼻子,五官完全不成比例。 那老妪却胖得像尊弥勒佛,身形挡了大半个座位,人老了偏偏穿的是镶黑边的大红衣, 面孔肥得使鼻子往肉里陷。 村姑以极低的声音道:“看清楚了没有?” 田宏武收回目光,道:“那两个老怪物何许人?” 村姑道:“北方江湖道上,天字第一号的邪门人物,男的叫‘木客’,女的叫‘魔母’, 是一对夫妻,已经匿迹了十多年,想不到又现身了。” 田宏武从没听说过,所队心里并没有惊惧的感觉,不以为意地道:“彼此河水井水不相 犯……” 村姑立即截住话头道:“你错了,刚进门时我便已往意到,有‘云堡’的人与这对怪物 密谈,这是他们请来的打手,准备对付你的,现在座中至少有三十人是四大堡的高手。” 田宏武目光,在座间扫瞄了一眼,最后停在上官文凤的脸上,上官文凤与夏侯天并肩而 坐,低着头,不吃不喝。 田宏武心想:“如果这是个陷阱,小师妹被当作了饵,她本身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是被 迫还是甘愿?如果她改变初衷,愿意嫁给三师兄夏侯天,自己何权干涉?”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气结。 村姑轻击桌面道:“低下头,对方已经有人注意这边了。” 田宏武低头吃喝,他现在有些进退失措了,小师妹的事,到底管是不管?” 上官文凤突地开口道:“三师哥,我们该走了!” 声音很低沉,但由于专心的关系,田宏武每一个字都听到了,心头顿时涌上了一阵苦涩。 看样子小师妹已经改变了对三师兄的态度了,她俩的好事,师父并没反对,自己是师门 弃徒,有资格横岔一枝么。 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失去了。 夏侯天以极温和的声音道:“小师妹,再稍待一会,还没安排好。” 安排,安排什么。 村姑微一皱眉,道:“我们立刻离开此地,我太大意了,不该要你戴这副面具的……” 说完,朝小二抬了抬手,摸了锭银子放在桌上,等小二近前,又道:“够了么?” 小二哈腰道:“还有的找!” “不用,赏你了!” “谢二位!” 就在此刻,夏侯天突然领着上官文风匆匆离座而去。 田宏武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村姑大声道:“小二哥,烦你领我大哥到后面去方便。” 田宏武愣了愣,他不知道这村姑何以要说这句不适合女子的话,正要发问…… 村姑立刻向他连使眼色,用很低而含糊的声音道:“快,抄后,去截!” 小二用异样的目光望了村姑一眼,然后向田宏武道:“客人随我来!” 田宏武业已瞥见不少人在挪动身形,立即会意,跟着小二进内去了。 村姑若无其事地坐在原位,似在等待。 那些看似有些不安的高手,互相在使眼色。 半盖茶的时间过去了,那面色煞白的村汉子不见出来。 连那店小二也失了踪影。 四大堡的高手们发觉情况不妙。 其中一个老者,起身走向村姑座前。 另外两名犷悍中年,奔向后进。 那老者大剌剌地在村姑对面,原来是田宏武所坐的位置坐下,冰声道:“光棍眼里不揉 砂子,刚才到后面去的是不是‘追魂剑’?” 村姑惊煌地道:“您老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老者冷哼了一声道:“少装蒜,你俩长翅膀也飞不了,说不说都是一样,一进门夏侯副 统领便已认出来了,嘿嘿……” 村姑的手在桌面下轻轻一弹,老者的笑声夏然而止,笑容似僵在脸上。 村姑起身把口附上老者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放大了声音道:“就这么办,胡 堂主!” 说完,扬长出门而去。 在座的高手个个面现惊疑之色,目送村姑从容离去。 两个奔向后面的犷悍中年,一个拖着店小二匆匆奔了出来,大声道:“溜了,这小子被 点倒在毛坑边。” 酒座同立即起了骚动。 一名邻座的汉子,扑到老者身边,由手一探,栗声道;“妈巴子的,胡堂主被那娘们点 了穴道。” 预伏的众高手,纷纷朝店门口冲去。 那些普通酒客,全吓傻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田宏武依村姑的暗示,跟小二到后面厕所,点倒了小二之后,立即从后院越屋而出,绕 回正街,左右一望,夏侯天与上官文凤夹在人群中,策马走向背城方向,已经走得很远,如 果不是骑马,可能便无法发见。 如果不是人挤,可能也驰走老远了。 田宏武加紧脚步追了下去。 到了人稀的地方,马行快速起来,田宏武不顾惊世骇俗,展开身法疾追。 不久,两骑马折入岔道,田宏武保持住适当距离,尾蹑在后。 愈走愈荒僻,路上已不见行人,眼前出现了一片荒家累累的坟场,两人下了马,把马系 在路旁树下,然后径朝坟场中走去。 田宏武大感困惑,他带小师妹来这里做什么? 两人在一堆新土前停了下来。 上官文凤跪下去。 田宏武藉坟堆间隙的掩护,伏低身形,欺了过去。 上官文凤泪流满面,带着哭声道:“三师哥,你,说他被囚在风堡,可以设法让我一见 他最后一面……” 夏侯天擦了擦眼睛道:“人家临时改变主意,押他到洛阳来,我没办法,把尸体弄出来 埋葬,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小师妹,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这种弑上的败类,我才不屑于打 理。” “他……他是怎么死的?” “被酷刑而死,你想,四大堡的堡主一死一残,还有近十高手丧生,人家能轻易放过他 么?师妹,他不值得你同情。” “我始终怀疑,他怎会变成‘复仇者’的帮凶?” “这才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一个人心地的善恶,不在外表,追魂剑,多响亮的外号, 这就是他所需要做的,师妹,我亲眼见他杀人,出手之辣,骇人听闻。” 田宏武血脉贲张,杀机冲顶,想不到他以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小师妹。竟然造了假坟骗 她。 他城府够深,在酒店他分明已认出自己,却能装得若无其事。 上官文凤幽幽地道:“我还是不相信五师兄是这种人……” 夏侯天“唉!”了一声道:“小师妹,事实俱在,你不信也得信,师父宽宏大量,没有 正以门规,但,天理昭彰,作恶者仍不得善终……” 上官文凤悲声道:“不要说下去了!” 田宏武对上官文凤感激万分,也佩服她知人之明,她仍然相信自己是好人,不为夏侯天 的话所惑。 夏侯天口风一转,道:“师妹,你离家很久了,这样飘怕下去,也不是常理,我们回南 去吧?” 上官文凤摇摇头,叹了口气。 夏侯天又道:“师兄遭了不幸,师父师母两位老人家指望你承欢膝前,师妹,你多想 想!” 上官文风缓缓地站起娇躯,拍了拍尘土,拭去了泪痕,痴痴地望着那块新土。久久,又 是一声长叹,幽凄地道:“好,我……回家!” 夏侯天喜笑颜开地道:“这才是我的好师妹,我摒挡一下,明天一早便动身。” 田宏武正要现身出去,一想不妥,三师兄再卑鄙,自己总不能杀他,小师妹回南,是自 己一直盼望着的事。 如果她知道自己没死,一定会变卦,而自己却无法安插她,不能让她像无根之草般漂浮。 于是,他打消了现身的念头。 蓦地,一名武士如飞而至,喘着气道:“禀副统领,点子滑了!” 田宏武知道点子指的是自己,不知那村姑是否也安然脱身? 夏侯天脸色大变,栗声道:“糟,找他不容易,怎会让他滑脱?” 那武士道:“他假装到后面如厕,一去不回。” 夏侯天顿足道:“那雌儿呢?” “也溜了!” 夏侯天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上官文凤道:“三师哥,什么点子?” 夏侯天不自然地笑笑,道:“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师妹,我们走!” 三人离开了坟场,上马骤驰而去。 田宏武现身走到那堆新土前,只见墓碑上赫然刻的是“近故追魂剑田宏武之墓”十个字, 不禁啼笑皆非。 同时也愤火中烧,扬掌劈碎了墓碑,扫平积土。 他知道此刻四大堡的高手们,定然展开了严密的搜查,城里城外,不用说眼线密布,只 要一现身,便逃不过对方的耳目。 而现在与对方拼搏,毫无意义。 对于“复仇者”过份的神秘,使他产生了强烈的反感,他决定,既然“复仇者”要一手 包办这件血案,就由他去吧,犯不着听他支使。 忽地,他想起了邋遢和尚的约会,对方提出这约会的目的是什么? 村姑已经代表“复仇者”拒绝了这约会 自己既已到了地头,何不等到月圆之夕,以 “复仇者”的身份去赴约,定能揭开谜底。 主意打定,他动身离开坟场,盲目地朝西北方奔去,暮色苍茫中,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镇, 他落店住下,准备隐匿到月圆之日。 口口 口口 口口 一轮冰盘,高悬碧空,照着北郊墓冢累累的鬼域。 死寂的空气,只有微风拂草的细碎声,像幽灵在低语,窃笑。 胆子小的人,晚上是不敢到这种鬼地方的。 在晋宣帝古陵前,墓碑的暗影里,伏着一个人。 他,正是田宏武。他准备以“复仇者”的身份,应邋遢和尚之约。 “笃!笃!”杖头点在石板上的声音。 田宏武的心弦立时绷紧了,双目略不稍瞬地望着前方。 一个走路歪斜的身影出现了。 正是那来历不明的邋遢和尚,他拣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禅杖斜搭在肩膀上, 阖目静坐。 田宏武的心,卜卜的乱跳起来。 冰冷而惨白的月光,照在老和尚身上,像尊被风雨剥蚀了的石佛。 田宏武把心一横,现身欺了过去,在邋遢和尚身前两丈之处停住,他仍带着面具,穿的 也是那套村汉短装,剑横抓在手里。 他静静地站着,没开口,等待对方的反应。 两道精芒,照到他的脸上,使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邋遢和尚已睁开了眼。 对望着,很久,邋遢和尚收敛了骇人的目芒,沉凝地吐语道:“施主是谁?” 田宏武硬起头皮道:“复仇者!” 邋遢和尚道:“复仇者?” 田宏武道:“不错,有人传话,说大师要见区区,不知有何指教?” 邋遢和尚目芒再现,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真的是‘复仇者’本人?” 田宏武心下一阵忐忑,竭力镇定着道:“区区先请教大师法号?” 邋遢和尚仍端坐不动,沉缓地道:“老彻悟因!” 他,终于道出了法号,田宏武紧迫着道:“原来是悟因大师,失敬,请问大师在哪座宝 刹仙修?” “悟因”和尚道:“施主不必往下追问了,请回答老衲刚才的问话?” 田宏武窒了一窒,道:“区区就是‘复仇者”本人!” “悟因”和尚陡地站起身来,高宣了一声佛号,道:“罪过,请施主除下面具。” 田宏武一愣神,道:“对不起,这点办不到。” “悟因”和尚一字一句地道:“施主多加考虑,不要自误!” 田宏武心头一雳,道:“自误,什么意思?” “悟因”和尚目中精芒一闪,道;“少施主何以要冒充‘复仇者’?” 田宏武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咬咬牙,横起心道:“区区就是‘复仇者’,并非冒充的。” 口里说,心里却有些慌乱,暗忖,难道这邋遢和尚已经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 “悟因”和尚点了点头,道:“如此,老衲请问施主,何以要对四大堡大开杀戒?” 田宏武势成骑虎,只有硬挺下去,栗声道:“为了复仇!” “悟因”和尚一点也不放松地道:“复的是什么仇!” 提到仇,田宏武心头的恨,开始在血管里奔流,方才的顾忌与犹豫一扫而空,头一扬, 目芒连闪,咬牙切齿地道:“复的是‘凤凰双侠’灭口的血仇!” “悟因”和尚窒了一窒,道:“少施主与‘凤凰双侠’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一听话风,心中疑云顿起,莫非这邋遢和尚是四大堡一路的?那他的居心便难 测了! 不久前被围攻的一幕立涌心头,四大堡的人,连断臂的万堡主在内,对这和尚都似有什 么顾忌。 看起来,对方定怀有某种可怕的企图,他不由暗自佩服“复仇者”不赴任何约会的原则。 心念之中,声音一寒,道:“大师盘根诘底的目的何在?” “悟因”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要消弥这场杀 孽。 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这复仇的行动,谁也阻止不了,如果大师是四大堡的援手, 事情又当别论……” “悟因”和尚栗声道:“如何论法?” 田宏武毫气干云地道:“大师可以用杀止杀的手段来阻止。” “悟因”和尚低目垂眉,道:“阿弥陀佛,老衲旨在阻杀,岂能以杀止杀,少施主并非 ‘复仇者’何苦执迷助纣为虐?” 田宏武冷踪了一声道:“杀人者人杀,血债必须血偿,正义不可根,武道不可没,何得 谓之助纣为虐?” “悟因”和尚双目如电张,电炬似的目芒,令人不寒而栗,这证明他的内功修为,已到 了一个极限,以震耳的声音道:“谁能证明当初血洗‘凤凰庄’的凶手是四大堡的人?” 这一问,田宏武楞住了,一时答不上话来。 “悟因”和尚又道:“少施主,你是被人利用了,真正的‘复仇者’是何许人物,你根 本不知道,你所接触的,都是他的手下爪牙,安知他不是以此为藉口,嫁祸四大堡,欲图独 霸北方武林天一下?少施主考虑到这一点了么?不然,他本人为何不敢赴老衲之约?” 田宏武全身一震,连退了三个大步,他从来没想到这个问题,老僧这一说,的确有其道 理。 “凤凰双侠”只有个独女小秀子,既然无后,谁是“复仇者”?同时那张黑名单所列的 不能证明确是血案凶手…… 令人不解的是这怪僧对自己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悟因”和尚敛了慑人的目芒,恢复平和的语调,道:“少施主,老衲要找的是‘复仇 者’,不是你‘追魂剑’,希望你把老衲说的话冷静地想上一想,日后有缘再见!” 说完,单掌打了个问讯,一歪一斜地走了,转眼间便消失在墓道中。 田宏武僵立当场。心乱如麻,真假是非,他完全无法判断。 如果血洗“凤凰庄”不是黑名单上的人所为,那真凶该是谁? 目击的被杀者之中,没有人承认过是凶手。 “复仇者”传竹签杀人,被杀的没机会开口。 自己出过几次手,也没点明杀人的原因。 最大的疑点,是“复仇者”从设现过身,传话的也没提过血案发生的原因。 愈想,愈觉事有蹊跷,照黑名单上所列,主凶是“武林至尊”和四大金刚,四大金刚身 为四大堡的堡主,毁一个“凤凰庄”,一个堡的力量足够,何以要出动这么多高手呢,这道 理怎么想也想不透。 呆了一阵,他颓丧地离开现场。 就在田宏武离开之后不久,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来到现场,打了一个转,又神秘地消失 了。 他是谁?没有人知道。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整座邙山陷入了恐怖的黑暗中。 田宏武回到了他匿居的小店,已是拂晓时分,他悄然进房,倒头便睡,但心里有事,想 睡也睡不着。 他把“复仇者”的事,彻头彻尾地又想了一遍,决定在碰上那村姑装束的神秘女子或是 童梓楠时,非迫对方说出实情不可。 口口 口口 口口 昼伏夜出,转眼过了十天,田宏武一无所获,算算与“生死手”的约期,已经差不多到 了。 于是,他束装上道,扑奔伏牛山。 很奇怪,这一路去,连个四大堡的人都没碰上。 现在,他全心全意地想着师兄上官一雄是否能恢复记忆,如果“生死手”炼制的药无效, 上官师兄势将永远成为白痴,自己弑上的罪名,也就休想洗刷了。 经过数日奔驰,这一天来到了“生死手”隐居的山谷,轻车熟路,不费事地便找到了那 秘窟。 当然,他不能冒昧闯入,站在洞穴下方,凝足真气发话道:“晚辈田宏武,应老前辈两 月之约,前来谒见!” 突地,身侧一个声音道:“算你该来了,我已等了你两天。” 田宏武扭头一看,不禁喜极欲狂,一个箭步扑了过去,口里大叫一声:“师兄!” 现身的,赫然是上官一雄,他脸上已经没有那木愣的神情。 田宏武紧紧抓住上官一雄的手,浑身簌簌发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却已滚落腮边, 这是喜极而流的泪。 上官一雄也是热泪盈眶,久久才道:“老五,我们坐下慢慢谈。” 师兄弟就身旁石头上坐了下来,千言万语,田宏武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上官一雄悠悠地道:“老五,先告诉我别后的情况?” 于是,田宏武把蒙冤被逐,等等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关于“复仇者”的事只字未提起。 上官一雄不住点头,苦笑着道:“苦了你了!” 田宏武这才拉回正题,道:“师兄,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何以突然坠岩?” 上官一雄道:“你上次来这里的一切经过,褚前辈全部告诉我了,我当时是受了暗算!” 田宏武惊声道:“暗算,师兄当时……” 上官一雄道:“听我说,我坠岩之后,记忆全失,这段时间里是空白,褚前辈为了便我 恢复记忆,去研古方,炼成了一剂丹药,但服下之后,完宝无效……” 田宏武睁大了眼道:“无效,后来呢?” 上官一雄沉凝地道:“褚前辈在束手无策之际,又为我做详细的检查,结果查出我是中 了一种很小而歹毒的暗器,暗器留在胸里,所以记忆丧失,褚前辈以他的回天妙手,取出了 暗器……” 田宏武激动地道:“是什么样的暗器?” 上官一雄摸出一物,托在掌心中,道:“哈!就是这东西!” 田宏武如遭雷殛似的猛然一震,热血登时沸腾起来,无翼钢针,他一点也不陌生,他自 己身受过。 上宫一雄不安地道:“师弟,你怎么了?” 田宏武激动地道:“这是三师兄的暗器!” 上官一雄陡地站起身来,栗声道:“你说什么?” 田宏武也跟着起身,道:“我说暗器是三师兄的,小师妹曾经亲眼见他使用过,小弟这 里有一枚,是从身体内起出来的!” 说着从锦袋内摸出来放在上官一雄掌心中,两枚一般无二。 上官一雄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扭,咬着牙道:“夏侯天为什么要向我下毒手?” 田宏武苦苦一想,倏然领悟过来,颤声道:“他要杀的是小弟我,结果误伤了师兄 你……” 上官一雄道:“这话怎么说?”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三师兄一向倾心于小师妹,但小师妹却喜欢与小弟亲近,所 以……” 上官一雄向空一挥手道:“别说了,这是师门不幸,所收非人,才发生这种没人性的事, 你方才说,他已经带文凤南回?” 田宏武道:“是的,听他这么说,是否动身不得而知。” 上官一雄咬了咬牙,道:“我们立即下山!” 他顿了顿,又从身上取出个丹丸,用两指拈着,说道:“我几乎忘了,把这服下去吧。 田宏武惑然道:“这是什么?” 上官一雄道:“你上次来这里时,褚前辈替你施术复容,为了防你所说的不诚实,给你 服下了一种慢性毒药,如果过了七十天的最大期限,你还不来,毒性便会发作,功力自散, 这是解药……” 田宏武不由怵然而震,接过手来,纳入口中,苦苦一笑道:“如果小弟被别的事所缠, 不能如期赶到,便不堪设想了……小弟既已到来,应该拜见褚老前辈……” 上官一雄道:“不必了,他老人家嘱咐过,来了就要我跟你下山。 田宏武无言地点了点头。 口口 口口 口口 出了山区,田宏武忽然想起了个大问题,开口道:“师兄,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师兄急 速回南方,听说师父师母同意小师妹与三师兄的婚事,希望能来得及阻止,不然……后果不 堪设想。” 上官一雄道:“你在恨家父错罚了你,所以不愿重返师门?” 田宏武发急道:“小弟绝对设这意思,当初师父不把小弟按门规处死,仅追回功力,便 是莫大的仁慈了,这……很难解释,不过小师妹十分清楚,她会告诉您的,小弟目前已经身 不由己,有桩大事必须澄清,事完立即回转师门。” 上官一雄皱眉道:“我们不能多同行几天么?” 田宏武有苦说不出,沉默了一阵,才期期地道:“师兄,不能,我……你见到了小师妹, 便会明白的,为了防止小师妹铸成大错,请您尽可能地赶路,愈快愈好,并请代小弟向两位 老人家谢罪请安!” 说完,取出些金珠,塞在上官一雄手里,又道:“这点作为盘费,你快走吧!” 上官一雄手搭田宏武的肩头,含着泪,激颤地道:“老五,那……我们再见了,你多珍 重!” 田宏武感到一阵鼻酸,强装出一个笑容道:“师兄也请珍重!” 口口 口口 口口 田宏武依然村汉装束,戴回了面具,一个人缓缓奔程。 一件大事已了,他再不是师门逆徒,现在,他可以一心一意办“凤凰庄”血案的大事了。 “复仇者”的问题,深深地困扰着他,这谜底无论如何都要设法揭穿。 “复仇者”活动的范围,不出洛阳到开封,所以,他仍奔向洛阳。 这一天晌午时分,他到了伊川,打尖之后,心想:“此地距洛阳不足百里,此时投店还 早,不如再赶一程。 于是,他又继续上路。 走了约莫十里地,路边林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道:“好哇!总算把你小子给找到了!” 田宏武吃了一惊,停身望去,只见一个形同乞丐的老者,坐在林子里一块石头上,正朝 自己咧嘴傻笑,不由更加骇然。 这老者,赫然是“卖命老人”,他想:“自己易了容,改了装,他怎么仍认得出来呢?” “卖命老人”抬了抬手,道:“来呀!到林子里老汉有话说。” 田宏武没奈何,只好踅了过去。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上次你付的小金锭用完了,得照规矩再付。”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沉声道:“钱是小事,倒是老丈怎地认出小可来!” “卖命老人”转动着白多黑少的眼珠道:“做这门买卖,没有这点眼光,岂不砸了,你 舍不得银子么?” 田宏武从囊里摸出一个十两银锭,递与老人道:“老丈,这是奉送的,卖命两个字再别 提了!” “卖命老人”瞪眼道:“不成,做买卖的规矩,没有打反掌的……” 说着,伸手来接,距离远了些,够不到。 田宏武只好上前将就他,“卖命老人”臂一伸,点了田宏武的穴道,动作快如电闪,而 且又在毫无防范之下,田宏武连意念都来不及转,便栽了下去。 “卖命老人”口里“嗨!”了一声道:“生意真难做!” 说完,动手撕下田宏武的人皮面具,然后又脱下他的衣服。 田宏武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能看能听,愤怒交加,一颗心差不多要爆裂了,但他毫 无反抗的余地,只有听任摆布的份儿。 他心里在赌咒,“如果不死的话,第一个先杀这老怪物。” “卖命老人”像是事先有了准备,拿出一袭青衫,替他换上,然后又用另一付人皮面具, 小心地蒙上他的脸,完事之后,挟着他便朝林深处奔去。 田宏武在气愤之中,又加上了骇异,这老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被塞到一个巨大的树洞里。 洞口随即被枝叶掩上。 田宏武蜷曲在树洞里,丝毫不能动弹,心头那股滋味,简直无法形容,他想:“这老家 伙不是化身教,便是四大堡的人,他可能去找人押送自己。 过了一会,他冷静下来,凝神聚气,以自己的内元冲解被制的穴道,不知过了多久,全 身一震,穴道被冲开了,他迫不及待地扫开洞口的遮掩物,弹了出去,四下一望,不见有人 影。 于是他穿林奔向官道。 将到林缘,忽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村汉打扮,苍白的脸,口鼻流血。 田宏武头皮发了炸,这不分明是自己先前的装束么? 心念之间,一声长哼,那看似死了的村仅,坐了起来,一抹脸,抓下面具,赫然是那 “卖命老人”。 田宏武惊呼了一声,木然呆住。 “卖命老人”缓缓起身,嘻嘻一笑道:“老汉已经代你死了一次,你仍说不买命么?告 诉你,要你命的人太多了,像你这样的人,正需要买命,现在你的形像,别人很难认得出来, 咱们的买卖仍继续,想来你不会反对…… 田宏武像碰见了鬼,一身骨头都酥了,久久,才张口结舌地道:“是……怎么……怎么 回事?” “卖命老人”道:“你在伊川打尖时,便被人家发现了,正巧对方礼聘的杀手正在伊川, 说出来你别怕,下手的是‘木客’和‘魔母’两个老魔头,说不定等会有人来收尸,咱们分 道扬镳,各走各的路吧!” 说完,真的弹身走了。 田宏武心神一片茫然,像是在做一个离奇的怪梦,天下竟然有这种令人无法置信的怪事, 谁能相信? 官道上传来了马蹄之声,田宏武心中,一动,反身奔主林子里,朝另一个方向奔去,这 林子不小,足足奔了一刻光景,才穿出林外。 眼前,是一道清沏的溪流,一照,发现水中的人影不是自己,是一个很英俊的青衣书生。 他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道:“江湖上已经没有‘追魂剑’其人了。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八章 彤云密布,沉如铅块的天,似要覆压而下,一条银蛇窜过,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 风里带着浓厚的泥土气息。 飞鸟匆匆归巢,行人加紧脚步在找落脚的地方。 暴风雨快要来了。 一个俊美但面目稍嫌冷漠的青衫书生,如行云流水般飘行在大道上,把路人一拨一拨地 抛在身后。 他,正是名震北方武林的“追魂剑”田宏武。 “卖命老人”顶替他在“木客”“魔母”手下死了一次,赠给他现在这一付制作极其精 巧的人皮面具,他此刻的面目,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豆大的雨点,重重地击打着地面。 他抬头望了望几乎压到头顶上的天,身形更紧了。 雨点由疏而密,闪电更亮,雷声更响。 一间小店,出现在道旁,他毫不考虑地冲了进去。 一声撕空巨响过处,暴雨倾盆而下,店外的黄土路,立刻成了泥泞,只那么几步之差, 便将成落汤鸡一般。 店里尽是避雨的人,这问小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可能是破天荒的事,店小人多, 挤得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小二直着喉咙在车嚷:“爷们,对不起,地方小,碰上这么大的雨,将就些合着坐吧!”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喊,但雨声、雷声,加上嘈杂声,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田宏武瞥见靠灶台的地方有个空位,立刻侧身挤过去坐了下来。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一些不打算吃喝的,不好意思空占位置,全挤到靠门处等天晴, 这一来,座头便略为宽松了些。 店里最大的一张白木四方桌,被三个人占住,空了一方,没人敢去坐。 上座的,是个面目阴鸷的中年人。 两名横眉竖目的大汉打横,满座数这一桌最松。 田宏武坐的是个双人座,与他共座的是个走方卖药郎中,年纪在半百之间,脚边横着药 箱,串铃放在桌上。 外面在下雨,大司务与小二的头脸也在下雨。 锅勺刀砧的声音设停过。 小二的手脚也没停过。 田宏武要了盘烧卤,一壶白干,慢慢的吃喝着等天晴。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是乌天黑地,现在西边已露出了阳光,避雨的踏着泥泞 走了。 剩下些食客继续吃喝。 “砰!”是拍桌子的声音,那居中上座的阴鸷中年瞪着眼道:“他妈的,添酒!” 小二战战兢兢地捧上了一壶酒,低声下气地道:“大爷,酒来了!” “如果不是这场雨,大爷我不会进这种店门……” “是,是!” “他奶奶的,这场雨让你们发了笔小财。” “是,大爷,小买卖,将本求利。” 那大汉浓眉一挑,道:“陆大爷,做了他,怎样?” 中年男子狞笑着道:“马五,杀人是犯法的,要他爬着出去尽够了。” 叫马五的大汉道:“三条腿爬起来多费力呀?” 中年男子道:“要不……他那条左臂留着也是多余,把他卸了,闪电手改称闪电脚,岂 不更有意思?” 说完,偏头向另一个大汉道:“崔老二,你说呢?” 叫崔老二的汉子道:“很妙!” 邻桌一个蓝衣人摸出块银子,放在桌上,道:“酒钱!”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马五道:“他想脚底下抹油?” 崔老二却已离座站在当门的地方,阴阴地道:“朋友,欠了债就得还,赖不了的,走不 是办法,洛阳一带没你踏足的路。” 那些酒客一看要闹事,纷纷付帐走了,只剩下田宏武和那走方郎中没动,依然有一口没 一口地喝着。 蓝衣人单手按着桌面,没开口,两眼望着空处。 掌柜的一见情形不妙,上前打拱作揖道:“大爷,请您到外面动手好不好,小店……” “去你的!”中年男子一挥手,掌柜的倒撞到灶台边的木柱子上,口角沁出了血沫,脸 上的神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小二连拿锅的全呆住了。 蓝衣人说怕,脸上没怕的表情,说不怕,却又有点儿发抖。 中年男子离开坐位,走到中央踢开了两张桌子,嘿嘿一笑道:“姓芮的,想不到有今天 吧?多少地方你不去,偏偏到洛阳方面来,真是,要死的始终活不了。 “砰!”地一声,蓝衣人前胸挨了一掌,身躯晃了两晃。 中年男子又是一掌劈了过去,口里道:“你还有一只手,还击呀?” 蓝衣人一个踉跄,撞翻了身后的桌子,脸色变成了铁青。 田宏武实在看不下去了,缓缓起身,道:“识相的快滚,否则要你们学狗爬!” 叫马五的汉子斜扫了田宏武一眼,道:“你小子算哪棵葱,想死么?” 走方郎中喃喃地道:“天下有不知死活的,也尽多管闲事的,何苦来哉!” 田宏武离开桌子,上前两步,马五扬掌便劈,田宏武一伸手,抓住劈来的手拿一扭,马 五哼了一声,转了个方向,田宏武抬腿兜屁股扫了一脚,闷哼声中,马五直飞出去,摔在路 上的泥泞里。 崔老二暴喝一声,亮出了匕首,抖手就扎,手法还真不赖。 田宏武偏身,擒臂,又是一腿。 “哎哟!”声中,崔老二又朝店门外飞去,马五刚刚爬起身来,正巧被崔老二撞上,双 双栽了下去,成了一对泥人。 中年男子霍地回身,狞视着田宏武道:“看不出你小子还真有两手,报个名号出来?” 田宏武寒声道:“你不配,快滚,在下不想杀人。” 中年男子霍地拔出剑,嘴一咧,狞笑着道:“你没打听打听大爷是何许人物?” 田宏武不屑地道:“地痞土棍,也公然自称人物,滚是不滚?” 中年男子七窍冒了烟,一抖腕,刺出一剑,田宏武轻轻闪过,中年男子“唰唰唰!”连 攻三剑,凌厉得令人昨舌。 田宏武如风摆残荷般在闪右让,终算避过了。 蓝衣人站在原位一步也没动,像是别人的事与他无干。 中年男子一甩头,道:“走,有种到外面去,这里地方窄,施展不开……”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窄么?本人还嫌宽呢!” 中年男子怒哼一声,手中剑徐徐扬起,从气势上看,他是准备全力厮拼了。 田宏武目光一转,瞥见靠墙处有把三尺长的火钳,横行了数步,取来执在手中,他腰间 悬着剑,却去取火钳用,依江湖道上的规矩,这是极大的蔑视。 中年男子脸都气青了,挫了挫牙,恶狠狠一剑划了出去。 “铿!”然一声,中年男子的长剑脱手而一飞,斜插在门板上,兀自抖个不停,持剑的 手,虎口破裂,鲜血直涌,痛得他龇牙咧嘴。 门口两个大汉,在清理口鼻的泥沙,狼狈之状,使人看了就忍不住要笑。 田宏武扔去火钳,转身回原位坐下。 凡属痞棍之流,除非是笃定了的,否则极少斗力,同时也十分见机,中年男子自知讨不 了好,自动收篷,瞪着眼道:“朋友,咱们走着瞧了!” 说完,转身便走。 田宏武轻敲桌子道:“喂!慢走!” 中年男子身躯一雳,回过身来。 田宏武道:“吃了东西该付钱,还有打破的碗碟。” 掌柜的忙招手道:“不用了,不用了,算小的请客!” 中年男子摸出锭银子,摔在地上,冷哼了一声,再次转身拔下剑,出门带同两名手下, 上马疾驰而去。 江湖郎中悠悠地道:“对付江湖宵小,地头恶棍,要就心狠手辣,一次解诀,不然就别 得罪他。” 这的确是经验之谈,这些小人,硬的不成,就来软的,而且睚眦必报,什么卑鄙下流的 手段都使得出来。 田宏武朝他略一颔首,表示承教。 蓝衣人先把酒钱放在桌上,然后向田宏武点点头,道:“承情!” 说完举步出店。 他从进店到离开前后说不到十个字,这种冷漠的人,还真少见。 江湖郎中又开口道:“其实少侠可以不管的!” 田宏武道:“任这些无赖欺负一个残废人么?” 江湖郎中笑笑道:“他可是并不废,少侠设注意他的脚底下,这么大的雨,遍地泥泞, 但他的鞋上没沾泥,证明他的功力仍然惊人!” 顿了顿,又道:“少侠是初走江湖么?” 田宏武不想多谈,点点头设开腔。 江湖郎中自顾自地又道:“想不到他会被人废了一条手臂,谁有这大的能耐?”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看来蓝衣人定是个很有来历的人物,“闪电手芮丙吾”,他在心 里念了一遍,既号称“闪电手”身上没带剑,显然工夫是在他手上,右臂废了,功力再高还 有什么作为。 那叫陆羽的中年男子,大概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公然叫阵索仇。 店里开始动手收拾现场。 田宏武不愿与任何人搭讪,他怕泄漏了行藏,他看出这个江湖郎中颇不简单,所以存了 戒心,掏钱付了帐,随即出门上路。 “又是个怪人!”是江湖郎中的声音。 田宏武只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暴雨过后,空气分外情新,原野被洗得一片绿油油,令人心旷神怡。 正行之间,突然发现道旁林子里有一双人影,相对站立,心中一动,停了脚步,那两条 人影,距大路约莫有五六丈,定睛一望,只见两人穿的是一色的黄衫,年纪不大,各背靠着 树身,手中剑插在地上。 看了一会,双方都没动静,田宏武心中大奇,故意干咳了一声,但两名青衣人没有反应, 仍兀立对峙…… 两人是以某种玄奇功力在对抗么? 人,天生就是好奇的动物,武林人更甚。 田宏武当然不会例外,他装作不经心地重入林中,到了三丈之处,看的更清楚了,他也 呆住了。 两个黄衣人年纪一样,长相也一模一样,像是同一个人化身成两个人。 怪事,田宏武再迫近了些。 这一看,更使他惊愕莫名,毫无疑问,两人是一对孪生兄弟,这是怎么回事,手足相残 么?还是在切磋武艺?可是不对,不管是什么情况,没有说旁人走近视而不见的道理。 两人瞪着眼,眼里却无神。 田宏武在好奇心的躯使下,直欺两人身前,左右一看,不禁头皮发了炸,两人都已断了 气,是一对死人。 是如何死的,两败俱伤,还是遭人暗算?可是两人身上不见血,也不见伤痕,除了少一 口气,眼目无光,脸色与生人无异。 更奇的是双双面对面隔了八尺倚树相对。 正在百思不解之际,林子深处突地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田宏武四下一望,循声奔了过去,目光扫处一颗心不由剧跳起来。 林子里一共三个人,两女一男,女的是“化身教”教主千金“芙蓉女”聂小倩,和她的 侍婢锦儿。 男的赫然是不久前路边小店所见的蓝衣人--“闪电手”芮丙吾,奇怪,他们怎会凑在一 起? 与那两个离奇死亡的黄衣人又有什么关系? 只见“芙蓉女”脆生生地道:“丙吾哥,你倒说说看,我哪里配不上你?” “闪电手”冷漠地道:“是我配不上你!” “芙蓉女”小嘴一噘,道:“你这是藉口,你根本就不爱我!” “闪电手”道:“我已经是个残废人,什么也不必谈了!” “芙蓉女”道:“我不在乎!” 话锋一顿,又道:“是谁有这大的能耐,能废你的右臂?” “闪电手”冷板地一笑,道:“你不在乎我在乎,你是教主千金,而我,已经是个残废 人。至于伤我的手臂之人,只能告诉你,是一个强仇。” “芙蓉女”柳眉一挑,道:“丙吾哥,你说是谁,我不会放过他……” “闪电手”道:“盛情足感,我自己去了断的。” “芙蓉女”姗姗移前两步,娇声道:“丙吾哥,你右手已废,用什么去了断恩仇?” “闪电手”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聂姑娘不必操心了!” “芙蓉女”低声下气地道:“让我伴着你,我们回转关外去吧?” “闪电手”冷而决断地吐出一个字:“不!” “芙蓉女”粉腮微变,道:“丙吾哥,我知道你十分好强,但你结的仇家不少,像方才 的李家兄弟,如果不是我正好碰上,你不是已遭了他俩的毒手了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原来那两个黄衣人,是“芙蓉女”下的手。 “闪电手”不接她的话,冷声道:“我要走了!” “芙蓉女”粉靥上罩起了严霜,但仍按捺住道:“你真的这么无情?” “闪电手”道:“爱是不能勉强的。” “芙蓉女”寒声道:“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芮丙吾,我聂小倩一辈子没求过人,我知 道你进关是为了躲我,你料不到我也入关了罢?今天你非交代个明白不可。” 天下任性的女子很多,但像这样穷追男人的却很少见。 “闪屯手”似乎丝毫无动于衷地道:“你要我怎么交代?” “芙蓉女”板着粉脸道:“你只说喜不喜欢我?” “闪电手”道:“我说不配,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芙蓉女”咬着牙道:“我偏要你说!” “闪电手”冷漠如故地道:“如果我不说呢?” “芙蓉女”栗声道:“杀你!” 这两个字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爱与恨本是两个极端,但相差却只在一线之间。 “闪电手”沉默了片刻,低沉地道:“下手吧!” 生与死,对他似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他到底是什么人,冷酷无情,抑是伤心人另有怀抱? 田宏武是旁观者,但他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想:“聂小倩真的会杀他么?这女子 的爱与恨竟这么强烈?如果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爱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幸福的!” “芙蓉女”大叫道:“你以为我不敢?” “闪电手”冷冷地道:“你当然敢,令尊在关外是武林皇帝,操生杀予夺的大权,杀个 把人,算不了什么!” “芙蓉女”粉腮泛了白。 锦儿先失了笑,插口道;“芮大侠,我不知道您的想法是什么,论人才、相貌、门户、 身份,似乎我们小姐并没有配不上您的地方,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闪电手”道:“所以我配不上,现在,我是残废人,更不用谈了!” 锦儿道:“我家小姐可没嫌弃您?” “闪电手”执拗地道:“人贵自知,就是这么句话。” 锦儿道:“您死也不改变主意?” “闪电手”道:“大概是!” “芙蓉女”冷厉地道:“我也是言出不改!” 夕阳的余晖,从枝缝透入,带着血色。 田宏武倒是很佩服“闪电手”的骨气。同时,他也不忘记自己曾被“芙蓉女”以邪门手 段制住过,义重如山的“宇内狂客”胡一奇,也是惨死在“化身教”的人手下,他在考虑, 是否要现身插手? “闪电手”阴凄凄地道:“下手请快,不然我要走了!” “芙蓉女”峰地扬起了手掌,朝“闪电手”当胸按去…… 田宏武口一张,正待出声喝阻,“芙蓉女”的手掌在即将按实之际,突然自动收了回来, 人也向后退了一步,跺了跺脚,道:“你……实在叫人恨,又叫人爱。” 她下不了手,她对他并未绝情。 田宏武在暗中悄悄吐了口气。 “闪电手”转过身,开始挪动脚步。 “芙蓉女”大喝一声道:“给我站住!” “闪电手”站住了,但没回身,背对着“芙蓉女”,冷冷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芙蓉女”的娇躯困激动而发抖,咬了咬下唇,道:“你就是这么闷声不响地走了么?” “闪电手”道:“你不下手,我没话说,不走……” “砰!”挟以一声闷哼,“芙蓉女”出了手,她气极而发掌,打的可不轻,“闪电手” 向前跄出七八尺,几乎栽了下去,他没走,仍然背对着她。 “芙蓉女”厉哼了一声,又是一掌壁空挥去,闷哼再起…… “闪电手”仆了下去,独臂一撑,又站了起来,还是背向她,片言不发。 “芙蓉女”脸色发青,看样子差一点要哭出声来。 田宏武大感困惑,这姓芮的既然右臂成残,仇家又多,为什么还要行走江湖,不安份守 已地退隐? 他看出“芙蓉女”并设真的想要他的命。 她为什么不使用迷魂帕呢? 只有一个理由,她是真心的爱“闪电手”,她要得到他的心,所以才不愿用邪门的手段。 锦儿上前,附耳向“芙蓉女”说了几句。 “芙蓉女”似在犹豫什么,她半晌才点点头,与锦儿双双驰离。 “闪电手”也蹒跚地走了,给人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田宏武返身出林,靠路边不远的那对黄衣人尸体还在,只是已经倒在地上。 田宏武心想:“彼此都属江湖人,既然遇上了,何忍任其曝尸荒野,膏馋狼之吻。” 于是,他利用死者的剑,动手掘坑。 坑掘好了,天色也已经昏暗下来,他移了一具尸体入坑,然后回头移第二具,刚托起尸 身,尚未举步,身后一个极冷的声音道:“别动!” 田宏武大吃一惊,他感觉后心有些刺痛,知道对方的剑已抵上了背脊。 紧接着,又一条人影来到正面,是个半百老者,满脸的杀机。 田宏武缓缓弯腰放落手中尸体,才开口道:“阁下有何指教?” 老者咬牙切齿地道:“先报上名号?” 田宏武道:“在下没有名号!” 身后用剑抵着他后心的那人开口道:“你不说就给你穿个窟窿。”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一念之仁,反招来麻烦,当下冷声道:“两位何不先示来 历?” 老者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老夫管子钧,你身后的是闻祥,与李氏昆仲合称‘剑林四 友’,这样你大概清楚了,现在该你说为什么要杀害李家兄弟?”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在下是一念存仁,予以收埋,并非杀人者。” 管子钧怒喝道:“有种杀人,就该有种承担?” 田宏武又急又气,身后有剑抵着,他一点办当也没有,吁了口气道:“听‘剑林四友’ 这名号,必属正道之士,正派人物应该讲理的,是么?” 身后闻祥冷声道:“你连名号都不肯报,讲什么理?” 田宏武道:“在下不惯于被剑指着说话。” 闻祥嘿嘿一声冷笑道:“你别想出花样,如果不是要问问杀人的原因,早把你劈了。” 管子钧道,“那人是谁杀的? 田宏武道:“说出来怕阁下惹不起!” 管子钧咬了咬牙,暴喝道:“说,谁?” “芙蓉女!” “什么,‘英蓉女’?” “不错。关外‘化身教’教主千金。 “鬼话,‘芙蓉女’凭什么杀害李氏昆仲?你小子想藉别人名头脱身么?” “在下还不屑为,信不信由你。” “是你目睹的么?” “虽非目睹,但却是亲耳听到她自己说的。” “人呢?” “走了!” 管子钧厉笑了一声道:“别人杀人,轮到你来善后?你说谎话之先,该先想想再出口!” 闻祥接着道:“大哥,用不着与他多费唇去了,不见棺材不掉泪,放倒他再问不迟。” 自卫与反抗,都是人的本能。 田宏武当然不甘心束手待宰,情急之下,只有铤而走险一途,猛可里一按腰间剑柄,剑 鞘向后反挑,单足用力,斜射而出,动作快如电光石火,这一着谁也无法预料得到。 惊呼中,田宏武已在八尺之处回身站立。 管子钧的反应相当神速,田宏武身才立定,如涛掌力已罩身袭到。 “砰!”然一声,田宏武身形晃了两晃,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对方一掌。 紧接着管子钧拔剑在手,与闻祥双双钳形欺近。 “呛!””地一声,田宏武神剑出了鞘,口里冷冷地道:“两位仍然要打么?” 闻祥栗声道:“非毙了你替二友复仇不可!” 田宏武这才看情这姓闻的是个中年汉子,穿的也是黄衫。 管子钧接着道:“现在你可报名号了?” 田宏武淡淡地道:“在下说过没有名号。 管子钧面皮抽动了数下,又道:“至少你该说出杀人的理由?”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在下已经说过两次了,还要说第三遍么?凶手也指出来了,两 位要为友报仇,该去找‘芙蓉女’才是?” 闻祥怒哼了一声,道:“杀人埋尸,现场只有你,还想狡辩……” 话声中长剑电攻出去。 管子钧可保持了正派武士的风度,没有跟着出手。 田宏武手中剑一横,斜斜迎去,他无意伤人。 金铁交鸣声中,双方乍合即分。 闻祥感觉这一击声音有异,目光一扫剑身,不由神色大变,靠尖锋一尺处,已然碎裂了 豆大一个缺口,他猛一挫牙,再度发剑攻击,凌厉狠辣兼具,的确是名造诣不凡的剑手。 寒芒闪耀中,金铁疾振,紧接着是一声惊呼,田宏武的长剑,横勒在闻祥的喉头,两人 的身形贴近到不足三尺。 闻祥面色惨变,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有这高的剑术造诣。 管子钧亡魂大冒,手中剑发出一半,又收了回来,他知道解不了闻祥之危。他窒住了, 在他所知道的剑道人物中,没听说有这么个杰出的年轻剑手。 田宏武缓缓收剑,退了两步,道:“在下无意伤人,贵友的后事,由两位接办!”说完, 归剑入鞘。 管子钧抱拳道:“老夫已经确信少侠所说的事实,适才多有得罪,谨此致歉,有句话要 向少侠请教……” 田宏武道;“请讲?” 管子钧声音带激地道:“少侠是否知道‘芙蓉女’为了什么对李氏昆仲下杀手?” 田宏武当然知道是李氏兄弟向残了一臂的“闪电手”芮丙吾寻仇,凑巧被“芙蓉女”主 婢碰上,而下的杀手。但这只是凭听到的一句话来判断,也许其中还有内情,自己犯不上牵 涉到里面。 心念之中,微一摇头道:“这点无可奉告,两位有机会可以去问‘芙蓉女’本人。” 管子钧的眉头皱紧了。 闻祥咬着牙不发一语,满面悲愤之色、 田宏武知道他俩的感受,要想找“芙蓉女”报仇,根本就办不到,江湖上没几人惹得起 “化身教”,弄不好会再赔上两条命。 管子钧低沉地道:“少侠可以见示名号么?” 田宏武还是那句话?冷漠地道:“在下没有名号!” 管子钧尴尬地一笑,道:“听说道上新近出现了一位惊人的剑手,叫‘追魂剑’田宏武, 惯常穿着白衣,唯一的特征是兵刃从不佩挂,捏在手中,少侠会过此人么?” 田宏武内心一阵跳荡,摇摇头,道:“设会过,告辞!” 他身形一转,扬长出林而去。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遥遥可见洛阳近郊的灯火。 他走得很慢。“复仇者”之谜,紧压在他的心头,他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查探,邋遢和尚 “悟因”的话在他心里生了根。 “凤凰堡”血案可能是凶手故意嫁祸四大堡的,企图完成取代四大堡独霸北方武林的野 心。 一个可怕的问题,涌上了心头,会不会真正的杀人者便是“复仇者”? 想到这一点 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事实止如所料,就未免太可怕了。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神秘莫测的“影子人”,自己手中这柄“追魂剑”,是他换与自己的, 说是奉命行事,神物仙兵,无价之宝,凭什么平白无故地与自己交换?这非但不合理,也不 近情。 他奉何人之令?为什么故神其秘? “影子人”的作风,很近乎“复仇者”的手下童梓楠与那无名的村姑,他们是不是一伙, 利用自己做杀人的工具? 童梓楠否认认识“影子人”,极可能是句遁词。 愈想,愈发事态严重……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九章 墓地,两声凄厉惨号,破空传来,是身后的方向。 田宏武心头一震,忽地想到了“剑林四友”的管子钧与闻祥,车转身便往回奔,心想: “会不会是‘芙蓉女’主婢仍滞留在附近,双方碰上了?” 到了原先停留的地方,入林一看,不山头皮发了炸。 现场加了两具尸体,赫然正是管子钧和闻祥。 “剑林四友”全死了,是谁下的手? “芙蓉女”是否因了曾杀李氏昆仲,而来个永杜后患? “闪电手”是独臂人,在路边小店里曾受痞棍欺凌而无法反抗,他当然不可能杀死像管 子钧这等高手…… 双方都已离开了,又回头杀人么。 他俯身检视死者,只见血污狼藉,是死在剑下,李氏昆仲死后不见伤痕,这又不像“芙 蓉女”的杀人手法。 谁是凶手? “芙蓉女”杀人不用剑,“闪电手”已成残废,杀死“剑林四友”另两友的是谁? 田宏武感慨万端,江湖人命不值钱,武林二字差不多便是凶残的代名词,身为武士,走 上了江湖路,实在是人生的大不幸,事事身不由已,是世界中的另一个世界。 他摇头叹息了一阵,把四友合葬在一起,继续登程,他盘算赶到洛阳,当已是午夜时分。 此刻,大约是三更过外,迟升的月亮已经探出了头,逐走了笼罩大地的幽暗。 “月娘,月娘,你在哪里?”一个苍老而凄侧的呼唤声,划破寂静的夜空,遥遥传了过 来。 田宏武心中一动,暗忖:“乡居人家都习惯早睡,这般时分,还有老爹唤女儿,这叫月 娘的,定是个野丫头。” 呼唤声再度传来:“月娘,你不能做傻事啊!” 田宏武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他感觉到老人的呼唤不寻常。 呼声又起:“月娘,月娘啊!你忍心撇弃爷爷我么?” 原来是呼唤孙女儿。 爹娘唤儿,本极寻常,但田宏武总觉得声音不对劲,也许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目 光扫描之下,附近不见人家,只远远地有幢茅屋的影子,却没有灯光,听声音像是从茅屋那 边发出来的。 于是,他折身朝那间茅屋奔去。 几圃菜畦,围着三开间的茅屋,屋前有株老柳树,一个老人昂着头,站在树下,手里柱 了根鸠头杖。 “谁?”老人突然大声喝问。 田宏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倒是吃了一惊,忙应道:“小可是过路人!” 老人颤巍巍地道:“过路人,此地并不是大路,你到底是谁?” 田宏武道:“小可说了,只是路过,您老人家在叫唤令孙女么?” 老人突地一横手中鸠头杖,厉声道:“你终于还是找来了,你真的不肯放过月娘么?”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震,想不到这老者竟然是个武林人物,定眼一望,又是一惊,这老者 双目已盲,一对白果眼直向上翻。 老人又道;“说话呀,你打算怎么样?”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您误会了,小可真的只是路过,听见声音才一窥究竟的。 老人放下了拐杖,道:“既然你不是……赶快离开走你的路吧!” 田宏武期期地道:“听话声……令祖孙是不是有了麻烦?” 老人摇手道:“别问了,请便罢,这档子事谁也管不了,老夫也不愿让人管。” 田宏武无话可说了,他只是一时好奇,来看个究竟,说什么也不能横岔一枝,事实上他 本身的麻烦已经够了,哪有余力来管这种闲事,当下道了声:“打扰了!”转身便朝来路走 去。 身后传来老人的喃喃自语声:“出去整整一天了,不要发生事才好,唉!谁叫我是个瞎 子……” 田宏武摇摇头,觉得这份好奇实在是没来由。 月色更白了,寂无行人的官道,无声地沐浴在银光里,显得无比的静谧。 奔行了约莫里许,突然发现道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秀发丝披的少女,登时心中 一动,莫非她就是老叟的孙女月娘? 心里这么一想,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那少女似乎没发觉有人来到身旁,痴痴地望着路的尽头,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田宏武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深夜在此何为?” 这句话问的很笨拙。 少女置若罔闻,连头都不转一下,当然她不会是听不见,只是故意不理。 田宏武向前挪近数步,再次道:“姑娘是叫月娘么?” 少女像是突然受了惊,一下子跃下大石来,面对田宏武,栗声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田宏武的目光登时发了直,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脸孔也发了热,他从来没见过 这样美,这样迷人的女子,真是造物主的杰作,似乎造物主把一切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 上了。 她的美,无法形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 他所接触的女子中,像朱接媛、丁香、小师妹、“辣手仙姑”司徒美,“芙蓉女”聂小 倩……她们都可算得上是美人。 但若与眼前的女子相较,便逊色多了,尤其她一身村女打扮,不但未使她的美减色,反 而更显得朴实,清雅。 少女又道:“我在问你……” 她声音很脆,虽然冷,但还是十分悦耳。 田宏武自觉失态,面上一阵火辣辣,忙收慑心神,道:“你爷爷在叫唤你,在下路过听 到的,姑娘是叫月娘?” “是的,你 是他差来的么?” “他,谁?” “你不是?” “在下一点也听不懂!” “既然不是,你赶快走吧!” 田宏武不由呆了一呆,方才那瞽目老人,也是要自己快走,这是为了什么?是仇家寻上 门,还是……心念之中,试探着问道:“姑娘是在等人么?” 月娘幽幽地道:“是的,不要多问,快走吧!” 田宏武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追问:“姑娘等的是什么人?” 月娘别过脸,望着远方,冷冷地道:“别管闲事,快走,不然……你可能会走不了啦!” 这一说,田宏武更不想走了,一方面是好奇,另方面毋庸讳言,因为她长得太美,连孔 圣人也说过,“未见好德如好色”的话,他并非轻薄之徒,心里也没丝毫其他的念头,只是 情不自禁。 他接着又道:“也许在下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 月娘冷漠地道:“你是生来爱管闲事的么?” 田宏武不禁赧然,讪仙地道:“这倒不是,不过……在下刚才看到祖父内心似有很大的 痛苦,所以不揣冒昧,问个明白,如果姑娘祖孙不是武林人,在下当然不会管。”语调十分 诚恳。 月娘又回过脸来,田宏武的心弦又一次颤动,似乎出现了两个月亮,天上一个,眼前一 个,而眼前的更真实。 沉默了片刻,月娘才幽幽启口道:“好意心领,没有人能管得了这件事,少侠还是请便 把!” 田宏武一昂头,道:“姑娘无妨说说看,也许……在下可以助力?” 月娘摇摇头,道:“彼此素昧平生,我不能告诉你,可怕的事我看多了。请你走吧!” 田宏武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挪动脚步,别人不肯接受帮助,他也不能死赖着,才只走得 了两步。 月娘突地道:“且慢!” 田宏武转过身来,道:“姑娘改变主意了?” 月娘期期地道:“不,另外有件事拜托……” 田宏武道:“什么事?” 月娘略作沉吟,道:“如果我先请教你的名号,你会告诉我么?” 这句话问得田宏武大感错愕,讶然道:“姑娘为什么要这样说?” 月娘微微一笑,道:“因为一个掩藏本来面目的人,目的就是使人认不出他是谁,你戴 着人皮面具,当然必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甚或随便捏造一个名字, 所以……我不得不先问问,如果有困难便算了。” 田宏武不由心头剧震,“卖命老人”赠送的这副面具,制作之精巧,可以说天下无双, 一般的面具,会给人以木然之感。但这一副色泽如生,根本没有这种缺点,她是如何看被的 呢? 尤其是在月光之下,更加难以识破,而她竟然看出来了,这女子并非如表面上看的这样 简单。 他当下惊声道:“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月娘神秘地一笑,道:“很奇怪,是么?其实,这副人皮面具,巧夺天工,除了那保有 的人和我之外,恐怕再设第三者能看破,即使是大白天睹面交谈,也认不出来,不过,你放 心,我会守口如瓶……” 田宏武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为什么只姑娘一人能看得出来?” 月娘轻轻一咬下唇,道:“当然是有道理的,我们不谈这个把,我无意知道你的秘密, 言归正传,我想拜托你的事,就是三日之后,请你再去我家一趟,如果发现我不在,就请告 诉家祖父,说我寻亲去了。” 田宏武茫然地道:“寻亲……什么意思?” 月娘低了低头,道:“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将永远感激,如果不愿意,只当我没说好 了。” 田宏武呆了一呆,道:“好,在下照姑娘的话去做就是,不过,在下还要问一句……” 月娘道:“你还要问什么?” 田宏武道:“姑娘在等什么人?” 月娘略一犹豫,道:“一个很可怕,而且我恨之入骨的人!” 田宏武紧迫着追问道:“他是谁?” 月娘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能告诉你,也不会告诉你,现在请你离开,不要再为了好奇 而回来,只请记住你答应替我办的事。 说完,微一耸娇躯,又坐回原来的大石头上。 看样子,无论再问什么,她也不会回答的了。 田宏武心念一转,也不说话,弹身便朝洛阳方向疾掠而去,奔到中途,折身转了一个大 半弧,绕了回来,远远地隐起身形。 月到中天,大地变成了一个琉璃世界。 月娘,这名字取得好 她的确像是从广寒宫里偷下凡间的仙子。 她在等谁? 她为什么说三日不回家便是去寻亲。 她怎会识破这副制作精巧无比的人皮面具? 她为什么一再催促离开她? 田宏武心里想:“从种种迹象判断,她可能是在等一个仇家,而且是个极可怕的仇家, 如果任其遭仇家摧残,实在是件扼腕的事,不管原因是什么,像她这样超尘脱俗的美人,诀 不会是坏人,基于此理,她的仇家就不会是好人。 这是他管这档闲事 自我解释的想法么? 如果换了个夜叉罗刹,或是其貌不扬的女子,他会如此兴头地伸手么? 人的行为,往往是基于下意识,或自觉上的反应,他不会去想这些,所谓对与不对,原 没有绝对的界限。 他出奇地想,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做终身伴侣,当是最最幸福的人,世问的一切名利,都 可以不必追求了,这朵好花,将落在谁家? 当然,想归想,他并没有非份之念,因为他的心已随着小秀子一起埋葬了。 一条人影,从官道尽头,极目外出现,缓缓朝这方向移来。 田宏武开始紧张了,他想,这也许就是月娘在等待的人。 慢慢地,近了,人影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再近些,距离到了十大之内,田宏武几乎 惊叫出声,来的赫然是失去了右臂的“闪电手”芮丙吾。 月娘等的是他么?一个残废了的人,有什么可怕? 田宏武感觉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流得很快。 谜底将要揭晓了。 “闪电手”在大石头前面两丈处停住了,她等的人真的是他。 田宏武不禁想起了“芙蓉女”求爱被拒的那一幕,如果他不残废,他的确是个标准的美 男子。 双方之间,是什么仇?什么怨? “闪电手”站着,月娘坐着,谁也没开口,连移动一下都不曾。 空气似乎凝结了,人的呼吸也似乎停止了。 这种沉默,的确使人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时问,还是“闪电手”先开了口:“你约我来,要说什么?”声音冷而沉, 似乎不带丝毫成倍。 月娘也开了口:“把事情做一彻底了断!” 她声音冷漠但不失清脆,像这样的美人,不管她说的是什么,都是悦耳的,即使是骂人, 也一样地好听。 “闪电子”道:“了断,了断什么?” 月娘声音微显激动地道;“我祖孙为了你,放弃了关外的家,流落到关里来,你还是不 放过,我受够了,不再想逃避了,今晚把事情做一结束。” 田宏武心中一动,这种仇,算是哪一门子的仇? “闪电手”道:“谈不上了断二字!” 月娘道:“为什么?” “闪电手”道:“因为我爱你!” 他说的很决断,也很自然。 月娘寒声道:“可是我不爱你!” “闪电手”还是很平静地道:“只要我爱你就成了,我会等!” 月娘道:“等什么?” “闪电手”道:“等你回心转意!” 月娘放大了声音道:“我永远不会回心转意!” “闪电手”似乎没有个性,像是什么事都不会使他激动,还是冷沉地道:“我会永远等 下去!” 在暗中隐伏着的田宏武反而激动了,他在想,天下的事竟然有这么怪,“闪电手”对 “芙蓉女”的痴心苦缠,丝毫无动于衷,却对月娘如此钟情,而月娘偏偏就不爱他,嫌他残 废么?不是,照“闪电手”与“芙蓉女”的谈话,他是新近才成残的,那是为了什么?别说 他是个美男子,凭这一份用情,也该能感动她啊! 她说他可怕,什么地方可怕? 月娘冷酷地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嫁人!” “闪电手”道:“不会,永远也不会。”这种说法,便令人莫测了。 月娘的声音走了样,似乎在咬牙:“你继续杀人,凡是与我接近的男人你都杀,是不是 这样?”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明白可怕两个字的意义了。 “闪电手”道:“不错,你说对了,我继续杀人,直到你回心转意!” 月没愤愤地道:“你没有人性!” “闪电手”道:“随你怎么说,我不会改变做法。” 月娘道:“这几年来,你杀了多少无辜?” “闪电手”道:“不必问我,你心里有数的!” 月娘大叫道:“你右手残废了,改用左手么?” 月娘这一问,也正是田宏武心里的问题,在路边小店避雨时,“闪电手”被一个地痞揍 了两掌,毫无还手之力,后来,在道旁林子里,又几乎被“芙蓉女”所杀,他还狠些什么呢? “闪电手”出乎意外地应道:“你别管我用哪只手,反正能杀人就是。” 月娘跃下大石,冷厉地道:“很好,芮丙吾,你在关外已经先后毁了六个年轻武士,我 不能忍受你为我而继续杀人,今晚我们做个彻底了断,结束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我不是你 的对手,但我现在向你挑战,我们两人,只能有一个活在世上。” 说完,“呛!”地一声拔剑在手…… “闪电手”冷冷地道:“你知道我不会应战的,更不会杀你。” 月娘大叫道:“这不能由你!” “闪电手”道:“我的行动,当然由我做主。” 月娘厉喝了一声,欺身上步,抖手攻出一剑,气势相当不凡。剑出人杳,“闪电手”不 知使的是什么步法,人已换了一个位置。 田宏武在暗中大吃一惊,这性芮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具备这高的身手,为什么在 此之前宁愿挨打而不闪让或还手? 月娘一剑落空,毫不迟疑,移形换位,又攻出一剑,比前一剑更加凌厉,看来她是下决 心拼命了。 这一剑又落了空,“闪电手”又闪开了,轻描淡写,毫不费力。 田宏武心中跃跃欲试,他实在气不过“闪电手”这种卑鄙而恶毒的行径,男女爱悦,出 乎自然,感情是不能丝毫勉强的,就算达到了目的,又有什么乐趣呢。 月娘咬牙道:“为什么不还手?” “闪电手”淡淡地道:“你知道我是不会还手的。” 月娘气得娇躯直颤,又待出手…… 就在此刻,一骑马骤驰而至,惊“噫!”声中,勒住坐骑, 是个劲装疾服青年武士,目光一扫,脱口道:“好一个大美人!” 随说随跃下了马背,双目直勾勾地望着月娘,呆了。 月娘手中剑一挥,道,“走你的路,别多管闲事!” 青年武士伸伸脖子,吞了口唾沫,目光移向了“闪电手”,做出一副见义勇为的神态, 大剌剌地道:“你想对这位姑娘怎样?” “闪电手”冷冰冰地道:“你没长耳朵,要你别多管闲事,快上马滚!” 青年武士放了马缰,向前迫近两步,偏着头道:“哟!你满凶的嘛?告诉你,独手的, 这闲事管定了!” 说完,侧顾了月娘一眼,派头倒是十足的。 月娘放大了声音道:“朋友,你如果还不想死就快走!” 青年武士不由傻了眼,他本存心要打抱不平,想不到这女的会说出这种话来? “闪电手”也向前挪了两步,阴阴地道:“你真的不识相?” 青年武士瞪眼道:“你这种人该受点教训!” 年轻人最能表现豪勇的时候,莫过于有女人在场的时候,青年武士可是言行一致,最后 一个训字出口,双掌已划了出去。 “闪电手”往前一迎…… 青年武士的招式设使完,只一伸手便定住了,“嗯--”一声长长的闷哼,“闪电手”退 了回去。 青年武士“砰!”然栽倒,再也不动了。 田宏武头皮发了炸,他没看出“闪电手”是如何致对方于死命的,独臂,并不见他有什 么动作,动辄便杀人,难道他的血是冷的。 这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他可以挨打,也可以杀人,月娘不爱他是有道理的。 月娘栗声道:“你是个冷血人,嗜杀成性,死者何辜?” “闪电手”若无其事地道:“是他运气不好,谁要他正赶上这个时辰,还要管闲事……” 田宏武可忍耐不住了,一长身,射入现场。 月娘眸光一转,栗叫道:“你为什么要回头?” 田宏武面对“闪电手”站立,双目尽是杀芒。 “闪电手”面色微微一变,道:“是你?” 田宏武披披嘴,道:“不错,是在下!” “闪电手”道:“你们认识?”声音很不自然。 田宏武方要开口,月娘已抢着道:“谁认识他,连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 她怕“闪电手”像对付那武士一样对付田宏武,所以坚决否认。她却忘了刚刚说的“你 为什么要回来”那句话。 “闪电手”仍然盯着田宏武等待他的答复。 田宏武是蓄意出头的,并不在乎,坦然道:“认识谈不上,盖茶工夫之前,路过见了一 面。” 月娘粉腮一变。 “闪电手”冷冰冰地道:“朋友,区区从来不受人半点恩惠,日间在酒店中,区区受了 你的人情,所以特别破例,请你离开。” 月娘大感意外,像“闪电手”这等冷血的人,居然也会接受别人思惠,当然她无法想象 是什么样的人情,忙接话道:“你快走吧,这里没你的事。” 田宏武淡淡地扫了月娘一眼,仍面对“闪电手”道:“在下如果知道朋友你仍能杀人, 当时诀不会插手解围。” “闪电手”目中杀机一现而隐,寒声道:“你想怎么样?” 田宏武道:“不管怎样,奉劝朋友一句话,照朋友这等做法,只有增加别人对你的憎恶, 天下间任何事都可以勉强达到目的,甚至不择手段,唯独男女间的感情,丝毫也不能勉强, 必须将心换心,就算这位姑娘被你淫威所迫而从,你得到的只是一付躯壳,又有什么意思?” “闪电手”面无表情地道:“你是向区区说教,还是打抱不平?” 田宏武道:“随便你怎么解释都可以!” “闪电手”道:“说够了么?”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相劝是好意,因为是适逢其会,否则我们风马牛不相及。” “闪电手”无动于衷地道:“说够了就请上路!” 田宏武冷傲地道:“如果在下不走呢?” “闪电手”目中杀机再现,脸皮子抽动了数下,栗声道:“区区实在不想杀你……” 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你未必杀得了在下!” 气氛突地紧张起来,月娘可就急煞,眼看又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闪电手”狞声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希望你放过她!” “闪电手”嘿嘿一笑道:“你未免太不自量了,若非为了欠你那一点人情,区区不会说 上这么多话。” 田宏武分毫不让地道:“别提那人请,咱们只谈现在!” “闪电手”一字一顿地道;“听清楚了,办不到!” 田宏武的手,按上了剑柄…… 月娘上前一步,大声道:“我自己的事不用人管,少侠何必强出头?” 她的目的是阻止流血,她对于田宏武的来历身手,一无所知,她只想到动起手来这带面 具的青年必无幸理。 田宏武有他的想法,他同清这美艳比天人的少女,极端憎恶“闪电手”的残忍行为,既 然出了头,就得管到底,月娘的话,他只作没听见,“呛!”地一声,寒芒映月,“追魂剑” 出了鞘。 “闪电手”为了要得到月娘,先后已经杀了七名武士,这种暴戾凶残的冷血人,杀了他 决不为过,否则,谁能预计他还要杀多少人。 人心之不同如其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面孔,也有不同的想法,“闪电手”用这种方式 追女人,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天底下是有这种人,得不到的东西,不是毁了便是死捏住不放,他得不到,也不容许别 人得到,这是彻底而绝对的自私。 “闪电手”阴森森地说:“你真的要动手?” “难道会是假的?” “死而无怨?” “彼此!彼此!” “这样做得到什么?” “为江湖存一分公义!” “人死了,公义在哪里?” “存在江湖道上的人心里。 “哈哈哈,好汉子,真武士,区区将破例为你立碑刻铭,出手吧?” 田宏武冷冷地道:“在下如果先出手,你将毫无机会!” “闪电手”不屑地道:“看不出你是说大话的能手,区区出道以来,是头一次碰上,冲 着这点,区区愿意知道你的名号?” 田宏武道:“用不着多此一举!” 月娘举头望天,口里冷厉地道:“芮丙吾,我不能让你当我面连杀两个无辜的人!”一 个弹步,横剑挡在两人中间,玉靥一片惨厉之色。 田宏武沉声道:“月娘姑娘,你闪开,今后也许他不会再杀人了,你阻止了今天,阻不 了明天,除非你嫁给他,事情不算完。” “闪电手”横移数步,换了一个位置,保持直线相对之势,道:“你知道她叫月娘?” 田宏武道:“知道又怎样?” “闪电手”道:“你使我完全下了决心杀你。 田宏武针锋相对地道:“在下却是早就下了决心杀你了!” 蓦在此刻,一阵串铃之声遥遥传至。 三人同时心头一震,大感愣然。 半夜三更,荒郊野外,这江湖郎中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 一条人影,踽踽而至,顾盼间便到了近前,田宏武把目光扫向来人,不由心中一动,对 方赫然白天在路边小店避雨时,与自己同桌,一再同自己搭讪的那江湖郎中,显然,又是个 不寻常的人。 江湖郎中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噫!”了一声道:“两位好面善,在哪里见过?” 沉吟了一会,自顾自地又道:“是了,在小店避雨时见过,怎么,三位都横眉竖目的, 要打架吗?” 没人理睬。 江湖郎中放下了挎在肩上的药箱,喘了口气,自我解嘲地道:“今夜月色不错,可惜只 适合奔波劳碌人赶夜路……” 顿了顿,目汪“闪电手”又道:“对了,这位日问在小店里被三个泡烂场的人欺负,是 这位少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又打起架来呢?哟!这位姑娘好美,老夫走南闯北,还 没见过这等美人,是了,两位莫非是为争风……” “闪电手”冷极地一哼,打断了江湖郎中的话,道:“想不到一夜之间,有这多人活的 不耐烦?” 江湖郎中怪叫道:“这是什么话,多难听,任何事都有个好商量,何必动辄便拼命! 唉……” “闪电手”怒声道;“少放屁,别装佯,赶上了算你老儿时运不济!” 江湖郎中后退了一步,道:“老夫是过路的,可没招惹你这位大英雄,怪事,你连几个 下流角色都对付不了,怎能与这位少侠对抗?” 情况变得十分复杂,月娘素性退了开去,口里道:“杀吧!” “闪电手”身形向前一欺,独臂倏扬。 田宏武神剑一横,用的是“追魂三式”之中的第二式“投环铁刃”,双方招式如果用实, “闪电手”的这条独臂绝对保不住。 “闪电手”突地收手退了开去,动作可真快如闪电。 田宏武这一招是以逸待劳,对手如不攻击,便不能发生威力,他倒是心头一震,“闪电 手”真不含糊,一看剑势,便打退堂鼓,大概凡属阴残古怪的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当然, 如换了功力稍差的想退也办不到。 “闪电手”面露惊容,对方的身手远出他的预估,也可以说想象不到。 月娘的杏眼睁大了,因为她从来没见过“闪电手”有过怕的表情。 江湖郎中拖着药箱退了七八尺远,喃喃地道:“天下尽多以怨报德的人,实在令人心 寒!” “闪电手”还是那么阴冷,目光一闪道:“你老儿在说谁?” 江湖郎中道:“说谁就是谁,不是么?你刚刚受过人家好处,才只半天,便全忘了,看 来一些武林人说的什么恩怨分明,不太可靠。” 说完,把目光转向田宏武道:“老夫曾劝过你,少管闲事,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田宏武慨然道:“在那种情况下,能袖手不管,除非是冷血。” 江湖郎中道;“话是不错,但管了怎样?” 田宏武沉声道:“在下并不后悔,只当看错了一次人,做错了一次事!” 江湖郎中翘起大拇指道:“有种,唯真武士能说出这等行家语,佩服!佩服!” 田宏武淡淡地道;“不敢当此谬赞,阁下是否也想到阁下现在是管闲事?” 江湖郎中自我解嘲地打了个干哈哈,道:“说的是,说的是,老夫这就走!”说完,提 药箱…… “闪电手”突地大声道:“别走!” 江湖郎中打了个哆嗦,道:“什么,不许走?” “闪电手”冷极地道:“我想起你是谁了!” 田宏武一听“闪电手”说已知道江湖郎中是谁,不由心中一动,他早看出这江湖郎中不 是寻常人物,心里也想知道他的来历。 江湖郎中偏头斜眼着“闪电手”道:“你知道老夫是谁?” “闪电手”冷阴阴地道:“区区想暂时不说破,错过今晚,再找你阁下当面请教。” 江湖郎中干咳了一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为什么不现在说出来?” “闪电手”披了披嘴,道:“也许事有不可对人言!” 江湖郎中道:“莫不成老夫医死人不赔命,卖假药骗人钱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闪电手”道:“唔!也许真的有些见不得人,你阁下连甘草黄连都分不清楚,当什么 郎中,幌子而已,大名府江员外家那档子事,阁下当不会健忘,够了么?” 江湖郎中把药箱挂上肩头,哈哈一笑道:“记得,记得,咱们后会有期了,你们有闲工 夫,就耗下去吧!” 串铃“叮当!”声中,扬长而去,他来时很慢,去的可是真快,只转眼间便消失在溶溶 月色中。 月娘咬着牙道:“我们的事还没解诀?” “闪电手”淡漠若无其事地道:“月娘,无须解诀,还是那句话,我会等!” 说完,转向田宏武道:“朋友,过了今晚,我便不欠你什么了,记住,如果你再与她接 近,我必杀你…… 说完,弹身疾掠而去。 月娘幽幽叹了口气,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眼角蕴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她为什么要流泪,自 叹命薄么? 田宏武摇了摇头,把剑归入鞘后,道:“月娘姑娘,夜深了,令祖父在倚门而望,你回 去吧,三日之约,大概可以取消了,后会有期,在下也要走了!” 月娘咬了咬下唇,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他会杀你,他一定会做出来的……” 田宏武道:“如果他真的找上在下,在下不会放过他,对了,他杀死这名武士,用的是 什么手法?在下没看出……” 月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未残之前,他用的是‘元婴功’,杀人无痕……” 田宏武想了想,奔近那青年武士的尸体旁,俯身检视,全身不见伤痕,死者很安详,像 是熟睡般,一点也不像是横死的,当下直起身形道:“是没有伤痕,很可能他左右手都能发 出这种歹毒功力?” 月娘遣:“我不太清楚,记得他一向是用右手!”略一沉吟,又道:“他在关外没有人 敢招惹他,连‘化身教’的人都让他三分,不知什么人物竟能废了他的右臂?” 田宏武道:“武林中一山比一山高,从来没有真正无敌的,算了,在下把尸体掩埋了 吧!” 月娘抬手道;“这我可以料理,能……让我见见你的真面目吗?” 田宏武心意一转,道:“可以,不过在下想先请教姑娘怎会看出在下是戴了面具?” 月娘笑笑道:“说出来毫不足奇,我在入关时,曾见过一个与你面目完全相同的人,胡 乱一猜,你却承认了,就这么回事。” 田宏武心念电转:“这面皮是剥自月娘见过的那人,还是那人使用过这付面具?如果是 后者,那人是‘卖命老人’本人么?” 当然,凭猜想是得不到正确答案的,心念之中,随手轻轻撕下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月娘动容道:“难怪你有这等的剑术,原来你是‘追魂剑’田少侠……” 田宏武心头一雳,道:“姑娘怎认得在下?” 月娘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你以前爱穿白衫,有次在开封听人在暗中指点你。” “哦!”了一声,田宏武转了话题道:“姓芮的会找上姑娘家门么?” 月娘气愤愤地道:“他像冤魂似的暗中缠着我,只要是与我谈上三句话的人他便杀,他 的用心是他得不到我,不许我爱上任何人。”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够邪恶,不拘老少男女他都杀?” 月娘道:“不,只限于年轻的男人,田少侠,你还是请便把,提防着些,芮丙吾不但身 手可怕,用心也很可怕,咬人的狗不露齿,他很会装猪吃象的。” 田宏武颔首道:“在下看出来了,在必要时,他宁可挨揍而不还手,这等人实在是可 怕。” 远处,传来了鸡鸣声,还夹着大吠。 月娘用手一捋云发,忽地转口道:“天快亮了,要不少侠随我到寒舍歇歇脚,等天明再 走?” 她的人充满了诱惑,说出话来也似乎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田宏武犹豫了,他不 是怕“闪电手”报复,而是怕心猿难锁,意马难拴,小秀子无形的影子,似在他心中占极重 要的地位,他怕成了灰的心烬,再冒出火苗来…… 想到小秀子,便无形中产生了一种抗拒诱惑的力量。 当然,这只是他下意识的想法,月娘并设表示对他发生了情愫,请他去歇歇,是人情之 举,他怕的还是自己的心意。 月娘在等待他的答复,月色朦胧,人也朦胧,她,更美了,美得不像是凡间的人,如果 她换上官妆,恐怕没人会把她当作是个凡人。 秋水似的眸光,胜过了月光,斜挂西天的夜月,骤然间黯淡了。 田宏武的心弦开始振颤,一股热流,冲到脸上,使面发了热,也透出了红。 天气很凉爽,但他却在冒汗。 他的眼也朦胧了,仿佛置身在一个奇妙的境地里,四顾都是茫然。 “怎么样?你是不定主意?”声音像一片碧绿中绽出的花朵,又像春天早晨的鸟语,又 迷人,又使人熨贴。 他,失去了抗拒的力量,四道目光,胶着在一起了。 并不是月娘有意迷人,而是他自己着迷。 突地,一阵鸟儿鼓翼之声,从头顶掠过,宿乌惊飞,必有事故,田宏武从迷惘中回过神 来,转目望去,只见远远似有人影在晃动,他敏感地想到了离去不久的江湖郎中和“闪电手” 芮丙吾,登时绮念全消,匆匆戴回了面具,道:“月娘姑娘,容再相见,在下告辞!” 月娘幽幽地道:“你……真的要走了?”这句话,似乎有某种微妙的含意,不知她是有 心,抑或是无意脱口而出的。 田宏武怦然心震,几乎没勇气举步,但想到“闪电手”为了追求她,不惜冷血杀人,从 关外追到了关内,自己介入其中,便太无谓了。 于是,他把心一横,应了一声:“是的!””弹身便奔,他像逃避什么似的,疾如飓风。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三十章 顾盼间,来到了刚才发现人影闪晃的地方,但却一无所见,他想:“没来由,也许所见 的人影是过路的夜行人……” 当然,他没有停下来查究的必要,奔势缓了一缓,又加快起来。 突地,一个怪异但并不陌生的声音传人耳鼓:“你自己合算合算看,买是不买。” 他立即刹住身形,只见道旁有数株参天古柏,中间夹着间小庙,由于柏树太高,相形之 下,这座小庙更加小得可怜。 庙门口,似有两条人影,一坐一立。 那耳熟的声音又告响起:“生意买卖各付所值,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田宏武听出是“卖命老人”的声音,好奇之念大动,这怪老人不知又在向谁卖命了?他 真的把这当作是一桩买卖么? 心念之间,踅向小庙。 庙门口的阶沿上,坐着一个形同乞丐的褴楼老者,老样子,竹杖搭在肩头,一点不错, 正是“卖命老人”,他身前数步的地方,站着不久前离开的江湖郎中。 妙事,他竟然向江湖郎中卖命? 田宏武直走到两老身边,才停了下来,拱手道:“前辈别来无恙!” “卖命老人”哈哈一笑道:“卖命的人是不会生病的,有恙便糟了,还做什么生意。” 江湖郎中惊异地道:“你们认识?” “卖命老人”白多黑少的眼珠一转,道:“这话岂非多余,不认识还打招呼,说吧,你 买是不买?” 江湖郎中摇头道;“你一条命,我一条命,干吗要买你的命?真是天下奇闻……” “卖命老人”道:“就是因为你只一条命,只能死一次,所以就该买条命摆着,在生死 关头,就可以派上用场,保住你自己的命。” 江湖郎中笑笑道:“我也穷得要卖命了,还有钱买命?朋友,你那条老命留着吧!” “卖命老人”道:“你真的不买?” “对不起,不买!” “那你马上就要后悔……” “我后悔什么?” “要你命的不久来到,你死定了!” 江湖郎中脸上现出一个怪异的表情,,道:“你有几条命可以卖?” “卖命老人”一本正经地道:“有人说,猫有九条命,老汉不止此数!” 江湖郎中耸耸肩,开玩笑似的道:“一条命要卖多少?” “卖命老人”立即兴致勃勃地道:“你想买了?老汉的命,价值因人而异,你有心要买 的话,五百两金子,不讨价还价,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江湖郎中哈哈一声狂笑道:“朋友,开心寻够了,我也得走了,一句话,买不起!”说 完,提起药箱,作势就要离开。 “卖命老人”叹了口气道:“天下真正看得开的人实在难找,宁惜钱,不要命,辛辛苦 苦积攒,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江湖郎中又放下药箱,道:“什么为他人做嫁衣裳。” “卖命老人”眉头一轩,道:“老汉自说自话,与你无干,守财奴一生省吃俭用,拼命 挣钱,到头来便宜了败家子,落得个妙手空空,空来空去,什么也没有。” 听来似乎语无伦次,莫明其妙,但田宏武并不是如是想,他知道话中另有文章,只是局 外人听不出来罢了。 果然,江湖郎中的脸色变了,期期地道:“谁知道买了你的命管不管用?” “卖命老人”用手一指田宏武,道:“有人为证,生意买卖,童叟无欺,不信问问他 看?” 田宏武莞尔道:“在下保证绝对管用!” 江湖郎中道:“朋友也买过他的命?” 田宏武点头道:“有这回事,而且已经兑了现。” 江湖郎中分别望了两人一眼,道:“俺一个跑江湖的走方郎中,能有这多金子,又何必 再奔波劳碌,可以坐在家里含抬弄孙享清福了……” “卖命老人”打了个哈哈道:“如果人能知足,天下便太平了,广厦千间,夜眠五尺, 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偏偏就有人想不开,恨不得把天下钱财,尽归自己一人,待到伸腿瞪 眼,才觉悟命比金银更重要,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几句话,确是人生至理,田宏武暗自叹服。 “卖命老人”歇了歇,又道:“依老汉所知你这假郎中的金银,几代人都用不完,别装 穷了。 江湖郎中睁大了眼,怯怯地道:“你信我身上会带这多金子么?” “卖命老人”道:“当然没有,谁把家当全带在身边,不过……用东西折价也可以……” 江湖郎中笑笑道:“两肩挑一口,外带一箱树皮草根,算青钱大概还值几吊。” “卖命老人”白眼连翻,哼哼了两声,道:“你箱子里有样东西值钱,可以做买命的代 价!” 江湖郎中的脸色又变了,嘴唇动了老半天,才道:“什么东西?” “卖命老人”毫不思索地道:“压在箱子底上,用破布包着的那东西!” 江湖郎中提起箱子,连退数步,嘿嘿一阵冷笑道:“老友,光棍眼里不揉砂子,别门缝 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卖命老人”道:“把你看成扁的还算是老汉看得起你,不然连看都不屑看,你到底买 是不买?” 江湖郎中道:“不买!” “真的不买?” “要吃的话得拣软的去吃,吃了硬的会硬喉咙,吞不下,化不了。” “你马上就要后悔!” “老友,把眼睛睁亮些,江湖道,我已经跑腻了,不是后生小子,这一套少来,你那条 老命替自己留着吧!” “卖命老人”道:“成!生意买卖必须两相情愿,不能强买硬卖,话可说在头里,错过 现在,价钱便不同了,到时别心疼!” 说完,朝田宏武一摆手,道:“老主顾,咱们庙里歇脚看戏去!”说着,转身进庙去了。 田宏武惊奇不已,想了想,也跟着进庙。 江湖郎中口里嘟喊道:“孔老夫子门前卖孝经,跟老夫玩这一套。” 抬头望了望天,又自语道:“天快亮了,就在庙门口打个盹吧!” 说完,真的步上石阶,在门墩旁放下药箱,伸了个懒腰,以箱作枕,斜倚着闭上了眼。 月落星沉,大地一片晦暗,距离天亮已不远。 一条人影悄然来到,站在阶沿下定定地望着江湖郎中,冷电似的目芒,在昏暗中更显得 灼亮怕人。 江湖郎中开始打鼾,他入睡得可真快。 那人影冷冷地道:“真亏他睡得着,不怕人赃俱获,算了,还是利落些把!” 说着,扬起了手掌。 “叮当!”串铃声响,江湖郎中翻了个身,变成了侧卧。 猝然而作的串铃声,使那人影不期然地收手后退。 江湖郎中口里发着呓语道:“这地方有鬼,老是做噩梦……” 那人影又欺近前去,手掌再扬。 江湖郎中大叫一声:“真的有鬼!” 一骨碌翻身站起,目光一扫,“啊!”了一声,又道:“我道是真的闹鬼,原来是汪家 兄弟,幸会了!” 那人影再度放下了手掌,后退了两步,阴阴一笑道:“阁下大概也猜想得到在下的来意, 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把那东西交出来,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 江湖郎中惊声道:“要老夫交什么东西出来?” 那人影道:“别装蒜了,爽快些把!” 庙门后,田宏武与“卖命老人”各据了一个隙缝在张望,晓色迷蒙中可以看出来人是个 黑衫中年,一付天生的恶毒相,等于是他为人的标记了,任谁只要看一眼,便可断定他决不 是好路道。 “卖命老人”悄声道:“这是汪家五鬼的老二,可以说是凶中之凶,恶中之恶,江湖上 称他们兄弟都照行次序。” 江湖郎中放声大笑道:“汪老二,你黑吃黑到老夫头上,便未免太不自量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黑吃黑,这证明江湖郎中也是黑道人物。 看来“卖命老人”似乎也有这意思,吃什么,药箱底上的那破布包?布包里的是什么价 值连城之物? 汪老二阴恻恻地道:“郑老哥,看开些,你知道有多少江湖好手在找你?那东西等于是 你的催命符,交出来,脱祸求福,明白这些道理么?” 江湖郎中上前两步,走到门柱边,口角一披,道:“汪老二,你说的可比唱的还好听, 既然是催命符,你兄弟五个就不怕催命么?你要老夫脱祸求福,那你是脱福求祸了?” 汪老二道:“那可就不一样了,我兄弟有保全之道。” 江湖郎中道:“老夫也有保全之道,不劳你操心,退一万步说,老夫就是要卖出去,也 得选个合适的对象,说什么也轮不到你们兄弟呀!” 汪老二桀桀一声怪笑道:“郑老哥,你说有保全之道,告诉你,目前你便无法保全……” 江湖郎中淡淡地道:“不见得吧?” 汪老二放大了嗓子道:“你不信就等着吧!” 话声甫落,四个高矮差不多的黑衫人同时从不同方位现身出来,迫向庙门。 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 五兄弟一个长相,凶神恶煞,一个模子铸出来一样的,看他们,就不难想象上一代是什 么德行了。 江湖郎中冷笑道:“用抢么?” 汪老二道:“你不肯交出来,只好动抢,反正我兄弟不在乎你把什么字眼加在头上的。” 江湖郎中道:“看清楚些,这里是庙,庙里供的有神,神可不喜欢小鬼当面作恶的……” 五人中年纪最长的,不用说是汪老大了,只见他挥了挥手掌,狞声道:“上吧,别和他 费口舌!” 五兄弟闪电般扑了过去掌指齐挥,“波波!”声中,江湖郎中被迫下石阶,汪老大在他 的正面,“呼!”地拍出一掌,江湖郎中怒哼了一声,一个双推掌迎了上去,掌风雷鸣声中, 汪老大倒退了两步。 看来江湖郎中的功力,在汪家五鬼任何一鬼之上。 几乎是同一时问,四道掌风分从两侧及后方涌到,急劲如狂涛的掌风中,江湖郎中如游 鱼般滑出丈外,四兄弟立即又围了过去。 汪老二乘机扑向药箱,一掌击碎箱子,丸散膏丹撒了一地,他一把便抓起一个破布包, 用手捏了捏,高声道:“得手了!” 江湖郎中似乎发了急,暴喝声中,双掌翻飞,力图脱围去抢汪老二抓在手中的布包。 四兄弟当然不会放松他,四对一猛扑猛打。 一场惊心怵目的恶斗显了出来,汪家五鬼是成了精怪的人物,不用说,江湖郎中是占了 下风,仅仅只能自保。 汪老二悄然弹身朝斜里奔去。 田宏武一推“卖命老人”道:“我们只做壁上观么?” “卖命老人”道:“看下去,汪老二走不了的。 话声才完,果见汪老二倒退着,一步一步地退了回来,他身前是一个蓝衣人,右袖虚飘。 田宏武脱口叫了一声:“闪电手芮丙吾!” 正在围攻江湖郎中的兄弟之一,瞥见那情况,栗呼一声:“住手,来了摸鱼的!” 四人齐齐收手后退,汪老大惊声道:“他怎么也来插脚?” 年纪最轻的汪老五道:“残废人,怕什么,打发了他吧!” 四人齐齐围了过去…… 就在此刻,“闪电手”突地弹步欺身,那样子像是要用身子去撞汪老二。 汪老二一掌切了过去,“哇!”地一声惨号,汪老二栽了下去,破布包已到了“闪电手” 的手里。 他只有一只手,如何夺物杀人? 就在汪老二倒地的同时,四道掌风罩向了“闪电手”。 “闪电手”恰正弹身想退,双足离地,着不上力,被强劲的掌风卷震得陀螺般地一旋, 踉跄出七八步…… 人没倒下,破布包却已脱手飞到丈外。 四兄弟不顾老二的死活,齐齐扑向那布包。 江湖郎中木然站在原来交手的位置,没有移动。 “退回去!”裂帛巨喝声中,场中多了两个人,不知使的什么功力,四鬼纷纷倒弹而退。 不速而至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老怪物。 男的枯瘦如柴,比常人高了一头。 女的痴肥如猪,穿了件大红衣服。 别问来路,单只那分长相,便足以使人胆寒。 田宏武立刻认出是四大堡请来助拳对付“复仇者”的“木客”“魔母”两夫妇。 四鬼被镇住了,散立着不敢上前。 “闪电手”远远站着,不知在转什么念头。 天色已经大亮,可以看清每一个脸上的表情。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这下子够热闹了!” 场子里,“木客”小眼珠一转 怪声怪气地道:“你们不走等死么?” 四鬼没有动,脸上的神情,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魔母”弯腰捡起地上的破布包,摸了摸,道:“老的,终算是找到了,不虚此行。” “木客”捋了一捋颏下鼠须,道:“唔!运气还真不错!” “魔母”道:“我们走吧?” 一声刺耳的厉啸破空而起,只见汪家兄弟像中了邪似的摇抖着,旋动着,双臂怪异地扭 动,向“木客”“魔母”追去,口里还发出“吱吱!”怪声。 藏在庙门背后的“卖命老人”道:“有意思,鬼打架,可惜五鬼只剩下了四鬼!” 田宏武道:“什么鬼打架?” “卖命老人”道:“这是五鬼的看家本领,只有在拼命时才用,你看下去吧!” 四兄弟逐渐追近老魔夫妇身前。 “魔母”阴阳怪气地道:“我说老的,他们是中了风邪吧!” “木客”怪笑了一声道:“八成是的,老伴,给他们治治吧!” “魔母”把破布包交在左手,右掌一亮,朝正面的汪老大挥去,掌劲之雄浑令人咋舌, 像是半空中起了一阵郁雷。 怪事发生了,汪老大的身躯,在狂涛般的掌劲中,突地起了一个急旋,如疾矢般射向 “魔母”,快得像是个有形无质的影子。 另外三人,也同时行动。 一个从侧面射向“魔母”。 另两个旋向“木客”。 这只是瞬间的现象,像是眼睛突然一花。 “木客”“魔母”业已退离原位置,汪家四鬼各在两魔身前呈犄角之势。 “魔母”嘿嘿一笑道:“猴儿崽子,你这一记险爪,只算在老娘肚皮上搔痒!”臃肿的 身躯一晃,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突然一下于抓住了汪老大。 同一时问,汪老五旋身进击,但一沾即分,看来他又已使了一记险爪。大概这一爪抓得 不轻,不再是搔痒,“魔母”龇了龇牙。 汪老大是被抓住右膀,左手曲指,抓向“魔母”面门,双方几乎是贴在一起,这抓可以 说一发即到。 “魔母”捏着破布包的左手向上一竖,右手一划…… 惨曝嘶空而起,汪老大的身躯,破空飞去,摔落在三丈之外,一条胳膊,却捏在“魔母” 手中,这种残酷杀人方法,简直是骇人听闻。 田宏武在暗中连打了二个冷战,为之头皮发炸。 另三鬼同声发出惊叫。 “木客”瘦长的身影一旋,快极,快得看不清动作,闷哼随惊叫声之后发出,两鬼已被 “木客”捏住颈项。 还没让人松口气,惨嗥又起,两颗头互撞,红白交音乐家,撞成一对烂柿子。 “木客”一抖手,把两具尸体抛出丈外,怪叫道:“老伴,精彩么?” 田宏武的眼睛发了蓝,这样凶残的手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仅剩下的一鬼汪老五,闪电般疾遁而去。 “木客”“魔母”相顾大笑,似乎很欣赏自己的杰作。 田宏武咬着牙道:“没人性,根本就不是人!” “卖命老人”道:“本来江湖道上就是人少畜牲多。 场中,只剩下“木客”“魔母”与江湖郎中,“闪电手”可滑溜,不知什么时候脚板上 抹了油,走的无影无踪。 “木客”突地望向江湖郎中道:“他公然赖着不肯走,分明是活得不耐烦了,老伴,做 个好事如何? “魔母”道:“好呀!成全他,我们上路……” “木客”开始举步。 江湖郎中仍未立着,一动不动。 田宏武一按剑柄,切齿道:“在下去会会这老魔!”说着,就要冲出庙门。 “卖命老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别急,好戏还没完!” 田宏武怔了怔神,目光扫处,只见“魔母”身后八尺之处,多了一个人,竟不知是怎样 来的,像“魔母”这等身手的人物,竟然没有发觉,田宏武大感震惊,想不到这一夜之间, 连续发生了这么多惊人的怪事。 来人的装束,像村塾里哄小猢狲的学究,布衣布巾,手里是了卷书在看,样子十分闲适, 看年纪在花甲之间。 田宏武激奇地道:“他是……” “卖命老人”立即以手比口,示意田宏武禁声。 田宏武更加困惑,心想:“难道这不起眼的学究,是个天字第一号的人物?” “木客”已走到江湖郎中身前八尺之处,止步道:“老小子,你自己说,想怎么个死 法?” 江湖郎中从容地道:“阁下认为区区该死么?” “木客”狞声道:“当然该死,为了那东西,累我俩口奔波,还不该死?” 江湖郎中道:“不能稍待么?” “木客”道:“为什么要稍等?” 江湖郎中道:“因为那边有贵客光临,阁下该去迎接才是!” “木客”回身一望,登时面色大变,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魔母”立即意识到情形不 对,车转身,惊呼了一声,连通了三四步。 那老学究模样的人物,依然在看他的书,真有手不释卷之概。 江湖郎中回到庙门口,把那些散在地上的膏丹丸药收拾在一处,用旧衣包裹了,抓起串 铃,悄然闯人庙门,与田宏武两人作了一处,谁也没开口。 “魔母”惊惧地慢慢地挪到“木客”身畔。 老学究低声吟哦了一阵,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真面目,这才完全展露,灰败的脸色,比 死人差不了多少,眸光是碧绿的,那付尊容,谁看了都会掉头,不敢看第二眼。 “木客”双拳一抱,强打了个哈哈道:“阁下光临,有什么指教?” 久久,老学究才启口道:“拿来!””简短的两个字,似在下命令,谈不上威严,但却 有种无形的,使人无偿抗拒的魔力。 “木客”期期地道:“这个……” 老学究眸中碧芒,一闪,还是两个字:“拿来!” 江湖间的事,真是不可思议,像“木客”“魔母”这等凶残的魔头,可以说天不怕,地 不怕,杀人如儿戏,但见了这老学究,恰似老鼠见了猫。 “魔母”目注“木客”,那胖得五官深陷的肥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木客”点了点头,意思是除了乖乖交出,没有别的法子。 “魔母”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把破布包双手奉上。 老学究伸手接下,一偏头,道:“走吧!” “木客”“蜃母”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乖乖上路,互望了一眼,双双弹身驰 离,别看“魔母”痴肥臃肿,驰行起采倒是满利落的,只眨眼工夫,便没了踪影。 血红的朝阳,照着空坪上的尸体与血,相映之下,分外刺目。 老学充把破布包纳入怀中,目芒朝庙门一扫,道:“都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田宏武正在血气方刚之年,胆气豪,顾虑少,昂头挺胸,大步走了出去, “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也只好硬起头皮跟着现身。 三人先后来到距老学究约莫两丈处停住。 老学究冷森森地道:“知道老夫的规矩么?” 三人全没开口,“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是不敢应,田宏武是真的不懂。 老学究那死人脸上,半丝表情都没有,接着又道:“你们三之中,谁能接老夫一招便可 全身而退,接不下便只有死。” 这算是什么规矩,杀人的藉口么? “卖命老人”脚步一挪…… 田宏武陡地向前跨了一个大步,沉声道:“小可接阁下一招!” 老学究碧绿的目芒,在田宏武面上一绕,道:“你成么,三条命在于这一招?” 田宏武虽然胆怯但已箭在弦上,硬起头皮道:“试试看吧!” 老学究“嗯!”了一声,道:“你们是一路的?” 田宏武道:“适逢其会,凑在一块,谁也不认识谁。” 老学充点头道:“好,你小子大概不知道老夫是谁,不然不会如此从容,是么?” 田宏武道:“是的,不过……这已不关宏旨了,碰上了,就只有照阁下的规矩行事。” 老学充僵冷的面皮动了动,不知是笑还是怒,口唇微张,道:“拔剑!” 田宏武拔出剑来,横在胸前,这是武林中罕见的起手式。 老学究的面皮又动了动。 “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额头上已现了汗,如果田宏武接不下对方一击,三条命就得搁 在当场。 田宏武的手心也在冒汗,这是生死攸关的一个回合,从对方打发“木客”“魔母”的情 形看来,无疑地是个魔中之魔,如果接不下一击,被杀当是铁的事实。 气氛在无比的紧张中透着恐怖。 老学究的右手徐徐扬了起来,然后抓出,动作很慢,似是儿戏,但谁也看得出,这一抓 之中,暗藏了使人无法捉摸的变化,只有让他抓来,根本无法应付。 “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紧张得直发抖。 老学究的手抓到中途,突然加快…… 田宏武是蓄足了势的,他知道除了以攻应攻,背城一战之外,别无他途,就在对方手爪 加快的同一瞬间,他施出了“追魂三式”中的最后一式“飞瀑流舟”。 惊呼,很轻,老学充闪电般退后了八尺,死人面上居然有了表情,是惊愕。 田宏武松了一口气,心里暗叫侥幸,但也相当震惊,在“飞瀑流舟”这一式之下,能丝 毫无损而避过的,对方还是第一人。 当然,只是一招,如果无限制的搏击的话,田宏武毫无把握,对方的武功,诀不止这一 抓,定有其他的奇招绝式。 老学究怔了好一阵,才道:“实在想不到,破天荒的事!” 说完,疾闪而去。 “卖命老人”怪叫道:“想不到,真正想不到,老汉以为三条命报销定了!” 江湖郎中感叹地道:“江湖代有奇才出,一代英雄属少年!”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这老秀才装束的是何许人物?” “卖命老人”摇晃着头道:“他极少露面江湖,想不到今天会来凑热闹,好险啦!” 田宏武道,“小可问他是谁?” 江湖郎中道;“魔中之魔,令人丧胆的人物,他叫‘血秀才’,杀人如折草。”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血秀才,单听这外号就够了。” 江湖郎中目光一扫现场,道:“这里是大路边,来往的客旅行人不少,我们先把尸体处 理了吧,庙里有口古井,埋尸最便当。” 于是,三人合力,把四具尸体搬到庙里,投入井中,再推倒一座假山石掩盖。 田宏武望了一眼冷寂的神殿,道:“这庙没香火么?” 江湖郎中道:“这小庙供的是穷神,平时少香缺火,到会期才能吃上一顿。” “卖命老人”突地道:“我说三只手的,命还买不买?” 三只手,这不分明指的是偷儿么?田宏武不由深深打量了江湖郎中一眼,怪不得“闪电 手”说他是冒充郎中。 江湖郎中皱眉道:“说话别这么难听,你不能称声君子么?刚才差一点你的老命也不保 了,还卖什么命,省了吧!”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但没有死,对么?你不想买,我也不卖了,反正你是绝对 不肯出价钱的,同时,你这一搞,我卖命的纵有九条命也得赔本,算了吧!” 江湖郎中道:“什么意思?” “卖命老人”道:“如果‘血秀才’一旦发现受骗,他不把你生吃了才怪。” 江湖郎中面色一变,道:“什么受骗?” “卖命老人”披了披嘴,道:“你那东西分明是假的,真的你藏起采了,对不对?老汉 在你任汪老二抢夺时,才发现这事实,凭你的贼手贼脚,汪家五鬼无论如何不会得手的,你 是想把那些贪婪者的目标,移到汪家五鬼的头上,但你错了,纸包不住火,总是会烧穿的, 现在你直接开罪了‘血秀才’,看你怎么了?” 姜是老的辣,田宏武大大佩服,这一点他是再也没想不到的。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竟引起了“血秀才”这类巨擘的觊觎。 江湖郎中有些沮丧地道:“事已至此,只有走着瞧了。” “卖命老人”淡淡地道:“你还是找个洞隐藏起来是正经,不须多久,麻烦就来了,你 怎么应付?” 江湖郎中双睛陡地一亮,道:“我说呢,江湖中从没有你‘卖命老人’这一人物,原来 你是……” “卖命老人”扬手道:“少说几句,事情算暂时告一段落,你还是请便为上。” 江湖郎中目注田宏武道:“这位小友是……” “卖命老人”立即代答道:“老汉的主顾,他没名号,问了也是白问。” 江湖郎中尴尬地笑了笑,道:“算你狠,我真的该走了!” 他拿起串铃药包,出庙扬长而去。 田宏武口唇一动…… “卖命老人”道:“不必开口了,老汉知道你想问什么,假郎中叫‘天不偷’,是贼祖 宗,除了天之外,什么都偷,而且从不失手,不过,他是半个好人……” 田宏武目芒一闪,道:“什么叫做半个好人?” “卖命老人”道:“做设本钱生意的,当然是坏人,但他专偷不义之财,拿来周济穷人, 这是好事,所以叫做半好人。” 田宏武道:“有意思!” “卖命老人”道:“你很想知道那破布包着的是什么东西,对么?告诉你,你不知道最 好,知道了有害无益,那是‘天不偷’冒充走方郎中,替大名府江员外的宝贝儿子治病,潜 入江家宝库,施展空空妙手,无意中发现了这件武林喧腾了近百年的异宝,他得手之后,怎 会泄出江湖,便不得而知了。” 田宏武掩不住好奇之念,期期地道:“前辈真的不肯告诉我?” “卖命老人”摇头道:“不知道最好,免得卷入这场风波之中,你等着瞧,大热大闹还 在后头。” 田宏武吁了口气,只好作罢。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刚才这票生意没做成,钱却用完了,你继续买命么?” 田宏武知道这类玩世不恭的异人,行径多不可测,卖命只是句笑话而已,当下又摸出一 锭金子,两粒金珠,道:“就买下去吧!” “卖命老人”接过手去,道:“放心,你绝对不会吃亏的!” 田宏武笑了笑 他想起在伊川附近,此老曾化装成自己的形貌,替代自己在“木客” “魔母”手下死了一次,怪人异行,实在是不可思议,此老难道真的是为了几两银子而卖命 么?当然不是,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哎哟!”一声,把田宏武吓了一大跳,只见“卖命老人”双手捂着肚子,愁眉苦脸地, 田宏武急问道:“前辈怎么了?” “卖命老人”道:“饿了,得去祭祭五脏庙。” 田宏武为之忍俊不禁。 “卖命老人”又道:“有了钱,肚子饿得快,片刻都难挨,老汉先走一步了!”说着, 横拖竹棍,飞快地走了。 田宏武知道他是怕自己提出问题,而故意逃避了,只好付之以一声苦笑。 大概再没有比一个问题闷在心里更难受的事了,但人家逃避问题,也是没办法的事,不 算也得算,仔细一想,“复仇者”,村姑打扮的少女,童梓楠,还有“影子人”,加上现在 的“卖命老人”,都一样的神秘,而偏偏都与自己发生了关系,到底这中间有什么文章呢。 他们,会不会是一伙的人物? 太阳已升起老高,他想,该走了! 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接着是人语之声,看来是有人在庙门口下马,田宏 武心中一动,转身进入东厢房,把房门掩上,然后到窗前从棂孔朝外探望。 五条人影,进入庙中,当先的是个枯瘦老人,蛇眼,山羊须。 另外四名武士随在身后。 田宏武一眼便看出这老人正是“火堡”总监察“丙丁神”蔡铨,火器能手,绝技是“五 雷神火掌”。 蔡铨打量了一下庙院的形势,扯开破锣般的嗓子道:“你们四个分别在两厢埋伏,必要 时使用火器,不许现身,对方很可能是‘复仇者’的手下,本座到前边守着树梢,以防意外。 “是!”四武士齐齐躬了躬身。 蔡铨转身出庙。 四武士两名走向西厢。 另两名朝田宏武藏身的东厢走来。 田宏武内心激荡起来,他们要对付的是谁?为什么说可能是“复仇者”的手下?如果是 童梓楠等其中之一,今天非要揭开“复仇者”之谜不可。 心念之中,两名武士已到了门边,却没有立刻进房。 田宏武悄然移身门后。 武士之一道:“说真的,对方如果真的是‘复仇者’手下,恐怕不容易对付,弄不好又 得死人,单单对付一个‘追魂剑’费了多大的力,若不是‘木客’‘魔母’联手对付,‘追 魂剑’还不是为所欲为,视咱们四大堡如无物。” 另一个道:“可不是,四大堡主,一死一残,另赔上那多高手,连‘复仇者’的影子都 摸不到一下,我……实在有些胆寒。” “不要紧,‘复仇者’对我们这些小角色还不屑下手。” “到底‘复仇者’对咱们四大堡过不去的目的是什么?” “谁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怨” “半月前,‘云堡’宋统领大白天陈尸在官道上,说什么被列为二十七号,下一个不知 又轮到谁?” “对了,听说有人出面调停这档子事” “进去吧,这桩事少开口为妙。” 两武士推门而入,“砰砰!”两声,栽了下去。 对过厢房里的听到了声音,一个大声道:“毛七,怎么回事?” 田宏武故意吹了个口哨,重重地拍了两下门。 西厢房的两武士,仗剑奔了过来。 “毛七,捣什么鬼?” “唔!” 一名武士冲入房中,田宏武飞指疾点,闷哼声中,仆地栽倒。 另一名在门外的发觉情况不对,抹转头就待退走,田宏武电闪扑出,一指点倒,然后拖 入房中掩上房门。 蔡控匆匆奔入庙来,左右一顾盼,道:“快来了,注意别弄出声音!” 说完,略作犹豫,转身走向东厢。推开房门,见四名手下去躺在地上,不由惊叫出声。 仅仅只够他转念的时间,剑尖已抵上了后心。 蔡控亡魂大冒,栗声喝问道:“什么人?” 没有反应,穴道一麻,人便栽了下去,五个人倒做一堆,堂堂“火堡”总监察,被点翻 了还没看到人,这种窝囊遭遇,可能是他平生第一次。 空气顿呈一片死寂。 又一条人影奔人,田宏武定睛望去,不由心头大震,来的竟然是三师兄夏侯天,只见他 低沉地发话道:“蔡总监,对方一进店便下手,不能稍有迟疑。 说着,奔入正殿藏身。 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本来判断他已伴随小师妹回南方,所以才要师兄上官一雄赶回去, 阻止他与小师妹的婚事,并请师父治以大逆之罪,想不到他仍在北方,那小师妹呢? 小师妹根本不知道他是杀师兄的凶手,也是出卖同门手足的人,如果中了他的圈套而委 身,后果便不堪收拾了。 想到这里,只觉一颗心似乎要蹦出腔子来,手脚都发了麻。 他们是准备对付谁? 他想冲出去,抓住这不仁不义的师兄,问问小师妹的下落。 他想杀他,他的所作所为,百死不足以偿其辜。 人影出现在视线中,他的头有些发眩,来的,竟然是师兄上官一雄。为什么师兄也没回 南方? 他明白了,夏侯天布下了这陷阱,是要对付上官一雄,狼心狗肺,该杀,他紧紧捏住拳 头,牙齿咬得发出了格格之声。 夏侯天的算盘打得不错,把师兄诱来此地,然后由蔡铨等以火器毁了他,可是人算不如 天算,他做梦也想不到预伏的杀手,已被田宏武制住了。 上官一雄兀立在院地中央,铁青着脸,他在等夏侯天,却不知夏侯天已经隐身在正殿里, 等待替他收尸。 田宏武几次想现身出去,但又按捺住了,他想静观事态的发展。 过了盖茶工夫,不见动静,夏侯天忍耐不住了,他想不透“丙丁神”蔡铨他们何以迟迟 不下手。 于是,他现身走出殿门,停身在殿廊阶沿上,大声道:“师兄,你来了!” 他这一出声,是暗示埋伏的人下手。 上官一雄本来面对庙门方向,闻声立即转过身来,厉吼道:“畜牲,别叫我师兄……” 说着挪动脚步 夏侯天阴声道:“站住,有火器在对着你,再走三步,便将粉身碎骨。” 上官一雄站住了,左右一望,目瞪欲裂地道:“夏侯天,师门不幸,误收了你这败类, 今天我要代父清理门户” 一个飞纵,弹到了阶沿下的院边。 夏侯天下意识地一退身,惊疑地向两厢房扫了一眼,高声道:“蔡总监,你们还等什 么?” 没有反应,他意识到事情可能发生了变化。 上官一雄一个斜掠,上了殿廊,与夏侯天隔丈许正面相对,厉声道:“夏侯天,你实在 够毒辣,五师弟呢?” 夏侯天再次扫了两厢一眼,阴阴地道:“他因为与‘复仇者’同谋而被杀,与我无关。” 上官一雄霍地拔出剑来,切齿道:“我要把你碎尸!” 夏侯天寒声道:“你能活着,该庆幸命大,为什么不乖乖回南方?为什么迫我杀你?” 上官一雄厉笑道:“你用暗器么?恐怕你办不到了,我再问你,文凤呢?” 夏侯天目珠一转,道:“她么,很好,不用担心!” 上官一雄抖了抖手中剑,道:“你把她怎样了?” 夏侯天阴阴一笑道:“师兄,师父母早已答应我与她的好事,所以……嘿嘿,我们不能 白刃相见,是么?” 上官一雄面孔起了扭曲,两颗眼珠几乎要脱出眶外,口唇连连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侯天又道:“你杀不了我,就算能,你也不敢下手,因为我死了,文凤将成寡妇,同 时她已经怀了身孕,生下来就是你的外甥……” 上官一雄暴喝一声:“住口!” 他脸上的激愤,变成了痛苦,脸孔已变了形,又道:“我不把你这禽兽挫骨灰扬就不算 是人……” 一条人影,从东厢房门飞射而出。 两人同时转身向院子。 “砰!”然一声,飞出的人影,重重地摔在地上,赫然是“火堡”总监察“丙丁神”蔡 铨。 紧接着,数声巨响,烟硝起处,土石纷飞,蔡铨被炸成了碎片。 夏侯天登时魂散魄飞,弹身飞遁。 “砰!”夹以一声闷哼,夏侯天倒翻而回,落在院地中。 夏侯天身后,出现了一个俊秀的青衣书生,他,正是田宏武。 上官一雄激动地道:“朋友是谁?” 田宏武心念电转:“自己要办的事太多,对头也不少,既然在四大堡的心目中,‘追魂 剑’已死于‘木客’‘魔母‘手下,这对自己的行动十分有利,目前还是以不暴露身份为 上。”当下故意把声音改变,冷冷地道:“过路客!” 夏侯天身形一移,换了位置,三人呈鼎足之势。 “丙丁神”蔡铨被他自己身上带的火器,炸得支离破碎,死状惨不忍睹,这并非田宏武 的本意,他只是把他抛出来,却不料触发了他身藏的火器,本来,这些火器是准备来对付上 官一雄的。 上官一雄仔细打量了田宏武一眼,道:“朋友因何要援手区区?” 田宏武微微一窒,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为什么。” 上官一雄抱拳道:“区区十分感激,就此致谢了!” 夏侯天面如死灰,但眼里仍然存有奸诈之色,咬了咬牙道:“朋友,你干的很好,四大 堡不会放过你的,告诉你,天下虽大,恐怕没有朋友你藏身之地……” 田宏武不屑地道:“你不过是四大堡名下一只走狗而已,竟然死脸厚皮,大言不惭!” 上官一雄激动地道:“朋友谅来已经驾临了一段时问,事不相瞒,他是敝门大逆,区区 要正以门规,请朋友稍稍退开些。 田宏武依言退开数尺。 夏侯天并不惧上官一雄,倒是慑于这来历不明的青衣书生,冷厉地道:“朋友知道在下 的身份么?” 田宏武披着嘴道:“说过你是四大堡的走狗,还问什么!” 夏侯天伸手腰际,道:“朋友是存心与四大堡为敌?” 田宏武嘿嘿地一笑道:“把手放下,如果你敢用暗器,本人先卸你一臂。” 夏侯天动作可真快,一抽手,无翼钢针业已射出,田宏武在全神注意之下,当然不会让 他得手,身形极快地一挪,劈出了一掌。 上官一雄也同时一剑挥了出去,剑掌夹击之下,夏侯天只有避重就轻,闪向田宏武这边。 “砰!”然一声,夏侯天被震退了七八步,口血汩汩而冒。 田宏武仍站在原位,没有跟着出手,当然,上官一雄在场,他不能要他的命。 上官一雄弹步上前,剑尖指向夏侯天的心窝,栗喝道:“跪下!” 夏侯天吐着血沫道:“你如果杀了我,你胞妹便成寡妇,她肚子里的将成孤儿!” 这两句话够卑鄙也够恶毒,上官一雄全身直抖,气得几乎发狂。 田宏武也不例外,邑然他没接受上官文凤的爱,但她对他的情义,他是忘不了的,他想 象中最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如果不是面具遮着,他脸上的神色不会比上官一雄好看。 夏侯天带喘的道:“杀呀!下手呀!杀了我,你去处理文凤的善后!” 蓦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接上话道:“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善后?” 一个美艳的黄色宫妆少女,不知于何时进的庙,怯生生地站在两丈之处,她,正是与上 官文凤串演假凤虚凰的“辣手仙姑”司徒美。 田宏武不由喜极,听口声,情况可能不像是夏侯天所说的那样。 上官一雄大感错愕,收了剑道:“姑娘在说……什么?” 夏侯天顿时像是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面上没有半丝人色,他想逃,但他知道逃不脱, 他做梦也估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程度。 一条白色人影,从庙门口飞掠而入,扑向上官一雄,上官一雄闪身急避,白影停住了, 吐出了激颤的声音:“哥哥,你……你……这是梦么?” 上官一雄看清楚了来的是谁时,一下子呆住了,泪水却夺眶而出。 上官文凤也是热泪纷滚,带着哭声道:“哥哥,怎么回事?” 上官一雄年纪较长,比较能控制情感,拭了拭遮住视线的泪水,道:“说来话长,慢慢 再谈,他就是洞庭君山暗算我的凶手!” “他?”上官文凤伸手拉剑,一脸的怨毒与杀机。 田宏试竭力镇定自己,不使身形发抖。 上官一雄手中剑一抬,道:“文凤,由我来处置,现在先问你句话……” 上官文凤颤声道:“什么?” 上官一雄用剑指着夏侯天道:“这畜牲说他已经与你……” 以下的话,他说不出口。 上官文凤窒了片刻,才会过意来,咬牙切齿道:“我几乎毁在他的手里,幸得司徒姐姐 适时来救,保全了清白” 说着哦了一声道:“我来介绍,这是我大哥上官一雄,这是我结拜姐姐司徒美。” 上官一雄赶紧叫了声:“司徒姑娘!” 司徒美嫣然一笑,道:“办你们的事吧!” 上官文凤突地目注田宏武道:“这位是……” 上官一雄道:“是位过路的朋友,幸得他援手,不然我早已遭毒手了!”说着,手指近 旁的被碎肢体道:“可能便是这样!” 司徒美淡淡地道:“我们是听到了他们的阴谋密议,才赶来了。” 夏侯天突地弹身虎扑上官文凤,这一着,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这是他企图侥幸,死中求 活的一着。 惊叫声中,暴起一声惨哼,夏侯天倒了下去,出手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上官一雄飞快地弹步上前,用剑尖抵住夏侯天的心窝,厉吼道:“夏侯天,你死一百次 也赎不了你的罪!” 凡属爱使心机,狡诈阴险的人,十有八九是没有骨头的,夏侯天在死亡阴影笼罩下,仍 希冀求生,像一个溺水的人,任何能抓到手的东西,假使是一块小木片,他也会抓住的,收 腿弯膝,变成了下跪之势,用力一挤眼,竟然真的挤出了泪水,哀声道:“师兄,我错了, 我该死,请带我回转师门,由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处断,我可以死得瞑目些……” 上官一雄持剑的手在发抖,毕竟自幼同门习艺,生活起居在一起,他再邪恶,他还是下 不了狠手。 司徒美冷冷地道:“你别妄想四大堡的人会救你,死到临头,还不知后悔,别空费心思 了,我早就该杀你一百次,我会通知四大堡,不许任何人插手。” 夏侯天扭头狠狠地盯着田宏武道:“朋友,我们无怨无仇?” 田宏武道:“没有人性的武士,便是武林中的公仇。” 上官文凤厉哼了一声,一连点出三指。 夏侯天惨号一声,瘫痪在地。 上官一雄收起了剑,长叹了一声,道:“文凤,我们购辆车,即日回南?” 上官文凤粉腮一惨,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凄绝地道:“哥哥,五师哥……被他害得 惨死异乡,连尸首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竟然掩面哭出声来。 田宏武鼻头发了酸,眼圈也红了,他真想展示真面目,但,他还是竭力按捺住了,小师 妹该回家,再不能在外流荡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仍活着,决不肯回南的。 “哥哥!”她凄唤了一声,双肩抽搐得更厉害了。 田宏武无法再待下去了,他知道时间一长,感情终会崩溃,于是,他转身,缓缓挪动脚 步…… 上官一雄赶紧上前道:“朋友能留个名号么?” 田宏武摇了摇头,他不敢开口说话,他知道这一开口就会露出破绽,他不能控制自己的 声调使它自然。 他脚步没停,默默地离开了。 陈青云《快手》完--请看续集《血情》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